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爷知道自家老头子鬼精,他就是个十足精明的人,几乎没有押错宝的时候,也因为他的格外的谨慎,所以王家才能跟刘家一直井水不犯河水,能在刘家势大的情况下仍旧稳坐四大家中的第二把交椅。

王老太爷不再卖关子,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嗯了一声,轻描淡写的道:“钦差不是普通人,等着瞧吧,他既然敢这么做,就必定是有所倚仗。”

这话说了还是等于没说,王老爷咳嗽了一声看向自己父亲,并不迟疑直接便开口问:“那您老的意思,咱们现在呢?”

钦差可是跟刘必平直接闹起来了,这样的情形下,四大家必然是要表态站队的。

许大善人不必说,肯定是站沈琛了------他跟沈琛本来就已经结成了同盟,连陈大老爷也因为许娇娇的事而对刘家深恶痛绝,很大可能性是要站在沈琛那边的。

那么现在自家怎么站队就很关键了。

这是关乎生死存亡和家族前程的大事,他看着自家老爷子,劝道:“您老就别卖关子了,您跟我们拿个主意,咱们到底是怎么好?”

王老太爷将烟枪拿在桌面上磕了磕,并没有犹豫,径直便道:“榕城这么多年都姓刘,这样的场面是该变一变了,哪里有什么东西能够一成不变呢?若是依照我的意思,自然是要拼一拼。”

王老爷明白了。

其他王家的后辈们也都听明白了老太爷的意思,顿了顿才有人缓慢的出声:“可是,要是沈琛斗不过总督大人…”

“怎么会斗不过?”王老太爷冷笑了一声:“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沈琛朝中有人,圣宠正浓,总督现在有什么?一堆的烂摊子和麻烦。何况,四大家族其三都在沈琛这边,沈琛若是这样还斗不过,那要怎么样才斗得过?”

他语重心长的看着王老爷,朗声道:“目光要放的长远些,这回可是最好的机会了,一旦成功,那我们跟朝廷的关系…可就近了不知道多少,我们跟陈家许家一样替沈琛办事,难不成功劳还会少些?现在站队,有现在站队的好处。”

这话说的倒是在理,众人无声的交流了一会儿,都觉得老爷子这句话说的很是。

王老爷便迟疑着道:“那这回,我们自然是要站在钦差这一边的了,只是不知道,咱们能帮钦差大人做些什么…”

王老太爷笑看了他一眼:“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先就这回的事来说吧,咱们可是榕城本地的人,难道就半点忙都帮不上?”

要人家能接受你当盟友的同时,也得表露出自己的价值,让对方看看你能替他做多少事,这才是真正要合作的态度。

第924章 退婚

王老爷霎时心领神会:“您的意思是,这回陷害钦差的那些人…”

王老太爷觉得自家儿子蠢的有些过分了,瞪了他一眼便道:“我的意思是,现在钦差大人需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至于怎么才知道钦差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能直接去问钦差,那问问许家总不成问题了吧?”

许家现在跟钦差的关系可格外的近。

许大善人现在正气的跳脚。

自从知道自己女儿竟被教唆真的进了沈琛的院子,他整个人就是懵的,只要想到如果刘必平的计策成功了,女儿的名声毁了不说,自己家也完了,他就觉得格外的胆寒-----刘必平也实在是太狠了。

竟然来这么一招。

陈大老爷倒是比他能镇定一些,他从沈琛跟许大善人的话里能捕捉到一些信息,知道许娇娇是被人设计了,也知道沈琛有防备因此没有中毒,更没有发生什么事,心里就比之前放松了不知道多少。

加上沈琛刚才全程没有让许娇娇露面,诓那些人说实话的时候也只是说的毒药,因此让这件事的影响降到了最低,他心里就格外的熨帖。

这个钦差,果断狠辣之余又不乏细腻心思,方方面面都能顾得很是妥帖周全,让他心里有些感叹。

同样是做人,刘必平就差的太远了。

千不该万不该,刘必平不该拿这样的事来陷害人,更不该让他陈家背上绿毛龟的帽子之后还被他当枪使来对付沈琛。

他见许大善人恨得咬牙切齿,反倒是安慰了他一声:“你也不必这样,万幸没有出大事。”

这是真的万幸。

否则的话,陈大老爷哪里是现在的态度,他该是提刀来宰了自己才对,许大善人出了一身的冷汗,却顾不得这些,点了点头便道:“就因为这回他们刘家没有站在第一个,钦差没提携他们,就使出这样的阴招…”

他冷笑了一一声,含着十足的愤恨:“可惜了,没能成功。这回侯爷留下了这么多刘家的后生,一口咬定他们跟这件事有关系,也不知道刘家要如何脱身。”

陈大老爷喝了口茶,觉得干涩的喉咙不再火烧火燎了,才哼了一声:“脱身?现在这样的情形,他们有的选吗?”

