他一个六品太医,也不敢公然和顾延韬叫嚣,言语里有些冷。

顾延韬就又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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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四月初十,顾瑾之进宫给太后娘娘问安,免得她生疑。

太后娘娘仍不知庐阳王出事,问顾瑾之,他最近在忙什么。

顾瑾之就道:“每日早起,陪着王爷在院子里逛逛,舒展经络;上午和下午就念书。王爷很聪明,过目不忘…”

太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她道:“他从小就聪明,先帝在的时候…”

后面的话,愕然而止。

先帝在的时候,最是喜欢庐阳王吧?

太后也最偏爱庐阳王。

历史上,太后偏爱幼子。鼓动幼子造反都是有的。

所以皇帝总忌惮庐阳王吧?

这些话,传到皇帝耳朵里,皇帝又会介怀的。

太后就忙打住了话。

“…都大了!”太后补救般,笑着说道,“小时候的聪明还有,哀家高兴呢。不过,他如今这样,哀家最喜欢,无忧无虑的。”

皇位只有一个,太后却有两个儿子。

她何尝不担心幼子心怀不忠。到时候他们兄弟相残,她左右为难?

如今,庐阳王痴傻。太后却找打了合心的儿媳妇,有人照顾他。庐阳王过得自在,比什么都让太后欣慰。

顾瑾之道是,心里叹了口气。

而后,常顺公公和成姑姑拿了好些花名册。给太后娘娘瞧,让太后娘娘帮着替皇帝选妃。

太后对顾瑾之道:“皇上登基四年多,宫里的人,却都是当年太子府的,没有添新人。而后,就是哀家病重。耽误到现在…”

顾瑾之含笑听着。

见太后忙,她就起身告辞。

太后也没有虚留她,只是叮嘱她用心照顾好庐阳王:“你用心服侍他。哀家就安心了。”

顾瑾之又道是。

她从宫里出来,回家换了身衣裳,径直去了白云观。

她对朱仲钧道:“你上次不是问我局势?旁的没有,继续装傻吧。”

朱仲钧微惑。

他这几日已经能坐起来,再过两三天就可以回城了。

“非得装傻不可?”他问。“什么缘故,说来我听听?”

顾瑾之就把太后的话。说给他听:“我不清楚中间的缘故,皇上却是不怎么喜欢你。太后娘娘非常疼你,却也不敢常见你,只招我进宫,句句不离你。你是傻的,太后就知道你平安,皇上也放心,太后也安心。这话就记在心上,只当为了太后。”

朱仲钧点点头。

“行。”他道,“还有什么,一并告诉了我。”

“暂时没有。”顾瑾之道,“我到京里的日子不长,知道的比较少。”

朱仲钧颔首。

叮嘱完了,又说了几句闲话,跟老爷子和彭太医问候过了,顾瑾之又回了城。

她刚刚到家门口,却遇到了陈煜朝。

陈煜朝说要见七小姐。

小厮被宋盼儿训怕了,不敢轻易把人往里面让,就说:“我们家七小姐不在家,进宫去了。”

“那烦通禀一声三爷。”陈煜朝道。

小厮道:“三爷也不在家。”

陈煜朝身后跟着四五个护卫,他也不敢呵斥。

那护卫首领却不耐烦了,大声道:“这位是煜王,哪里来的聒噪?快进去通禀,否则有你的苦头。”

小厮从乡下来,才进城不久。

城里的达官贵人,他也不是十分清楚,什么煜王,他不知道,只是听着骇人,他就忙道是:“小的这就去。”

顾瑾之下了车,在后面听了半天。

此刻,她高声道:“煜王?好大的来头啊!”

陈煜朝惊喜,连忙转身。

顾瑾之缓步走了过来。

她冲陈煜朝笑了笑,然后看着那位护卫首领:“这位大人很威风嘛!我们这宅子,住着平头百姓,您吓死我们家下人了!”

