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萱身子发软。

她用力挣扎,跪在了顾瑾之面前:“我知道顾小姐心里有气,气家父当年令顾小姐颜面扫地!可大夫仁心仁术,顾小姐让我们怎样都行,只求您救家父一命。我们宁家愿意倾家荡产回报您。太后娘娘也会感激您的。”

抬出太后来压顾瑾之。

顾瑾之笑了下,后退了两步。

她不顾宁萱啼哭,道:“请回吧。”

说吧。她自己转身进了内室。

宁萱跪在青石砖地面上,泪如磅礴,心里发恨起来。

这些个大夫,个个见死不救,黑了心的!

慕青就上前搀扶她。

宁萱狠狠瞪了慕青一眼。

慕青好似不明白。神色安静搀扶着她。

跟着宁萱来的两个婆子,这才进来。

慕青一起搀扶着。送宁萱出了顾宅。

宁萱回头看了眼这处精致的宅子,乃是当年先皇给公主造的别馆,而后太后赏给了顾家!

顾瑾之那个贱|人到底清高什么?

太后只有宜延侯这一个弟弟,难道她忍心看着宁家衰败下去?

到时候太后下了懿旨,许诺些好处,顾瑾之才去看病。这个小贱人,果然是处处精打细算!

宁萱想着父亲那嘴角流水,半边身子不能动弹,说话口齿不清的模样,心就揪起来疼,眼泪又下来了。

以后,她要顾家好看!

宁萱恨恨上了马车。

慕青把宁萱的表情看在眼里,无奈摇了摇头。

宁萱哭着,回了宜延侯府。

家里聚满了大夫和太医们,个个都在想方设法。

这些人里,有年轻成名的,有德高望重的,也有是插科打诨的。

当初宁萼被顾瑾之说身子虚空,阳气不足,即将可能瘫痪,宁萼不信,就另外找大夫求证。

而斩钉截铁告诉宁萼,他绝对没病的那些大夫们,如今也在这其中。

他们有人没本事,只是顺着宁萼的话说好听的,此刻忐忑不安;有人真材实料,宁萼身子的确无疾,此刻就疑惑不解。

东次间吵闹不休,大夫们都拿不出方子来治疗。

中风瘫痪,这是不能救治的。

外头的小厮跑到内室,对宁夫人说:“四小姐回来了。”

而后,宁萱一脸泪痕进来。

宁夫人忙拉住她的手问:“怎样,顾小姐来了吗?”

那些大夫们,个个侧耳倾听。

顾瑾之的本事,已经到了一种神话的地步。

她简直看病精准如神。

宁萱却哇的一声哭了:“她不肯来,还说什么爹爹的中风无解!”宁萱是不相信顾瑾之说无解的。

宁夫人腿一软,坐在地上大哭。

无解呢。

外面的大夫们突然就松了口气:感情顾小姐也无解。

要是顾小姐能中风都能解了,这些大夫们就要疯了:还有什么病是顾小姐不能治的吗?

听说她还只是个孩子呢。

“娘,您别哭。”宁萱抽噎着安慰宁夫人,“咱们是请不动她的。进宫去告诉太后娘娘,让太后娘娘请了她来。现在,爹爹的病要紧啊!”

宁夫人一听这话,忙从地上挣扎着要起身。

“对对对,我要去求太后娘娘。侯爷要是不中用了。我们全家都不活了。”宁夫人哭着大声道。

外面的大夫们竖起了耳朵。

他们竟然也有点期盼。

除了太医院的几位,大部分人没见识过顾瑾之的手段,只是闻得其名。

而流言往往有虚。顾瑾之是不是真像传言那么神奇,大部分大夫不知道。

如此一来,东次间大夫们的争执,居然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宁夫人衣裳也不换了,带着宁萱,母女俩就这样狼狈不堪、衣冠不整的,进宫去了。

太后听了这事,心口猛跳。

中风自古就是死症。拖上半年就要去了的。

太后娘家只剩下这么个弟弟了。

“…之前顾家七小姐不是说了,他阳气不足,会瘫痪的吗?”太后心悸之余。忍不住怒喝,“偏偏他不信,还到处诋毁人家,哀家气得恨不能拿了他来打死。如今,他又这么着。叫哀家如何是好?”

眼泪就落了下来。

宁夫人和宁萱连忙跪下磕头,道万死。

“太后莫要伤心。”宁萱哽咽着道,“父亲是今日凌晨才发病的,如今不过几个时辰,也许还有救。只是顾家小姐气性大,心里记恨爹爹诋毁之过。不肯救治爹爹。求太后做主。”

太后娘娘眼泪婆娑。

她心里既伤心又难过。

听到宁萱这话,她微微顿了顿。

生气乃是人之常情。

宁萼诋毁顾瑾之的时候,顾瑾之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半句话也没有反驳。如今,定要出出气的。

太后不出面相求,估计她是不肯出手的。

恨宜延侯不争气,却也不能任他死了。

太后正要下懿旨传顾瑾之进宫,皇帝便走了进来。

看到宁家这对母女鬓角凌乱。哭得眼睛都肿了起来,忙问怎么回事。

宁家母女给皇帝行礼。又把宁萼的病,说了一遍。

皇帝也震惊。

他知道顾瑾之有些医术,太后的病,煜王陈煜朝的伤,都是顾瑾之妙手回春。可她居然能预测隐疾,这一点,皇帝一开始不信。

而三月后,宁萼发病,就证实了顾瑾之所断分毫不差的。

皇帝心里赞服她的医术,暗想:朕不知道可有隐疾?明日要招顾瑾之进宫瞧瞧才放心。

要不然像宁萼这样,后悔莫及。

“…小七怕是生气,说她无能为力,不肯救你舅舅。哀家知道她委屈,可到底是一条人命,等她治好了你舅舅,皇上再重赏她。”太后对皇帝道。

皇帝见太后眼底有泪,忙道是,亲自下了谕旨,让顾瑾之进宫面圣。

天色将晚,顾瑾之换了衣裳,带着小厮准备进宫,朱仲钧跑了来,爬上了他的马车。

他道:“我凑凑热闹去。”

