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章归鸿和彦颖比武,是章归鸿自己答应的。

答应了比武,就是生死由命!

这赖不到雍王,乃是章归鸿技不如人。

“太子爷,您焚膏继晷忙碌。微臣不敢用此等小事打扰。”章叔和道。

“小事?”燕山一口气翻滚。

他此刻正想扇彦颖两巴掌,让他懂事一点,别像小时候那么任性。

“…他是不是昏迷了很久?”燕山又问。

“前日才受的伤,昨日傍晚醒了一回,吃了药。今日又这样。”章叔和道。

燕山知道,章归鸿乃是章叔和正房太太的儿子。

章叔和还有其他很多儿子。而且他们个个芝兰玉树,并不比章归鸿差。章叔和不算特别疼爱章归鸿。

他是不会为了章归鸿,去承担挑拨太子和雍王之嫌疑的。

燕山一整日,都坐在章归鸿房里。

直到黄昏,章归鸿才醒。

屋子里点了灯,章归鸿气息微弱。看到是燕山,有气无力叫了声:“太子…”

然后又说,“微臣不能起身给太子行礼,太子恕罪…”

“别说这些废话,你现在如何了?”燕山见到他醒了,惊喜交加。上前问道,“我把我大舅舅、我义父都叫了来,他们全都是医术高超的大夫,定能治好你。现在叫他们进来?”

章归鸿点点头,道好。

顾辰之和林翊在外屋等了半天。

不仅仅顾辰之来了。顾怡也来了。

她眼睛全部哭肿了。

从前打仗的时候,她天天提心吊胆,怕章归鸿战死疆场。好不容易熬到了战事结束,她提了四年的心放下,以为接下来就是花好月圆。

哪里知道,彦颖插了进来。

顾怡从未想过,彦颖对她是那种感情。她只当彦颖是兄弟。

彦颖没有弟弟,所以和彦颖相处,不自觉转移了些亲情,待他不同。没想到,竟然酿成了今日苦果。

章归鸿看了眼进来的人。

看到了顾怡,他微微冲她笑了下,道:“我还好…”

他这声还好,是对顾怡说的,目光却不敢落在顾怡身上。

顾怡捂住了唇,几乎失声。

她这样,再看章归鸿的情景,顾辰之早已明白。他之前就听妻子林蔓菁说过,顾怡和章归鸿走得很近。

章归鸿是个很不错的孩子,顾辰之也满意。

将来两个孩子能有个善果,自然最好。

青梅竹马的感情是牢靠的。顾辰之希望女儿嫁到真心疼她、懂她的男人,而不是为了富贵攀高枝,所以,顾辰之夫妻是默许顾怡和章归鸿来往。

顾怡却不知道。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小心翼翼的。

“我看看吧。”顾辰之上前几步,走到了章归鸿榻前,“好不好,大夫说了算。”

章归鸿伸出手,给顾辰之诊脉。

顾辰之给章归鸿号脉,心就沉了下去。而后,他又看了看伤口周围,一颗心沉得更狠。

他怕自己诊断有误,就对林翊道:“林兄,你…你来看看…”

林翊和燕山都是聪明人,从顾辰之的表现上,就知道章归鸿不好,大不好!

外伤不似内疾。

外伤来得凶猛,不会给药物机会。

大夫也束手无策。

燕山的心,寒彻了半边。

他头皮都麻了。

林翊上前,也给章归鸿诊脉。

章叔和、顾怡站在最后面,不敢打扰两位大夫切脉。

林翊切脉片刻之后,默默收了手,什么也没说。

“归鸿,你好好歇着,我让我大舅舅和义父给你开方子。”有点冷场。燕山只得开口道。

章归鸿何尝不聪慧?林翊和顾辰之的表情、反应,章归鸿看得一清二楚。而且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有数。

他这伤,只怕是好不了的。

他微微笑了笑。点点头。

他的目光转移,又落到了顾怡头上。

燕山会意,几个人都出去,对顾怡道:“三表妹,你照看归鸿片刻,我们开好了方子就来。”

顾怡点头。

等众人一走,她泪如磅礴。

“…你为何要鲁莽,同他比剑?他从小习武,这些年不干旁的,只学会了用剑杀人。”顾怡声音嘶哑。哭得肝肠寸断,“如今怎么办?”

