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没有要宋言昭的钱,胡婕的陪嫁倒是留了下来。由胡太太替池姐儿和浣姐儿保管,以后给她们做陪嫁。

宋言昭也没有坚持,带着刚刚满月的儿子和两个幼女,扶灵回延陵府。

他这一路上。是照顾不过来的。

他就托顾延臻,问他能不能让煊哥儿随行,一路上帮衬他几分。有个人相互照应,比下人靠谱。

他是担心女儿们。

煊哥儿是不会走的,他媳妇快要产子,他还要留下来做父亲。

顾延臻却是挺想出去走走的。

他和宋盼儿商量,由他送宋言昭回延陵府。

宋盼儿只是道:“回去是可以的。这么大年纪了,行事要尊重,别听了琇哥儿和洪姨娘的蛊惑,把洪姨娘接回来。你也知道我的厉害。我现在可是什么也不顾了…”

顾延臻很尴尬,道:“我哪有这个闲心?”

到底胡婕的事在前,顾延臻也不敢多想。

胡婕的事,在京里影响特别大。

那些士大夫,极力抨击胡婕这种行为。因为他们都有美妾。他们都怕妻子学样,也来个家宅不宁,所以诋毁胡婕,甚至写书辱骂她。

这件事,轰动了一时,甚至载入史册。

胡婕实在太凶悍了,让那些想娇妻美妾享齐人之福的士大夫惊慌失措。

这种苗头。必须扼杀,才能保住男人对女人绝对的统治地位。

哪怕丁点的反抗,都要镇压,何况是这么大的反抗?

但是,内宅的女人们,也有她们的精明。

一年半载。真有那怕死的,真的浪子回头了。

想来也讽刺。

胡婕这条命,就换了这么个结果。

五月初六,二十七天的国丧终于过去了,孝宗的梓宫移居皇陵。弘德帝除服理政。宫里那些裹了的白纱,都除了去,显出黄色。

国丧的萧条肃穆就减了大半。

国丧后第一次开朝,御史就弹劾胡泽逾,甚至弹劾胡泽逾的族兄永熹侯胡泽瀚。

永熹侯为了自保,放弃了胡泽逾。

胡泽逾丢了官。

他原本还想,再混几年,将来若是能得个政绩三年优,给儿子荫蒙一个官。

如今,都成了泡影。

他们在京里是住不下去了。

胡泽逾丢官之后,胡太太又气了一回,整个人奄奄一息的。

朱仲钧上门拜访,问胡泽逾:“庐州是乡下地方,民风却好。若是胡先生无意在京城,想换个地方整顿整顿,庐州倒不错。我们不日也要回去。胡先生若是能跟我回去,我感激不尽…”

他之前就看重胡泽逾。

胡泽逾是有大才的。

他是既没有人脉,也没有机会。

胡泽逾则笑道:“我这一家老小,哪里丢的下?”

“都带过去。”朱仲钧笑道,“听说令郎没有考试运,每次科考都要生病,却擅长心算,又精通书籍。我庐州王府,正是缺人才的时候。先生和令郎若是愿意屈尊,本王送你们宅子和五百亩在庐州附近的良田,保证您一家老小不会饿着…”

胡泽逾犹豫了下。

他在京里,着实是活不下去的。

京里米珠薪桂,有俸禄的时候都过得紧巴,何况没了俸禄?

他是不得不走。

但是他不想表现得如此急迫。

他对朱仲钧道:“王爷容在下考虑考虑…”

“先生尽可从容。”朱仲钧笑道,“我们启程,也有半个月。”

胡泽逾送走了朱仲钧,把这话告诉了胡卓。

胡卓是读了很多书,也有很多见解的。

他酷爱研究兵法,这是其他人不知道的。

他想去从军,怎奈父亲不同意。

庐州虽然不是边防,也有护卫军啊,说不定真的能一展抱负。况且庐阳王说他擅长心算,也是真的。

“爹,咱们去吧。”胡卓道,“留在京里,您想要起复,就得看永熹侯的脸色。爹,咱们别低声下气了,他根本把咱们家当下人。况且,妹妹的事,娘心情一直不好。若换个地方,也许她好受些,咱们也节省些花销。庐州什么都比京城便宜啊。“

第518节相依

胡婕的死,很长一段时间内,宋盼儿都不好受。

她是可怜胡婕。

另外的,是因为宋盼儿了一件陈年往事。

当年在延陵府的时候,和胡家有些来往。

胡婕和顾瑾之是同年同月同日,大家便说这两个孩子有缘。

胡太太却和宋盼儿私下里说过胡婕出生的时辰,宋盼儿就知道,顾瑾之和胡婕是一个时辰出生的。

这么多年,亲戚四朋家的孩子,只有顾瑾之和胡婕是这样的缘分。

相信算卦的人都知晓,相同时辰出生的人,八字是很近的。

而一个人的八字,关乎一个人的一生前程。

看到胡婕得了这么个下场,宋盼儿就开始忧心顾瑾之。

胡婕的死,是不是意味说顾瑾之迟早也是这么个下场?