想什么呢?

这帮后生就这么完了!

这件事不会被继续追查下去-----因为刘必平多的是人出来背黑锅,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沈琛才猝然发难,并不去刘必平面前分说公道,而是快刀斩乱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拦下了刘家几个极为出色的后辈。

那是真真正正的,刘家未来的希望。

刘家来赴宴是不存好心,他们是刻意来看沈琛笑话的,同时也是为了训练后辈们,让他们知道如何待人处事。

最近四大家族中带后辈的做法通常都是这样,今天这一场宴会,其他三家也都是怀抱着同样的心思,尽可能的带了亲近的嫡支的后辈们来看看场面,来熟悉熟悉钦差,以及如何跟他们打交道和往来。

沈琛从来剑指的就不是刘必平,因为他知道凭这件事去对付刘必平的话,只会得到另一个胡先生的结果,引来又一个替罪羊。

所以他直接下手,一出手就把刘家出色的这几个后辈全数给网住了。

这可比去找刘必平对峙,写折子弹劾他,来的伤筋动骨得多了。

陈大老爷因为说起这件事,面上不自觉的便有了微笑,许大善人可着实是找到了一个大靠山了。

许大善人看着他一会儿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侯爷他是想…”

“刘家就算是真的刘必平说了算,那也不是铜墙铁壁。这可不是普通的人,都是刘家的嫡支,都是宝贝疙瘩蛋,其中那个刘三少,还是少年进士,是刘家未来的希望。刘家在他身上下了多少本钱,这回却被钦差给下了个谋害钦差的罪名,前程尽毁,这是一下子毁了刘家一代人,刘家那些人,就没点什么意见?”陈大老爷面带嘲讽:“刘家可还没富裕到那个地步吧?孩子多多呃没地方撇了?这样的事,就没人能保持冷静,刘必平恐怕现在最头疼的还不是巡按的追查和钦差的追责和报复,而是他们自家的家务事。”

许大善人心里平衡多了,想到刘必平焦头烂额的样子心里就舒服。

他咳嗽了一声说起了正事:“这回的事真是让我吓了一跳…人家能抓住娇娇的事来生事,我也是没有想到人能阴损到这个地步。”

他看着陈大老爷,叹了口气道:“这事儿,是我们许家对不住你…”

为了女儿的名声,他当然不能跟陈大老爷明说,虽然有别人撺掇,但是其实许娇娇自己也是不愿意嫁给陈大少爷的。

他叹了声气便继续道:“这门婚事,不如便这样算了吧。”

沈琛说的有道理,若是许娇娇心里不愿意,两家人就算是好好的,婚后要是因为诸多琐事闹起来也难看。

何况许娇娇这回既然能这么做,以后自然可能因为心里不甘心而做出同样的事。

与其维持着这样的关系,不如还是算了,以免以后更加难堪。

陈大老爷似有所感,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才抿唇道:“这件事…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也不用…”

许大善人便挥手打断他:“也不仅仅是因为娇娇被人陷害的事,还有…总归反正事情是有这么一回事,难免日后人会嚼舌根,对昀儿的声誉也不好,罢了。”

他说道:“是娇娇配不上昀儿。”

许大善人不是在说违心话,陈昀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智商相当于十岁孩童,可是却天真乐观,又忠厚善良,不存一点私心。

这门婚约是早就有了的,说到底,是他们许家不对。

陈大老爷思量半响,才点头应允:“这样也好,勉强成了亲事,以后也未必就是佳偶。只是这事儿急不得,过些年再说吧。”

