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夏天来临之前,就到了付家庄。

大哥和林翊在庄子上开了个小小的药庐,给乡野村夫看病,收取微薄的诊金:或几捆柴火,或半斗米,或小半袋豆子;也有富足人家,送几个鸡蛋,或者一只老母鸡。

他们在这里一年,已经积累了声望。

所以顾瑾之的到来,得到了乡亲们欢迎。

时至四月,农庄似副颜色绚丽的春景图。一望无垠的麦田,冬小麦绿密密起伏着,随风荡漾着深翠娇媚;桃花凋零,枝头悬挂了青青果子;一条小河傍村而过,烟波青青,鹭鸶低低滑过水面。

大哥和林翊住在药炉后面住茅草庐。

顾瑾之则住到了顾氏的祖宅里。

偌大的庭院已经草叶丛生。

看房子的伙计偷懒,直到顾瑾之到了才开始收拾。

祖宅在村子的最西头。

顾瑾之住的房子,推开窗牖,就能远远看见大哥的药炉后院。

她白日到处逛逛,或跟着大哥去各个庄子给人看病,像个乡村游医;或去祖父的坟头,给他的坟添点新土,陪着说说话儿。

到了晚上,就帮着大哥整理医案。

这一年多,大哥的医术进步很快。

他跟着林翊,学会了很多东西。

庄子上没那么多规矩,大家都爱戴林翊和顾辰之,所以对顾瑾之也格外照顾。隔壁住着的李婶好几次给顾瑾之送菜。

顾瑾之住了一个月,将近端午节的时候,她准备回京,却意外发现村子南边有罂粟花。

那次,她装着男装,跟大哥去南边的付万有家看病。

付万有三十来岁,是顾家放在庄子上的一个小管事,他原本就是付家庄的人,做事勤快又努力。

付万有的娘,因为年纪大了,脾阳不升才生病的。

这种病,大哥看了好几例,不需要顾瑾之帮忙。

顾瑾之陪着看了一回。

回去的时候,看到付万友家篱笆院外面的角落,开满了罂粟花,有粉色的、白色的、紫色的、黄色的,簇拥在一起,分外艳丽。

顾瑾之就停住了脚步。

陪着他们往外走的付万有见顾瑾之喜欢,就笑着道:“小姐,这是罂花。前年我们家小子从西边带回来的,种着就好看,没什么用…”

“有用的。”顾瑾之笑道,也不去纠正付万有的叫法,“这话落了能结果子。果子的外壳,是治疗腹痛、腹泻的良药。”

顾辰之在一旁笑道:“这世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东西吗?”

“小姐聪明过人,又见识不凡。”付万有也恭维。

顾瑾之笑笑。

“万有叔,这罂粟花,你们是今年才种的吗,还有种子没有?”顾瑾之问。

罂粟花是从波斯传入的。

顾瑾之这些年第一次见。

付万有的小儿子前几年跟着镇上几个走商,常年往西域跑,做些小买卖。这罂粟花,就是他从西北带回来的。

这是现在这个时代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

“去年种的,有好些种子呢。”付万有连忙道,“我家小闺女最喜欢弄得花花草草。她伺候的,种子也是她收着。应该还有,您再进来坐坐,我去问问她。”

顾瑾之说好。

她和顾辰之又折身回来坐。

付万有把在耳房做针线的小女儿找来,问她要去年收集的种子。

小姑娘十二三岁,瘦瘦的,用块小帕子,包了一包种子,递给顾瑾之。

顾瑾之说了句谢谢,小姑娘却害羞得满面通红。

顾瑾之拉了她的手,悄悄和她说:“这罂花虽然漂亮,果实却有毒。小心别叫人吃下去,也别弄破了皮。一点点没关系,多了就要小心。”

小姑娘的脸从红,顿时就白了。

她哆哆嗦嗦问:“我奶的病…”

“不是,不是!”顾瑾之笑道,“你病,跟这个没关系。总之,这花很美,却也有比它更美更安全的花。你若是不放心,明年别种了。”

小姑娘连连点头,眼泪汪汪的。

回去的路上,顾瑾之紧紧抱着这些种子。

顾辰之笑道:“你这是要自己种了制药?”

