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娘却似乎一夜之间失去了精气神,像是一朵霜打了的花,蔫蔫的再也没了往日呃光彩照人,木木呆呆的。

仙容县主自己也心虚,倒并不曾再多呆,跟着母亲回了家,便有些坐卧不安。

如果真是卫安做的,那卫安这手段…可也太厉害了。

卫安也正好想起了仙容县主,正开沈琛的玩笑:“你哥哥得一个李桂娘看来是不行了,可一个仙容县主,倒是配得起的。”

沈琛便看了她一眼,手里拈着一颗棋子自己跟自己下棋,半响才道:“别去招惹她,她比李桂娘难对付的多。”

长安长公主看着是没一处出挑的,可是唯有她,所有王府都能来往,四时节令每一家王府公主府都给她备礼,她也一一回礼。

单这一点,就知道她再不是外头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和善。

卫安牵了牵嘴角,看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她口口声声把李桂娘当亲姐妹,可转头就能卖了李桂娘的把柄给我,说她简单,我当然不信。”

她顿了顿,见沈琛似乎听进去了,才又提醒他:“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声,两只狐狸凑做了一堆没什么好事,还是那句话,你早做决断吧。”

卫安不是没经过事的小姑娘,那天楚景行身边的小厮拖人送消息进来,后脚仙容县主也下了手送消息,她就看出些门道来了。

仙容县主要除掉李桂娘,约莫是因为李桂娘挡住了她的路。

她也是中意楚景行的。

楚景行面上看着沉稳又温和,好相处的谦谦君子的模样,可是却绝不是个简单的人,否则,也不会来这一招借刀杀人了。

楚景行是绝看不上李桂娘的,所以之前借了她的手,想让她跟李桂娘闹起来,后来果然闹了起来,可是谁知道圣人和皇后又寻了个福星的借口,把李桂娘又捧了起来。

他干脆就把天然的把柄送了过来,想再借她的手第二次。

卫安笑一笑:“我这回让仙容县主和楚景行都称愿了,就当送了他们一份人情。”她看看沈琛的脸色,又道:“就当是帮你缓和一口气。”

临江王府的水一波深过一波,隆庆帝却还嫌淹不死人,一勺一勺的往里头灌水,这么下去,楚景行还当真未必压制的住自己,对沈琛下手。

沈琛了然,朝卫安摇了摇头:“他没那个功夫来对付我,父王最近让他收线呢,他这回恐怕也只是顺手,最多,也不过就是还跟从前一样,借了仙容县主的手不算,再借一借你的手,不着痕迹的把讨他厌恶的李桂娘清理掉罢了。”

看样子,沈琛还是事事都清楚的,卫安便也不再多说,隔了片刻才又道:“还要多谢你,如果不是你在中间说话,谭喜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恰到好处的让李韶跟锦衣卫的人遇上。”

这些对于沈琛来说没什么好值得拿出来说的,他懒懒的往后头一靠,牵了牵嘴角说起别的事来:“别因小失大了,也想想你自己的事,彭家最近跟狗见了骨头似地围着你们家闻个不住,你就不想想为什么?”

自然是想过了的。

上一世彭家是帮楚王办事的,最后楚王登基成了成化帝,彭家跟着有了从龙之功,靖安侯府的爵位拿回来了不算,还娶了成化帝的女儿。

可是她始终吃不准彭家到底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楚王。

如果是现在就勾搭上了楚王…

可彭家却半点事儿也没有,这回楚王一系被连根拔起,他是做足了准备,准备要背水一战的,如果彭家也是他的人,没有理由不被他用上-----彭怀毕竟是户部侍郎呢!

何况,宫里还有个替隆庆帝挡刀的德妃。

她眼神闪烁,片刻后才唔了一声:“急什么,总归这会儿,还没伸出爪子来扒拉,我总不能就直接上手吧?”