否则的话,事情就要传的沸沸扬扬的了。

第925章 要点

这件事终究还是这么定了。

虽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事,可是就如同许大善人所说,人言可畏四个字就足够了。

陈大老爷心里最后的那点隔阂也因为许大善人这样的做法给驱散了,回了家洗了脸便轻声朝妻子叹道:“是两个孩子没缘分,不相宜。”

陈大夫人是个极温和的女子,听说了这么大的事也并不动怒,反而还松口气,笑着摇摇头:“自小我便说,委屈了人家姑娘。”她见陈大老爷皱眉,便道:“你也别不爱听,咱们看自己家孩子自然是好的,也是替他着想,想给他找个家世好的,相配的女孩儿以后照顾他,可是也得想一想人家姑娘。人的心都是会变的,家世好就说明人家教养自然也是好的,一时一刻或许还能按捺的住,可是天长日久呢?咱们总会有不在的一天,到那时候,兄弟们也都分了家,各自有各自的家事了,哪里能顾得上昀儿的事?”

这些都是平日里在心里想了无数遍的念头,现在说起来也极为自然:“不是人家不好,而是人心易变,齐大非偶。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反而是好。”

陈大夫人见陈大老爷若有所思,便道:“这样一来,一是总算让我定了心,二是让老爷你看清楚了刘家为人,也跟许大善人情分更上一层,还能跟钦差交好,这岂不是好事吗?”

陈大老爷笑了笑,有些赧然:“我竟没有你想的通透,你说的是,一门心思的只想着如何能替昀儿做最好的打算,却忘了,娇娇毕竟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儿,又年纪小…往后的事情如你所说,本来就说不清楚。”

“是呢。”陈大夫人温柔的微笑:“昀儿是我亲生,我也不想祸害旁人,依我看,他虽喜欢娇娇,可他难道真的懂什么是喜欢?不过是谁跟他亲,他喜欢谁罢了。这样说的话,杜若牡丹,他不同样喜欢吗?”

陈大夫人顿了顿,才道:“她们都是家里的家生子,什么都在咱们自家,以后纵然是给了名分,其他人也说的上话。”

牡丹杜若是自小跟在陈昀身边的,陪伴他一起长大。

可是她们再好再贴心,也不过是丫头而已,陈大老爷有些犹豫。

陈大夫人却笑了:“既然娇娇不好,其他大户人家的小姐难道就好了?既然早知道不能寻高的,不如就往低里找找。我冷眼看着,杜若跟牡丹,两个人都是忠厚老实的,她们娘老子也都在庄子上做事,兄弟姐妹都是这府里的人…”

陈大老爷便也叹了一声同意了,只是道:“再看一阵子罢。”

就如同陈大夫人所说,这两个丫头是在掌控中的,陈大老爷作为父亲,总是想给儿子找个更好的,门第虽然不必高,却也最好不是奴籍。

陈大夫人便不再说了,只是问陈大老爷:“那此番的事,老爷准备如何应对?”

陈大老爷这回没有再犹豫了。

刘家此举欺人太甚,是要把他往死路上逼-----榕城没人不知道,他的大儿子就是他的命根子。

也就是因为知道,刘家人才故意掐着这一点来算计他,他目光瞬间转冷,哼了一声,讥诮的笑了:“怎么应对?自然是钦差大人怎么应对,我便怎么应对了。难不成,还要上前给他们赔礼道歉,说是我们不对,没让他们算计成,坏了他们的好事了吗?”

陈大老爷少有说话这么尖锐的时候,可见是气急了,陈大夫人温和的替他按了按肩颈,轻声道:“您别急…”

话音刚落,陈大夫人的心腹丫头便在外头隔着窗子禀报说是管家求见。

这个时候,夜都已经深了,陈大夫人有些诧异,看了陈大老爷一眼,轻声道:“这么晚了,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毕竟刚出了刘家算计沈琛的事,她不免要往那个方向想。

陈大老爷却已经站了起来,现在这个时候,肯定是那边有了消息,管家才会急匆匆的深夜还来找他,他拍了拍陈大夫人的手:“我去瞧瞧,你不必等我,自己先歇下罢。”

他们夫妻感情甚好,除了一个不受宠的姨娘之外,陈大老爷几乎天天都歇在陈大夫人的房里。

陈大夫人嗯了一声,替他理了理衣裳,叮嘱道:“夜深露重,也要注意身体,别耽搁到太晚了。”

陈大老爷答应了,急急忙忙赶到花厅,头一句话便问:“怎么了?是不是刘家那边有动静了?”

