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带出来的人,什么能力,谭宥很清楚。

“那个吴千兰,是吴柏的女儿。”甄末犹豫了下,又道“大人,咱们留着她,总归是祸害。地方上的大吏,也不能轻易得罪。”

谭宥哈哈笑。

“宁席可是下了杀心的。我替吴柏养活了女儿,又养大了外孙,他感激都来不及呢。”谭宥笑道“等孩子大了,送到太后跟前,看看她的外甥,给她儿子戴了什么样的绿帽子,那才有趣。”

甄末道是。

没过两刻钟,便有快马从庐州传信回来。

谭宥刚刚躺下,又爬了起来。

庐阳的人得手了,吴千兰被他们捉住了。

既然不用对付庐阳王,就不需冒险先送到京城来。

“先带着她南下,让宁席南辕北辙,别想找到。”谭宥吩咐。

甄末道是。

他出去将谭宥的话,告诉了庐州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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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诚皇权,是这个时代律令之外最重要的保命符。

朝臣对皇帝忠诚,哪怕本事没那么出众,也得皇帝的喜欢;再有本事,不将皇帝放在眼里,皇帝也要除之后快。

庐阳王这次的事,经过太监向梁的提醒,皇帝的注意力从庐阳王身上,转移到了谭家预谋帝位。

这叫皇帝怒火中烧。

他喊了锦衣卫的徐钦,让他去收罗御史王献的罪证。

“你千万小心用人。”皇帝叮嘱徐钦。

徐钦是锦衣卫指挥使,他手下的两名指挥同知,一个是谭家的谭宥,一个是张淑妃娘家的堂弟。

这两个人,都和皇帝不亲。

皇帝是为了权宜之计,安排下这两个人的。

他亲政之初,需要谭家的大力扶持,所以用尽了心思拉拢谭家。

“是。”徐钦道。

一夜的功夫,徐钦已经网罗了不少王献的罪行。

第二天早朝,皇帝准备发难,直接处置了王献,来保存庐阳王。

他知道内阁和大部分的朝臣不会同意。

皇帝打算用最强悍的法子。

假如朝臣们都告病不朝,皇帝就再去求顾延韬,看看谭家到时候害怕不害怕。

真要鱼死网破,皇帝也是能下狠心的。

他一开始没有这样打算,是觉得代价太重,不值得为了庐阳王如此闹腾朝堂。

第二天早朝,御史万正和上前,弹劾王献:“僭越礼制、残害忠良、诬陷忠臣、贪污受贿”

列举了将近十来条罪行。

依附谭家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顾延韬那派和其他人,则是一头雾水。

皇帝也懵了。

而后他一想:弃车保帅!

既然要弹劾庐阳王,为什么突然放弃了?

王献自己也懵了。

他大声喊冤。

皇帝哪里给他机会,直接以他君前咆哮的罪名,拖了下去。

“首辅,首辅大人救我。”王献临走前大喊。

谁都知道夏首辅是谭家的门生。

在场的官员,谁不是精明百般?

目光一时间都落在夏首辅身上。

夏首辅只当看不见,神态安静。

“万御史继续陈奏。”皇帝轻咳,对万正和道。

万正和又念了起来。

他们对王献的罪行,更加了如指掌。

皇帝交给三司,让他们尽快拿出结果来。

到了下午,三司就有了审判:“王献罪行属实,斩立决。”

皇帝想,谭家真够绝的。

王献保不住了,居然这么快就想杀他。

将来谭家掌控了太子和朝政,肯定将枉杀忠良的罪过,推到皇帝头上,说皇帝滥杀无辜。

皇帝驳回:“王献忠心耿耿,刚正不阿,在朝中得罪了人。有人落井下石,只怕罪行没这么重。再查。”

三司又查了一遍。

到了黄昏时分,又跟皇帝说,查证属实。

皇帝还想反驳,锦衣卫的徐钦来说:“王献畏罪自尽了。”

“什么!”皇帝豁然站起身子。

他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第一次驳回三司审判时,谭家就知道皇帝不想杀王献,干脆就在牢里弄死了他。

谭家的实力,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

皇帝快奈何不了他们了。

他现在,很需要顾延韬。

有顾延韬在朝,皇帝从来没有如此束手束脚。

他想到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唇色惨白。

“好,好!”皇帝咬牙,挤出这么几个字,转身回了禁宫。

他脚步有点发虚。

一路上没有犹豫,皇帝跌跌撞撞到了坤宁宫。

他面无人色,手脚冰凉,把太后吓得半死。

“仲析,仲析!”太后顾不上礼仪,直接喊了儿子的名字“仲析,你这是怎么了?”

皇帝看到眼前慈祥的面容,目光慢慢聚焦。

“母后!”皇帝失声,哽咽拉住了太后的手“母后,朕这江山,危机重重,可悲朕尚不自知!朕,是个昏君!”