章归鸿无奈叹了口气。

不比,又能如何?

任由雍王一直纠缠闹下去?

这样,顾怡的名声怎么办?

况且,章归鸿一生。也从来没有怕过谁。再强的对手,他都敢挑战。他是个有勇有谋的人,从不畏惧。

特别是需要争取他的爱人时,他更加不会畏惧。

哪里知道,雍王在习武上,精湛到了如此地步。

章归鸿被他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雍王一剑刺进来,章归鸿当时心全部凉透了。他能感觉到。那剑刺得太深了,只怕已经伤了他的五脏六腑。

“若是我熬过来了,咱们就成亲,不用再等明年了。”章归鸿声音虚弱不堪,“假如我没有熬过来,你…你不必为我伤怀。”

顾怡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似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你这样说话,就是想逼死我…”顾怡哭着道,“不能这样想。不过是受了点伤。当初你也受过伤的,不是过来了…”

就是因为受过伤。心里有了比较,章归鸿才敢肯定,自己只怕真的不行了。

他也不想如此悲观。

他看着顾怡的脸,遗憾少年相识,不能和她结连理,竟要拖累她为自己伤心。

章归鸿的母亲已经去世了,父亲有很多妾室和儿子,他倒不觉得放不下家人。

唯一难以割舍的,就是这个对他痴情多年、盼着和他白首偕老的顾怡了。

这里,顾怡哭得可怜。

外头的燕山,也彻底傻眼了。

“伤了脾…”林翊和顾辰之都这样告诉燕山,“那一剑下去,就注定了…及早安排后事啊,挨不过今晚了。”

燕山脑海中一片空白。

过去的四年,燕山也算从死人堆里滚过来的。一开始,他认识的将领逝去,他撕心裂肺的难受。后来,渐渐麻木了。

直到今日,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燕山没法子等着,等着看章归鸿死。

他记得四年前自己对母亲说过,将来若是他做了家主,章归鸿就是他的总管事。那么,若是他做了国主,章归鸿就是人臣之首。

燕山从未改初心。

他猛然站起身,冲了出去。

他回了宫,找彦颖。

彦颖和彦绍还住在宫里,他们的王府府邸尚未建好。

彦颖正在院子里练剑。

燕山冲上去,什么也不管,狠狠掴了彦颖两巴掌。

彦颖被他打得懵了。

满屋子的人都懵了。

站在屋檐下的单薄纤弱身影,看到这一幕,她也懵了。

顾瑾之今日无事,就四处走走,看看孩子们。燕山不在东宫,顾瑾之就到了彦颖这里。彦颖说要耍剑给顾瑾之看。

顾瑾之就带着宫人,站在屋檐下,看着彦颖练。

这才刚刚开始,燕山就这样冲进来,不顾三七二十一,扇彦颖两巴掌。

俗语说,打人不打脸…

顾瑾之站起身子,她以为彦颖肯定要还手。

他们兄弟定要厮打起来。

不成想,彦颖只是怒目圆睁,手指紧紧攥住了剑柄,压抑着情绪之后,后退了两步,说:“你是我哥。我让你一回。我做了什么,你要这样动手打我?”

“你做了什么?”燕山眼眸通红,似暴怒的狮子,一把抓住了彦颖的衣领。“章归鸿,他快要死了!你杀了我最好的朋友,你还问你做了什么!”

顾瑾之就停住了脚步。

彦颖无疑也愣了下。

而后,他冷笑道:“他自己答应比剑的。我若是不伤他,他就要伤我。你没有看到他当时,跟疯了一样想杀我!”

然后,他狠狠一推,将燕山推得向后仰到而去,“好,好!咱们兄弟之情。居然比不上外人。你这样不顾人伦,打我的脸,以后咱们就恩断义绝!”

