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前些日子不寐,又来回奔波了,陛下仍有点阳虚。”顾瑾之道,“吃几剂补虚的药,就无事了。太后娘娘放心,陛下圣体已康复。”

太后就轻轻舒了口气。

皇帝看顾瑾之的目光,多了几分迷蒙。

他含笑看了她好几眼。

太后留意到了皇帝的目光,心里倏然一紧。

顾瑾之一直垂首,跟着太后告辞,去了坤宁宫。

太后没有在她面前露出异样。

等顾瑾之一出宫,太后立马叫了成姑姑去查一查,顾瑾之前些日子在皇宫里照顾皇帝,发生了什么没有。

“上次顾小姐帮陛下揉按脚心。”成姑姑回来禀道。

“这是她作为医者的本分。”太后道。

曾经顾瑾之也帮太后揉按过,太后很容易入睡。她的手法,是非常老练精准的,一般人都不容易学会。

哪怕是积年的太医,一时半会也学不成顾瑾之那样的手法,所以她亲自为皇帝揉按,并无什么。

医者无性别。

“…还有什么?”太后问。

成姑姑犹豫了下,道:“上次您和陛下都生病,顾小姐去了乾清宫,给陛下诊脉。而后,陛下把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了顾小姐在内殿,大约有半个时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去打听打听。”太后道。

成姑姑声音微低,道:“打听了。打听不出来。”

太后脸色微沉。

成姑姑办事向来谨慎周全,她去打听事。不会打听一半的。她都说打听不出来,是有人故意隐瞒。

皇帝为什么要故意隐瞒他和顾瑾之在内殿的事?

太后心里直跳。

她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真的了解顾瑾之?

那个眼神单纯安静的女孩子,她当年拒绝做皇帝的贵妃,愿意真心照顾傻子庐阳王,太后对她很满意。

只是,她的心,依旧纯净如初吗?

“再去打听!”太后表情肃穆,看着成姑姑道,“哪怕是蛛丝马迹。也要打听出来!”

成姑姑道是。

直到黄昏时分。成姑姑才回来复命。

她低垂了脑袋,摇摇头说,仍是打听不出来。只有一个传言,说皇帝和顾瑾之在内殿静坐了半个时辰。什么也没做。

太后的心。猛然就沉了下去。

在这深宫里。能把事情隐藏得如此深,只有皇帝本人。而他,故意隐瞒得这样紧。连成姑姑也打听不出来,是因为什么?

倘或没事,为什么要隐瞒?

太后想起他看顾瑾之的眼神,比他看自己的妃子还要火热。

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微微恢复了平静。

她决定还是先按兵不动,暗中查访,是不是自己误会了。

太后仍是不相信顾瑾之和皇帝有首尾。

顾瑾之是她最信任的人之一。

她不想轻易就否定了顾瑾之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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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年,就到了老爷子的周年祭。

家里的孙儿孙女,除了大哥顾辰之身为承重孙,需要服丧三年,其他孙儿孙女都可以除服了。

除服之后,顾瑾之就可以成亲。因为她的亲事,不需要父母操持,礼部会办好一切。

而五姐顾珀之,却不行。

她得再等两年,等二伯除服,替她操办。

她比顾瑾之大三岁,今年已经十八。再等两年,她就二十了。

她从前是家里最美艳的姑娘,父母寄托了厚望,如今却成了唯一的老姑娘。这让她心情极差。

周年祭小祥那天,她一脸的不高兴。

家里人除了顾瑾之,对老爷子辞世的悲伤都过去了。小祥礼上,只是顾瑾之在发怔。

她似乎很努力控制自己,最后仍是落泪了。

宋盼儿看在眼里,轻轻搂了女儿的肩。

小祥礼结束,回家之后,宋盼儿留了顾瑾之说话。

“瑾姐儿,你祖父辞世都一年整了。”宋盼儿对顾瑾之道,“你这一年都不高兴,娘看在眼里。你年纪还小,这样不开心,如何了得?将来遇到的事,要比这个还重,你岂不是扛不住的?”

