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真是个伶俐的,看见他不吵也不闹,一双眼睛满是茫然。

“我想见爹爹。”他说。

赵离看了他许久,让人带去捧月那里。

“以后你跟着皇后吧,多陪陪她。”

孩子眼里满是不甘愿,甚至一出大殿就还是忍不住哭了。赵离觉得自己大概是心理有些扭曲了,听见孩子的哭声,竟然也觉得心里畅快。

赵辙进京,依旧是对皇位虎视眈眈。康元在他身边帮着他,他却始终忍不住往后看。

望月楼修好之后,捧月就再也没出来过了。她不再推着他的轮椅,不再站在他身后护着他。现在他不需要人保护,是天下最大的帝王,却觉得寂寞好像从四面八方涌上来,让他比小时候还更孤独。

下大雨了,他喝退了宫人,一个人艰难地推着轮椅去望月楼。

康元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他费力地往前推着轮子。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是很想见她。帝王的架子什么的都想摆在一边,要是他再度孤立无援,她还会不会拿着鞭子护在他身边?

“这么大的雨,过来做什么?”她出来接驾了,眉目间满是焦急,拿袖子帮他挡着雨,推着他的轮椅往望月楼里走。

赵离孩子气地笑了,看这人,总是不来看他,却还不是,这样关心他?

他享受着她温暖的怀抱,就坐着让她给他擦头发,换衣裳。看她皱着眉忙进忙出的样子,心里空洞的地方好像就被慢慢填满了。

“捧月,你还怪朕吗?”他问。

她顿了顿,直起身来淡淡地哼了一声:“有什么好怪您的,是我自己不小心。”

他主动进了一步,两人便就这样冰释前嫌了。赵离觉得,他果然还是喜欢这样温柔的她。

结果,康元与他在紫辰殿缠绵,被她撞见了。

捧月跟了他这么久,早就变得温顺了,没想到她竟然还会耍鞭子,直接将康元打出了宫去。

赵离很惊讶,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看着捧月那叉腰怒目的模样,笑得直不起腰来。

“好笑吗?”她却没笑,站在他面前,身子都微微发抖:“看我这样,为跟人抢一个男人狼狈成这样,很好笑吗?”

赵离一愣,继而皱眉:“捧月,你是皇后。”

没有人会抢得过她。

“是啊,皇后。”捧月丢开鞭子,冷笑道:“皇后之下,还有贵妃娘娘吧?”

他愕然,心里有过这样的想法,却不知怎么被她看穿了。

捧月转身走了,身边的近侍道:“皇后娘娘实在太过骄纵,皇上不应该太惯着了。”

说得对,他的确是太惯着她了。赵离叹息一声,六宫无妃是个传说罢了,真正的帝王,后宫怎么可能没有其他妃嫔。不为调剂生活,也要稳定朝纲。

他是念着捧月的恩德的,所以还是常常去看她,陪着她。只是永安侯要让康元入宫,他也就默许了。皇帝立妃,皇后应该理解才是。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错了,只是这一次错,没人来原谅他,也没人给他再一次的机会。

康元也是帮着他的,也会为他做事,但是赵离始终会想起以前的捧月,那般张扬放肆的公主,将他护在身后的模样。

到底是共患难,富贵怎能相忘?

但是长郡王要谋反,她为何就不肯帮他借兵?本是听闻她生病了,要去看望她。说起这件事,他却又生气了。

“我不会向玉珍借兵的。”她这样说。

曾经一直护着他的捧月,现在竟然不帮他了?为什么?就为他納了康元?她也知道他的难处,为什么就不能理解?

“皇上最爱的其实是您自己。”捧月笑得凄凉,看着他道:“我费尽力气想从您这里得到爱,但是到头来发现自己错了,您爱的只有您自己。”

赵离大怒,他爱她啊!她不知道吗?怎么能说他只爱自己?与他在一起这么久了,难道她都还不能理解他?

“简直是荒唐!”他最后一次离开了捧月楼,并且发誓再也不要主动去看她了。

他怎么可能…不爱她?

