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老山参。是前年宋盼儿的娘家大哥送苏州带回来,送给宋盼儿的。

宋妈妈让宋盼儿别那么大方。

宋盼儿一想,这话也对,就道:“那您去库房瞧瞧,有什么好的药材,拿些来。”

宋妈妈最后挑了两支五十年的人参,用锦盒装好了。

宋盼儿让宋妈妈和海棠照看好小十和小十一,自己则带了慕青和芍药,坐车去了老宅。

马车到了老宅的垂花门前。居然遇着了二夫人。

二夫人穿了大红底万字不断头纹褙子。杏色福裙。头上的金簪熠熠生辉。还坠了明晃晃的耳坠儿,瞧着十分喜庆大方。

她正好要出门。

宋盼儿就啧啧赞道:“二嫂这身段,还跟姑娘时候一样好看。羡慕死我了。这是要去哪里?”

宋盼儿开口的语气就很好,二夫人表情也和蔼。带了笑,道:“你这是来瞧蔓菁?”

宋盼儿道是:“蔓菁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二夫人语气就冷淡了些。

宋盼儿笑笑,又问她:“您这是上哪儿去?”

二夫人表情敛了下,并不直接回答,而是道:“有点事出去”却并不告诉宋盼儿她要去哪里,而后就匆匆错身而过。

宋盼儿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心里犯嘀咕。

是去袁家看四姑娘吗?

到底不跟自己相关,宋盼儿想着,就抬脚进了垂花门,往大奶奶那边去了。

大奶奶的东次间,三奶奶和五姑娘都在。

大夫人在内室陪着。

看到宋盼儿来,三奶奶和五姑娘忙迎上来,给宋盼儿见礼。

“大嫂和大伯母在里屋。”三奶奶亲自替宋盼儿打起了帘子,把宋盼儿让里屋让。

大夫人坐在林蔓菁的床边。

林蔓菁则平卧在床上,阖眼养神。

听到了脚步声,她忙睁开眼,挣扎着要坐起来。

宋盼儿上前,扶住了她的肩头,笑着道:“你七妹去了药铺,春巧那药铺寻她了。我是从家里来的,先到了一步”

林蔓菁只得躺好。

大夫人让人搬了锦杌给宋盼儿坐。

宋盼儿坐下,问林蔓菁:“是哪里不舒服?”

“说肚子疼。”大夫人微微蹙眉,对宋盼儿道,“吃了东西就吐,又泄肚子,然后就肚子疼。吐完、泄完算好的”

宋盼儿心里估量:是不是肠胃的问题?

“…只怕是吃坏了什么。”大夫人也这样猜测,“我们到底不通医理,还是等瑾姐儿来了再说。”

宋盼儿就笑着道:“瑾姐儿看病最是精准,蔓菁别担心。”

林蔓菁露出一个苦笑。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顾瑾之终于来了。

大哥顾辰之也跟着来了。

兄妹俩跑得满头的汗。

“蔓菁怎么了?”顾辰之跑进来就直接闯到了里屋,奔到林蔓菁床前问,“哪里不舒服?”

大夫人就道:“慌什么?”

然后才把林蔓菁的情况,说给了顾辰之和顾瑾之听。

顾瑾之听完之后,坐下来诊脉。

顾辰之满脸焦急,多次打断顾瑾之诊脉,不停的问:“是怎么了七妹?你大嫂有事没事?”

大夫人见他这样不沉稳,轻轻咳了咳。

顾辰之就尴尬挠了挠头。

顾瑾之取脉,发现林蔓菁的脉滑而圆润,说明胎儿很健康;深按下去。然后再松开时,林蔓菁的脉鼓起来慢,中医里称“按之不鼓”,说明林蔓菁自己本身正气不足。有点虚弱;再轻取的时候,她的脉有点沉涩。

“大嫂,我看看舌苔”顾瑾之对林蔓菁道。

林蔓菁就伸出舌头让顾瑾之瞧了。

舌质不红,说明非热。

诊断了一番。顾瑾之让她又躺好,然后伸手轻轻按了按她的腹部,问她到底哪里疼。

林蔓菁也说不好,一大圈都疼。

最后,她说肚脐眼四周疼。

“这是蛔积。”顾瑾之笑着对大家道,“不妨事的,大嫂肚子里有蛔虫,蛔上入隔,才肚子疼的。用些安蛔汤就好了。”