老爷子是顾瑾之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之一。

他也是第一个离开的。

顾瑾之重生后,在这种情绪里泥足深陷。

母亲说得很对,她应该释怀。

她沉默听着。

“如今除服了,到处走走。去胡家和姜家玩一玩,小姊妹约着一处说说话儿,权当解闷。”宋盼儿又道。

顾瑾之就笑了笑。

姜昕还好,偶然能说笑几句;而胡婕,顾瑾之跟她的共同话题就少之又少了。

“再说吧。”顾瑾之敷衍道,“前年有好些医案,都是大哥整理的。他上次跟我说,让我帮着润色润色。倘若您和父亲同意,我想搬到付家庄去,小住几日。”

付家庄有顾家的祖坟。

祖父就是埋在那里的。

大伯、二伯和父亲都是在家里铺了草席守孝,只有大哥去了付家庄,开了个小药炉,一边守孝一边问诊。

林翊也跟着去了。

这一年,大哥偶然回家来。

上次他回来,就跟顾瑾之说了医案的话。

是顾家的医案,林翊帮忙润色,到底少了些意义,还是顾瑾之亲自动手为好。

把医案拿回来看,也是可以的。只是春上田园风光好,顾瑾之的确想去散散心。如今母亲也这样说,她就顺口提出了。

宋盼儿犹豫了下。

她舍不得女儿。

顾瑾之今年九月就要出嫁了。

在家的日子不多,宋盼儿希望她能多陪陪自己。将来嫁到庐州,遥天路远的,想见也见不着的。

可顾瑾之憋在家里,总是郁郁寡欢,宋盼儿看着也愁。

付家庄有顾家的田地,也有管事,还有房舍,离京城只有半天的路程,什么都方便。

“行啊。”宋盼儿答应了,“你去玩你的,我跟你爹爹说。过了年,琇哥儿也有去嵩山书院念书。他不答应你出去玩,我就不同意琇哥儿去念书。”

顾瑾之噗嗤一笑。

“多谢娘。”她道。

母女俩如此商量定了。

晚上顾延臻到内院吃饭,宋盼儿就把这话和他说了。

“这有什么不行的?”顾延臻道,“付家庄有那么多的房舍,带七八个丫鬟去也行。散散心,小住半个月再回来。”

顾瑾之道谢。

才和母亲说起了姜昕,第二日,她就收到了姜家的请柬。

姜夫人请顾瑾之和宋盼儿去姜家做客。

公主进京了。

公主算是顾家的第一个贵人,也是从延陵府来的。宋盼儿甚是想念延陵府,听说她来了,立马就给姜家回信,说明日定去。

“等除服了,咱们一家人也回延陵府去。”去姜家的路上,宋盼儿对顾瑾之感叹道,“在京里住得再久,都不得劲。还是延陵府好。”

第281节风寒

顾瑾之一家人进京三年整。

三年未见,大长公主越发丰腴了。

而姜驸马,鬓角平添了白发,显得有点老。他坐着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去了外院。

“快过来,让我瞧瞧。”公主看到顾瑾之,惊叹不已,拉了她的手上下打量,“这才几年啊,出落得这般水灵,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果真女大十八变…”

三年前,顾瑾之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在京里这三年多,她个子长高了很多,脸模样也长开了些。前年夏天在药铺帮忙,瘦了很多,一直也没有胖回来。

说她判若两人,她是相信的。

家里人时常见她,可能不觉得…

“在延陵府的时候还是个小丫头片子,现在是大姑娘了。”宋盼儿笑着道。

姜夫人也在一旁帮腔:“都订了亲。再过几个月,就是庐阳王妃,得叫公主一声姑母了。”

公主哈哈笑,说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她拉着顾瑾之瞧了一回,又感叹宋盼儿比在延陵府的时候漂亮年轻了。

她也听说宋盼儿生了双生子,就赞她有福气:“…怎么不把两个小子带过来,让我瞧瞧?”

