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连顾瑾之都有点惊讶。

她没有教过彦颖说的。

彦颖是真的挺想念太后。他在宫里日子不长,太后对他甚好,血缘天性里带着的亲热。让彦颖很喜欢太后。

后来不怎么进宫,是朱仲钧特意告诉过他的,说不方便进宫,他也没闹。

他想念太后,是从心底而生的。

太后的眼睛,就微微湿热了、

“好孩子,好孩子…”太后搂着彦颖,连声道。她根本没有怀疑彦颖这话的真实性,而是非常感动。

到了太后这个年纪,在儿孙身上。大概是不设防的吧?

或者。太后对顾瑾之和朱仲钧夫妻。从未设防过…

顾瑾之心里,隐约有了几分愧疚。

她站在那里,没有出声。

太后给彦绍生日礼物,又留他们在宫里住一夜。

德妃也带着晋王来看他们。

晋王很别扭。不怎么看彦颖,气鼓鼓的。

他还惦记着上次的事。

彦颖也不理晋王。

小孩子也是会记仇的。

太后就笑笑。

德妃则有点尴尬。

在太后这边坐了坐,顾瑾之把孩子留在仁寿宫,送德妃回景和宫,姊妹俩一路上闲聊。

“王爷离京有些时日了吧?”德妃问顾瑾之。

顾瑾之点点头。

德妃又问她,外头有什么趣事。

“…近来不曾有什么趣事。京里谈论最多的,还是思柔郡主——现在应该称一声慧绵师太了。”顾瑾之道,“她的事,世人津津乐道。我经常听闻。”

“我也听闻了些。”德妃低声对顾瑾之道,“她能顿悟红尘,也是功德一件…”

德妃没有仔细往下说。

姊妹俩心领神会。

到了景和宫,德妃突然把服侍的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了顾瑾之说话。

她有私密话要和顾瑾之说。

这让顾瑾之有点惶然。她现在怀着身子。只怕没有精力能帮德妃什么。

顾瑾之在心里想了想,然后组织了一个委婉的拒绝词,不管德妃要求她什么。

“…陛下去了西北。太子的意思,宫里之事,皆要照旧如常,否则世人猜测战事不利,人心惶惶。三公主已经满了十三岁,太子会着礼部,给她选驸马。这件事,你替我带话给大伯和大伯母,让他们留心待选之人。大公主就嫁得不好…”德妃提及这些话,忧心忡忡。

在这个年代,律例规定,公主的婚姻,都选民间子弟中貌美者为婿,不许文武大臣子弟娶公主为妻。所以,公主出嫁,称为“下嫁”,就是恩赐之意。

大公主的母妃是张淑妃。

张家曾经因为图谋不轨,早已满门流放岭南。

事情的导火线,就是顾瑾之被绑架。

而后,张淑妃被关进了冷宫,没过两年香消玉殒。

大公主小时候挺活泼的,自从张家倒了,张淑妃去了,宫里的势利眼们,待她越发不如从前,大公主也自卑,越发小心翼翼。

太后觉得她不如小时候端庄温婉,一味的怯懦,也不怎么喜欢她。

跟所有的公主一样,大公主的婚事,也是皇帝下旨,着礼部和司礼监共同选择。

这个年代的律令,哪怕是公主,也多受歧视。

大公主嫁给了一户姓蒋的人家,她过得并不如意。

很多事,都瞒着太后,私下里的人却是知道的。

除了太后和皇帝,其他人都听闻过,大公主不太好。

二公主是苏嫔的女儿。

苏嫔娘家,算是功勋贵胄,对二公主的婚事比较上心,所以二公主嫁得不错。

德妃是很舍不得女儿出嫁的。

到了三公主要择婿的时候,德妃的心就提了起来。

公主择婿这种事,后妃及其娘家,是不得干预的。所以,德妃也不好贸然派太监去传话,让顾家留意这件事。

她需要一个信任的人帮她。

顾瑾之就是她信任的人之一。

第449节难言之隐

顾瑾之也是母亲,她很能理解德妃的心情。

特别是女儿的婚事,更让母亲患得患失。

顾瑾之答应德妃:“您放心,我亲自去告诉大伯和大伯母。大伯母最会看人,到时候礼部待选的人,让大伯母想个法子去看一眼,是不难的。”

