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只是个不满十五岁女孩子,不管多么孤僻,也有偶然天真。听到这话,顾瑾之就笑起来。

她不由伸手。摸了摸姜昕脸:“傻孩子,怎么是你错?”

姜昕没想到顾瑾之会如此,身子有点不自然。

“你装大人。”姜昕道。

顾瑾之又笑。

她笑声很豪爽。没有闺中姑娘家矜持。

姜昕听了,心里很喜欢。

“再过些日子,我就要嫁给庐阳王。”顾瑾之对姜昕道,“别人都说他是傻子,你一定也听说过。我倒觉得他很好。我能接受这世上人和我们不同。每个人都是上苍恩赐给父母礼物。你爹娘定是极爱你,不管你到底能不能看见颜色”

姜昕又是一愣。

她只感觉。自己活了十四年,从来没人跟她讲过这些话。顾瑾之话,好像她面前铺出另外一条路。

一条通向不同地方,却让她有路可走路。

“我若是好了,就交你这个朋友。”姜昕笑着道,“对了,你能治色盲吗?”

“我不能,很抱歉。”顾瑾之遗憾道。

姜昕倒也不失望。

“没事,你不用说抱歉。”姜昕道。

停顿了一瞬,她又道:“我一生下来就是如此,根本不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同。渐渐长大了些,总听她们说什么姑娘穿粉红好看,穿湖色好看。甚至到了做四季衣裳时候,我娘会叫了我去,问我喜欢什么料子。

一块块料子,有些暗、有些亮,没什么不同,我娘和姐姐总说我是小傻子。我小时候就比较有心计,我也不说,只暗中看。时间久了,就知道不管是母亲还是姐姐,总会说些颜色名字,我总云里雾里。

我不想人知道,自己暗暗留心。

每每换衣裳时候,我总要折腾丫鬟们一番,有时候胡乱指了衣裳。妈妈和姐姐们总会劝我说什么姜黄色褙子,不好配石榴红裙子;银红褙子,搭配月白色裙子也好,官绿色也好,只是配藏青色就不太好看了…

慢慢,我就知道,除了我之外,她们能看见很多不同东西。”

顾瑾之轻轻嗯了声。

“全色盲比较少见”顾瑾之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你娘?”

“说过两次,她都不留心。”姜昕道,“还说是我傻,不懂如何打扮自己,将来成了大姑娘就懂了…我总不能又哭又闹吧?我还跟姐姐说了三次,而后也成了她取笑我话柄,说是我乡下来姑娘,居然觉得衣裳料子都是一样。”

顾瑾之叹了口气。

这个年代,医学落后,这些事根本不会引起注意。

色盲症中,像姜昕这种全色盲比较少。绿色盲、红色盲等等相对就多些。

像绿色盲或者红色盲等,一生下来就如此。没有红绿交通灯古代,引起注意比较少。

从小就没见过红色或者绿色,色盲患者自己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不能分辨。

他世界里。仅仅是红色不存而已。

所以姜昕跟母亲和姐姐说了自己情况,姜夫人和姜大小姐没有色盲症意识前提下,根本不能体会到姜昕到底什么意思。

而姜昕自己所述,她从小就比较敏感且早熟。

她也不会追着家里人去告诉。

知道自己有病,却又无人能明白,整个世界只有单色人生里,她短暂生命里没什么乐趣。

顾瑾之也不能想象单色世界是什么样子…

“…我很小时候,我娘总说我呆呆。”顾瑾之道,“我针线做得特别差,总被师傅骂;诗词也念不好;原先还想学琴。又没天赋。不过,我学医很厉害。”

姜昕微微笑了笑。

她知道顾瑾之安慰她。

可顾瑾之这些缺点,和她单色世界比起来。实太不足为道了。

“…我并不难过。我很少去为自己没有东西而伤心,我只知道为了自己擅长东西而努力,像不像个傻子?”顾瑾之笑着道。

姜昕突然就愣住。

“你呢?”顾瑾之又问姜昕,“你擅长什么,有为了它好好努力过。从而因此成名吗?”

顾瑾之因为医术,名满京城。

姜昕特别羡慕她。

她不仅仅羡慕她医术,羡慕她是个正常人。

可听了顾瑾之后话,姜昕突然紧紧咬住了唇。

各种情绪一时间全部涌上心头。

她为了自己缺陷,伤心太久了,费时费力。反而让她没有好好利用自己擅长。

她擅长什么?

