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不语,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到老爷子可能随时会离开,顾延臻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听瑾姐儿的吧。”宋盼儿对顾延臻道,“平时在家,老爷子也是在小书房另外做饭,画琴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如今在药铺,不仅仅有画琴,还有辰哥儿和司笺他们。谁能让老爷子受苦?”

老爷子一生,也不锦衣玉食。

能吃饱穿暖,有片瓦遮身,他就足够了。

非要他回来,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咱们俩隔三差五去瞧瞧。不是跟在家里一样?”宋盼儿又道。

顾延臻的心,这才渐渐好受了些。

“我爹这一生,性格总这么怪…他不图名不图利,只想着他的药和书,谁也不管。”顾延臻感叹道,“老大和老二总恨他,恨他不像旁人的父亲那样帮着儿子钻营打算…仔细想想。他所求的,和咱们所求的不同,自己都不愿意钻营,怎能为了旁人去钻营?”

和他两个哥哥相比。顾延臻没什么理想。

他自己也不愿意钻营,所以他没恨过老爷子。

宋盼儿笑笑,不再多言。

见顾瑾之和朱仲钧两人风尘仆仆的,宋盼儿吩咐丫鬟打水。给他们俩净面。

等煊哥儿和琇哥儿下学了,一家人吃了饭。

第二天。顾延臻去药铺看老爷子。

老爷子没说什么。

第三天,顾延臻又来了。

老爷子依旧没说话。

顾延臻一连去了四五天,终于把老爷子惹恼了。

他把顾延臻叫到梢间,对他道:“要是闲的慌,多读读书,或者练习骑射。无所事事晃来晃去的,将来如何教子?煊哥儿和琇哥儿若是没出息,都是你的不是了!”

顾延臻被骂得灰头土脸。

而后,他就不敢这样频繁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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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主的病,调养了七八日,孩子才渐渐恢复了健康。

可依旧单薄,连路都走不稳。

除了小心养着,还真没有其他法子。

二公主年幼,五脏六腑皆未健全,用药是不行的。

苏嫔每每提心吊胆。

好在太后亲自养着,又有大公主作伴,二公主性情渐渐开朗。

苏嫔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眼瞧着二公主的病好了,苏嫔又想起另外一桩事。

她悄悄和太后娘娘说话。

她有个胞妹,名叫苏如清,今年十九岁。

那位苏如清小姐非常神秘。

除了她被宁席退亲之外,旁的事一概没有。

而当年为什么退亲,也是笔糊涂账。

太后压着,没人敢提及。

一晃好几年了,很少有人在太后面前再提起苏如清。

“…如清生下来便是如此。小时候,家里也请过大夫,说是天残。十年前,家慈带着如清去庙里上香,一个和尚说,如清脸上的疤,是毒,并非天残,用药就能解了。

家慈欣喜,想寻个大夫来瞧。家父则说,万一不是毒,解不了,岂不是将如清相貌丑陋之事,传得京里皆晓?这才不敢请大夫。

而后,家慈生病,太医院的文太医去瞧。文太医好医术,家慈想起如清的脸,让文太医瞧了。文太医没把握,说可能是毒,要仔细把脉和用药,先试试深浅。家父觉得丢人,把文太医打发了回去。

家慈每每进宫,说起如清,都要哭一场。她熬不过家父,不敢贸然给如清请医。二则也怕不是毒,将如清丑陋之事传开,让苏家名誉受损。

如今臣妾听闻顾小姐医术高超,真是古今少有。倘或能请她给如清瞧瞧,苏家自然感激不尽。若能治好,我们自当感激不尽;若不能,也解了家慈的一块心病,免得她日夜愁苦”

