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别人来说,还不知道谢家到底是福是祸,是生是死,可是对于卫老太太和卫安来说,有这些信息已经足够说明隆庆帝的态度了。

卫老太太放下手里的鼻烟壶,看着卫安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果然,物极必反。先经过郑王府的事情之后,圣上对有太多巧合之处的谢家的案子也产生了怀疑,我们先他们一步,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反而让圣上觉得这事是有人在故意强行把我们牵扯进去,想要陷害我们。”

上位者总是更相信自己的判断的,卫安把他们的心思实在是揣摩的透了。

郑王跟卫家关系本来就紧密,先有人攻讦卫家,而郑王府就马上出事被人匿名弹劾,立即就引起了隆庆帝的疑心。

而锦衣卫揪出的那些郑王府的内奸,就更加让隆庆帝相信了有人故意算计卫家和郑王府,这样的前提之下,谢家的案子,只要谢三老爷他们一口咬定是有人在陷害,很大的可能是没事的。

有了这个前提,她也算是放心了。

第1047章 尘埃

放心了以后,卫老太太便觉得出离的愤怒-----薛长史这缠人的功夫让人厌烦,而居心又实在恶毒让人心寒。

卫家经历的事情多了,被人算计的次数也多了去,可是从前那是没办法,所以只能隐忍,哪怕是反击,也只能借助别人的手,在背后使力。

所以薛长史看扁他们卫家无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构陷他们。

退让这种事,做一次两次就够了,像卫老太太这种忍了一辈子的,到现在,已经忍够了,也不想再忍了。

她冷淡着面容,手指一下一下的屈起来敲打在桌面上,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朝花嬷嬷等人轻轻的挥了挥,等花嬷嬷她们都退下了,才问卫安:“安安,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卫安知道卫老太太的意思,原先因为明家的事一直做小伏低,现在已经抬了头了,可是薛长史却还把卫家当成当初的卫家来踩,一步一步的踩在她们脸上,还要故意在地上来回的碾。

不说只是一个薛长史,换成从前的还是明家骄傲的千金小姐的卫老太太,连楚景行他们又什么时候看在眼里过?

楚景行尚且最后还完了,现在薛长史这么踩在她的头上往上爬,卫老太太怎么能忍?

她握住卫老太太的手拍了拍,轻声道:“祖母,他高兴不了太久了。”

卫老太太沉沉的闭上眼睛,恨归恨,可是她也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薛长史现在是在借东风,这其中的关系一环扣一环,他出了事,多得是人也得跟着倒霉,要是闹的动静太大,上头自然就会有人要把这件事扣下去。

“算了。”卫老太太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讥诮的自嘲:“一百步都已经走了九十九了,再在这个时候忍不得,坏了事反而要不得。我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隆庆帝心情越来越差,大约是因为身体越来越差的缘故。

能解决这次的事,就已经够了,再要贪求更多,太冒险了。

卫安却没有罢手的念头,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只知道退缩挨打的人,上一世忍了一辈子,忍不住的时候就能灭人满门,她有这个耐心,从来就有。

只是,薛长史没有这个必要。

不必忍,她有法子让他死。

出了卫老太太的院子,她便回自己的关雎院换了一套衣裳,匆匆的往凤凰台去。

蓝禾在马车上给卫安倒了一杯参茶,一面忍不住皱眉抱怨:“这一浪接着一浪的,都快把人给打懵了,要是胆子小些的,只怕吓都已经吓死了。”她说到这里,咬着牙冷笑了一声:“当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玉清瞪了她一眼:“连老太太也说现在不是时候,你还说这些话来惹姑娘烦恼做什么?”

薛长史当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是问题是,他现在躲在暗处,就跟毒蛇一样,窝在草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忽然蹿出来狠狠地把你咬上一口。

这样的毒蛇,如果不能一击必中,那以后必然会招致更狠的报复。

而问题是,想要一击必中,哪里有那么容易?