“不仅仅是药。”顾瑾之道,“这东西很神奇。”

“怎么神奇?”顾辰之问。

“趁着它的果子未成熟,把里头的白浆挤出来晒干,就能制成一种药。给人吸下去,就会有瘾,怎么都戒不掉,不停想要吸。最后,那个人就成了傀儡,被我控制…”

顾辰之惊呆。

“你编造的吗?”他问。

顾瑾之摇摇头,道:“我认真的。”

“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顾辰之不相信,道,“若是真的,你要来做什么?那岂不是害人?”

顾瑾之道:“我平白无故去害人做什么?将来若有人要害我,也能自保啊。大哥,这庄子上有咱们家的地吗?我想寻个地方,建个药圃,把这罂粟给种上…”

顾辰之不知道她到底是认真的还是说笑的,道:“别胡闹。药圃哪里容易弄?没有积年的老药农,也是伺候不来的。”

顾瑾之就笑了笑。

她也只是和大哥说说,并不是跟他商量。

把罂粟种子拿回药庐的时候,顾辰之拿给林翊认。

林翊没见过。

他有了点兴趣,笑道:“我从五六岁跟着师傅走南闯北,走了大半河山,却也是第一次见这东西。这有什么用?”

说吧,他就要用嘴巴咬,尝一尝味道,看看有什么药性。

顾瑾之一把夺下来,笑道:“你别吃。”

然后又把她跟顾辰之说过的话,给顾瑾之说了一遍。

“我想建块药圃,专门种这个。您也没见过,定是很多人没见过,咱们有优势。果壳能制药,果浆能制毒,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东西了。”顾瑾之道“可行。”林翊道。

“种这些有毒的东西做什么?”顾辰之拧眉道。

“有毒的药多的是。”林翊笑道,“上次那个小孩子,不是误食了山上的生半夏,差点毒哑了吗?这种罂粟是新药,也许比半夏更有用呢。”

顾辰之就不理他们,进去整理医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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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节玄机

顾瑾之得到的罂粟种子不多。

林翊很眼馋。

他开口,向顾瑾之讨要:“你分给我一半。等我种了出来,再翻倍还给你种子。”

“你定是不知道怎么制药的,给你也没用。”顾瑾之不肯,当宝贝一样护着,笑道,“到时候,少不得要尝尝药性。这东西最好不要尝。一旦尝了,神仙也救不了你。”

林翊含笑看着她。

顾瑾之点点头,道:“我不骗人。”

林翊眯起眼睛笑了笑。

他略有所思。

顾瑾之道:“你别打主意了。付万有家里的确种了。我跟他女儿说,罂粟是有毒的。估计现在,他们早已拔光,甚至连藤蔓都烧了。”

林翊就有点泄气。

顾瑾之在庄子上住了一个月,时常到老爷子坟前,放佛心里的阴霾,也渐渐逝去。

她终于能接受老爷子已经离开的事实。

得到了罂粟种子,她将把它作为自己的秘密武器。

生活有了希望,糟心事的事退后,顾瑾之显得很有精神头。

顾瑾之在端午节之前赶回了城里。

“娘!”她扑到了母亲怀里,撒娇说,“我想您了。”

从前天天在家,离开她的人只有老爷子;等出去一趟,父母弟弟们皆不见,她的思念就转变了方向。

回到家,她对老爷子依依不舍的情绪,能放得下了。

“傻丫头。”宋盼儿笑。她不习惯矫情。说不出娘也想你的话。

顾瑾之不在家这将近四十多天,宋盼儿浑身不对劲。顾瑾之长这么大,头一次离开她如此之久,让宋盼儿六神无主。

要不是宋妈妈和海棠多番劝阻。宋盼儿早将顾瑾之接回来了。

想到再过四个月她就要远嫁,宋盼儿心里又是一阵抽搐的疼,道:“以后别乱跑了。礼部已经在筹备你和王爷的婚礼,再过几个月就要出阁,在家里再学学针线。”

顾瑾之道是。

“娘,您想我吗?”顾瑾之眼巴巴看着母亲,问道。

宋盼儿瞪她:“多大的姑娘家,还跟娘这里撒娇,丢人不丢人?”