她的话像是魔咒,将他捆在一个地方不得动弹。叛军都已经破城而入了,他都舍不得走。

“朕要去望月楼。”他道。

捧月奄奄一息,床边只有一个一直陪着她的丫鬟。外头兵荒马乱,宫人来往奔逃,她却是十分平静。

因为她知道自己快死了。

“我这辈子错了一件事,毁了一辈子。”捧月看着哭泣的丫鬟,又像是看着别处:“我选错了人来爱,早知道就嫁一个有正室的人也好,不用我护着,换他来护我。他要力能扛鼎,要打得过我…”

红色的鞭子安静地挂在不远处,颜色好像也黯淡了不少。

“我后悔了。”

捧月笑了笑:“我后悔了。”

要什么六宫无妃,要什么护他一生。她只是一个想得到爱情的女人,得到一份普普通通的爱情也就好了,总好过这半生的等待,好过这无边的孤寂。

是她太过贪心,所以什么都得不到了。

浑身的骨头都痛,痛得钻心。捧月咬着牙,最后吐了一句话:“来世,我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但愿,生生世世不复相见。少这几多折磨,少这岁月蹉跎。

她曾经不懂什么是爱,在遇见他的时候她学会了。然而他,始终没能守住他的承诺。

丫鬟泣不成声,眼睁睁看着她去了,在楼下的声音响起之前。

“来人!来扶朕上去!”

小丫鬟收拾了包袱,朝床铺行了礼,慢慢下楼去。

宫人四散,自然没有人来扶他。赵离红着眼,头一次这么厌恶自己是个瘸子,连上去将捧月带下来都不能。

楼上下来一个宫女,他眼睛亮了亮:“扶朕上去见皇后!”

宫女悲悯地看了他一眼:“皇后娘娘遗旨不愿见君,皇上若非要上去,那便自己爬上去吧。”

遗旨?

赵离笑了笑,这宫女也是傻了,人还活着呢,叫什么遗旨:“你休要胡说…”

宫女已经转身跑走了,赵离喊了几声,她都没有回头。

楼上安安静静的,赵离摸索着下了轮椅,拖着沉重的腿往上爬,边爬边骂:“宫里的宫女什么也不懂就会乱说,什么叫遗旨,那叫懿旨还差不多。真是笨死了。”

没有知觉的腿被楼梯刮蹭着,他觉得很费力,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用手撑着上去。

“望月楼真是够高的,也不知道在屋顶的话,是不是真的能看见玉珍国。”

爬不动了就靠在扶手栏杆上歇一会儿,赵离看着上头,闷声喊:“月儿&—&—”

那人一贯心疼他,怎么就舍得让他这么累呢?

唉,爬吧,她大概是生气了,非要看他亲自爬上去才行。赵离失笑,女人发起火来,也真是让人觉得可怕啊。

楼阁里安安静静的,终于爬到她房间门口的时候,赵离开心地笑了,却又板着脸道:“你还不来扶朕?朕的腿已经断了,不想手再断了!”

屋子里没有人回答他,赵离就靠在门边笑:“大皇兄的人要进宫了,你再不跟我走,就晚了。”

床上有人,却是不回答他。赵离叹息一声,板着脸继续往里面爬,一边爬一边怒斥她。捧月的性子很急的,被他这样骂,等会就会跳出来反驳他了!

可是这次他等了这么久,为什么,她都再也不肯反驳他一句了呢?

赵离睁着眼睛笑:“女人发起脾气来,真的好别扭啊。”

他这次愿意哄她,真的,她要什么他都可以给,只要,只要她再醒来看看他,只要她再…帮他擦一擦脸上的血。

朕还没来,你为什么要先走?

番外 第两百五十三章 聂青云的角度

男性天生而有保护欲,保护自己的妹妹,自然更是义不容辞。聂青云一开始和聂桑榆不是很亲近的,直到某一天偷听到了自家娘亲和丫鬟的对话。

陈素琴在屋子里气得发抖地道:“人都已经死了,老爷还心心念念。不就是长得狐媚些,至于么?”

丫鬟劝道:“您现在已经是正室夫人了,老爷念着也就念着吧。”

“你不懂。”陈素琴有些歇斯底里:“我斗了她半辈子,好不容易将她弄死,她却还活在向远的心里…这种感觉,就像是我一辈子也赢不了她了。”

“夫人…”丫鬟压低了声音,好像是在阻止她,让她不要这样大声。

陈素琴顿了顿,冷哼一声:“我说出来又如何,陈素心就是被我一瓶毒药弄死的,我只恨不能将她挫骨扬灰,还让向远记着她想着她!”

“哎。”丫鬟低声道:“您与老爷还有下半辈子可以在一起,先夫人只能在地下长眠,想想您也就安心些吧。”

聂青云睁大了眼睛,彼时不过几岁的年纪,听懂了这话,转身就跑。

她的娘亲是杀人凶手,杀了他的亲姨母,就为了父亲的心?