德妃心里微定。

而后,她又叹了口气,“在宫里,是金枝玉叶。嫁了人,就减了份尊贵。晋王和我要是得势,她还好。若不好了,她就是那无根的孤叶,受人欺凌,大公主就是例子。”

皇帝不喜欢大公主。

大公主的驸马,又买通了公主府里管事的老宫人,一同欺负大公主。

朝臣也是势利眼。

有次大公主进宫告状,却落后于老宫人,反而被皇后谭氏说了句她骄奢,驳回了她。

从此,驸马和公主府的老宫人,更加不把大公主放在眼里。

皇后谭氏看准了皇帝和太后不喜欢大公主,从来也不帮大公主。

而其他人,觉得皇后娘娘也不给大公主做主,就猜测这是皇帝和太后的意思,更加不敢在太后面前嚼舌根,把大公主的处境说给太后听。

太后偶然问起来,也是说些好听的,哄太后开心。

太后这几年烦心事多,宫里的孩子们也一个个大了起来,大公主又不得她的喜欢,能想起大公主的时候不多。

她也问过大公主,却从未问得仔细。

旁人说句好,太后只是点点头,不放在心上。

皇帝更是朝事繁杂,可能都忘了自己还有大公主那么个女儿…

德妃不像皇后谭氏那么狠心。德妃有两个女儿,想到大公主,就不免想到自己的两个女儿,心里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曾经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公主,原本是比普通百姓家女儿尊贵几分的。越是这样娇嫩。越是受不得搓揉。

听着,大公主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也许,她熬不过几年。

“娘娘,当初您到宫里,家里人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如今,您不是过得很好?”顾瑾之安慰德妃,“三公主不是大公主。不说人各有命,且说这过日子,也是事在人为。三公主聪明又机灵,国色天香。谁敢对她不敬?我们顾氏。和张氏不同。三公主自然不能和大公主相比了…”

大公主母亲的娘家张氏,三族之内全部流放。

所以,大公主的确是那无根的浮萍,没有了太后、皇后和皇帝的疼爱。她毫无依托。

可三公主却不同。

她有亲兄弟,又有顾氏。

别说顾家现在如日中天,哪怕是将来大伯落魄了,三公主还有顾瑾之等姨母,还有疼爱三公主的皇帝。

德妃完全不必要将三公主和大公主比照。

“话虽如此,我的心,却是一刻也放不下的。”德妃道。

她依旧忧心。

看得出,她对三公主分外不舍。

顾瑾之想到三公主小时候,让宫里人把花盘拔了。她自己坐在花盘里装鲜花,把皇帝逗得开心不已。

要是顾瑾之有个那么可爱的女儿,她也和德妃心情一样吧?

想到顾瑾之自己曾经待嫁的时候,母亲也是如此忐忑。

天下母亲,大概都如此。

顾瑾之不再劝德妃。

她想。这种忐忑心情,外人是无法替她缓解的。

从宫里出来,顾瑾之先把孩子们送到母亲那边,就去了趟禧平侯府,把德妃的事,说给了大伯母听。

大伯母有点惊讶,道:“这么快?”

到了大伯母这个年纪,总觉得日子过得飞快。她大约仍觉得三公主只是个小娃娃,转眼就到了她选驸马的日子,大伯母讶然半晌。

顾瑾之点点头,笑道:“娘娘是这样告诉我的。太子和太后、皇后的意思,越是有事,越不能反常,否则朝臣猜疑战事不利,京里人心惶惶…”

大伯母点点头。

这个道理,她是明白的。

“我明日递牌子进宫,看看娘娘去。”大伯母笑道,然后又对顾瑾之道,“你今日怎么进宫了?”

