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至少要四五天,疼痛才能渐渐消失。

“你都死过一次了,害怕什么呢?”顾瑾之笑着道,“你放心吧。死不了。不是有我吗?”

朱仲钧就想起前世,他每次让顾瑾之往前的时候,总会说。放心去做,不是有我吗?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话,应该能给顾瑾之力量。

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

而此刻,温暖的热流一阵阵涌入他的心房。心里所有的忐忑不安。全部化为乌有。

疼痛仍在持续,朱仲钧却感觉心里似乎轻松了些。

他紧紧搂着顾瑾之。

顾瑾之有点瘦。被搂在怀里,只剩下小小的一点。

半夜的时候,朱仲钧的疼倏然剧烈起来。

顾瑾之忙又给他灌下一剂药。

这次疼得很剧烈,他再也忍不住,大声呼痛。

额头上都被冷汗布满。

顾瑾之抱着他的头,不停的对他说:“这是药起了作用。没事没事的,疼过一阵就好了。”

“你肯定在骗我。”朱仲钧道,“我要疼死了!”

他这种剧疼,持续了半个时辰。

而后,他几乎昏厥过去。

全身都汗湿了。

剧疼过后,就是轻微的一阵阵疼。

和剧疼比起来,这种疼就无关紧要了。

朱仲钧阖眼打盹。

顾瑾之就叫祝妈妈等人端了热水来,她要替朱仲钧更衣。

他后背都汗透了,不换下来又添了风寒。

朱仲钧就挣扎着翻了个身子,任由顾瑾之替他擦拭。

湿热的毛巾从肌肤上滑过,在他心田落下了阵阵涟漪。

朱仲钧神志迷糊。

他伸手,似乎想抓住什么。

朦胧中,顾瑾之听到他说:“顾瑾之”

“嗯?”顾瑾之回答他。

他却无意识重复着顾瑾之这三个字。

顾瑾之替他擦拭了身子,换了干净的中衣,服侍他重新躺下,他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

而顾瑾之自己,也是一身的汗。

她一直忙着照顾朱仲钧,饭也没吃。

此刻已经到了半夜子时,顾瑾之肚子却咕咕叫起来,胃疼得紧。

祝妈妈忙道:“晚膳还在小厨房,热热就能吃。姑娘可要用些?”

顾瑾之点点头。

她吃了饭,就在里屋炕上睡了。

到了凌晨寅初,朱仲钧又疼醒了。

他很想大哭一场。

疼痛让他感觉很无奈。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如此的脆弱不堪。没有后世发达的西医,中医缓慢的持续过程,就是用药疏导,让他自己的身子和病魔作战的过程。

顾瑾之听了他的呻|吟,忙起身问他怎么了。

朱仲钧把她拉到了怀里,搂着她。

眼泪无声顺着她的衣襟,落在她的后劲。

顾瑾之心里倏然被什么挠了一下,有点发紧。

第181节因果

朱仲钧疼得难受,抱着顾瑾之,无声哭了一会儿。

而后,他翻过身子,背对着顾瑾之,用被子拭泪,装作若无其事。

人在生病的时候,情绪也脆弱,何况朱仲钧疼成这样?

哭也不丢人的。

顾瑾之也没想打趣他。

见他仍尴尬别扭,顾瑾之就没说什么,在他身边躺下了。

她想醒着,看看他的情况,可眼皮一个劲的打颤。片刻之后,她渐渐没了意识,睡熟了。

睡了大概一个时辰,她猛然就醒了,爬起来问身边的朱仲钧:“咦,我怎么睡了?你还疼吗?”

朱仲钧一时间哭笑不得。

他还疼,却没有发烧。

也再没有昨晚那么剧烈的疼。

只是隐隐的,动一动就会疼得更加紧。

“好了点”他有气无力的说,“你再睡会吧。昨夜也没怎么睡”

已经到了卯初,顾瑾之每天这个时辰起床,都养成了习惯。

她起身下床,道:“我没事,中午再睡吧。你今日不能进食,要是饿了”

朱仲钧觉得他这个样子,不可能饿的。

他打断了顾瑾之的话:“知道了,要是饿了就忍着。”

顾瑾之笑起来。

已经能说笑了,说明昨晚那消极的情绪过去了吧?顾瑾之也暗暗松了口气。

生病的时候,情绪原本就低落。要是再添哀伤,病就越发难治了。中药的治疗过程。往往更加需要病家自己的努力和期盼。

“忍着干嘛?”顾瑾之笑道,“我是说,要是饿了,我叫祝妈妈煮点米粥给你吃。硬的东西不好吃的。稀汤米粥还是能进些。”

朱仲钧点点头,说了句好。

顾瑾之就起身梳洗。

丫鬟芷蕾正帮着她梳头,听到外头霓裳和人打招呼的声音。

片刻,宋盼儿身边的海棠进来了。

她先给顾瑾之行礼。而后问:“…王爷怎样了?夫人让问问。要不要另外请了老太爷来瞧?”