彭家远比上一世要风光多了。

上一世彭家最高的也就是彭怀了,哪里出过什么德妃,更不必提彭家大房竟也调回京城在兵部任职了。

也正因为这样儿,彭家倒是比长缨长公主府难动的多。

长缨长公主府所仗的也不过是隆庆帝的势,打断了这一条路,他们也就蹦达不起来了。可彭家却枝叶繁多,要真的想修剪起来,绝不是轻易的事。

着实让人头疼。

她不知怎的又想起临江王府那个瑜侧妃来,收了棋盘问沈琛:“我有些好奇,彭家能把女儿送进宫当昭仪,怎么又能把隔了房的女儿送进临江王府当侧妃的?”

这岂不是犯了忌讳?

虽然说一个女人,到了真有大事的时候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可是到底一个在宫里当着高位嫔妃呢,另一个却在藩王府里当侧妃,怎么就一点儿水花都没起?一点儿也不引人的怀疑?

“这是个意外。”沈琛挑了挑眉:“家里的老人说,当年刚去封地的时候,父王去温家做客,走错了院子,碰见了在里头换衣裳的彭家姑娘,所以纳了。”

那个时候彭德妃还在宫里当个女官,妹妹先成了侧妃,她半点儿也不出挑,根本就没人去追究这两个还有亲戚关系。

时间长了,就更没人说了。

卫安哦了一声,轻轻垂下了眼睛,不知道是想起什么,又哂然一笑。

也的确是太巧了,巧的让人都找不出什么说头来。

可她从来不信这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的。

第362章 波涛

长缨长公主府的事儿也就热闹了一阵,人总归是死了,说来说去,也是李韶自己不规矩想着跑回京城,才会倒这个霉,倒是怨不得谁。

街头巷尾的传了一阵,先还是指指点点说个不住,等到长缨长公主府改换门庭,连牌匾和门口的石狮子都尽数换过了,门庭冷落了下来,便没什么好再说的了。

何况热闹这点子事,在京城从来就都不缺。

很快众人的目光就都被另一件大事吸引了过去。

紧跟着小皇子降生的喜事过去之后,就要迎来另一件大喜事了。

隆庆帝下了旨意,正式给藩王世子们选妃,还恩准藩王们留京等待世子们举行完大婚典礼才让他们回封地去。

说的好听点这是恩准,说的不好听点,这就是在寻着由头继续扣人。

总归还是想尽了办法扣着他们不让他们回封地去。

几个藩王们也就只有郑王还仍旧能气定神闲,总归他是光杆司令一个,又没儿子,根本不必担心选儿媳妇的事。

可是余下的却没那么坐得住了。

端王妃面上仍旧五旬去请一次安,有说有笑的丝毫不担心的模样,可家里头的蒲团却快给跪烂了一层。

端王府出事了。

才安生了一阵,推出一个御史试试水,端王就知道了上头的意思,再不敢胡闹,连那个御史,也被推了一把,想让那御史攀咬出临江王来,好推脱责任。

好容易这事儿也给压了下来。

可是才不过过得二三个月,将近年关,就闹出了一件大事。

说是腊月初四闹起来的,其实这事儿十月里就事发了------新任两淮盐政上了折子,称赞上一任盐政黄冰清在任期间发放盐引数额巨大,为两淮六省缴纳国库税银肝脑涂地奉献甚多,还统计出了数目,说譬如上一年,黄冰清便在每张盐引三两公使银和三两税银之外,额外征收三两,充入盐政衙门库房,以备公用。

其中除黄冰清借用其中十四万两采买玉器古玩,生子娶媳等庆典之外,还剩三十一万两,如今请交由户部征收。

不过一年,预先发放出去的盐引额外收的三两银子加起来就有四十二万两!