然后又笑道,“你的名声,要更添一层了。”

顾瑾之没答话。

马车很快就到了宫门口。

常顺公公依旧在门口迎接他们。

顾瑾之跟着常公公,带着朱仲钧,去了坤宁宫。

一进大殿,就看到了楚楚可怜的宁氏母女。

皇帝坐在太后身边。

太后眼睛也湿湿的,也哭过的。

事情也耽误不起,太后就径直道:“瑾之,宜延侯的病,哀家就托付给你了。你快去瞧瞧,而后回来禀告哀家,叫哀家放心。”

顾瑾之跪下,磕头道:“太后,民女是真的无能为力。下午宁小姐到府上,民女已经说得一清二楚。宁侯爷的病,民女无法救治,求太后责罚。”

不仅仅是皇帝太后等人,就是朱仲钧,也愣了下。

敢跟领导叫板?

顾瑾之涨出息了啊!

他低了头,唇角有笑。

第125节不敢

坤宁宫的正殿里,遽然安静了下。

太后看着顾瑾之跪在那里,也在犹豫着该说什么。

叫她起身?

由着她不治宁萼?

太后是很喜欢顾瑾之的。可孩子不能太任性,更不能轻重不分啊,否则将来她怎么照顾庐阳王?

她正要再说几句,皇上却笑着道:“起身吧。”

太后就不再多言。

顾瑾之道谢,站起了身。

太后也不好让她空站着,叫人端了锦杌给他们坐。而后才想起,宁氏母女来了就跪到现在,还没有赐座呢。

“都起身吧。”太后高声道,“赐座。”

宁家母女则变了脸。

太后是舍不得宁萼死的,可皇帝不在乎啊。

只要皇帝不在乎,太后就不敢执拗。太后是个温顺的人,她从来不敢恣意妄为,以为皇帝是她儿子,就忘了君臣礼仪。

宁侯爷就死定了吗?

宁夫人不知如何是好,太后让她起身,她只得爬起来。

宁萱却没有。

她跪着,匍匐前进了几步,放声大哭:“皇上,太后娘娘,父亲病危,纵使他曾经千错万错,以后也定改了。求太后娘娘看在同胞姐弟的份上,救我父亲一命。宁萱愿减寿十年。”

宁夫人见状,亦跪下大哭不止。

安静的坤宁宫,顿时又哭声此起彼伏。

好个孝顺的女儿啊,朱仲钧在一旁瞧着,忍不住心里冷笑。

顾瑾之前世就孤傲,不喜权势。

没有权势,本事越高越身不由己。

太后强权压下来,懿旨让她去救治宜延侯,她敢不去吗?

所以前世。朱仲钧总是逼迫她,一步步往上爬,让别人都做不了她的主,她可以掌控一切,自由自在。那时候,她单纯得叫人又爱又恨。

悠长凄惨的哭声中,朱仲钧独自想着心思。

太后的心,被宁氏母女哭得揪了起来。

她看着顾瑾之,想说点什么,又不忍心。

最终。她微微阖眼。

“你们先回去吧。”皇帝声音猛然一提,“坤宁宫正殿,岂容喧哗?常顺。送宁夫人出宫。”

宁夫人呆住了,都忘记了哭。

宁萱的眼泪也收住了。

她抬眸看了眼皇帝。

皇帝声音虽然高,可神态里带着几分怜悯,宁萱心头一跳。

她知道自己的孝顺,感动了皇帝的心。

她的目的达到了。

皇帝会有后招的。她们只需要会见安心等待。

她搀扶着母亲,出了宫门。

路上,她心田放佛荡漾着什么,有汩汩清泉流淌。

等她们一走,皇帝摇头,对太后道:“…萱姐儿小时候懂事。如今心思却越发阴私起来。明知您为难,还故意说什么减寿十年。眼里没有君王,只有小情。令人惋惜。”

“忠孝”二字,自然要忠君在前,仁孝在后。

在皇帝和太后面前,先想到了不是忠君,再孝也是有限的。

朱仲钧在底下听了。虽然知道皇帝所言乃是这个时空的主流观念,心里到底冷了一下。

直到这一刻。他真正不喜欢这个时空了。

自由,有了责任和义务,往往更加有保障。可责任和义务不是从人性发出的,而是扭曲的君臣贵贱,自由的保障本身就是个伪劣品。

那自由还有什么意义?

他回眸打量了眼顾瑾之。

她已经在这个时空生活了十三年,她抱怨过吗?

安静的女孩子,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纤长浓睫轻轻闪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朱仲钧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太后听了皇帝的话,轻轻叹了口气,表示她也很扼腕。

这声叹气,让朱仲钧的思路转了回来。

“到底见识短了些。”太后评价宁萱,“有些急功近利。也不能怪她的,你舅舅都病成了那样,她做女儿的,难免心焦失态。”

心焦是可以的,君前失态却是不行的。

皇帝笑了笑,不再多言。

而后,大殿里又静了静。

顾瑾之就起身,道:“陛下,太后娘娘,时辰也不早了,城里快要宵禁,民女告退。”

太后和皇帝又是一愣。

她这是铁了心不救宁萼啊。

到底是真的不会,还是那口气没有顺过来?

“小七,宜延侯的病情,的确没有其他法子?”太后忍不住又问了句。

她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皇帝也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