第327节异象

太后骇然。

她递了个眼色给成姑姑,让她把满殿服侍的宫人都带下去。

内殿里只剩下皇帝和太后母子,太后握住了儿子的手。

皇帝掌心冰凉,让太后惊惶。

她心里担忧,语气仍是温婉:“…皇上六岁封太子,跟着你父皇习理朝政;二十岁登基,收服老臣,提拔新才。符瑞并臻,天下大治,上古明君也不过如此,怎么自言‘昏’字?”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

太后的话,让他七零八落的心渐渐归位。

他眼角有水光。

他微微偏头,不经意将眼角的水光拂去。

“朕气糊涂了。”皇帝道,“让母后受惊。”

太后也在心里舒了口气。

“朝中谁给皇帝气受了?”太后笑着问,“那些老臣,迂腐但忠诚,皇帝心里是知道的。主明臣直,若不是皇帝英明,他们也不敢和皇帝争执…”

皇帝笑了笑。

朝中的确有些不拉帮结派的老臣。

可…

他心里又是一紧,揪得他透不过气来。

“不是和谁争执。”皇帝脸色微敛,道,“是谭家。他们就在朕的眼皮底下,杀了御史王献。”

“王献?”太后反问。

皇帝点点头:“就是弹劾仲钧的那个王献。”

朝堂上具体发生了何事,皇帝没有解释。

他想,太后是很清楚的,没必要赘述。

但王献死了是方才的事,太后未必知道。

他重点说了说王献的死因。

“…王献有错,到底罪不至死。若杀了他,青史岂不是将朕同纣、桀混为一类?朕便说,让三司再审,判个流放也好。”皇帝越说越气,“朕才说完,没过半个时辰,王献就‘畏罪自尽’了。母后,将来朕不封谭氏为后,是不是立马这宫里也容不得朕了?”

他想起谭家的行为。

在封太子之前,谭家还不敢如此嚣张。

那时候,他们担心皇帝鱼死网破,不肯封大皇子。

谭家就算想谋反,也要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否则就是乱臣贼子。

太子无疑是他们最大的希望。

不谋反,做个权臣,掌控皇帝,更是逍遥。

现在,大皇子封了太子,能不能废立,从今天这件事上,皇帝是做不了主的。

帝王者,天下至尊之称,以号令臣下也。

皇帝如今还能号令臣下吗?

臣下都骑到天子头上了。

如何不惊心?

“皇上是否多心了?”太后笑着道,“也许王献真的是畏罪自尽呢?”

皇帝摇头:“母后,您太善良了。”

太后笑了笑。

她很清楚自己的儿子。皇帝已经是个成熟的帝王,他有他的计谋和心思。他跟太后说这些,仅仅是发泄胸口的闷气,而不是寻求太后的意见。

太后要做的,不是像个严师谆谆教诲,而是做个慈母,让皇帝倾诉得畅所欲言。

她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顺着皇帝的意思道:“谭家行事,素来不留任何把柄…”

“是啊。”皇帝道,“父皇最后那些日子,整日和朕说谭家。父皇说,谭家行事,谨小慎微。要耐着性子,和他们慢工细活,切不可鲁莽,否则就落了下乘。父皇句句锱铢。”

太后接话,道:“皇上都记得你父皇的苦心,你父皇泉下有知,也足欣慰。”

皇帝又是叹了口气。

他问太后:“母后,您觉得朕太年轻了吗?”

“皇上万岁,如今才二十六,自然年轻啊。”太后笑道。

皇帝也笑了笑。

他还年轻,谭家老侯爷却老了。

除了老侯爷之外,谭家其他人都没有涉足高位,对朝廷争斗没什么经验。

慢慢熬着。

皇帝总能耗过他们。

等他们走了下坡路,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现在,皇帝不鲁莽,谭家就不敢轻举妄动。

彼此相安无事。

皇帝希望如此,谭家更希望如此。

想通了这点,皇帝开怀了不少。

太后就趁机道:“皇上慈悲,谭家的走狗被谭家自己打杀了,也惹得皇上难过一回。”

皇帝不过是对谭家有点心惊。

这股子心惊稳定之后,想了想,御史王献欺瞒君主,背地里勾结谭家,够可恨的。

如果没有和谭家的恩怨,皇帝也觉得,王献死不足惜。

“朕到底年轻了。”皇帝自嘲。

太后彻底松了口气。

皇帝的情绪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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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王献不过是弹劾庐阳王,结果未定罪就“畏罪自尽”在狱中。

到底是谁下手的,外人不知道。

可没人想赴王献的后尘,无人有胆再提庐阳王之事。

既然庐阳王yin居之事暂缓,他大婚也该议一议了。

第二日早朝,皇帝面对文武百官,说了自己对王献很失望等语,只说让王献的尸身家里人领回去,没有别的话,连是不是真的“畏罪自尽”都不追究了。

谭家帮派的众大臣,心里得意起来:皇帝也示弱了,投靠谭家果然是有前途的。

其他大臣,多少有点心寒。

而后,皇帝便将话题转移,说起庐阳王大婚,问礼部尚书准备得如何了。

礼部尚书邹时行忙上前回话:“微臣任副使,户部尚书王履祥为正使,刑部尚书胡泽瀚为主婚。王妃冠服已准备妥当,女官成宛引礼,内官常顺催妆送妆。一品诰命元平侯夫人张氏铺床。京中一品及其以下外命妇,朝贺四拜;王妃轿入午门下,右顺门入…”

众朝臣听了,无不咋舌。

庐阳王的大婚,光礼者的分量,就是史无前例。

礼部尚书自认副使;大长公主的儿媳妇元平侯夫人铺床;女官是坤宁宫的成姑姑成宛…

只怕到时候的聘礼和仪仗,更加奢华。

皇帝听了,赞许点点头,对礼部尚书邹时行道:“办得很好。还有不到一月便是吉时,且要万事俱备。”

邹时行忙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