管家一脸焦急的正徘徊着,回头见陈大老爷一面疾走一面发问,便也跟在他身后紧跟着走了几步进了门,立即便道:“是,老爷,那边已经有消息了。刘家去了不少人…是去跟钦差大人要人的。”

陈大老爷便愣住了。

刘家的人怎么想的?怎么会直接跑到沈琛那里要人呢?

他没说话。

管家便径直道:“刘家去了不少人,围住了驿馆,威胁钦差大人,说钦差大人是屈打成招,冤枉了刘家的那些少爷公子们,说钦差大人居心叵测…”

这可真是,刘家准备反了不成?!

“真是反了他们了!人赃俱获,这样都算是冤枉,那什么才是不冤枉?!”陈大老爷冷哼了一声:“他们这帮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样的事都做的出来!钦差大人那里如何?”

如果沈琛招架不来的话,他们肯定是要去帮忙的。

毕竟钦差护卫有三千人,不能进城,都在城门外,钦差身边带着的这些人,未必能抵挡的住刘家那些狼虎。

算一算,刘家恐怕也真的是狗急跳墙了-----那到底是刘家未来的希望呢,几乎全折进去了,换谁估计也冷静不了,所以刘家才会忍不住连夜便找了过去------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件事越是拖,罪证就会越清楚,沈琛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一定会抓住机会把这件事情给坐实,真到了那个时候,那一切可就都晚了。

第926章 诛灭

管家用力的一拍手,忍不住便道:“刘家那些人不仅自己去了,还叫上了不少族人…”

四大家族在榕城根深蒂固,族人遍布榕城,刘家在其中又是最势大的,他们这是要故意给沈琛施压,知道沈琛的护卫军大部分都在城外赶不来,想要趁机一举先把人给要回来。

可是这些后生们恰好就是沈琛现在最要紧的保命的筹码,陈大老爷紧张至极,急忙问:“先别说这些没用的!那现在事情怎么样了?!”

“还僵持着呢!”管家也急急忙忙的说:“侯爷厉害着呢,锦衣卫出手,先就整治了几个闹的最厉害的,可是我看那场面,恐怕控制不住!”

管家有些忧心:“刘家也似乎豁出去了。”

陈大老爷瞬间就明白了。

刘必平现在等于已经跟沈琛彻底翻脸,要是不杀了沈琛,这件事就会被沈琛无限放大,明天巡按御史就能往京城送奏章。

偏偏现在局势又都是对沈琛最有利的。

所以现在,刘必平是故意放纵甚至是撺掇刘家那些人来的。

他们不介意把这件事闹大。

因为只要沈琛死了,一切就都好说-----到时候就说沈琛跟榕城的世家大族相处不好,沈琛太过咄咄逼人,急功近利云云,再不济,甚至直接只用意外的理由就足够了。

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尤其是刘必平这样的人。

陈大老爷一把拽开了管家,道:“去,找人!能带上多少人便带上,去驿馆!”

他们已经是站在沈琛身边的了,等于已经跟沈琛是一条线上的,要是现在沈琛完了,以后他们也会被秋后算账。

沈琛不能倒,他们就得帮沈琛撑过今晚。

管家吞了一口口水,见陈大老爷一副坚定的态度,便立即应了一声是。

陈大老爷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过去,沈琛要是撑不过今天,那一切功夫就都白费了,只要那些人刘家能成功带走,今天的事,他们就能赖过去,再跟之前一样,推几个例如胡先生之流的小虾米出来挡灾背锅。

而真到了那个时候,可就一切都晚了。

只是他虽然急,却也没有办法,终究是等到管家把人都带齐了,才马不停蹄的赶去了驿馆。

好在他到的时候还不算晚,通往驿馆的那条街都被堵住了,说明人依旧是没能攻进驿馆去的。

可就算是这样,他们也帮不上忙-----前头人实在太多了,他们要过去很是艰难。

正着急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前头的人潮忽然如潮水一般的开始往后退,陈大老爷反应极快,看见前头开始动弹便急忙让人闪避,就算是这样,底下还是不少人闪避不及被踩在了地上。