小孩子分辨不了太多是非,一颗心却干净得很,只知道杀人的就是坏人。他的娘亲也是个坏人。

跑去花园里,聂桑榆正躲在假山后面哭,她才刚刚会说话,却因为找不到娘亲,常常哭得惨兮兮的。

聂青云跑过去将她拉了起来。

“我娘亲对不起你娘亲,所以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的。”小小的男子汉道:“我会将欠你的都还给你。”

从此以后聂桑榆背后就多了个小小的身影。

聂青云是府里唯一的男孩儿,又变成了嫡子,有陈氏护着,聂老爷也算疼爱,府里自然无人敢欺。几个庶妹想欺负没了娘的聂桑榆,聂青云都总是站在她身后,替她撑腰。

“你可以把我当你的母亲。”聂青云一脸正经地道:“我一定会同你母亲一样的。”

聂桑榆抓着他的衣角,开心地拍手。

没有娘亲,却被哥哥保护得滴水不漏。聂青云当真是同她娘亲一样,没让其他人伤害她分毫,要什么也都去同爹要,哪怕陈氏偶尔为难,聂桑榆也是无忧无虑地长大的。

以至于,她还是被宠坏了。

聂桑榆在侯府不得宠,聂青云也三番两次去帮着她出头,哪怕有人说这不合适,可是桑榆就像是他养大的一样,虽然就大她那么几岁,但是聂青云实在心疼她,也就顾不得其他人说什么了。

可是后来,聂桑榆竟然变了,变得懂事,也变得好像不再需要他那么护着。聂青云有些茫然,却也是高兴的。她能过好自己的日子的话,他也能安心一些。

这么多年的陪伴成长,算来也应该是将自己母亲的罪过给还清了。只是他竟然也有一种为人父的心理,还是不放心桑榆。

她与陌玉侯之间的纠葛,看着都让人觉得闹心。宁钰轩不喜欢她,强留其实真的很没意思。只是两家联姻的关系在,断不得。

这个时候桑榆对他说:“尔容其实是个很好的姑娘。”

宁尔容,以前他就知道这人,靖文侯府的郡主。看桑榆也有撮合他们的意思,只是他现在还没什么大的成就,要娶人家郡主,怎么都有些底气不足。

“青云想先立业,再成家。”他回答。

双颊绯红的少女黯淡了眼神,静静地离开了。聂青云看着她的背影,有那么点儿觉得想挽留,毕竟,咳,毕竟他也是老大不小了。

但是他没好意思开口,虽然谁都知道娶了这郡主好处多多,但是他不想靠着女人。

结果桑榆亲自来当说客了,聂青云觉得自己真是无耻,明明心里已经点头了几百次,脸上却还是要镇定地犹豫,最后为自己找着个替桑榆着想的借口,还是答应了下来。

太无耻了。

尔容多开心啊,围着他绕圈圈,跟个孩子似的笑得开心,问他:“这次你不会反悔了吧?”

“不会,在下愿意娶郡主为妻。”他答。

尔容咯咯笑着,往他怀里塞了手帕,一跺脚跑走了。他淡定地收好了那帕子,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离过身。

他们要是在一起,也算是良配吧?聂青云是这样想的,大不了自己再努力一点,今年升到从四品之位,也就算没辜负了郡主的选择。

但是,尔容好像误会了很多的事情。

南巡路上,她常常到他的房间来,借着明杰当幌子,给他煮茶,看他们下棋。明杰离开的时候,他们总是没什么话说,然后他这个笨嘴笨舌的,就只会拿桑榆当话题。

因为他与她之间,就都熟悉桑榆而已啊。

“桑榆在侯府过得好吗?”

“侯爷有没有欺负桑榆?”

“你与桑榆平时都说些什么?”

他真的已经尽力找话题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尔容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之后来他房间的次数也少了些。

望着无边的江水,聂青云觉得很惆怅,他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没过几天,尔容就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在他周围绕了。这次聂青云管住了自己的嘴巴,什么也不说!就一副优雅的模样拿着棋子装酷就好了!

结果尔容看起来竟然有些想哭,没一会儿又走了,又是好几天没来。

聂青云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忍不住拿头撞柱子,女人真的好难哄啊,到底该怎么做?