“刚会走路,却顽皮得紧,整日哭闹,很烦人。又愚笨,才开口说话。等大了些,懂了礼数,再来给公主请安。”宋盼儿道。

公主又慈祥笑道:“再说这些,我就不依了。如今天气寒。孩子小也不宜出门。到再暖和了些,抱来我看看。”

宋盼儿只得道是:“您不嫌弃,是他们的福气。等暖和了些,一准抱来。”

公主这才满意点点头。

宋盼儿就趁机问了问她延陵府的事。

“宋大太太常到我跟前说话。她最是有福的,女儿嫁到江宁,有了一儿一女;两个儿子念书又勤奋。大老爷在苏州做官,听说明年要上京活动活动,调到延陵府…”公主语气里,对延陵府也尽是不舍,说起宋大太太。又是滔滔不绝。

她很喜欢宋大太太。

宋盼儿却是心头一动。

她的大哥在苏州做盐法道。是极好的肥差。

延陵府不设盐法道,所以他这些年都无法在家。

大哥想回延陵府,又舍不得差事。如今说要上京活动活动,难道是想通了。想另外谋个在延陵府的差事?

如此是最好不过的。

在苏州的差事再好。总归飘零在外。

在延陵府。做个官儿,不仅仅能和家人团聚,还能提携家族。

“公主向来对宋家多有照顾。”宋盼儿感激道。

公主笑道:“什么照顾?我和驸马在延陵府。旁人只当我不好亲近,都躲着我们。只有宋大太太,因住得近,时常和我们走动,替我解闷儿。她照顾我们照顾得多。”

彼此客气了一番。

说了半天的话,小丫鬟来禀告说,唐夫人来了。

京里姓唐的人家不少,可是和姜夫人亲近的,就只有川宁伯唐夫人,顾玥之的婆婆。

唐夫人和姜夫人是闺中蜜友,两人都是独女,从小就像姊妹一样亲热。

公主也很喜欢唐夫人。

公主回京,姜夫人也给唐家递了信。唐夫人不愿意出门,却也不敢不来见见公主。

公主离京已经整整九年。

姜夫人让姜昕陪着宋盼儿母女和公主坐,她自己起身,去垂花门口迎接了唐夫人。

唐夫人眼神苍白,无精打采。

唐家三爷的事,余波尚未过去,唐夫人是无颜见人的。

要不是姜夫人请她,她也不会出门。

“…顾家的三夫人和七小姐也在。”姜夫人道。

唐夫人脸上有了几分不自然。

她现在最怕见亲戚,比陌生人更怕。

亲戚问候一句两句的,她又不能不接话。可是唐家丢尽了颜面,唐夫人不想被任何人看笑话。

“要知道她们来了,我该明日再来。”唐夫人叹了口气道,“我如今,最是怕见人的。”

“这也没什么。我这些日子和顾家三夫人走得近,她倒不是那没有眼色的。”唐夫人笑着道,“你也该出来散散心。整日闷在家里,人也没精神…”

“我还有什么脸见人?”唐夫人自嘲道,“从去年到今年,京里就看我们家的笑话儿了。养子不成器,侯爷怪我,儿媳妇也怪我。”

“木已成舟,怕闲话又能如何?”姜夫人道,“你抬起头,让他们笑话去。谁能保证自己家一辈子没点事传出来?你不必自怨自艾。”

这些安慰的话,姜夫人说了好几次。

可没什么作用。

唐夫人认死理。

两人说着话儿,就到了上房。

唐夫人从前也是姜家的常客,公主又最是和气慈祥。

她去了延陵府九年,保养得当,没什么变化,仍是那么丰腴白皙,目光温柔。

看到公主,想起旧事,加上新伤,唐夫人心里发酸,眼泪就下来了:“公主,您回来了。一去这些年,让我好生记挂…”

宋盼儿愣住。

她没想到唐夫人一来就哭。

她和顾瑾之都没有哭,一下子就被唐夫人比下去了。

不仅仅是宋盼儿有点吃惊,连姜夫人和公主也颇为惊讶。

谁也没想到。

“别哭别哭,你这孩子。”公主温柔笑着,拉了唐夫人的手,还当她是当年的小姑娘,“你如今也有福,儿孙满堂。能团聚是好事。大喜事,哭什么呢?快别哭了。”

姜夫人也劝。

唐夫人不过是心里有事,又乍见公主,被公主和姜夫人劝得有点不好意思,就抹了泪,笑道:“这些年没见公主。从前公主那么疼我,如今一见,心里不免高兴。失态之处,公主勿怪。”

公主岂会怪?

她笑呵呵的,拉住了唐夫人的手。

她虽然才进京两日。却也听说了唐家的事。所以没问唐夫人的儿子们好不好,只问她身体好不好,唐伯爷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