好在陈大老爷带来的人都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很快就找到机会挣扎着爬了起来,有两个伤的重些的,陈大老爷便让人先扶了他们避进旁边的店铺里。

街边的人越退越快,陈大老爷眉头紧皱,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容易抓住了些人,那些人又都说不清楚,他便不由更加急躁。

好容易等到安静一些了,人没那么多了,他才急忙领着十几个心腹属下往驿馆跑。

之前不知道为什么那帮人跟见了鬼似地退的那么快,可现在他们终于知道了-----驿馆门口的那棵巨大的银杏树上,挂着几个年轻人的尸体。

虽然他跟那些年轻人不熟,可是看这情形,他便知道这些人究竟是谁了,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沈琛竟敢!

他竟然敢直接就杀刘家的人!

他吞咽了一口口水,觉得脑子有些懵-----按理来说,刘家人得了刘必平的默许,只会更加嚣张,沈琛这么打他们的脸,直接杀人,岂不是会让他们更加发狂才对?为什么现在,刘家的那些人反倒避着走?

他们愣着站在原地,等到锦衣卫虎视眈眈的过来,才急忙表明了身份。

带头的那个是沈琛身边的青枫,陈大老爷认得他,急忙喊了一声上差。

青枫看了他一眼,略点了点头,难得的竟笑了一声:“陈大老爷有心了。”

陈大老爷急忙摇头:“这帮人真是胆大包天,侯爷…”

青枫冷淡的看了挂在银杏树上的那些人一眼,慢条斯理的垂下头道:“侯爷有圣上庇护,自然没事。”

陈大老爷略微松了口气,见青枫招呼他进门,还颇有些喜出望外,忙不迭的跟着进了驿馆,一进门便瞧见了许大善人,不由朝他拱了拱手。

许大善人见他来,先是错愕,然后便微笑:“来了便好,来了便好。”

他一面说,一面走近他:“这件事发生的匆忙,我恰好在别院处置今天那帮背主的下人,听见了消息就赶来了。可原来是白忙一场,侯爷早有准备,那些姓刘的一个个的跑到侯爷这里来撒野,还妄图撒松油纵火,侯爷早就让锦衣卫埋伏好了,他们没能得逞,还接连损伤了好些人,而后侯爷才告诉他们,早已经让护卫们去刘家宗祠了。”

宗祠,这个代表着家族荣耀和过往的地方,向来是重中之重。

沈琛早已经料到了刘家的人不会善罢甘休,会来这一招,因此竟早就做好了准备,让护卫们去宗祠捣乱,让他们顾此失彼,使了一招围魏救赵的招数。

当真是聪明。

陈大老爷拈了胡子啧了一声:“那可真是太不巧了,刘家的人要人不成,如今还要背上一个谋害钦差的罪名。”

许大善人笑了一声:“可不是,钦差大人早已经跟巡按大人都商量好了,这帮人竟这么大胆,实在不能再纵容下去,因此早已经在宗祠那边准备好了,要抓住幕后指使,若是他们敢违抗的话…”

敢违抗的话,就地诛杀。

许大善人面目一点点变得冷硬:“这也真是好极了,送上门来的机会,他们冲撞钦差,这么多人都看在眼里的,赖也赖不掉,钦差拘捕,他们若是还敢抵抗,那杀了他们,也没人能说什么。”

第927章 镇压

许大善人赶着要走,一面跟陈大老爷道:“你这回来的很好,就当这样,刘家欺人太甚,咱们就算是忍气吞声,人家也不会领情。既然如此,还不如拼了。”

说到底,许家是被欺压的最惨的,他们对刘家的不满这些年一直在堆积,有了机会,他们是绝不可能放弃的。

陈大老爷从前也只是因为孩子的婚事的缘故对许大善人较为关照一些,现在却不同了,就如同许大善人说的那样,刘家已经不给他们选择的机会了。

要么反抗,要么从此以后永远被欺压,他当然不会放着往上爬的机会不要,甘心给刘家当垫脚石。

他冲许大善人点了点头:“你这是出去有事?我也进去拜会拜会侯爷,看侯爷怎么说。”

许大善人嗯了一声,越过他脚步不停:“我得赶去刘家宗祠那边瞧瞧,你进去吧,侯爷等着你呢。”