聂贵妃是为了让他们两人培养感情才带着一起南巡的,结果两人之间好像越来越奇怪了。

还是等着成亲吧,成亲就好了。

尔容是个聪明的姑娘,虽然与陈氏看起来就不怎么对盘,但是成亲之后一直忍着让着,对他也是极好,聂青云吊着的一颗心放下了,很无耻地沉沦在新婚燕尔的幸福里。

小娇妻可爱又懂事,他每天下朝的步子都快了些。旁人惊奇地看着他:“聂大人这样急着回去,可是有急事?”

急啊,很急,想快些看见她!

不过面上他是不动声色的,一边快走一边回头:“嗯,有急事。”

本以为他这一辈子都是要给桑榆恕罪度过的,他也乐得照顾桑榆。但是现在有了尔容,聂青云好像突然找回了自己。

只是他常常板着脸,尔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行事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虽然有了娇妻很开心,但是也不能因为有娇妻就忘记了对桑榆的责任啊。陌玉侯府里一出事,他还是要第一个去的。没空就让尔容先去顶着。

不过次数应该也不多,不知道为什么,尔容好像偶尔有些闷闷不乐。一对上他的眼睛,却又笑得跟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你…是不是喜欢桑榆啊?”终于有一天晚上,尔容轻轻问了他这么一句。

聂青云吓得差点滚下床,却还是很镇定地抓着床弦:“为什么会这样问?桑榆是我的亲妹妹。”

尔容苦笑道:“总觉得你对她,比对谁都要好。我也不是嫉妒,吃桑榆的醋也有些过了,只是…”

咬咬牙,她后头的话没说出来,只闭眼靠在他怀里:“罢了,睡吧。”

聂青云叹息一声,为什么他们会觉得自己对桑榆有其他的想法呢?连父亲有时候也说,让他分清楚感情的界限。

他有什么分不清的?他最疼爱的妹妹是聂桑榆,最爱的女人是宁尔容。

都当他是傻子么?

钰轩和桑榆的感情好像是越来越好了,青云也就放下心来,正准备回去和尔容商量要个孩子,结果就被宁钰轩拉去了青楼。

“做什么?”聂青云一贯是不来这种地方的,看着远处起舞的舞姬,微微皱眉。

“京城要出一场大事。”宁钰轩淡淡地道:“聂家是无法保全了,但是你可以保全尔容。”

聂青云觉得有些好笑,聂家怎么可能出事?三皇子和皇贵妃还在呢,这么多年的根基,怎么会…

宁钰轩眼里没有半分开玩笑的神色,一字一句地道:“尔容是我表妹,所以我才会想保全她。你若是念着夫妻情分,也该听我一句。”

“你要我做什么?”聂青云终于沉了神色。

“休了尔容吧。”宁钰轩低声道:“与你聂家断了关系,靖文侯府会保住她。” 嫂索妙 筆 閣 春闺梦里人

聂青云白了脸。

可笑,他与尔容在一起这样久,怎能因为他一句话说休就要把人休了?聂家能有什么大灾难,要保住她都不行?

聂青云半点也不想相信,可是宁钰轩拿了一封密信出来。

“三皇子一旦登基,不是好事,是京城动荡的开始。”宁钰轩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这场动荡告诉你也无妨,因为我都阻挡不了,你更是回天乏术。”

二皇子的势力已经在暗中奔赴京城,大皇子主动让位,三皇子可登基。但是对外没个防备,一旦登基,便可能被二皇子以轼父篡位的由头,打下来。

三皇子背后,是聂家。聂家倚仗的,也就只有三皇子和皇贵妃。

聂青云僵硬了身子,坐在原处一动也动不了。

番外 第两百五十四章 铁罐子的内心世界

没有人比宁钰轩更可怕,明明是揣着一个侯爷的名头,却管的是六部的事情。看起来不过是文弱之人,武功却比武士还好。要问这朝里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他连哪天哪家府上去了什么人都知道。

聂青云很想怀疑宁钰轩是不是在诈他,可是他休了尔容,对宁钰轩来说是没有半点好处的,相反一旦聂家得势,少了他与尔容这条线,对陌玉侯有害无益。

他想多考虑几天,毕竟现在是太平盛世,一点风声都没有。

于是这几天,他都没有回府。宁钰轩替他包下这一处厢房,顺便给他指了一个叫歌扇的舞姬。

歌扇长得很像桑榆,眉梢一点浅痣,朱唇映红,腰肢很是轻柔。

聂青云却是看不进眼。尔容在府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他三天就回去过一趟,换了衣裳就离开。忍不住拿眼角扫着她,见着她憔悴了不少的脸,微微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