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那之后,她夜夜听到猫叫。撕心裂肺的哭泣声,甚至听到叫“娘”的声音,让谭氏整夜整夜的失眠。

她问宫里的人:“…你们夜里听到猫叫春了么?”

大家都在看谭氏的脸色。

有人说模模糊糊听到了,有人则说没有。

没人敢在皇后面前说真话。因为谁也不知道皇后到底想听哪种说辞。万一说错了,就是灭顶之灾。

谭氏问了好几次,没得到一个准确的答应。发了通火。结果,坤宁宫上上下下。一致说:听到了。

她这才好些。

可仍是烦,夜里堪堪睡着了,又被吵醒,派人去寻,又寻不到。这么又闹了大半个月,谭氏就染上了不寐症。

一个月后,在坤宁宫的墙角。发现了只死猫。她就知道,果然是有只野猫,而非她妄想的。这么一来,谭氏心里平静多了…

虽然之后。她仍是能听到猫叫,心里怀疑是宫人为了安慰她,故意弄来的死猫,可心里一静,不那么害怕。人就精神了几分。

可这不寐之症,请医吃药也不管用,就是难以入睡。

她这症状,足足有三个月。

后来,皇帝说当初他自己也有不寐之症。是秦申四太医开了百合花紫苏汤,加上去行宫静养,才渐渐好了。

谭氏也请了秦申四。

秦申四则说:百合花和紫苏,都没有治疗失眠的功效,当初皇上是情苦不寐,无药可医,而百合花有朝开暮合、紫苏朝仰暮垂,取其意用之,对皇后未必管用。

后来,秦申四另外开了一方,给谭氏吃了两个月,她这不寐症才渐渐减了。

如今,她的睡眠仍是不太好,每晚只能勉强睡两个时辰。

从那之后,她的身子就毛病不断。今日风寒咳嗽,明日又胸口窒闷疼痛;过了几日,又是胃疼,从此就没有消停过,越来越瘦…

有人背后说,她快要死了。

传到谭氏耳朵里,谭氏听后,气得半死,心里也暗暗争口气。想她死?她非要活着,不能让他们如了愿!

人都有种意志力。

当求生的很强大的时候,病魔也会屈服。谭氏没有死,反而是一日日好起来。

到了顺天十四年,她的祖父谭老侯爷去世了。

谭氏对祖父并无好感。当年她被姐姐害得不孕,这笔账谭氏除了算在太子头上,更算在谭家头上。

她的母亲、她的祖父,都是谭氏记恨的对象。

她知道,现在她还离不得谭家,她和太子都需要谭家。等将来太子登基,她做了太后,她的地位再也无法动摇,她就要收拾谭家。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要想成就一番伟业,忍耐是第一要务。

比利剑更锋利的,是时间!

谭老侯爷一生老谋深算,也挨不过光阴的利剑,被老天爷收了。

谭氏的父亲,并无大才。

而谭家下一代的长子谭宥,武艺堪称当今第一,可脑子并不好使唤。谭氏并没有将哥哥谭宥放在眼里。

祖父一死,谭家倒了指日可待,谭氏心里高兴,那半年来,她瞧着渐渐丰腴起来。

之后的这几年,她身子仍是小病不断,可没出现过大的毛病。睡眠浅,也睡得少,夜里却没有噩梦。

最近这半年,她吃东西总是不香甜,也无法腐化。

太医给她看了治疗肠胃的药,一开始还好,最近又不太管用。反反复复的。

甚至有太医说,她是太过于消瘦,才导致如此的。

谭氏也很想无灾无病。

当初太后病得那么重,是顾瑾之治好的。

而现在,顾瑾之又说,她想给谭氏看病。

久病的折磨,谭氏深有体会。

顾瑾之的话,对她是有诱惑力的。

昨天出院的,所以休息了一天。今天只有这一章了。

第398节富贵如意膏

这个世上,诱人的东西着实太多。一旦掌控不住自己的欲念,就是万劫不复。谭氏深谙此道,所以她仍拒绝顾瑾之的问诊。

她不相信顾瑾之。

她并非不相信顾瑾之的医术,而是不相信她愿意救治自己。谭氏觉得,顾瑾之恨透了谭家的人,包括谭氏,这才正常。

像她这么刻意讨好,反而意图不轨。

顾瑾之却锲而不舍,每次去都要问问谭氏的病情,一点眼色也没有。谭氏又不好贸然对顾瑾之说重话,让她住口、不要再来等语。

现在宫里仍是太后做主,顾瑾之又受太后的喜爱,谭氏也不想因为顾瑾之而和太后失和。

太后如今还是愿意对谭氏的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的。假如烦恼了她老人家,真的管束起来,谭氏只怕束手束脚。她没有资格和太后叫嚣。

而顾瑾之,每次都能说中谭氏的病痛所在,这更让谭氏万分痛苦。

谭氏这些年小病不断,活得并不轻松。

谁不想健康?