陈大老爷便整理了衣裳,迈步往花厅里去,一进门便看见沈琛正低头看信,不由退了一步------说不定是机密呢,这些东西还不到他能打探的时候。

沈琛却已经听见了动静,抬头见了他,笑了笑便将信递给了一边的汉帛,朝陈大老爷招手:“陈老爷请坐罢,恕本官今日无暇招待您了。”

陈大老爷急忙摆手:“侯爷言重了,侯爷日理万机忙的很,能有时间见我便已经是难得了…”

汉帛便忍不住笑,这个陈大老爷倒是个会说话的,挺有趣的人。

沈琛也笑了笑便道:“什么日理万机,不过是忙着自保,不至于死于非命罢了。”

这就说到今天的事上了,陈大老爷跟着叹气:“刘家的确是过分了,这成什么样子?就算是觉得今夜的事情有什么误会,大可以正告官府,可是他们却令人围攻驿馆…”

沈琛轻描淡写的笑了,似乎没有为这件事伤什么脑筋。

事实上,看刚才外头的那帮人,就知道沈琛的确没怎么伤脑筋了,因为伤筋动骨,被人算计了一顿的人并不是沈琛,而是刘家的人。

陈大老爷将话头停下来,干脆也不再说这些场面上的应付的话,想了想,便开诚布公的跟沈琛道:“侯爷,我跟许大善人都是一样的心思,侯爷若是有什么吩咐,请万万告知我们一声,我们一定无所不从的。”

他有些紧张,虽然许大善人已经跟他说了,沈琛自然对他们也是有心招揽,可是总还是有些怕沈琛这里会出什么变故,让沈琛改变心意。

他也没有紧张太久,沈琛一点儿搪塞的意思都没有,从汉帛手里接过一沓纸来,笑了一声便道:“陈老爷就算是不说,我这里也有一桩麻烦事要请大老爷去办。”

什么麻烦事?

现在只要是沈琛吩咐的事,就没有什么算是麻烦事,都是该做的事。

他立即站了起来拱手表达自己的心意:“侯爷言重,只要是侯爷吩咐的事,我们一定万分经心,不敢有半分怠慢,侯爷千万请放心。”

沈琛嗯了一声,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上,好看的眼睛里闪着若有若无的狡黠,很快又掩去了,轻声道:“这件事的确是有些麻烦,是关于浙江的…”

陈大老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脑海里闪过了许多想法之后,才有些茫然的问:“浙江…?”

怎么会是跟浙江的事有关呢?

浙江的事,榕城的人怎么插得上手,何况,他还以为,在刘家的事发生之后,沈琛应该是让他帮助许大善人处置善后事宜。

可是没料到,沈琛张口却跟他说浙江。

沈琛嗯了一声,显然对陈大老爷的诧异半点儿不感到震惊,略微停顿了片刻便道:“浙江有官员前来借粮,这件事陈大老爷应当知道吧?”

这当然知道。

因为要借粮,他们这些大户们在其中也少不得出力,为了这件事,在之前刘必平算计钦差的事情还没发生之前,他们可都是被请去了总督衙门做客的。

他对这件事还记忆犹新,因此沈琛一提起来,他就立即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因为需要我们四家的船,也要出些人手,因此我们都有参与,对此事略知一二。”

沈琛嗯了一声,轻声道:“若是中途出了什么差错的话,会有何后果?”

当然会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浙江那边虽然已经有朝廷拨下来的银两救急,可是福建这批粮食是之前便谈了下来的,会早于朝廷的军饷到达给予支援,若是出了事,浙江那边就吃紧了。

陈大老爷以为沈琛是想在这上头动心思,来攻讦刘必平,心里不由得有些抵抗,垂了头跟沈琛道:“侯爷,这件事…这件事您是不是要再想一想?浙江那边的战事如今好容易快要近尾声,这是关乎民生的大事…”

他是想跟沈琛站在一边,可是如果沈琛想在军粮上动手脚,他实在是不敢苟同,也不敢答应。

这若是…

若是被发现了,那可是要遗臭万年的!