句句带刺,那位首领敢怒不敢言,低声嘟囔了句:“姑娘严重了。”

陈煜朝就给顾瑾之赔罪:“是我们不好。只是,我快要离京了,想来跟你们作个别。”

顾瑾之就请了他们往里走。

绕过大门口的池塘和回廊,后来的门房又有七八个小厮。

顾瑾之领着他们,往垂花门走去。

进了垂花门就是内院,那些护卫都不敢再往前。

顾瑾之吩咐小厮:“带着这几位大人去厢房喝茶。记得上好茶,否则大人的威严,要压死你们的。”

那位首领大人一阵面红耳赤。

陈煜朝就哈哈笑。

他觉得顾瑾之风趣,比在船上更加有意思。

二门那边,有两个年轻的小厮拉了驯骡青帏小油车,等着顾瑾之。

原本该是用婆子的,只是这院子里。婆子很少,只有几个在厨房和浆洗处。宋盼儿就派了几个年纪小的小子们拉车。

顾瑾之和陈煜朝分别上了车,往宋盼儿那边的正院去。

宋盼儿正在看看帐,打着算盘,芍药和慕青在旁边服侍。

看到陈煜朝来,宋盼儿勉强露出了微笑,不是很欢迎。

可表面应酬还是得有,叫人沏了好茶来。

“王爷身上的伤,痊愈了吗?”宋盼儿问陈煜朝,“当年也不知王爷身份。是我们有眼无珠了。”

陈煜朝轻咳了下,道:“原是我不够坦诚,还给你们惹了事。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的。夫人再说这话,我就无地自容了。”

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宋盼儿又露出一个笑容。

“…身上的伤已经大好。”陈煜朝继续道,“当时我昏迷得脑袋不清,又只认这世上的大夫,都不如七小姐。就念叨着让七小姐去治,结果替七小姐惹了些事,我心里万分不安。”

这件事,宋盼儿原是很气的。

不过,如今他这番话,倒也合情合理。

宋盼儿就大度原谅了他:“太后娘娘也只认我们家姐儿的医术。原不是王爷的错儿。只是太医院那帮人,着实可气。”

陈煜朝连声道是:“到底是我招惹的。”

他认了两遍错,宋盼儿对他的恨意就减轻了些。

而后。他又说要去辞辞三爷。

“我爹在念书,王爷的意思,我会告诉他。”顾瑾之道。

陈煜朝只得起身告辞。

宋盼儿让芍药送他去垂花门口。

陈煜朝却道:“七小姐,您送送我,如何?我还有点学问想请教。”

顾瑾之道好。

她心里那些不悦。也随着他要离开而消散了很多。

她送他往外走。

“能有七小姐这样的名医,是苍生之福。”陈煜朝道。

“我不是名医。只是偶然会治些疑难杂症,上不得台面。”顾瑾之道,“王爷此次回去,定要万事小心。”

历史上,他这次回去,不会有好结果的。

顾瑾之也不能肯定现在和历史记载是否真的一样。

而出使安南国的大臣,更是悲惨。

顾瑾之知道是她的大伯,她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启齿。

假如是前世,她没有经过穿越,有人突然告诉她,你不要去参加下次的评选,不要试图进更一步,否则会有杀人之祸,她是不信的,甚至会疑惑对方的目的。

大伯这次出使安南国,是皇帝送给他立功的机会。

等他回来,皇帝给他的富贵更上一层。

顾瑾之现在跑去告诉他,此行凶多吉少,不要去,他心里定要怨恨顾瑾之的。

顾瑾之不想被大伯怨恨,更不敢。

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上苍安排的。顾瑾之只是个太医,却不是掌控他人命运的神。

她遵从天意。

陈煜朝点点头。

“…我知道,在你们中土,大族人家的女孩子,行医会被人轻视。”陈煜朝临走前,突然道,“你只得韬光养晦,不敢扬名立万,我着实替你委屈。假如将来,你想要一展抱负,可以去安南。我们安南民风粗犷,不像你们中土规矩多。你可以开药铺,坐堂问诊。我定会帮你。”

