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二月初三,顾琇之的行囊已经打点完毕。宋盼儿给他派了个有点年纪、见过世面的管事,又派了两个机灵的小厮,让他们一路上照看顾琇之。

顾延臻和煊哥儿,一路把顾琇之送到了通州。

过了正月十五,小十和小十一的先生已经到府上坐馆了,兄弟俩每日都要早起念书,中午饭也在外院,跟着先生吃;父亲和煊哥儿送顾琇之未归,宋盼儿略显寂寞。

顾瑾之便陪着她。

期间,也有人来拜访宋盼儿。

宋盼儿也不傲气,差不多的人家都会见见。

她也出门去拜访其他人。

顾瑾之就能抽空,回家去看看孩子。

但是大多的时候,宋盼儿都在家,替顾瑾之照顾彦绍。

宋盼儿也时常翻黄历。

二月没有好日子,所以她给煊哥儿定亲的时候,最早也要到三月的。

顾瑾之有些话,几次都不知怎么开口。

她见母亲对顾琇之不再那么苛刻,性格上温柔了不少,不知煊哥儿的事,能否直言相告。

煊哥儿看中的那位蔡家姑娘,已经定了亲。她定亲的,是位江南来的举人。那位学子姓方,叫域庈,出生浙江望族,从小就颇有名气,而且是浙江乡试的解元。

之前没有取缔恩科,那位方域庈是今年状元呼声最高的学子。

不少权贵人家,在他尚未取得状元的时候,纷纷拉拢他。

不知怎么,他看中了蔡檐。

蔡家没有爵位,曾经有人做过三品的官,才京里贵族中,算是落寞的。

蔡檐能在众人里脱颖而出,被方域庈看中,顾瑾之想,她定是个美貌绝艳的女子。

而她又那么大胆和煊哥儿联系了那么多年没有被发现,她应该也是聪明有手段的。

不知是她听闻了煊哥儿要和邹家说亲才变心的, 还是她一直把煊哥儿选作备胎。

作为煊哥儿的姐姐,顾瑾之宁愿是第一种。

煊哥儿却不知道。

这件事,蔡家和方域庈都未大肆宣扬,大概都在等殿试放榜之后再提。这样,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是极好的噱头。

现在知道的人不多,顾瑾之的三嫂是知道的。

所以,上次顾瑾之问她,她说她没有表妹未婚。

而煊哥儿。他肯定不知道。

他一定对蔡檐充满了信心,以为和蔡檐从小的情分,是谁也拆撒不了的。他以为,蔡檐一定会忠贞不二等他。

如今春闱取缔,听说蔡家要在六月嫁了蔡檐。

这件事,迟早要说的。

“娘,万一煊哥儿不喜欢邹家那位姑娘,可如何是好?”顾瑾之又道,她记得这个问题,她问过母亲一次。

她母亲的回答。和上次一样:“煊哥儿懂什么?夫妻情分。都是慢慢相处来的…”

顾瑾之笑了笑。

母亲已经在积极找说媒的人。

而蔡檐令嫁。也是不能更改的。

母亲这边,顾瑾之是不打算说了。

顾瑾之打算亲自和煊哥儿谈一谈。

等到了二月初八,煊哥儿从通州回来,顾瑾之就把他请到了自己家里。

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她应该在旁人告诉煊哥儿之前,先告诉他。

顾瑾之的话,没有添油加醋,煊哥儿能更客观知道这件事。

顾瑾之在上元节之前就知道了,心里却拿捏不准,怎样告诉煊哥儿才为妥善。

如今想来,这件事,花哨是没有意义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实话相告。

她直言不讳,把蔡檐的事,说给了煊哥儿听:“…之前没什么人知晓。如今,知晓的人慢慢多了。你总得知道,我才告诉你的。哪怕蔡檐和方域庈退了亲。娘也是不愿意娶她的,况且蔡家是不可能退亲的。煊哥儿,这条路走不通了…”

煊哥儿睁大了双眸,错愕看着顾瑾之。

他难以置信。

方域庈在京里声名鹊起,也是最近这几个月的,煊哥儿听闻过。

他总以为,事不关己。

可一转眼,就发生了这种惨事,他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什…什么?”好半晌,他面无人色,问了顾瑾之一句。

顾瑾之又把话重复说了一遍。

煊哥儿脸色煞白。

“为什么?”煊哥儿毫无意义的呢喃,“怎么会?”