这样跟刘必平他们也没有什么分别了。

沈琛却嗤笑了一声摇头:“陈老爷想多了,我可不是刘必平,不会做这样的事。我只是说,要当心刘必平做这样的事。”

陈大老爷更听不明白了,不明白沈琛为什么这样说,这件事可是刘必平促成的,他最希望这件事成功了才是,怎么还会在其中动手脚?

他咳嗽了一声:“侯爷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还请明示…”

被蒙在鼓里的滋味可半点也不好受,他只不过是个普通人,做事肯定是希望知道前因后果,没有什么害处才会去做的。

沈琛嗯了一声,挑了挑眉:“是知道一些事,例如,这一次我便知道,我们大家都希望这场仗朝廷能赢,能一举荡清倭患,还沿海一个清平,可是有人不想。”

这有人指的自然就是刘必平了,都不必说,陈大老爷站在原地,知道沈琛不会无的放矢,就若有所思的拱手弯腰:“愿闻其详。”

第928章 放钩

“也没什么,只是我知道一点不为人知的隐秘罢了。”沈琛笑了笑,见汉帛已经将门窗紧闭,便看向陈大老爷,并没什么隐瞒,直接说道:“刘家为何能在榕城这么多年屹立不倒,稳居首位,想必您不是不知道原因的吧?”

陈大老爷便有些沉默。

同样都是做海上生意,这世上又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当然知道刘家是因为什么迅速站稳了脚跟,一路在榕城称霸,最后还扶持出了一个封疆大吏的。

只是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刘家早在两三年前就开始收手,也一直都处置的很妥当。

他们其他三家多少都有利益牵扯,不可能拿这件事出来去攻击刘必平。

他便不好再说什么。

沈琛却似乎知道他心里想什么,顿了顿便道:“陈老爷若是因为之前你们之间也都有牵涉而迟疑,实在大可不必。”

他朗声道:“因为我根本不是要拿这件事来说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刘必平想要重新联系上那批海寇罢了。”

陈大老爷登时如遭雷击,立即便抬起了头,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沈琛,不自觉的啊了一声才问:“这怎么可能?!”

那批海寇跟倭寇牵扯不清,现在沿海平倭患,也有一半是在平这些海寇。

而那批海寇,都跟刘必平有关系,刘必平应该是巴不得他们死的,更巴不得跟他们没有丝毫联系,怎么可能会重新联系上这些海寇?

而且听沈琛的意思,刘必平似乎还是想联系上这批海寇,对那些军粮有什么意思,刘必平莫不是疯了?!

“他本来就疯了。”沈琛挑眉,立即戳破了陈大老爷心中的一点幻想:“现在朝中局势不利于他,他接连两次出招都已经失败,这回巡按御史抓住刘家给我下春药的这个把柄,绝不可能轻易放过,刘必平还动用刘家族人,意图对我不利,更是坐实了罪名,我只要写了折子上去,他是不会那么轻易能脱身的。”

这是实话,毕竟刘必平现在在朝中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没有了夏松的支撑,他这个封疆大吏做的并不是那么春风得意。

陈大老爷有些错愕:“就算是如此,他对军粮下手…”

“自然是拖字诀。”沈琛对陈大老爷笑了一声:“想一想吧,什么情况之下,朝廷才能对福建顾及不上?”

自然是有战事的时候。

陈大老爷吞了口口水,心里骂了声娘,觉得刘必平大约是疯了,不是疯了也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怎么想的?

怎么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如果真如同沈琛说的这样做的话,那就是在纵容海寇,给海寇提供巨大的支持,让海寇能迅速累积跟朝廷对抗的资本-----海寇本来就跟倭寇勾结在一起的!

他这是…

陈大老爷心里骂了一声,也忍不住口里骂了出来:“娘希匹,他不要命了!”

当然,站在刘必平现在的角度来看,他这样做也是在险境中求生路,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有这样,他才能暂时稳住榕城的局势------海寇劫持了军粮,到时候就会实力大增,浙江那边的倭寇会趁机反击,而海寇们会怎么样呢?流窜到福建境内,到时候坐镇的总督刘必平,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换掉他?

他跟海寇颇有渊源,说不定还能似模似样的打几个胜仗。

甚至推沈琛出去死,就说是跟海寇力战而死。

真是…

陈大老爷不敢再细想下去,看着沈琛,半响才道:“那侯爷想我做些什么?”

他没那么蠢去问沈琛这件事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