顾瑾之笑了笑。

她倒没想过将来会离开父母。

她仍是点头,道谢:“将来倘或有机遇,定去投靠。多谢王爷。您回国,我是不能相送的,先祝一路顺风。”

说罢,她行了个礼。

而后,她把陈煜朝送到了垂花门口。

陈煜朝几次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含笑和顾瑾之作伴,笑容里有丝苦涩和不舍。

第108节动怒

送走陈煜朝,顾瑾之依旧回了内院。

下午的时候,秦申四也来访,他过两天就动身回延陵府了。

他一走快半年了,延陵府的药铺生意也不知如何。

煜王这边的差事办妥,他要回去给公主复命。

顾延臻在外书房见了他。

而后,又让司笺把顾瑾之喊去。

秦申四又写了张契书,把他药铺要成的股给顾瑾之:“七小姐若是不收下,我是不敢制安宫牛黄丸的。我也没敢多给,这是老铺的股。将来开了分号,我再给七小姐两份。”

顾瑾之笑了笑。

这次,她接了下来:“我再不收,就见外了。”

秦申四就大大松了口气。

他这个人,最怕欠人情分。

如今顾瑾之收下了这契书,他的心也踏实了不少。

“我们一年算账一次,算账的时候,我会派人把钱给七小姐送来。”秦申四笑着道。

顾瑾之说好。

顾延臻也在一旁没有说话。

相处久了,就知道了秦申四的性格。

“什么时候动身?”顾延臻问他。

“十五动身,跟煜王爷同一段路。”秦申四道,“您可有什么要我带回延陵府的?”

“我倒没有,内子怕有话说。”顾延臻道,然后喊了小厮,“去问问夫人,要不要带什么回延陵府。梅卿兄十五日动身。她要是有什么要带的,提早准备好。”

宋盼儿娘家在延陵府。

秦申四回去,她怕是想给娘家人送点京师的土产。

司笺领命去了。

片刻,他又回来,对顾延臻和秦申四道:“夫人说,倘或不麻烦,她的确想买点果子糕点。让秦太医带回舅老爷家去。”

“不麻烦不麻烦,求之不得呢。”秦申四连忙道。

司笺又进去回复。

秦申四就道:“那让嫂夫人准备好,我十四再来取。”

“不用再来,到时候我亲自送去。”顾延臻笑着道,“正好给你践行。”

秦申四就不再客气了。

说了半日的话,他起身告辞。

顾瑾之回到内院,把契书交给宋盼儿。

皇上赏了那五百斤黄金,全部堆在库房,顾瑾之这辈子怎么奢侈都花不完的,所以宋盼儿看着这契书。就跟她说:“要来做什么?又不缺那点钱,还叫人说你沾了铜臭!”

“铜臭哪里不好?”顾瑾之笑着说,“咱们衣食住行。哪一处能少得了?高雅风流,没有铜臭换得来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又不偷不抢的。”

宋盼儿就哈哈笑,帮她把契书收了。

煊哥儿也在一旁笑。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延臻和琇哥儿进来。

琇哥儿夹菜。两次把菜掉回碗里。

宋盼儿的目光就越来越冷。

顾延臻忙问:“琇哥儿,可是筷子不合手?”

琇哥儿立马摇头,细声说:“没…没有。”然后,他就再也不夹菜了,埋头吃饭。扒饭的时候,手有点抖。

宋盼儿眉头微锁。然后想起什么,问他:“你的手…上次从假山上掉下来,手是不是摔了?”

琇哥儿咬唇不敢说话。

顾延臻担忧。拉过琇哥儿的手要看:“可是真的?是上次摔了,还在疼?”然后掳起袖子琇哥儿的袖子,发生肘弯出,肿了一大块!

顾延臻大惊失色,道:“你怎么不开口?肿成这样。你也不说一声?”

琇哥儿眼里就有泪。

“没用的东西,只知道哭!”宋盼儿重重把碗放下。“你既受了伤,难道我会不给你请大夫?如今成了这个样子,才知道哭!早干嘛去了?”

琇哥儿这样,外人不知道,只当宋盼儿刻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