隆庆帝让户部一对,才发现历任盐政都不曾报备过有这项收入,让户部再调档案,也没有这项进项的公文和账册,心里已经知道不对。

密令江苏巡抚郑哲会同新任两淮盐政曾耀一同详细清查。

二月后,腊月初四,郑哲上了奏折,说历任盐政均有徇私舞弊,欺上瞒下,私自勒索盐商,收受好处之举。

历年预先发放盐引额外征收的盐引利息,总共有一千四百万两有余,上任盐政黄冰清光是任期内以采买饭菜等名头,就从盐商手里每户每月勒索五百两整。

粗粗一算,他任期不过三年,各项名头算下来,总共贪污竟有一百多万两。

隆庆帝大怒,当朝大骂黄冰清,一天之内连下了三道旨意申饬,又让礼部尚书章和当主审。

问罪的旨意发了下去,刑部尚书章和却病了。

隆庆帝冷笑一声,当即又点了新官上任,屁股都还没坐稳位置的刑部侍郎孙志远主审。

旨意一道道的发下去,举朝皆惊。

都知道盐政是个肥差,可具体怎么肥,却实在是不知道的。

直到听见说三年盐政,光是明面上能查出来的贪污数目竟就有一百多万两,才一个个的咋舌。

又好奇这事儿怎么都捂了这么多年了,竟会在这个时候闹出来。

这当然是有缘故在的。

曾耀也不是个傻子,他能得到这个肥差,说起来还是托了方家的福,他的儿子聘了方皇后的侄女,这个肥差才会落到他手里。

可是没料到,多方打点,花费了那么许多银子,好不容易趁了热灶,以为能大捞一笔了,那些个盐商却一个个的不把他当回事。

只当他是好欺负的,连惯例的接风宴都没一个给摆。

这也就算了,他的第七个姨娘生了个儿子,他摆宴席,这帮子人竟也没有一个给孝敬的。

他这才恼羞成怒,心一狠,把这个脓包给捅开了。

这个脓包一捅,他索性也就当真当起清官来,反正名头已经立出去了,他如今也是靠着方家的,怕谁?

还当这个年能过的好的,毕竟隆庆帝新得了个小皇子,前阵子热闹坏了,便是碰上什么大事,只要不闹的狠了,隆庆帝也是轻轻一抬手就放过了。

可是没想到这个年谁都没能过的好。

隆庆帝除开去祭了一回太庙,其他时间连年都是在御书房过的,内阁的几位大学士们几乎就没离开过宫门,连衣裳都叫家人包了带进宫去。

日夜不停的查账对账,终于对出总数来。

朝廷历年预先发放的淮南淮北、江西、江苏等六地的盐引统共是四百六十万余道,应缴国库税银一千四百万两有余,可是除曾耀报上来的那笔还在盐政衙门的三十一万两银子之外,其他全被贪墨。

隆庆帝出离愤怒,等到大年初五开印,当朝便又换了一任主审,这回是让刑部尚书,刚入内阁的钱士云亲自主审。

旨意是,彻查到底。

端王府这个年过的简直提心吊胆,端王更是连夜里都睡的不安稳,在梦里还怕的磨牙,寒冬腊月的,可是等到第二天一早起来,端王睡的地方,分明一大片都是湿的。

案子越是往下查,他越是焦急的坐不住,不住的催促妻子进宫跟方皇后探听消息。

端王妃就算是之前不知道,现在哪里还有不清楚的?

自家肯定是跟这个案子脱不开关系了,她一颗心直直的往下沉,家里四处生着炭盆,可是她还是只觉得齿冷,抱着端王的腿,哆哆嗦嗦的问他:“王爷跟我说个实话,究竟是怎么个陷进去了?陷得又有多深?”

她两只眼睛都是直的,里头瞳孔放大,视线空荡荡的,像是一只惊吓过度了的猫头鹰,看着就支撑不住立即要倒下去的模样。

第363章 汹涌

端王自己也吓得不轻,他自来就会捞钱的。

先帝在的时候,他就跟一只硕鼠似地,别的兄弟斗得乌眼鸡似地,他虽然不明着插一脚,可心里怎么会没想头?