这个念头一起,宋盼儿再也放不下。

国丧过后,朱仲钧和顾瑾之准备回庐州,宋盼儿就更加不放心了,每天都要叫顾瑾之过去说话,然后欲言又止的。

顾瑾之一开始就在猜母亲到底想说什么,试探了几次,都不得要领,只得问:“娘,您有什么话直接告诉我。您这样拐弯抹角,我猜不着。您是舍不得我?”

宋盼儿犹豫了很久,决心和顾瑾之说一说,让她有个防备,别叫别的女人趁虚而入,从而她和王爷起了冲突。可想开口,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宋盼儿顿了顿,才继续道:“是舍不得你。还舍不得彦颖他们几个。燕山呢,他走了一年了,你们不等他?”

提到燕山,顾瑾之心口一紧。

很久没有燕山的消息。

林翊实在太不负责任了。

他当时说带燕山出去一年,顾瑾之和他讨价,说好了半年。结果,现在都过了一年多。他还没有带燕山回来,不由让顾瑾之心底发怒。

“王爷的意思是,不等了。”顾瑾之很伤感,“咱们会留人在别馆。等林先生带着燕山回来。看到咱们不在京里,自然会带着燕山回庐州的。林先生在庐州多年,他熟悉庐州。”

宋盼儿瞠目。

“你也太狠心。”宋盼儿说顾瑾之。

这话,不知怎么惹了宋盼儿的伤心处,她居然抹泪。

顾瑾之茫然失措,也不知自己哪里触及母亲伤情,忙道:“娘,不是我狠心。我还有彦颖、彦绍和彤彤。咱们在京里不安全。只有回到王府,王爷和我才安心…

林先生一身好医术,又会拳脚功夫。他跟着燕山,我虽然想念,却不担心。林先生从小就在江湖行走,大江南北来回不知多少趟,燕山跟着他。安全无虞…”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宋盼儿哭得更狠了。

正好顾煊之和邹双兰来请安。

小两口见母亲这样,都惊讶看着顾瑾之。

顾瑾之无奈摇摇头。

宋盼儿看到儿子、媳妇来了,这才慢慢受了泪。

顾瑾之回去的时候,顾煊之送她。

顾煊之在路上还问:“七姐,你怎么惹娘哭了?”

“这倒没有。”顾瑾之道。“你可知娘最近怎么了?她每日都教我来。我来了,她又是一些奇怪的话。今天什么也没说,她就哭了…”

顾煊之讶然。

他想了想,告诉顾瑾之道:“自从表嫂去了,娘就这样。兰儿还说,娘和表嫂感情这样好。表嫂去了。娘如此伤心。

我说未必是因为表嫂。前天我从外头回来,听到娘和海棠姐姐说表嫂,还说了七姐…”

“说我?”顾瑾之猛然就想到了同年同月同日那个谣言。

顾瑾之觉得生日相同,仅仅是巧合。

不成想,母亲却为这件事忧心不已。

顾瑾之越想越不踏实。对顾煊之道:“你先去别馆,跟丫鬟她们说一声,让她们照顾好彦颖他们兄弟,我等会儿才回来。”

顾煊之咦了声:“七姐干嘛去?”

“我跟娘说说话。”顾瑾之笑道,“方才一句要紧的话忘了说。”

顾煊之没有再深问。

他觉得他母亲和他姐姐都把他当小孩子似的。

顾瑾之很快折了回来。

邹双兰还在母亲跟前。

看到顾瑾之回来,邹双兰和母亲都错愕,以为出了什么事。

顾瑾之忙笑着解释:“想起一句要紧的话,方才忘了和娘说。”

邹双兰看了眼婆婆,挺着大肚子起身:“娘,七姐,我先回了…”

宋盼儿点点头,叮嘱她的丫鬟小心送她回去。

等邹双兰一走,宋盼儿才紧张问顾瑾之:“这是怎么了?”