众人皆错愕。

他们心里都以为是动了胎气的。哪里知道。竟然是蛔虫。

林蔓菁满脸通红。她低声道:“我从前也没这样过。”

“从前身子好,才不易察觉。”顾瑾之道,“如今怀了身孕。全身的血都聚集子宫以养胎,身子里的气机因为缺血而不运。正气就不足。正气不足就虚弱。身子里潜伏的毛病,全都显露出来。您肚子里的蛔虫,也不是一两日的。您安心,我给您开个乌梅安蛔汤,对胎儿没有影响。”

林蔓菁这才松了口气。

大夫人和顾辰之等人,也跟着松了口气。

乌梅安蛔汤是伤寒论里面的方子,由乌梅、干姜、细辛、黄连、当归、附子、黄柏、党参、桂枝等组成。

“喝了安蛔汤,打出蛔虫,肚子就慢慢不疼了。”顾瑾之跟林蔓菁说,“大嫂以后要吃饭。因为您气血不足,所以气机不运,三焦不畅,脾阳不升,都没有胃口。可没有胃口也要吃,这样才能补正气。”

她开了方子,交给大夫人。

林蔓菁连忙点头。

她问顾瑾之:“要不要吃些补气的药?”

顾瑾之摇摇头:“肚子里有孩子,最好别吃药了。补气的话,多吃饭就好。一日三顿,每顿都要多吃些…您原本就瘦。”

林蔓菁又点头。

开好了方子,煎了药喝下去,顾瑾之又给她取脉。

没什么异样,顾瑾之就道:“照这个方子,再喝两剂就够了,不能多喝。”

然后她和宋盼儿告辞离开。

顾辰之不想走。

大夫人却冷了脸:“快去!要是不去,以后也不准再去了,安心在家里念书。”

顾辰之眼睛发热。

这个时候,母亲有点不通人情。

大奶奶也眼泪汪汪。

可大夫人不松口,冷冷看着儿子。

顾辰之只得从家里出来。

被冷风一吹,人也精神了。

当初是他自己做了选择,就应该坚持下去,否则没了意义。要是这样儿女情长,当初就不应该下决心的。

他也知道母亲是为了他好。

等顾辰之走后,大夫人才柔声安慰林蔓菁:“我知道你舍不得辰哥儿,我也舍不得啊!可有什么法子?”

“我知道的,娘。”林蔓菁忙道,“相公做事,不能半途而废”

她很懂事。

大夫人就含笑点点头。

乌梅安蛔汤喝下去,林蔓菁又是一阵肚子搅动,而后却渐渐平静下来。

次日早起,泻下七八条蛔虫,将她吓得半死…

早上吃了饭,又喝了一次;中午再喝了一次,到了晚上,又泻下三四条…

再吃东西的时候,肚子就不痛了。

果然是蛔虫作怪。

林蔓菁和大夫人都松了口气。

三奶奶夏氏见如此,就知道顾瑾之精通各种病症。

那么,这不孕呢?

她有没有法子呢?

三奶奶想着,心里就发热。

她犹豫了几天,终于忍不住,对丈夫顾晴之道:“我…我想找七妹瞧瞧。七妹医术真神,什么病都能治好。万一我是有病呢?要是没病,我就安心拜菩萨;要是有病,早些治了”

顾晴之见她已经不忌讳这个,很热心积极,就道:“那行啊,我明日请了她来家里。”

“还是去我三婶那边吧。”三奶奶道,“没有求人,还让人上门的。我又不是大嫂怀了身子走不动”

然后想了想,又问顾晴之,“大伯母会不会觉得我是瞧着大嫂有了身子,和她打擂,才这样?”

“大伯母不是那多心的人。”顾晴之笑着道,“旁人我不敢说,大伯母却是能下保的,她只有高兴的份儿”

三奶奶就松了口气,笑了笑,打定了主意去找顾瑾之试试。

第186节求医

“…不取个名字吗?”