人人都当他是窝囊,可是他却知道自己是闷声发大财。

往上倒退十几年,那时候先帝还在,他还没离京去封地,皇子之间又没分嫡庶,至多也就只有长幼之分,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他就牢牢地把持住了两淮盐政这一个位子。

第二十七任盐政就是他的人,经过他的手,献给端王的,少说也有二三百万两的银子。

也正因为这样,他才能过的风生水起。

到后来,先帝死了,隆庆帝继位,那个盐政也换了,可他往盐政衙门捞钱的手段却是驾轻就熟的,人脉俱都现成的摆在眼前。

他的心腹要卸任了,他就让心腹推举出新任的补上去,补不了自己人了,就让心腹在离任之前打点好盐商。

一任一任的打点好了,人还没上任,先让盐商们奉上孝敬的钱。

一年四季总有各种各样的名目往盐政手里给钱-----儿子生儿子了,娶小妾了,家里连只狗生了小狗,那些盐商们都恨不得打一件金子造的笼子送进去。

财帛动人心,何况早就被人捏住了错处-----送上的银子,他且有数目,让那些盐商们都额外记录了,到时候就好反过来拿捏住这些盐政们,让他们多放盐引。

一环扣一环,盐政贪的多,他这里抽成的却更多。

这门生意还是从楚王谋逆了以后,他才想着彻底甩手的------其实自从隆庆帝上位以后,他就已经渐渐收敛了,不敢再贪的那么狠,至少左右盐政人选这一样是不敢再伸手了,只是借着人脉便利,撑着个把盐商,借着自己手里捏着那些盐政的把柄,多扣些盐引出来罢了。

可就算是这,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这么多年都没被发现,可偏偏他见隆庆帝生了儿子了,想着收敛了,竟忽然就闹出来了。

他瞪着眼睛,握紧了拳头到退一步颓然坐在了椅子上,半响才怔怔的说:“都收了这么多年了,封地上我们王府是如何的,你心里知道。”

端王妃喉咙一梗,想到他们在封地的藩王府邸,规制比之皇宫也差不多少了,面色就是一白,紧跟着便似秋风中的落叶抖个不住,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这可怎么办…”她一开口眼泪就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似地往下落,惊惶得如同惊弓之鸟:“这回查的严呢…”

端王自己也揪着这么多天的心,自从知道这事儿以后,他就连着这么一个多月都没睡好,如今青白着脸摇头:“也未必就到了那个地步,现在不是还没查出来吗?”

历任盐政那么多,未必就会查到先帝一朝去吧?

那个时候的老臣,多多少少也要看先帝的面子…

他自己安慰自己,可其实心里也急躁得不知如何是好,想了再想,别无他法,催促着妻子:“往皇后宫里多走动走动…”他咬了咬牙,出了一回神才道:“若是实在没法子,往方家去一趟,寻寻方家老太太…”

端王妃进宫越发殷勤,每每见着小皇子便说上一箩筐的吉利话。

方皇后半点儿异样也没露出来过,待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还说起儿女经来,落后又道:“你最近倒得闲。”说罢打趣一句:“放心罢,有礼部和圣上看着呢,这人选上再不会出错的。”

她是在说给世子们选妃的事。

换做从前端王妃自然会旁敲侧击的打探个不住,可是等到现在,她却一个字都没心思问,强颜欢笑的陪着说了一阵,才鼓足了勇气提一回盐引案的事:“这事儿闹的…原本还想着给小皇子大办的,倒是把小皇子的满月给耽误了呢。”

否则按照隆庆帝的性子,前两个月小皇子的满月,无论如何也会大办特办的。

方皇后笑着摇头:“他一个小人儿家,原也不该太过娇纵。”

却半个盐引案的字也不提。

端王妃真的急的连嘴唇都干裂看来,一说话连舌头都痛,心惊胆战的告辞出宫。

方皇后这边眼看着水米不进,她却不能坐以待毙,想了又想,还是往方家去了一趟。

方老太太和方夫人见了她一回,态度很是恭敬,做足了礼数。

端王妃心中一轻,可是紧跟着再问,却又仍旧什么口风都探不出来。

她忙碌了一阵,一无所获,愈发像是没头的苍蝇,急的到处乱撞,拉住了端王咬唇问他:“事到如今,你跟我交个准话,是不是得罪了方家才引发的这祸事?否则这事儿还没牵连到你,你怎么就先…”

先说起方家来了?