没有健康的时候,才知道再多的荣华富贵、哪怕是母仪天下,也不及能睡个香甜觉、吃顿香甜饭。觉不寐、食不香的滋味,让生活变得索然无味。

谭氏好比口干舌燥的苦行者,顾瑾之的话,宛如甘泉,散发出清凉又香甜的气息,在谭氏眼前晃动,时刻诱惑着她。她想起“饮鸩止渴”一词。人渴到了极致。连毒药都敢喝,毫无理性,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谭氏现在便有这种冲动。

她知道顾瑾之便是那毒药,让她瞧病,可能会不得善果。可偏偏这种蠢蠢欲动,谭氏几乎要被顾瑾之说得动心了。

在这种期待和不信任之间徘徊,反反复复的犹豫,让她夜里更睡不安寝,早起时脸色蜡黄。又因天冷,去仁寿宫请安回来时染了风寒。发起了高烧。

旁人小小的风寒。不过是咳嗽几声、打几个喷嚏,到了谭氏这里,便是高烧,甚至腹泻、呕吐等。她年纪轻轻。身子已经像个年迈的老者了。

这种时候。她只怕无力拒绝顾瑾之的诱惑。也许脑袋一昏,就答应让顾瑾之看诊了。所以,谭氏不想见顾瑾之。她宫里的人。替她拒绝了顾瑾之的问安。

顾瑾之说了好些话,仍想去给谭氏看病,却被拦在门外。

以前谭氏还有点客套,如今是连顾瑾之的面也不想见了。

她见不到谭氏,只得对谭氏身边的宫女道:“这几年我在庐州,制了种新药,叫‘富贵如意膏’,能解百病,万两黄金才制成一钱,最是珍贵。旁人开口我也舍不得给。这天下的名药,也只皇上、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能享用的。假如皇后娘娘赏脸,我自当悉数奉上…”

那宫女说会把这话传给皇后的。她大概不信有能治百病的药,唇角有缕嘲讽。

顾瑾之就没再多说什么,回了平就殿。

腊月的天,冷得刺骨。道路两旁残余的枯草,都似乎凝结成了冰。寒浪似刀子,能把脸庞割破。顾瑾之穿着厚厚的大氅,仍是冷得身子发僵。

她走路很快,片刻就到了平就殿。

顾瑾之进入平就殿的大殿,暖流在她身边徜徉,冻僵的面颊感受到了暖意,余寒散尽,烘暖微酲。

除了老三彦绍,其他人都不在宫里。

朱仲钧昨日跟太后说,要领着孩子们出去逛逛。

太后先前不同意,而后又想到孩子们难得进京一回,就答应了。

正好晋王在场,他听到了,也闹着要去。晋王长这么大,除了祭祀,再也没有出过宫门。而每年祭祀的时候,都有文武大臣随行,半步都错不得,哪里也不能去玩,让晋王甚为遗憾。

他根本不算真正出过宫门。他年纪小,每次皇帝打猎的时候,只带着太子,从未带过他。

他和燕山一般大,正是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年纪。

他哀求太后,让他跟着朱仲钧父子一块儿出去玩。

“祖母可做不了主,你得问你父皇…”太后在一旁笑着说。

晋王就拉着朱仲钧,去请示皇帝。

皇帝犹豫一瞬,然后答应了。

大概是皇帝儿时也有过这种奢望,希望能走出这高高的院墙,到外头去看看,所以他理解孩子的好奇和期盼,又有朱仲钧陪同,皇帝就顺势同意了。

朱仲钧、燕山、彦颖都不在,顾瑾之也出去了半日,平就殿只剩下彦绍。

一直在睡觉的彦绍醒来之后,见都是陌生的宫人,兄长们和父母皆不在身边,哇的大哭起来,几个嬷嬷和宫女围过来哄,都哄不好。

他一边哭,一边看门口。年纪虽小,眼睛却灵活极了,对陌生人非常戒备。这个宫人照顾他已有十来天,仍是没有取得他的信任。

看到进门的顾瑾之,彦绍立马就认出是自己的娘亲,跌跌撞撞的奔了过来,脆声喊着娘,紧紧搂住了顾瑾之的腿。

顾瑾之蹲下身子,抱起了他。

他一张小脸哭得跟花猫也似,眼睛都肿了。

“这是怎么了?”顾瑾之问宫人们。

宫人们把情况告诉了顾瑾之。

顾瑾之笑,拿了帕子给他擦脸,道:“娘不是说了,一会儿就回来么?”

彦绍抽噎个不停。

顾瑾之搂着他,让他趴在自己肩头,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哄他,他这才渐渐止住了哭。

彦绍有点害怕,都是陌生的宫人,他不习惯。

顾瑾之颇为内疚。不应该这样把孩子丢给宫人的。她抱着儿子,就觉得没什么比自己的孩子更重要的。

到了黄昏,朱仲钧领着晋王和两个儿子回了宫。

他们先去了仁寿宫。

给太后请安之后,才回了平就殿。

跟着他们的侍卫,手里拎着不少的东西。

都是他们买回来的礼物。

朱仲钧让顾瑾之一一打开来看。

有吃食,也有首饰、布匹,还有些新鲜玩物。

顾瑾之笑着,道了谢。

两个孩子很累,用了点晚膳,早早睡着了。

朱仲钧就对顾瑾之道:“燕山孝顺!一路上。他不管看到了什么。都说要买一份回来给娘亲。他什么都想着你…”