她姜昕擅长得可多了。

光她一目十行且过目不忘本事,满京城都无人能及。她若是个男子,状元都能拿下。

而至今。她长处全部被淹没,反而让缺陷折磨得要死了…

姜昕倏然情绪波动,呼吸有点急促。

顾瑾之就沉默了下来。

她知道,姜昕把她话听了进去。

她安静等了片刻。

等姜昕情绪彻底安静下来,顾瑾之才道:“我去和你娘说一声。再叫秦太医给你开方子吃药,可好?”

“好。”姜昕道。

她语气里流露出几分对吃药渴望。连她自己也听出来了。

她莞尔一笑。

虽然不美,可顾瑾之看到了她心路回转。

年轻女孩子总容易钻牛角尖,有时候入了死胡同,一直走不回来。姜昕也是。

她陷入了悲观里,无法自拔,这并不算什么缺点。

顾瑾之知道,她很羡慕顾瑾之现名声和成就,就用自己成就去刺激她,她果然情绪起伏。

她病,尚未入膏肓,还有转机。

顾瑾之起身,去了姜夫人上房。

姜夫人和姜家大小姐姜昀正等着。

顾瑾之给姜夫人行礼,也顾不上喝茶,把姜昕情况,说给了姜夫人听,又让姜夫人去请秦申四,让秦申四炮制皂角刺,和大黄煎浓汁,给姜昕喝下去。

姜夫人和姜昀都懵了半晌,甚至没听到顾瑾之后面话。

“她确说过”姜夫人回忆往事,顿时懊恼、悔恨,“我只当她不爱美。哪里知道”

姜昀也分外自责。

剩下,顾瑾之帮不上什么忙,她起身告辞。

姜夫人却留她,仔细又把色盲症到底什么情况,有没有得救,问了一遍。

“先给二小姐熬药,咱们再慢慢说。”顾瑾之道。

姜夫人回神,忙让丫鬟去请秦申四。

顾瑾之就跟姜夫人和姜昀,说起了自己所了解色盲症。

听说色盲症是遗传,且是交叉遗传,姜夫人回想了元平侯姜梁日常言行举止。

她猛然想到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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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有可能,是侯爷遗传给昕姐儿的,是不是?”姜夫人再一次问顾瑾之。

顾瑾之只得又解释一遍:“不是极有可能,是只有可能。假如是您有色盲症,只会传给家里的少爷们。女孩子的色盲症,是父亲遗传的…”

姜夫人点点头。

她想起了一件元平侯曾经的事,原本不打算讲的。

可不说出来,她自己也无法判断。

“侯爷他的衣裳,不是灰色便是蓝色、青色,这些都是我替侯爷操持,他也不甚上心。记得有一年,宫里赏赐了几匹锦缎,我和公主放在炕上,说给昀姐儿和昕姐儿做衣裳。都是红色的,有粉红的、银红的和大红的。

正巧侯爷回来,看到了,便问是哪里来的缎子。

听说是宫里赏的,他便说,怎么不赏些颜色鲜艳的,好让你们娘儿们做衣裳,反而赏这些?

我和公主都不太明白。当时公主还笑了,说这还不够鲜艳?侯爷就蹙了蹙眉头。

我也说,这些都是给昀姐儿和昕姐儿做,那一年正好京里时新红色的。侯爷却说,什么时候女孩子也时新穿得像男孩子?然后他就走了。

我和公主都不太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

不过是小事,后来侯爷也没提,我也忘记问了。可到底不同寻常,我总记得。如今七小姐一说,倒对应了这话…”

顾瑾之点点头,道:“红色盲症眼里,红色会被误认为是灰色的,所以侯爷看到了红色的锦缎,当成了灰色,对您为什么做灰色衣裳给女孩子感到奇怪…”

照姜夫人的描述。元平侯姜梁可能就是红色盲。

只是,在这个年代,人们没有色盲这个概念。

况且这个年代的男人,别说选布料做衣裳,就连穿衣裳都有人服侍,所以元平侯没有闹过把红色衣裳当成灰色穿出门的笑话。

从小色盲,元平侯身为男人,不用缝衣绣花,对颜色接触不那么频繁又密切。又不像后世有无处不在的交通灯。生活在这个年代的元平侯,仅仅是红色盲,他自己可能都没有注意。

家里人哪怕觉得他有异样,也不好反驳他。

“顾小姐,你能治好昕姐儿的眼睛吗?”沉默听着的姜昀突然道。

顾瑾之摇摇头。说她不能。

“真的不能吗?”姜昀不死心,“您想想法子…”