燕山被他摔倒了地上,额头鬓角都蹦出了青筋。

兄弟俩像两只愤怒的狮子,恨不能撕碎了对方。

“彦颖。燕山!”顾瑾之最终出声,喊了他们。

顾瑾之的话,猛然将气氛凝固住。

兄弟俩都愣在那里。

他们争执的时候,一个没看到母亲,一个忘了母亲。直到此刻,两人才直到母亲就在这里,看着他们打成这样。

母亲最害怕他们兄弟失和。

顾瑾之从屋檐下。一步步走了出来。

她的一条腿不便,走得非常慢,似慢慢一步步踏在彦颖和燕山心头。

兄弟俩只感觉心口窒闷,透不过气来。

特别是燕山,不敢在和顾瑾之对视。

他挪开了眼睛。

“疼吗?”燕山摔在地上的时候,面颊被石子磕破。血痕露了出来。

燕山全身都绷得紧紧的。

他连忙摇头。

“你疼吗?”顾瑾之又问挨了两耳光的彦颖。

彦颖也连忙摇头。

他紧张看着顾瑾之,想要道歉。

顾瑾之却转身,缓步往外走。

她的声音透出浓浓的失望:“可是娘心疼…”

“母后!”

“母后!”

燕山和彦颖这才急忙上前,去搀扶顾瑾之。

顾瑾之不理会,乘坐凤辇回了坤宁宫。

这对兄弟也亦步亦趋跟着。到了坤宁宫。

顾瑾之在大殿坐定,他们俩就跪在地上。

大理石的地面泛出清亮的光,将他们俩的脸倒映出来。

“燕山,你先说…”顾瑾之沉默坐了半晌,才开口道。她这个时候,心情已经缓和了几分。

燕山就把章归鸿的事,一一说给了顾瑾之听。

等燕山说完,顾瑾之让彦颖也说:“你也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娘,我从小就和三表姐好,这个您和爹爹都知道!”彦颖急起来,就忘了现在改了称呼,依旧是从前的称呼,向母亲诉说委屈,“那个章归鸿,花言巧语哄骗三表姐,我和他理论,他却说我胡搅蛮缠。娘,比武也是他提出来的。您没看到他当时的模样,他想杀了我般。我若是不刺伤他,我就要被他刺死了。

娘,刀剑无眼,儿子从来不是那得理不饶人的。若不是他步步紧逼,取胜心强,差点伤了儿子,儿子也不会刺他一剑的。”

然后,他开始解衣裳。

夏衫单薄,他很快就脱了个赤膊给顾瑾之看。

顾瑾之看到他的赤膊,一下子就捂住了唇,眼泪涌上了。

彦颖小小年纪,身上新伤添旧伤,好几处的疤痕。有一条疤痕,狰狞恐怖。

过去那四年的路,不止顾瑾之走得艰难。她和她的丈夫、她的儿子们,个个都艰难。她的眼睛顿时就湿了,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大哥你看看!”彦颖把伤疤给母亲看,又给大哥看,“我是从刀口滚过来的。若是我不反击,我就丢了命。他那么拼命要杀我,你都没有看到,反而怪我。要我说,他就是寻死。而你呢,你问过我经历什么,就上来打我?”

燕山也噎住。

他们的动静,最终惊动了再御书房批阅奏章的朱仲钧。

朱仲钧到了坤宁宫,两个儿子都骂了一顿。

“胡闹!”朱仲钧对燕山和彦颖道,“仅此一次,若是再也下次,你们俩都跑不了。”

然后对燕山道,“天快要黑了。你带着太医们,再去章家看看。务必保他一命;若是保不成…”

若是保不成,你就陪他最后一程吧。

朱仲钧这话到了嘴边,总觉得荒凉,就没说。

燕山却明白。

他点点头。起身跟父母行礼,急匆匆走了,又去了章家。

等燕山一走,朱仲钧骂彦颖骂得更加严厉。

再三个儿子里,朱仲钧疼彦颖最甚,爱之深、责之切。

“…若是章归鸿死了,你要落下什么名声?这才刚刚草建,我就早告诉过你,不可鲁莽,你从未将父皇的话。放在心上?”朱仲钧呵斥彦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