顾瑾之起身,走到煊哥儿身边坐下,握住了他的双手。

“煊哥儿,天涯何处无芳草…”顾瑾之说。

她话未说完,煊哥儿噌的一声站起来,挣脱了顾瑾之的手。

他茫然无措,唇色雪白,有点慌乱道:“七姐,我出去一趟。”

他不想听顾瑾之的安慰。

“你要去蔡家?”顾瑾之问他。

煊哥儿不回答,只往外头。

侍卫就挡住了去路。

顾瑾之跟上来,拉他的胳膊,道:“煊哥儿,你不要糊涂。蔡家姑娘定亲之事,已经是米已成炊。你若是上门,闹了出来,不仅仅你成了笑话,她也被人怀疑不贞。你想,娘还准你娶她吗?

哪怕是娘疼你,大伯、大伯母也不准你们这样坏了门风的。你现在上门去,你娶不了她,又毁了她的姻缘,你是要逼死她吗?”

煊哥儿猛然站住了脚步。

他眼神变得毫无焦点,只是口中喃喃道:“我不逼死她。是她,是她要逼死我…她为什么要逼死我?”

他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

顾瑾之在他手背上,狠狠拧了一把。

可能是痛得厉害,煊哥儿回神,眼神终于有点了聚焦。

他看着顾瑾之,眼泪涌了上来:“七姐,我真不敢相信。这世上的承诺,都不算数的吗?”

“承诺,都是狗屁。”顾瑾之出言粗鲁,“想要活得好,还需得看男人的前途和门第。煊哥儿,蔡家姑嫂是个聪明人。她没有不好,你也没有错,你们有缘无分,你需得接受这个现实…”

煊哥儿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甩开了顾瑾之的手,往外跑了出去。

顾瑾之让侍卫跟着,不准他出家门。

侍卫很快回来说,煊哥儿是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把自己锁在屋子里。

第430节旧书房

过了三四天,宋盼儿才察觉到煊哥儿不对劲。

煊哥儿小时候话不多。但随着顾瑾之离京,他自己结交了些朋友,慢慢也变得活泼爱玩、精神抖擞的。

可最近这几日,每次吃饭的时候,煊哥儿无精打采,饭也咽不下去。

宋盼儿不知缘故,就喊了煊哥儿丫鬟紫苑过来问:“九少爷这几日,可是身子不舒服?”

紫苑也不清楚,她甚至比宋盼儿更担心。

宋盼儿只知道煊哥儿没精神,紫苑却是见过顾瑾之派人在他们院子里守着的,怕煊哥儿出门。

夜里紫苑值夜,睡在里屋的榻上,给煊哥儿作伴。

她睡得轻,夜里都要醒几次,怕煊哥儿要起夜或者渴了,都养成了习惯。这几日,她夜里也会醒,然后就听到床上有抽噎的哭声,低低徐徐的,很伤心又不敢放声大哭。

顾煊之性格不够刚毅,平日里斯文温柔,但他很少把事放在心上,更别提夜里偷偷哭了。

这是出了大事的。

紫苑这几天揪着心。

但,紫苑也不敢告诉宋盼儿。

她很忠心与顾煊之,所以顾煊之房里的事,紫苑都是捡些无关紧要的说,从来不泄露秘密。所以这些年,顾煊之很器重她。

宋盼儿却渐渐对她有点不满,觉得她在顾煊之那边是混日子,根本是个不知事的。

所以,紫苑也有适当说点什么,才能让宋盼儿也满意。

“…九少爷没有身子不舒服。”紫苑回答宋盼儿的话,“只是前日喝了点酒,夜里说头疼睡不着,这两日都睡不好。奴婢说,去找大夫开个方子吃些药,九少爷说没事,不用麻烦的。过两日就好了。”

宋盼儿听了这话。将信将疑。

她知道紫苑的心,偏向着顾煊之,不肯在她面前说老实话。

但紫苑也很少撒谎。

她一般都不说,能说就老实说。

因为这一点,宋盼儿也原谅了紫苑的偏向,让她继续服侍顾煊之。

宋盼儿心想,孩子在外头吃酒过了头,一连几天不舒服,也属正常的。她叮嘱紫苑:“…多劝着些,劝他不要在外头再吃醉了回来。小小年纪。染上了嗜酒的毛病。就是一生的祸害了。”

紫苑连忙道是。

“让你们外头的小厨房。夜里熬些燕窝粥,九少爷若是回来得晚,服侍他吃些再睡。”宋盼儿又道,然后又喊了丫鬟。让把她珍藏的燕窝寻出两斤来,“我这里的燕窝,比你们外头的强些。你先拿去,等吃完了,再来和我说。”

紫苑道是。

拿了燕窝,紫苑捧在手里,出了正院的门。

管事的妈妈海棠就在一旁,笑着对宋盼儿道:“这个紫苑,有几分愚性。一心在九少爷身上,连夫人跟前也敢打糊弄的…”