“不用的。”顾瑾之道,“王爷的病情差不多稳固了。姐姐回去告诉娘亲,让无需担心。”

海棠道是,转身就走了。

顾瑾之早膳没有去宋盼儿那里,而是端到了自己院子里吃。

朱仲钧躺在床上,痛已经缓解了些,却也不能起身。

他很无聊。

等顾瑾之吃了饭,他就问顾瑾之在干吗。

顾瑾之准备写字,听到他问。就道:“不做什么。”

“你陪我说说话。”朱仲钧道。“我难受。”

顾瑾之就脱了鞋。坐到了床上,问他:“要听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想听的。

朱仲钧阖眼,声音轻轻的:“随便吧。”

随便是个很难的题。

顾瑾之想了想。道:“要不要听我刚刚出生时候的事?”

没兴趣,朱仲钧心想。

刚刚出生的小孩子。头不能动,手脚都是软的,跟瘫痪病人有什么不同?而且还不能说…

倒跟朱仲钧现在的情况有点相似。

“换一个。”朱仲钧不想听顾瑾之安慰他。

“那要不要听榕南的事?”顾瑾之问他。

他们的儿子榕南小时候,朱仲钧经常不在他身边,而后父子俩渐渐成仇。

顾瑾之有时候想,人再怎么无情,对待自己的血脉总会不同。朱仲钧不关心榕南,也许是死鸭子嘴硬。

朱仲钧却脸色微沉。

“再换一个吧。”他道。

顾瑾之一时间,心里也不太高兴。

她沉默了很久,才将心里的情绪压下去。

“没有了,你还是继续睡吧。”顾瑾之道。

朱仲钧却伸手,拉住了她。

他沉默着,想说点什么。

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只是看着顾瑾之。

他似乎很想解释他和榕南的父子关系…

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顾瑾之想,榕南也不把朱仲钧当父亲,他们俩倒是谁也不欠谁的。

“想不想知道婆婆的事?”顾瑾之又问他。

婆婆生病的时候,朱仲钧回来,坐到病房里,母子俩也是沉默不语。婆婆很不想看到朱仲钧,拿着床头柜上的杯子砸他,让他出去。

可朱仲钧是政治人物,哪怕婆婆再不喜欢他,他也不敢不孝,落下把柄。

他每日都来,问问医生婆婆的情况,然后在众人的陪同下,看了一回婆婆,显得很关心。

私底下,他们母子却从来不说话。

直到婆婆死,朱仲钧都没有听过婆婆的遗言。

顾瑾之倒是知道。

朱仲钧顿了顿,依旧沉默着。

久久不开口,然后他闭上了眼睛,翻身去睡了。

顾瑾之提的几个话题,他都没有半点兴趣。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顾瑾之感叹,“你真是六亲不认。父母、妻子儿女全部都不要,你后来过的很开心吗?生病的时候,都没人在你身边,一个人孤零零的”

顾瑾之前世也怨念他。

可是怨念久了,渐渐就淡了,也接受了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如今的感叹,仅仅是感叹,不掺杂喜牛“不是我不要!”朱仲钧突然转身,目光阴冷道,“是他们不要我!”

“那也是你错在先。”顾瑾之道,“你不害榕南出车祸,不害他和槐南分手,他为什么不理你?”

槐南是顾瑾之领养的女儿。

京城的人,都知道朱槐南是朱仲钧的女儿。

政治世家出身,是不可能让朱榕南和朱槐南兄妹乱伦的。哪怕并不是真兄妹。

朱仲钧也不可能允许儿女给他的名声抹黑。

“是他眼里没有我这个爸爸!”朱仲钧道,“他要是和槐南结婚了,旁人怎么说我们家?还不被吐沫淹死?这世上的男人女人多了去,他们却偏偏选中了自己的兄妹。还有槐南。她爸妈死在洪灾里,要不是你抱她回来,她寄宿在希望小学,衣食无保障。哪有后来的生活?她感激过我吗?她要是知道感激,就不会做出那种事了”

站在朱仲钧的角度,孩子们的确不够孝顺…

顾瑾之也不想和他吵架。

立场不同,观点就不同。

和朱仲钧相比,顾瑾之一直站在儿子的立场上,她更加心疼儿子。

她便知道,方才那句感叹,太过于多余了。

她笑了笑,替他掖被角。道:“好好的。怎么生气?我说错了”

朱仲钧却冷笑。

他翻过身子去。再也没有理顾瑾之。

右下腹一直疼,他也没有再吭声。

谁也不会疼他,痛也要自己忍着。顾瑾之给他的温暖。也是短暂的。看看,他还在病中。她又开始气他了。

说什么他“六亲不认”…

他伤害过顾瑾之和榕南,他们母子也伤害过他的。

明明大家都有错,可到了顾瑾之口里,却全部都是他朱仲钧的不是。

而后的一整天,朱仲钧再也没有和顾瑾之说话。

不管顾瑾之问他什么,他都沉默听着,不回答。

给他喝药,他就起身喝了。

问他疼不疼了,他又不肯说。

祝妈妈几个人都不解,问顾瑾之:“王爷的病,可是有了反复?他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失音了?”

顾瑾之自然不好说是自己惹了他。

她只得道:“没有。他累了”

祝妈妈等人皆不放心。

朱仲钧很少这样的。

平常他总在这个院子里,虽然话不多,问什么却也是回答的。特别是顾瑾之问他的话,他总是一脸的高兴。

如今像这样,真少见。

不过,人生病了就是不同。

祝妈妈几个将信将疑的。

中午的时候,宋盼儿和顾延臻也来看了一回。

朱仲钧装睡。

吃了午饭,顾瑾之也在里屋炕上打盹。

朱仲钧又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