顾瑾之就哈哈笑。

而后,她去外院。跟父亲请安。说她回来了。

这段日子。不仅仅顾瑾之去了乡下,顾琇之也去了嵩山书院念书,顾延臻的思念比宋盼儿还盛。

他感叹道:“家里少了你们姐弟俩。清冷了不少。你娘最想你,纳谷不馨,坐卧难安。再过小半年嫁出去了,让她怎么是好?”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也很想顾瑾之,就拿宋盼儿说话。

顾瑾之眼眸微黯。

想到出嫁,她就想到了宫里的皇帝。

这桩婚事,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完成呢。

顾延臻误以为是自己的话,惹得顾瑾之伤感,就笑着道:“一路颠簸,累了吧?回去歇了。”

顾瑾之道是。从父亲的书房出来。

她的丫鬟和行李包袱,早已回了自己的院子。

顾瑾之回来,几个人忙服侍她。

“我身上乏,打了水来,我洗个澡。”顾瑾之道。

霓裳就忙吩咐小丫鬟去烧洗澡水。

洗完之后,顾瑾之坐在梳妆台前,任由葳蕤和霓裳帮她擦拭头发。

跟着去的芷蕾和幼荷正在跟祝妈妈整理她的行李,东西都要收起来。

葳蕤就小声问顾瑾之:“姑娘,乡下好玩吗?”

顾瑾之噗嗤笑,道:“好玩得很。我们去了河边看人家打渔,还下地种了庄家,芷蕾还帮李婶去池塘里捞猪草…”

葳蕤就一脸的艳羡。

早知道这么好玩,她也去了。

霓裳拆穿顾瑾之:“姑娘又骗葳蕤。虽说您是去乡下玩,却也不能疯成这样。姑娘打小就不是这性格。”

顾瑾之笑得更欢。

葳蕤将信将疑,道:“姑娘真是骗我的吗?”

顾瑾之含笑不答。

霓裳道:“当然是。”

葳蕤不信霓裳的话,跑去问跑去问芷蕾和幼荷了。

芷蕾也想逗葳蕤,就把顾瑾之编造的话都应下了,自己还绘声绘色添加了一段:“…我们隔壁的李婶,人最好不过了。她还带着我们去采莲。你见过在河里采莲吗?”

葳蕤忙摇头。

幼荷在一旁笑得不行。

在庄子上生活过的,都知道这个时节不可能采莲。顾家也有池塘,莲蓬六月份才熟,留心也能知道。

偏偏葳蕤没留心,还一脸陶醉任由芷蕾糊弄。

祝妈妈也笑。

顾瑾之等头发干了,就去小睡了片刻,人才恢复了些许精神。

从付家庄带回来的罂粟种子,顾瑾之拿出一小把,准备种在院子里试试看。剩下的,她都交给了祝妈妈,让祝妈妈好好收着。

再过几个月,她就要嫁给朱仲钧。

在京城种,只怕来不及收。她只种少许,做个试验,剩下的带到庐州去种。

“是什么东西?”祝妈妈问。

“很宝贵的药种子,您一定要保管好。明年开春我再种,定要能发芽的。”顾瑾之严肃道。

祝妈妈小时候在庄子上,做过农活。

她知道怎么保存种子。

“放心吧。”祝妈妈保证道,然后又笑着问她,“是什么药,这样宝贵?”

“从西域传过来的药。”顾瑾之笑着道。

祝妈妈就没有再深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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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在孝期,一切节日都从简,端午节也不例外。

宋盼儿亲自下厨,做了五毒饼。

粽子则是宫里赏的。

朱仲钧从庐州。又给顾瑾之送了端午节的礼物。

像往常一样,怕藩王勾结京官,朱仲钧送过来的礼物,需得经过礼部严格的核查。等到了顾瑾之手里。又晚了几天。

他又是送了些首饰。

都是名贵华丽、对顾瑾之而言没什么用处的首饰。

去年及笄的时候送过一次,过年的时候也送了一次。

这是第三次了。

这次,顾瑾之没有让丫鬟收起来。她放在床头,斜倚着把玩。

依着朱仲钧的性格,不至于如此无聊,千里迢迢一而再再而三送这些东西给她。对于朱仲钧,她还没这样重要。

她虽然不太明白朱仲钧对她是什么感觉…但不停送礼物?朱仲钧对她没有这样情深。

她拿着一对赤金镶红宝石的手镯,反复看了半晌。

而后,没发现什么,她就随手把两只镯子碰了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