苏嫔的胞妹苏如清,右脸有块凸起的疤,青紫狰狞。

小时候,那疤痕不大。只有拇指大小,虽然不好看,却也不影响她的容貌。

苏如清的五官长得很精致,完全能遮掩那块疤痕带来的瑕疵。

可年纪越大,那块疤也越大。

那疤痕,竟然是活的。

宁家的长子宁席和苏如清七八岁上就说亲,直到两个孩子十三岁,才放了小定礼。

宁家也请苏如清到家里去。

却发现怎么请,苏如清也不露面。

后来偶然的机会。宁夫人到苏家做客,看到了苏如清。

苏如清长大了,脸上的疤痕也跟着长大了,占了右边大半个脸,青紫可怕。

那么一块大疤痕。不仅仅右脸浮肿,嘴巴、鼻子和眼睛也全部变了形,丑陋又可怕。

宁夫人回去,告诉了宁萼。

宁萼就要退亲,求太后娘娘做主。

苏家原本想瞒着。

后来苏家的建宁侯想,女儿的脸越来越丑,哪怕欺骗人家嫁了出去。将来也受侮辱。

建宁侯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

苏如清除了脸狰狞恐怖,人非常的聪明。

她算账从来不用算盘,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养在家里。将来等建宁侯夫妻双双去了,她也能继承建宁侯府的家产。等年纪再大些,挑个女婿入赘,也算有个家。

前提是。苏如清的丑陋,千万别传出去。免得人家笑话。

建宁侯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就同意了退亲。

可到底关乎苏家的名誉,太后不准宁家传出去,退亲是可以的,却不能毁了苏如清的名声。

人家长得丑,原本就伤心。

当初结亲的时候,宁家也是见过苏如清的,双方都是你情我愿。如今亲家做不成,也不能做仇人。

太后也不准京里其他夫人们议论。

这件事就被压了下去。

太后也见过苏如清小时候的样子,很惹人喜欢,比苏嫔懂事。

建宁侯夫人逢年过节进宫请安,总带着苏嫔和苏如清。小时候,苏如清脸上只有块印子,不算太过分,人很好看,比苏嫔漂亮很多。

而后,那块印子渐渐凸起。

后来,就变了模样,越来越丑,五官被那块疤痕挤得都变了形。

再后来,她就没有进宫过了…

不是苏嫔提及,太后都忘了建宁侯家的苏如清。

“这么些年,就没治过吗?”太后问苏嫔,“既然有人说可能是毒,怎么不治?”

苏嫔心里就叹了口气。

还不是父亲建宁侯嘛。

“也不能肯定是毒。家父怕万一不是毒,治不了,反而传遍了。建宁侯府,原本就是非多”苏嫔声音微黯。

建宁侯府的孩子们,一个个夭折。

苏嫔自己的亲兄弟,也没养活一个,庶子们更是如此。

活下来的,只有苏嫔和苏如清。

苏嫔自幼体弱多病,而苏如清的脸…

要是京里人知道苏如清如此丑陋恐怖,肯定又是一番说辞,到时候脸都丢尽了。

最关键的是,没人敢肯定苏如清脸上的疤痕是毒…

“那你让建宁侯夫人去请顾小姐吧。”太后叹了口气,道,“旁的不管说,顾家的底蕴足,顾小姐不会将苏家的事传出去的。是不是毒,顾小姐一看就知道,让她去瞧瞧也好”

苏嫔大喜,忙道是。

“臣妾也是见了顾小姐给二公主号脉,不用问就知道二公主症结所在,这才动了心思。臣妾万不敢拿顾小姐当医者看待,只当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苏嫔道。

太后笑了笑:“哀家知道你的心”

苏嫔道谢,这才回了自己的宫,派人去请母亲建宁侯夫人进宫来说话。

建宁侯夫人还以为女儿要说东府和顾家结亲的事,忙进了宫。

哪里知道,居然是说苏如清的话。

“还…还有救吗?”建宁侯夫人一提这话,顿时眼睛湿了。

“总得试试啊。”苏嫔道,“当年既然那个和尚说了可能是毒,就该试试。顾小姐的医术,您也听说了吧?本宫也亲眼见了,她着实厉害。要是她说不是毒,乃是天生的,您以后也安心了,就认命吧….”