端王的拳头握了又放,放了又握,终于还是嗯了一声,铁青着脸说了原因。

为难曾耀,是自来就有的规矩。

盐政们拿捏着盐商的命运,可盐商们也同样是给盐政们送银子的,姿态自然也要摆足。

偏偏上一任的黄冰清原本是想着留任三年的,还许了盐商们许多预提的盐引,可是却被方家挤掉了差事…

盐商们这才想着给曾耀一个下马威。

谁知道曾耀这个人如此不开窍,其实只要他多多许诺盐商们多发些盐引出去也就是了,他捏着盐引,难不成还不能让盐商们低头?

可他偏偏就是个愣头青,又仗着方家的势力,竟三不知的就把这事儿给捅破了天。

捅破了天以后,就不是曾耀能收的了尾的了,牵出萝卜带出泥…

端王妃还没听大明白,可是却知道了,曾耀是方家的姻亲。

她茫然抬头看着端王:“那你让我去找方家…”

端王惨然一笑:“若是实在到了那个地步,就只好把家财俱都献出,好歹保命了。”

端王妃这才听明白,要是这事儿被牵连出来,端王是绝不能善了的,他是想让方家拿了钱替他消灾,借着方皇后的口,保住一家子的性命。

第364章 收钱

这件事像是滚雪球,越滚越大。

隆庆帝起先是不知道这事,等知道了这事,气的七窍生烟。

这么多银子,抵得上国库一年全部的收入了,天灾人祸这么多,年年到处都是要用银子的地方,他恨不得能自己去挖出无尽的银矿来。

可是就是这么艰难了,那起子小人却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么弄鬼!

这么多银子,比他的私库还要多了。

他无论如何也忍不下这一口气,一个月之内连着换了四任主审官,最后一任还是让钱士云补上了才算称意的。

钱士云却是个明白人,他是隆庆帝亲手提上去的,既然隆庆帝亲手把他提的这么高,他就乖乖当他的纯臣,隆庆帝要让他审,他审就是了-----前头几个不敢深查的,可通通都没得了好,总归办好了事,隆庆帝这边总有个交代,至于那得罪不得罪人的…

眼下就顾不了了,还能顾着以后?

干脆跟隆庆帝申请了,借了林三少过来使。

有了林三少帮忙当同审,审案的速度更加的快。

过了新年,抓的人越来越多,历任盐政诸如黄冰清、钱坤、艾琪等人通通被抓,朝野人心惶惶,比之楚王谋逆之时也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个咬一个,牵连的人越来越多,端王终于坐不住----有林三少,什么挖不出来?

他跟心腹幕僚长史商议一阵,终于清理出了家私,让端王妃夹带在给方家女的添妆里,一道带了过去。

方家起先还是没在意的,等方家姑娘一打开那个匣子,登时惊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里头竟是加起来二百多万两的银票,和田庄地契房契无数。

她深吸了一口气,当场不敢表露出来,却立即招手让丫头去唤来了母亲方大夫人,而后在方大夫人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方大夫人同样惊得半响回不过神来,立即把下人给撤的干干净净,颤抖着打开匣子一看,立时又阖上了,好半响才缓和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亲手捧了匣子,放到女儿那张千工雕八仙过海图案的拔步床的被子底下,紧紧捏一捏女儿的手:“稳住了!再有什么事,也等上午添妆的人都吃完了宴以后再说。”

又连忙叮嘱:“决计不可让任何人碰你这张床,你哪儿也不许去!”