“娘,您是不是想到从前那些谣言,所以这些日子惴惴不安?”顾瑾之开门见山问道。

宋盼儿倒是愣了愣。

她自己当然明白顾瑾之说什么谣言。

一时间,她讷讷无语。

顾瑾之坐下,拉着母亲的手,细声和她说:“娘,二表嫂尸骨未寒,这话我是不应该说的。只是您这样不安,我也难受。

我倒想起咱们初到京城那一年,有个道士说我是皇后的命。皇后是不能够了,但也是说,我这辈子是大富大贵的。

同年同月同日同辰的两个人,命运哪里是一样的?依我说,物极必反。二表嫂这样苦命福薄,越发彰显我的好命。

这话,现在说有点冷情,但是您总这样担心,叫我怎么安心?”

宋盼儿听得一愣一愣的。

顾瑾之的话,宋盼儿听进了三成。

“就是这个道理。您若是不信我,可以找个道士问问。”顾瑾之见母亲愣神没有回答,继续道,“你担心都是多余的。”

“…我也并不是担心这个。”宋盼儿有点嘴硬的说了句,“娘就是舍不得你。”

语气早已没有了之前的伤感。

她就是担心这个。

顾瑾之也难受。

她倏然也想到了胡婕。

想到胡婕的惨死,心里总是堵了点什么。

“娘,王爷邀请胡泽逾一家南下,到庐州王府做个门客。王爷说。送他们一处大宅子和五百亩良田。”

顾瑾之提到胡婕,忍不住把朱仲钧跟她说的,告诉了母亲,“胡泽逾说考虑考虑。王爷说。这次去胡家,外院使唤的下人只有剩下两个老人。胡家捉襟见肘,定然会答应的。”

她知道母亲也同情胡家。

胡泽逾硬气,不肯接受亲戚朋友的资助。

况且他也没什么朋友有钱,除了顾延臻和秦申四。

秦申四派人送钱,胡泽逾没要,顾延臻就不好再送了。

“真的么?”宋盼儿有些惊喜,而后又担心道,“王爷这样大方,你们自己也要过日子…”

顾瑾之笑起来。道:“安徽的封地,除了中都,都是王爷的。咱们旁的没有,良田却是不少。”

宋盼儿也慢慢透了口气。

她道:“虽说胡婕弄得你二表哥家破人亡,是她的不对。可说到底,是你表哥负了她在先。宋家有愧胡家。

胡泽逾丢了差事,我也是想帮他的,怎奈他太硬气。你们肯这样帮他们渡过难关,娘心里也感激你们…”

“娘,我们可不是同情胡泽逾。”顾瑾之笑道,“您还记得当年我让您给二表哥做媒说的话?王爷一直都看重胡泽逾的人才。觉得他是有大才的。

庐州地方虽然小,咱们也有一方家业,需要一个能人打理。王爷是惜才,正好朝廷也不重视胡泽逾,王爷这才邀请他南下。

京里可怜人多了,王爷可不是做善事才邀请胡泽逾的。您不用感激我们。”

朱仲钧在庐州收拢了一批能人异士这话,顾瑾之没有告诉母亲,怕母亲问缘故。

一问缘故,就会更加担心他们了。

宋盼儿笑了笑。

顾瑾之和她这么一说,她心情好了很多。

连日来的心事。也终于放下。

顾瑾之松了口气。

她回到别馆的时候,顾煊之和朱仲钧正在聊天。

看到顾瑾之回来,顾煊之再看外天,天色已经黑了,他笑着起身道:“我该回去了。”

“用了晚膳再走不迟。”朱仲钧挽留他,“我们等你七姐,也没有用晚膳。”

“不了,不了。”顾煊之连连拒绝。

顾瑾之在一旁笑道:“弟妹等着煊哥儿回去用膳呢,他们小夫妻一刻也离不得,别扰了他们…”

朱仲钧哈哈笑。

顾煊之脸顿时通红,还是告辞了。

等顾煊之一走,别馆也摆了晚膳。

晚膳后,安顿好孩子们,顾瑾之问朱仲钧:“和煊哥儿说了什么?”

“我之前不是答应他,在亲卫里给他寻个差事吗?”朱仲钧道,“只是如今,早已不是当初的朝廷了。

我和他说,我跟今上不和,顾首辅更是皇帝的眼中钉,还有袁裕业,视顾氏为仇敌。去宫里当差,需得事事谨慎,问他还愿不愿意去。

他说,他也不太想去。岳父不在家,外院的事需要他帮岳母操持,他每日都很忙。还有些朋友来往,只怕没空去当这个差。”

顾瑾之就点点头,道:“这个时候远离是非,最好不过了。”

朱仲钧又问顾瑾之留在岳母那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