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胡婕气得跑了。乳娘才进府。

不管是玉珠、孔妈妈还是宋言昭。都忘了交待,别把孩子给太太。

所以,胡婕轻易就得手了。

乳娘也不知情况,还笑嘻嘻跟着过来了。

胡婕抱在怀里。仔细端详这孩子。

真丑,皱巴巴的。

她的两个女儿出生,都没有这样丑。

胡婕的手,轻轻碰这孩子的面颊。她忍不住感叹:为什么非要到这世上走一遭?既然来了,有何不投身得光明正大?

她温柔抚摸着孩子。

玉珠的病情在恶化,宋言昭无暇分神。等大夫请脉之后,宋言昭亲自去给玉珠煎熬,又亲手喂她喝下去。好似他亲手煎药、喂药,这药效就要好几分似的。

玉珠一直强撑着笑意。

宋言昭心里酸楚得厉害。恨不能又哭一场。

直到孔妈妈进来,笑着对宋言昭道:“太太真是贤良,一回来就把浩哥儿抱了过去。浩哥儿好大得福气,能得太太亲自教养…”

她说得感激似的。

宋言昭却哐当一声,站了起来。连锦杌都绊倒了。

他吓得半死,对玉珠道:“我去抱浩哥儿回来。”

玉珠还要说什么,宋言昭已经快步跑了出去。

孔妈妈把他撞到得锦杌扶起来。

玉珠有点担心,道:“娘,那太太也不会害浩哥儿吧,怎么让她把浩哥儿抱了去?”

“唉哟,你当你娘缺心眼吗?”孔妈妈笑着,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我在那屋子里,买通了个小丫鬟。太太没有把浩哥儿怎样,她还不敢呢。让她抱去,她抱去了,老爷就要和她闹。等他们闹起了,就是你的时运呢。你生下来,娘给你算命,说你是做太太的命…”

最好几句,说得极轻,似鬼魅般钻进了玉珠的耳朵里。

玉珠那病得蜡黄的脸,轻轻绽放了一个笑容。

宋言昭冲到胡婕的院子,只见胡婕抱在浩哥儿,正咿咿呀呀逗他说话,还跟旁边的人说:“你看,他眼睛多么灵活…”

这让宋言昭脚步一顿,心里的怒气也猛然减了大半。

胡婕也替他生了两个女儿。

那时候女儿出生,他看着胡婕这样逗弄孩子,便觉得心里异常踏实。

如今再看着她抱浩哥儿,这种感觉鬼使神差涌上心头。

胡婕和屋子里的人都看到了宋言昭,给他行礼。

宋言昭回神。

他直接问胡婕:“怎么把孩子抱了过来?”

“想着玉珠妹妹生病,你又忙,没空顾他。”胡婕笑道,“我就抱过来带带。他眉心很宽,娘跟我说,你小时候生下来,也是眉心宽。延陵府有个旧俗,说眉心宽的人,将来要做大官。等浩哥儿做了大官,我也能得个诰命…”

她说着,神色里真的有几分向往。

宋言昭听到这里,心里对她的戒备又减了三成。

特别是胡婕说“娘”,并非指她娘家的母亲,而是她婆婆。

她回延陵府,照顾了公婆一年。虽然她的动机是为了家产。

但是,这也表示胡婕替宋言昭尽了孝道。

宋言昭心里的怒气,就都没有了。

他坐下来,问胡婕:“上次都忘了问你,爹娘还好?”