方姑娘连忙点头,咬的牙齿打颤才忍住了震惊和心里的茫然,端坐着继续接了外头来的客人。

这一天陈绵绵也同去给方家表姐添妆,她是方家的外孙女儿,自来受宠,跟方家表姐也很是相宜,下了轿子便兴冲冲的:“倒忘记了再给表姐带一支花叶儿流苏钗了。”

是京城新时兴起来的排钗,达成花叶的形状,底下缀着细细的银链子或是金链子,再或是更精细些的米粒大小珍珠制成的流苏,插在鬓发侧边,垂下流苏到耳边,越发显得人温柔婉约。

她是在跟卫安说话。

卫安封了郡主之后,母亲便着意让她跟卫安走近一些,她在彭家几个的宴会上又见了卫安两次,再又去卫家几次,便跟卫安关系比从前要好上许多,话也能说上好些句了,见了卫安就拉住她的手,就着她的耳朵告诉她:“我表姐可威风呢,连端王妃她们,都要来。”

可不是威风么。

不说方皇后如今生下了嫡子,圣上爱他们两个爱若珍宝,就说这位即将结亲的方家六小姐嫁的人家,那个曾家,如今就是查着盐政亏空一案的刺头。

不管为着什么的,谁不多给方家几分面子?

卫安点一点头,等一进了内院,便知道藩王妃们必定是有人到了------摆着仪仗呢,自然人就多起来,方家招待这些人就费了不知多少人手。

等一进了门听说是端王妃来过了,陈绵绵便笑着贺方六小姐:“除了表姐,再没人有这么大脸面了。”又笑嘻嘻的跟她道喜:“给表姐道喜呀。”

方六小姐笑着,却好似很有些心不在焉,见了卫安才连忙站起来,羞红着脸上前行礼。

卫安是郡主,虽然没有封邑,可到底领着俸禄,哪怕是个虚有其表的郡主,到底是郡主,比她低等的诰命见了她,还是要行礼的。

她伸手一把托住了方六小姐的手,笑的很是温和可爱:“今天是六小姐的大好日子,怎么还拜来拜去的?合该坐着才是,恭喜了。”

说了这么一声,又把添妆的礼给了,才跟着待客的方家少奶奶往外头去。

卫安是知道端王一家牵扯进了盐政亏空一案的。

只是知道的不确切。

她上一世这个时候还在南昌呢,知道的极为有限,不过是听当时长宁郡主提了一句,才知道京城又掀起腥风血雨,端王倒霉了。

也正是因为藩王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去,才会有一个两个的都反了。

现在再听说盐政亏空案,她却知道的更多了。

之前沈琛就透露过,楚景行也在收线的。

可见是听见了什么风声。

她坐在方家待客的敞厅里,听着外头的鞭炮声和贺喜声,想一回前因后果,再费尽心思想一想这个曾耀和郑哲,渐渐有了个大致的猜测。

她正出神,可是别人却在看她。

彭大夫人看她一回,见她坐姿端正,举止礼仪像是尺子量出来的,分毫不差,心中最后一丝不满意也变成了满意,轻轻对女儿咳嗽了一声。

彭凌薇便立即知机,笑着上前喊了卫安一声,又对她行个礼。

今时不同往日,卫安已经是圣上亲封的郡主,礼数不可废。

卫安自然不会受:“这可使不得,咱们原先是怎样,如今便还是怎样罢,没得倒让人说我轻狂了。”

她说这么一声,刚进门的庆和伯夫人等人便俱都看她一眼。

最近光听见说她如何厉害如何不饶人了,倒不知,这原来是个知道事的,半点儿不像是外头说的那么飞扬跋扈。

彭大夫人面上的笑意也越发深了一些,抿着唇朝女儿点点头。

第365章 嫡母

彭凌薇拉着卫安叽叽喳喳的说个不住,从方家姑娘如何如何说到自家如何如何,再看看卫安,天真无邪的叹了一声:“我可真是喜欢郡主,若是郡主能长长久久的跟我一道,那才好呢。”