为了如清的脸,建宁侯夫人每次提及都要哭一场。

她总记得那个和尚说是毒。

可建宁侯认定是天生丑陋,不是毒。

苏夫人又不敢违背丈夫,心里总不甘心,每次见到长女苏嫔,总要倾诉一番,苏嫔都被她哭得麻木了。

第196节登门

端午节,宋盼儿过得有点忙碌。

和去年的清冷相比,今年的端午节,宋盼儿收到了很多人家的邀请函。

有宜延侯宁家的,也有胡泽逾家的,也有南昌王妃下的帖子,还有四姐的婆家袁府的,秦申四太太的,另外就是老宅那边。

她们都知道宋盼儿是延陵府的女儿,不能回娘家。

宋盼儿也不好厚此薄彼,去了谁家,都要得罪另外的人家。最终想了想,只得带了顾瑾之姐弟去了老宅。

大伯母还请了几家要好的太太奶奶,并姑娘们。

五姐仍在大伯母身边,迎客送客。

虽然待嫁的姑娘应该躲在深闺,不再见人。

可大伯母总担心她将来嫁过去,做得不好,被婆家说长道短,就抓紧时间教她人来客往。

建昭侯苏家,也是簪缨门庭。

像端午节宴会,也是一次很好的锻炼机会。

端午节席间,二夫人洋洋得意,句句针对宋盼儿。

好似她终于扬眉吐气,压制住了宋盼儿一样,一会儿说她的大女婿中了进士,钦点了庶吉士,如今在翰林院学习。

“…三年后,四姑爷的翰林院才散馆,到时候也不知选在哪里,我愁死了。”二夫人对众人道。

本朝的进士,钦点庶吉士之后,先入翰林院学习三年,再授予官职,和从前不同。

二夫人在吹嘘她有个进士女婿。

这的确值得吹嘘。

像顾家的大少爷顾辰之、三老爷顾延臻都没有中进士。

然后她又吹嘘建昭侯苏家下的小定礼:“…那些金器,全是福祥老字号的;那些绫罗绸缎,都是江宁送上来的。不是说东西好,足见他们的心。”

宋盼儿就在一旁含笑听着。

众人纷纷敷衍着,抬举二太太。

宋盼儿不想妯娌在场面上闹起来,叫人家笑话她。她含笑不语。

二夫人却只字不提宫里的娘娘。

娘娘不好拿出来显摆,怕过了头反而砸了自己的脸。

顾瑾之坐在一旁,生怕母亲生气,不时和母亲说话。

宋盼儿一开始挺不舒服的,而后想起苏家的那些传言,心想二夫人现在越得瑟,将来摔得越狠。

那些太太们,难说有人不知道苏家少爷的传闻,说不定心里也好笑。

何苦宋盼儿一脸争强好胜的模样。徒添笑柄?

宋盼儿果然没露出不悦,笑着吃饭。

端午节的午饭,很快就结束了。

下午,大伯母请了班小戏,在西苑预备着。

“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宋盼儿拿小十和小十一做借口。带着顾瑾之姐弟,回了家。

回到家之后,就问了问海棠,端午节的礼是不是都下好了。

海棠一一回答说,都下好了。

“上次叫给尤先生做的两套衣裳,都做好了吗?”宋盼儿问。

尤先生就是顾煊之和顾琇之的坐堂先生。

当初请尤先生到家里坐馆,只说一年四季各两套衣裳。

而后。见尤先生教书得法,两个孩子很听话,宋盼儿就逢年过节,另外给现在添两套绸布衣裳。如今成了惯例。

“已经做好了。”海棠道,“先生回了趟家,说傍晚才回来。明日一早,我就叫人给先生送去”

宋盼儿点点头。

琐事忙碌起来。渐渐忘了二夫人带来的不悦。

到了晚上,顾延臻也回来了。带了好些精致的小玩意儿。煊哥儿和琇哥儿都很喜欢,连带顾瑾之和朱仲钧也瞧了一回。

有会动的木制小鸡,萝卜雕刻的兔儿爷,布缝制的五毒饼和粽子,竹子制成的小香炉。

东西多而杂,颇为新鲜。

朱仲钧也抢了个布缝制的粽子,连夸好看,很喜欢。

顾延臻就笑起来。

气氛顿时融洽温馨。

宋盼儿心里的余怒,彻底没了。

她想,跟二房叫什么劲呢?自己不是过的很好吗?二夫人炫耀就炫耀呗。像二夫人的女儿做了皇妃,女婿中了进士,这种事,羡慕也羡慕不了的。

她的心情就平复了。

日子慢悠悠过了几日。

顾氏的善药堂,从五月初一开业,到了初十,依旧没有一个病家上门。

大家被那个“不收诊金”给唬住了,总觉得不会有那么好的事。

加上这条街还有另外一家药堂,生怕顾氏抢了生意,危言耸听,煽风点火,把这善药堂说成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