“都很好。”胡婕道。

第512节所剩

宋言昭记得胡婕半个月之前说,她要亲自养玉珠的孩子。

这话不是真心的。她是想把玉珠赶出去,然后把玉珠的孩子养残。

胡婕是个很任性的人。

宋言昭真怕她一念之差把孩子弄没了。

胡婕是做得出来的。她冲动之后,什么都敢做,根本不顾后果。夫妻这么多年,宋言昭还是了解骨节的。

他原本是兴师问罪来的,最后却坐下来,和胡婕说起了家常。

只因胡婕几句话,说到了他的心里。

看看,他们也是能好好说话的。

“池姐儿和浣姐儿呢?”宋言昭也想起自己好久不曾见到女儿。

去年二月,胡婕带着孩子回延陵府。她的目的,是弄清楚延陵府宋家到底有多少家产,免得将来分家是被大房占了便宜。

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宋言昭是反对的。

他兄弟不多,只有他和大哥,所以从小父母就疼他们,宋言昭对父母感情很深。

但胡婕执意说回去服侍公婆,宋言昭也不好硬留她。

胡婕把两个女儿都带走了。而后,她应该是听说宋言昭纳了玉珠的事,才急匆匆从延陵府回来。到家第二天,正好是玉珠产子。

胡婕大闹了一通,只差跟宋言昭动手。

宋言昭简直气死了。

玉珠那边又生了男孩。

这么一来,宋言昭就彻底偏向了玉珠母子,把胡婕母女置之脑后了。

直到现在,他才想起自己很久没有和女儿亲近。

特别是老二宋浣,走的时候三岁,如今回来四岁,可能都忘了父亲。

“在我娘那里。”胡婕笑道,“到了外祖母家,又有表姐跟着她们玩,外祖母又宠她们。哪里舍得回来?我想着,家里有玉珠妹妹和浩哥儿,也是兵荒马乱的。就没有带她们俩。过几日,等玉珠妹妹彻底好了,再把池姐儿和浣姐儿都接回来,咱们热闹热闹…”

这话,宋言昭听了喜欢。

他现在什么也不盼,只盼玉珠这病能好了。

胡婕今天又说了句让宋言昭舒心的话。

喜欢,也只是一瞬的,宋言昭又想到了玉珠的病。玉珠断断续续的。已经发烧了快十天。

她产子原本就虚弱。

再发烧…

想到这些事。宋言昭心里就一阵阵绞痛。

连胡婕这迟来的大度贤良也变得毫无意义。

胡婕也陡然沉默下来。

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早些年。我从延陵府离开后,你可曾念过我?”胡婕没头没脑问了这么一句。

她似乎从来没这么问过。

宋言昭回神,微微蹙眉。

胡婕在延陵府的时候…

那时候,胡婕好似看不惯顾瑾之。而宋言昭年纪小。心里爱慕的,是他表妹顾瑾之。所以,他也讨厌胡婕。

然后,顾瑾之断然拒绝他的暗示之后,他的自尊心不许他再作他想。

那算是他的初恋,也是他第一次失恋。

所以,那时候心里根本容不下胡婕。

等他长大了,到了京城,再看顾瑾之的时候。早无当年的感觉。顾瑾之长得和宋言昭所期望的那种美不同,宋言昭的视线也开阔了。

倒是长大后的胡婕,修长窈窕,美丽动人。

宋言昭到了京城之后,见过胡婕。心里对她就有了几分心思。

后来姑母做谋,他顺势答应了。

但是早些年,真的没有念过。

那时候,胡婕就是个刁蛮泼辣的小丫头,宋言昭可讨厌她了。

“念过的…”宋言昭撒了个谎。

他不想胡婕再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或者说,宋言昭没有心情再和胡婕叙旧情。

他之所以不走,是玉珠那里太压抑了。

见到玉珠,宋言昭就想到她可能要香消玉殒,他便喘不过气,反而在胡婕这里坐坐,眼不见心不烦,调整调增情绪。

“…我经常念着你。”胡婕不计较宋言昭的敷衍,笑着道,“在延陵府的时候,我就心悦你。那时候,你眼睛瞧着顾瑾之,我是知晓的。我可恨她了。后来大了,顾瑾之也定亲,我才原谅她。”