“是彦绍生辰。”顾瑾之道,“带他进宫,给太后娘娘瞧瞧。”

大伯母又是一讶,忙道:“我竟不知道…”

然后吩咐人,去准备一份贺礼,送到王府别馆去。

顾瑾之说不用:“我也不是来讨礼物的。”

“这是我的心。”大伯母道,然后又嗔怪顾瑾之,“也不提前告诉一声,足见你不曾把大伯母放在心上。”

顾瑾之只得道歉。

从大伯母处回来,顾瑾之先到了母亲那边。

宋盼儿留他们用晚膳。

孩子们也不想走。

特别是彦颖。

顾瑾之留下来,用了晚膳。

晚膳很丰富,有顾瑾之喜欢的木樨鱼,也有彦颖爱的红烧乳鸽,还有几样时新的点心,是父亲顾延臻从外头带回来的。

没有燕山和朱仲钧,总觉得缺少点什么,但其乐融融,让顾瑾之感觉前所未有的幸福。

晚膳后,煊哥儿送顾瑾之一家人过了角门。

顾瑾之留煊哥儿喝茶,煊哥儿就顺势坐了坐。

顾瑾之问他:“近来忙什么?”

“练些拳脚功夫,应付应付场面。”煊哥儿道,“娘说,等年底王爷得闲,让他替我某个亲卫的差事。”

这件事,宋盼儿早就提过了。

朱仲钧也答应了的。

只是煊哥儿的亲事在前,皇帝又亲征在后,事情就耽误下来。

顾瑾之点点头,道:“也该寻个差事。”然后又问他,“琇哥儿写信回来了吗?什么时候到了延陵府?”

“还没有…”煊哥儿道,“八哥这一路,定是快活极了,现在还不到延陵。”

“你也可以去啊。”顾瑾之笑道。

煊哥儿笑着摇摇头,道:“一路奔波,我是吃不得那苦的。”

姐弟俩笑了起来。

顾瑾之始终没有问他对婚事的看法。虽然还有一个多月,他就要娶媳妇了。

等煊哥儿走后,秋雨进来禀事,对顾瑾之道:“…禧平侯夫人和申国公夫人送了贺仪。申国公夫人还说,明日来拜访您。”

不仅仅大伯母送了生辰礼,姜昕也送了。

顾瑾之点点头,让把贺仪抬进来给她瞧瞧。

她看过之后,叫人收起来。

第二天,顾瑾之早早起来,穿了件银红色的褙子。等着姜昕。

巳正三刻刚过。姜昕便到了。

“…今日不单单是来看你的。还有事相求。”姜昕没说两句话,就开门见山说道。

“什么求不求?有话你直接说。”顾瑾之爽气道。

“是我娘的事。”姜昕也不客气,直接道,“她不太舒服。我每回去瞧她。她脸色都不太好。我问了她,她又不说。我嫂子们和姐姐也说不知道,我也猜不着真假。她说,她看了大夫的…”

“是什么病?”顾瑾之问。

“她说是小病,如厕不方便。”姜昕道,“但我看她那模样,哪里是小病?我嫂子们和大姐也说,娘只是方便不宜,已经请了大夫。我不信。她们都诳我。顾瑾之,你若是没事,跟着我去看看。”

姜昕的这个要求,有点无礼,但顾瑾之能理解她的心情。

若是自己母亲生病。顾瑾之只怕更急。

但,如此贸贸然上门去给人看病,是很不妥的。

“总得寻个由头。”顾瑾之道,“我便说,我是去给大长公主请安的,然后再看看你母亲。你要相信我的医术,我看看面相,也能看出几分。你不要当场说什么,咱们出来再慢慢说话。”

“好。”姜昕很痛快答应下来。

顾瑾之就吩咐乳娘,把彦绍送到宋盼儿那边去。

又吩咐秋雨和木叶,打理好府上的事。

安排好了,顾瑾之才和姜昕出门。

她也懒得换衣裳了。

路上,姜昕冷静了几分,才问顾瑾之:“你这胎,是什么时候?”

“还有一两个月。”顾瑾之摸了摸隆起的腹部,道,“我胞弟九月初大婚,我是想着赶了热闹再生,就更好了。”

姜昕笑了笑。

她盯着顾瑾之的腹部看了一会儿,突然问:“我能摸下么?”

顾瑾之笑起来,道:“当然可以啊,不过你要轻点。她现在已经大了,要不是我摸,她会踢人的。”

姜昕只当顾瑾之是开玩笑。

肚子里的孩子,怎么会分人?

她的手,轻轻盖了上去。

隔着衣裳,其实感觉不到什么的。可姜昕的表情,还是有片刻的怔愣。

她眼底有几分怅然若失。

大部分的女人,都想做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