西门大街的街角,小小铺子大门上了板;屋檐下的墙壁,亦是斑驳脱落,和四周的热闹想起,显得很孤零。

从门口走过,隐约能听闻淡淡药香。

后院一株高大的古槐树,也从屋顶伸延出来。

三月的天气,春寒料峭。

古槐树始发嫩芽,淡绿色的小叶子,尚未覆满龙钟的虬枝。孤零零的老枝,纵横舒展。

林翊坐在后院的天井里看书。

中午的日头很暖和,他一边看书,一边默默想着事情。

大厅里总有声音传来。

有时候是低笑,有时候是认真的说辞,有时候又闲话。

比如现在,顾辰之就在问:“为什么不给药铺取个名字?”

“祖父没说。”女孩子脆声回答。

“那咱们自己取一个好了。”顾辰之又道,“七妹说,叫什么好?”

又是沉默。

两人大概都在想去什么药铺名字好。

这对兄妹俩,哥哥二十来岁,却是初学者;妹妹不过十四五岁,偏偏医术高超,连林翊也难不倒她。

妹妹教哥哥认药,可大部分的时候,他们俩都在说闲话,那女孩子甚至编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顺口溜,教哥哥记住药用,什么“黄柏清泄苦,连翘归肺寒,栀子常作引,最善属黄连”。

说到开心的地方,兄妹俩就哈哈大笑。

把认药当做儿戏般。

林翊想起自己初学医的时候,每每认药。有丁点轻待之心,师傅都要狠狠骂一顿。

医者原就是个严谨枯燥的行业,不存在那么多的花哨,需要一步步的夯实基础。

林翊不免摇头笑了笑。

他拿了书。起身也进了大厅。

空荡荡的大厅里,这对主人家的兄妹俩在靠近西边窗户下,烧了暖炉,放了书。一边烤火取暖一边教读。

其实没那么冷。

林翊在外头都坐了半个时辰,也不觉得冷。

可这两人仍在烤火。

看到他进来,顾瑾之就喊了声林先生,招呼他过来坐,亲手搬了把椅子给他。

林翊道了谢,坐了下来。

而顾辰之,推了推面前的茶壶,对林翊道:“林先生自便。”

林翊是个行走江湖的,他也不讲究俗礼。就自己倒了茶。慢慢喝了两口。

茶汤清碧。有淡淡清香,入喉温暖香醇,应该是陈年的铁观音。

他听喜欢这个味道。有点像他老家的茶。

“你们在说什么?”林翊捧着茶盏,问他们俩。

“想给药铺取个名字。”顾辰之笑道。“先生可有雅致的字?”

林翊想起自己遇到过的药铺,基本上都会缀了姓氏,这样传承下去,人家就会记得。

雅致有什么用?

“贵府不是姓顾?”林翊道,“怎么不用顾字?”

顾瑾之就笑着解释:“只因我们家曾经有间‘顾氏百草厅’,而后没做了。现在又叫顾氏药炉,明年又不做了。以后人们说起顾氏来,便道‘那个总关门歇业’的顾家,岂不是难听?”

林翊微愣,继而忍俊不禁。

“那还是另换一个字为妙。”他道。

具体叫什么才妥,也着实为难。

林翊捧着茶喝,不再开口,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

顾瑾之就和大哥俩又想了想。

仍是想不到合适的。

顾瑾之道:“先放一放。等祖父的事情忙完了,问问他老人家的意思。”最近这些日子,老爷子谁也不肯见,连顾瑾之去了也要被赶出去。

顾辰之说好。

正说着话儿,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屋子里的三个人皆是侧耳,想听听是耍

“肯定是家里人。”顾瑾之道,“我去开门吧。”

她起身,走到了门口,仍是问了句:“是谁啊?”

“七妹吗?”外头传来男子的声音,“是我,三哥。”

原来是顾晴之来了。

顾瑾之就道:“三哥,你绕到后门吧。这边下板麻烦。”

顾晴之哦了声,就往后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