胡婕从小就喜欢宋言昭这件事,宋言昭早已知道。

因为她不止说过一遍。

听得久了,对宋言昭而言,就不那么珍贵。

他心不在焉听着。

“永熹侯府的太夫人,是顶坏的人,总想着把我嫁到谁家去做继室,她说我长得好看。我那时候想,若是定下来的婚事不是你,我就一头碰死。”胡婕感叹道。

宋言昭仍是没过心。

这种深情的话,他说过无数次,都是骗骗胡婕的。

所以胡婕说,他也不甚在意。

“到了后来,真的是穷途末路了,我的婚事要由着那边侯府做主了。我是心灰意冷,你却到了京城。这一切,简直是命里注定,我这辈子就能跟着你。”胡婕道。

说到这句,她声音有点哽咽。

宋言昭终于听了进去几分。

爱这个词,不管是真话还是谎言,都容易动人心,叫人相信。

胡婕一句命里注定,让宋言昭唏嘘不已。

刚刚成亲的时候,他也很喜欢胡婕啊。那时候琴瑟和鸣,夫妻感情不知多好。

没过半年,胡婕有了身孕。

她的毛病,在她有孕期间全部露出来,她再也不刻意遮遮掩掩。她任性,性格倔强,所有人都需要听她的。一个不高兴,就是喜怒无常。

可是她怀孕了,宋言昭怎么也要忍她。

那时候,宋言昭还在翰林院学习,自己的仕途上没什么压力。

他也有心思哄着胡婕。

可是长女宋池落地之后,胡婕的脾气仍不知道收敛,宋言昭也选在了六部。

他那时候仕途刚刚开始。胡婕又三天两头闹腾,真让他烦了。

宋言昭出身延陵宋氏,不说多么尊贵,家里却富足。他生下来,就有一堆丫鬟、婆子伺候他,爹娘也从来不打骂一声。

他在来京城之后,一直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

他到底也只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

胡婕这么不体谅他,他也烦。

他其实脾气并不好。

慢慢的,胡婕闹,他也不会哄她。甚至跟她吵。

吵了几年。胡婕怀着二女宋浣的时候都没有好过。

所以。去年胡婕要回延陵府,宋言昭真是松了口气。

他觉得胡婕的脾气越来越大,越来越坏了。

其实,胡婕就是这样。

她性格倔。这是根本原因。

她从小的时候,就爱犯倔劲。她要什么东西,她爹娘不给她,她能哭好几天,都不停歇,非要到手不可。

等她嫁给了宋言昭,婚姻开始的时候,正是宋言昭爱她的时候,所以不管她要什么。宋言昭立马就去弄来。

而后,她又怀了孩子。

那更是在家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宋言昭将她捧在掌心。

而后,慢慢的,宋言昭不愿意捧她了。

可是胡婕,她还是她。她需要什么。依旧会闹,可宋言昭不再迁就她。

宋言昭不迁就,胡婕就要闹到他迁就为止,她是不会改变自己的。

故而,宋言昭觉得胡婕脾气越来越大,性格越来越差。

其实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对胡婕越来越不好而已…

这一点,宋言昭自己不会明白,而胡婕也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感情变了。

为什么变了,怎么变了,他们似乎从来没有想过…

对于宋言昭,他不需要去想。和胡婕的感情坏了,他转身去好玉珠;而对胡婕,她不愿意去想,她是不会改变的,她有她的倔强。

直到今日,胡婕见宋言昭为了玉珠哭,才彻底心灰了。

她便明白:再也挽回不了。

她并不是指宋言昭的心挽回不了。

而是她的感情,再也挽回不了。

哪怕宋言昭回心转意,胡婕也不想再要了。

她从小就倔,要什么就是什么,换一点、差一点也不行。

感情也是一样的。

胡婕说完那席话,自己陷入了沉思。回神见宋言昭也在沉思,胡婕轻声提醒他:“时辰不早了,你不去看看玉珠妹妹?”

宋言昭也回神。

他在想,有了玉珠之后,胡婕应该明白,她若是不收敛,以后家里就没有她的地位了,她会不会收敛几分?

她若是能收敛几分,别那么强势,跟刚刚成亲时小鸟依人那样,宋言昭还是能跟她过下去的。

单说容貌,胡婕一点也不输给玉珠。

胡婕是很美的。

“要去看的。”宋言昭道,却没有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