“二小姐为了这个,连活下去的勇气也失去了。若是有法子,不仅仅是让她能看清五彩斑斓的世界,更是救她一命,我岂会保留?”顾瑾之道。

姜夫人就忙拦住了姜昀,道:“顾小姐慈悲心肠。她难不成骗你?”然后又跟顾瑾之道歉,“小女说话莽撞了。”

姜昀也道:“是我担忧心切,说话鲁莽不当,顾小姐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顾瑾之笑了笑。道没事。

解释清楚了,顾瑾之起身告辞。

姜夫人一直送她到垂花门口。

正好秦申四进来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顾瑾之没有说姜昕色盲之事,只说了让他重新把皂角刺炮制成炭。和大黄浓煎,给姜昕服下去。

要一连服用十天。

秦申四一一记下了。

顾瑾之回了家。

宋盼儿问她。姜昕的病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顾瑾之将姜昕和元平侯色盲之事,说给了宋盼儿听:“娘,您别说出去,咱们俩知道就好。我瞧着姜家行事,分外在乎名声…”

宋盼儿也是第一次听说色盲症这个词。

“我嚼这舌根做什么?”宋盼儿道,“色盲症什么样儿,你跟娘仔细说说。”

顾瑾之又向母亲解释了一遍。

宋盼儿听了,颇感惊奇。

“看不见颜色,那是什么感觉?”宋盼儿咂舌,“还没得治,真可怜。要是我,早一头碰死了。”

看不见颜色的感觉,跟看黑白电视差不多吧?

顾瑾之小时候,跟父母在常州的时候,家里就是黑白电视。

那时候也看得津津有味。

她不能深刻体会色盲症,只能隐约猜测和看黑白电视差不多。当然,全色盲症永远没有升级成彩电的资格。

旁人都在看彩电,自己却在看黑白,这种挠心挠肺的感觉,大概非常的难熬。

而不知道自己是色盲症,还以为自己有什么大病,让姜昕分外的悲观。

“也不至于一头碰死。”顾瑾之笑着道,“她从小就这么着。是她自己多心,才那么伤感。有人是中途瞎了眼,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不也活得好好的?她至少比瞎子强多了…”

宋盼儿笑。

“她不是还有其他病吗?”宋盼儿又问,“能治好吗?”

“上次就有好转。”顾瑾之笑道,“这次又跟她说通了,心里的郁结一解,八成是会好的。”

宋盼儿就没有再问什么。

而后的一连几日,姜家没有再来烦顾瑾之。

可见,药是有效的。

要是没效,早该请顾瑾之去复诊了。

顾瑾之的心也放了下来,重新跟着程师傅和祝妈妈学做针线。这次,感觉比上次进步了点,不再扎手了。

这让顾瑾之大喜过望。

程师傅和祝妈妈也很高兴。

不扎手,顾瑾之就没有排斥心理,后面就越学越有兴致。

十月慢悠悠的过去了。

到了冬月,京城便是严冬,又冷又干燥。

冬月初三的下午,老宅那边的丫鬟来说,大奶奶林蔓菁的羊水破了,请姑娘也去照看一二。

顾瑾之不会接生,却也高高兴兴的去了。

宋盼儿也跟着去了。

当天,她们母女俩就住在了老宅。

大哥也从药铺回来了。

他不能进产房,忐忑不安,隔片刻就催顾瑾之去帮他看看大嫂如何了。

虽然是第二胎。大嫂却生得照样艰难。

初三下午破的羊水,一直到了初四的清晨,孩子才落地。

是个不足五斤的女孩子。

顾家这一代子嗣单薄,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儿,大夫人和顾辰之都非常开心。而林蔓菁,有点难受。

她想给顾辰之生个儿子。

不过,看到丈夫的兴奋,婆婆的笑脸,她的难受也很快过去了。

生了孩子。府上老妈子们照顾林蔓菁很尽心,她又不愁苦,就没有任何问题发生。

孩子的诞生,是极大的喜事。

洗三礼办得很隆重。

大老爷也挺高兴的,亲自给孩子赐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