“谁身边还没几个忠心的人?”宋盼儿不以为意,“紫苑小时候是个机灵的,煊哥儿能收服她,我还挺高兴。再者。他们能翻出什么浪来?我自己的儿子,我还是放心的…”

海棠抿唇笑了笑,说:“夫人说的是,九少爷素来懂事。”

话题就揭过去了。

下午的时候,顾延臻回来得特别早。

宋盼儿就趁机和他说起保媒的事。

他们夫妻在商量,请谁去邹家说媒会更加体面些。

“…邹老尚书在朝的时候,曾经和老卢国公、户部王尚书交情匪浅。如今,老卢国公辞世,王尚书也致仕回乡,王家的长子也在户部任侍郎。王家和邹家是世交,你和王侍郎还有点来往,请他去说媒,你以为如何?”宋盼儿道。

自从相中了邹家的姑娘,宋盼儿就整日琢磨这件事。

要不是去年顾延臻一句话惹恼了她,现在只怕邹家姑娘都进门了。

宋盼儿心里,对这件事运筹帷幄,早就有了各种打算。

连保媒的人,她都看好了人选,不过是告诉顾延臻一声。

顾延臻点点头,道:“我和王侍郎有点来往。他的胞妹,就是嫁到了邹家,邹家也有女儿嫁给他的堂弟,他们两家是姻亲,最合适不过的。我明日就去拜会王侍郎…”

宋盼儿在顾琇之去延陵府那件事上,又出人又出钱,非常痛快,让顾延臻颇为感动。

所以这些日子,顾延臻对宋盼儿言听计从。

平日里宋盼儿叫他做点什么,他总嫌弃麻烦,甚至宋盼儿一开始张罗煊哥儿婚事的时候,顾延臻表现得不够热心。

现在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宋盼儿也是高兴的。

夫妻俩有商有量的,一直到孩子们进来用晚膳。

顾瑾之也带着儿子们过来。

顾延臻和宋盼儿的话题才停住。

晚膳的时候,顾煊之没有来。宋盼儿派了丫鬟去请,丫鬟回来说,九少爷中午在外头吃了饭,有些积食,不太饿。

宋盼儿想起自己已经叮嘱过了紫苑,让夜里熬燕窝粥给顾煊之,不会饿着他的,就道:“那咱们不等他了…”

用过了晚膳,顾瑾之依旧和孩子们回了别馆。

她先把孩子们送了回去,交给乳娘,让各自领好他们,然后又折回来,到了煊哥儿的院子里。

煊哥儿把自己关在里屋,躺着睡觉。

顾瑾之进来的时候,脚步放得有点重,他知道不是自己的丫鬟,就转身看了眼。

看到是顾瑾之,他有点不好意思冷落她,只得坐了起来,声音有气无力喊了声七姐。

顾瑾之手里,拿了个攒盒,里面装了别馆那边做的饭菜,笑道:“我亲自给你送饭来了…”

“我…我不饿…”顾煊之低着头,不想让顾瑾之看到他脸上颓废的表情,道,“我中午吃得多了些…”

“胡说,你今天又没出门。”顾瑾之道,“快起来,看看我带了什么…”

她让丫鬟打开了攒盒。

攒盒有三层。

上面是两碗菜。一碗板栗烧野鸡,一碗清炒虾仁。中间也有两碗,一碗玫瑰豆腐,一碗红烧鱼,最下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一碗火腿鲜笋汤。

煊哥儿爱吃炒虾仁和玫瑰豆腐的。

看到这两样,他胃里微动,有点饿了。

顾瑾之让资源用小碗,舀了小半碗米饭,端到了煊哥儿手里。道:“吃点吧…”

煊哥儿要起身下床。顾瑾之却没让他动。

她吩咐丫鬟们。把炕桌抬到床上来。

这让顾煊之觉得有趣。

他兀自笑了笑。

这一笑,心情豁然开朗了些,加上一天未进滴水,胃里隐隐作痛。饿得太厉害了。

他端了碗,慢慢吃起来。

他把一碗粳米饭吃完了,又把火腿鲜笋汤喝完了,其他的菜,都只是略微动了动筷子。

王府别馆的厨子,有点不合顾煊之的口味。

他吃饭挺挑食,从小就这样。哪怕是一样的菜,做法稍微改变点,他就不愿意多吃。

吃完了。顾瑾之又笑着问他:“要不要去院子里走走,消消食?”

顾煊之看了眼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

顾家夜里,到了二更鼓时才落钥,提个灯笼出去走走。倒也不妨事。

顾煊之说好。

紫苑忙过来服侍他更衣。

更衣的时候,顾煊之突然想起姐姐还怀着身孕,就道:“天这样黑,若是不小心跌了脚,可怎么办?咱们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