顾瑾之甚是欣慰,道:“燕山小小年纪,竟然这样懂事。”

燕山的身子瘦弱,顾瑾之在他身上投入的感情。比彦颖和彦绍多。他们娘俩素来就亲近。

顾瑾之爱自己的每个孩子。但。若非要做个比较,那么,燕山在顾瑾之心中的分量是最重的。她偏爱燕山几分。这几分的偏爱里。也带着内疚和怜惜。燕山的早产,都是顾瑾之的错儿。

若没有早产,也许燕山现在会更加健康的。

“可不是?”朱仲钧也很欣慰,然后感叹道,“我也不指望燕山能文武全才。他心地善良又孝顺,能守业就足够了。”

王府的财富和实力,朱仲钧会替孩子们打拼,他有这个自信。

等将来他百年之后,孩子们安分守己,就能把日子过好,这是朱仲钧的奢望。

他当然也想要一个聪明又能干的长子。

但是燕山已经这样了,无法更改。朱仲钧换个角度一想,也挺满意的。燕山是早产儿,他能这样,实属万幸。有些早产儿,不是身子有残缺,都是脑袋不灵光。

燕山除了瘦弱,智力方面没有问题,身体也没有明显的残缺。

他们夫妻俩聊了一会儿燕山,夜色渐深。

朱仲钧有点困了,打着哈欠,问顾瑾之,今日在宫里做了什么。

他几乎每天都要问问顾瑾之,和她聊聊她的日常,关心她的心情等。

“…皇后感冒发烧,今日没见到她。”顾瑾之道。

她第一次说起这话。

从前她每天都去坤宁宫问安,只当是日常晨省,根本没有特意提及,今日才说了一说。

谭家,是朱仲钧和顾瑾之心里的创伤。

他们很少说起。

一旦说起,夫妻俩心情都会很糟糕的。

“没见到就没见到…”朱仲钧说。

顾瑾之道:“是的,没见到也挺好,让她想想我的话。我让她的宫人传话给她,说我有种专治百病的药,叫富贵如意膏,愿意献给她。”

朱仲钧猛然一惊,看着顾瑾之。他知道在晚清时期,鸦|片|膏有各种好听的名称,而这富贵如意膏,就是那些好听名称之一。

他的眼神里变化莫测。

他沉默,顾瑾之也不语。

过了片刻,朱仲钧才道:“顾瑾之,我不想你手染鲜血,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你告诉过你,这些事都交给我来办…”

“我不在乎!”顾瑾之打断了朱仲钧的话,“我不在乎报应,也不在乎天道论理,我只想报仇。况且,谭氏并不无辜。”

为了地位,这些年明里暗里,谭氏已经有数条人命在身。

她并非清白无辜者。

顾瑾之不是道德的审判者,她并不觉得,谭氏的罪需要由她来惩罚。她只是想要谭家亡。为了这个目的,谭氏是最重要的一颗棋子,仅此而已。

想想被谭宥绑架的那夜,若不是甄末,现在她的生活,只怕面目全非了。

侥幸,不代表原谅。而未遂,不代表无罪。

“我在乎!”朱仲钧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保持底线,至少活得心安理得。顾瑾之,我想你问心无愧。你是我的妻子,不管为你做什么,都是我的责任!”

第399节除夕

坚持自己的信念,坚持自己的职业操守,愿以大慈大悲之心,誓普救天下含灵之人,这就是顾瑾之的底线。

善恶有报,这是她的信念,她信奉了一辈子。

当年陈琛的事,她也介怀了一辈子。

所以,朱仲钧的担心没有错,顾瑾之就是爱树道德,把自己当成道德的典范。

将来事情过去了,也许她会内疚,会用这些事来惩罚她自己,甚至惩罚朱仲钧。

朱仲钧所虑,是有道理的。

顾瑾之有点难过。

缺点和优点,有时候只是一线之间。而这条线,太难把握了。

她想把自己心里的另一个想法,告诉朱仲钧。

“人一生下来,就欠了父母的,骨血皆是父母所授。长大成人,总有所欠;渐至壮年,成家立业,反哺父母,还了所欠之债。你想想,人是不是生而还债的。等到无所亏欠的晚年,就要被老天爷收回去。若信奉此道,做下冤孽,不还清不死,也许还能长命百岁呢?”顾瑾之道。

朱仲钧瞠目。

顾瑾之居然说得出这么荒诞的话。

朱仲钧是个不相信报应的人。他听着顾瑾之这话,都觉得混账至极,那么,这话就是真的很荒诞了。

他又是一默。

讲道理,是最无力的一种解决方法。

此刻,他知道顾瑾之不需要他的说教。

在没有孩子的时候,朱仲钧愿意尊重顾瑾之的选择。她想冒险。朱仲钧会在暗地里保护她,成全她。可现在,他只希望顾瑾之是他孩子的母亲,安安静静在他身后,把这个世界的重担都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