她说这一声,卫安便微笑不出声。

再没有想到竟然还会从彭凌薇和彭大夫人嘴里听见喜欢这两个字过。

上一世她可是被这两个人厌恶得如同什么似地,她们等闲连看也不愿意看见她的。

倒是庆和伯夫人听见这么一声看了彭大夫人一眼,暗叹彭大夫人倒是知道烧热灶。

她自己看来看去,对大儿媳妇使了个眼色,见大儿媳妇点头了,这才笑了笑。

今天方家嫁女儿,林三少也是要来的----方家一意邀了他,他不来岂不是让宫里的林淑妃没法儿在方皇后跟前立足?为着这个,他也是要来的。

既然要来,那也就好办了。

庆和伯夫人等得一等,好容易等到外头说是方家大夫人来了,她便笑意满面的立了起来,拿眼睛往方大夫人身后一扫,看见个低眉顺眼又身形窈窕的女孩子,连嘴角都压抑不住的翘了。

吉祥话说过了,这才装作才看见那个女孩儿的模样,问方大夫人:“这位是?”

方大夫人便笑了笑:“这是我娘家侄女儿,正在家里做客。”

庆和伯夫人便啧啧了两声,拉在身边亲切的夸个不住,又问她年纪多少了,可曾读过书云云,末了还让林大奶奶拿了个称心如意的玉佩出来,笑眯眯的交到小姑娘手里。

卫安一见便笑了。

方家大夫人如今已经四十多了,她嫁进方家的那时候已经算是高嫁----可那时候方家还没出方皇后,还是破落户呢,可见方大夫人娘家差到何等地步。

这么多年了,银子送去不少,力气也出了不少,可是娘家却无论如何就是立不起来,为着这事儿,她气的时常夜里垂泪-----方大老爷不是个省心的,家里通房妾侍数不清,庶子女加起来数一数,十二三个!

男人靠不住,更要把娘家立起来,才放心。

她便更加要为娘家想,其他娘家人都被婆家看不起,可唯有这个最小的弟弟生的小女儿,虽然也没什么出挑的地方,可是这生辰却恰好应在了她那最尊贵的小姑子身上-----她小侄女,也是七月初一生的。

为着这个,她便特意说这小侄女是个有福分的,庙里尼姑们都说了,应着生辰,能替贵人挡灾呢,她拿这个说辞私底下告诉方老太太和方大老爷,先把侄女儿抬高了,落后才把侄女儿接到家里来。

可家里倒是容许她接来,却不准她把侄女儿嫁给自己儿子。

她为着这事儿,恼的很。

后来才打起了别的主意,实在嫁不得自家儿子,嫁给旁的好些的人家总是成的吧?

好歹也嫁个当官的,不至于跟自家那样一力破落到底的。

可是说是说这姑娘是方家的表姑娘,到底不姓方,京城里这些有头有脸的贵太太哪个是傻的?一眼就看出李鬼李逵的区别来,根本不买她的账。

她气的厉害,却毫无法子,原本还只当侄女儿也只得打发回家去了,没想到却从天而降,掉下来一块天大的馅饼-----庆和伯夫人竟然有意提亲!

虽然是庶子,可是那可是林三少啊!

淑妃的亲弟弟,这还不打紧,打紧的,是他是皇帝的心腹,圣人很信任这个年纪轻却手段狠辣的锦衣卫指挥使。

嫁给他,那还有什么说的?

方大夫人连想也不用想,却怕林家反悔,等到今天庆和伯夫人送来了这块称心如意的玉佩,才放下心来,心里畅快的很。

今天可真是好事成双。

屋子里三言两语就成就了一门亲事,卫安挑了挑眉,看庆和伯夫人那灿烂的笑脸看的眼睛有些疼,索性出门去逛。

方家如今没了个方正荣,规矩比从前严明多了,倒是不必担心碰上不该碰见的人,小姑娘们都聚在花园里玩闹,她便一个人站在临湖的连接亭子的廊道上,看成群冒出头的鱼儿们跳起来抢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