薛长史远在千里之外,而且做事又都躲在背后,让别人冲在前面,想要抓他的把柄,哪里有那么简单?

卫安揭了盖子看着里头的参片浮沉,好一会儿才溢出一丝笑意。

不一时凤凰台就到了,玉清和蓝禾小心的服侍着卫安下了马车,跟着早已经等候在侧门处的小厮上了二楼。

二楼处少见的冷清,并没有什么客人,卫安径直登上楼梯进了二楼的大门,越过几个包间,径直进了最里头的包间。

包间里已经点上了香,烟雾缭绕里,林三少转过头来,见了卫安便站了起来,对她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圣上不让我参与此事。”林三少率先开口,主动替卫安夹了一块点心又放下手:“我已经听应凯说了,应凯已经把奏报呈上御前,圣上看了奏报之后大怒,这之后的事,你也已经知道了。”

他之前听说郑王府被人参奏,隆庆帝下令让锦衣卫去郑王府搜查的时候,就想亲自参与此事。

可是隆庆帝这回却破天荒的没有答应他的请求,他最后点了锦衣卫的其他人去郑王府,以验证那些密报的真实性,并且还特意让应凯他们不必向内阁禀报,直接朝他交代负责。

幸好,应凯很机灵,而卫安,也一如既往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竟然能提前得知不对,而且知道他们大约是在哪里设局,干脆利落的就把人给抓起来了。

要不是这样的话,郑王府可就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圣上虽然未必真的相信那些密报,可是任何上位者也不可能容许这种莫须有的可能性存在。而同时,圣上虽然怀疑了郑王府,却仍旧相信你,不愿意你被扯进这漩涡,他这是怕,若是真有其事,到时候你跟淑妃娘娘会惹来临江王的敌视和报复。”卫安心里很清楚,自然而然的也就说了出来:“毕竟就算这件事是真的,我父王真的附逆了,那也不能证明跟临江王府有关,圣上一时不能拿临江王府怎么样,而圣上现在还打着效仿仁宗的主意…不过没关系,这也正好,您不在取得的那些证词,反倒让圣上更加相信我父王是被冤枉了,这是因祸得福。”

林三少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笑了笑就问卫安:“你向来看什么都看得很透,既然你现在已经把圣上的心意都看透了,那揣摩他的圣意自然也是很容易的…有了这些前提,你再在这个时候约我出来,是不是心里有了什么打算?”

他知道卫安的个性,那些人算计上的不是普通的人,一开始是谢良成,再来就变成了郑王,步步紧逼不容忍喘息。

卫安这个人向来睚眦必报,那些人踩在她头上她或许还能容忍,可是一旦扯上了她身边的人,那她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而她报复的手段…

第1048章 计谋

不过这些人,原本也就该得一些教训了,省的他们以为这世上的事他们都能作主,所有人的生死都能随意任由他们操控。

薛长史他们做的这些事,就算是死一万次,也不冤枉了。

林三少知道卫安的性格,知道她这回恐怕是不会放过薛长史,一定会断绝后患的了,便好奇的看着她问她:“怎么样?是不是打算大杀四方了?”

他这样冷峻的一个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难得的有了些俏皮,一霎那间便犹如冰霜消融,玉清跟蓝禾在卫安身后看的都有些愣住。

说起来,除了沈琛,她们可没见过比林三少还更英俊的人了,而林三少从前是从来都不笑的,现在一笑起来,才知道他竟好像也不下于沈琛。

卫安也被他的笑容感染,难得的也开起了玩笑:“说的好似我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一样,我要杀,也得有机会。”

“机会这种东西,自然不是自己撞上门来的。”林三少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继续追问:“你这个性子我也不是不知道,不说郑王现在跟谢良成仍旧没有消息,就算是你已经确定他们无恙了,肯定也不可能放过他们。何况他们差点儿害的王妃和小世子一尸两命。”

“三少还真是很了解我的性子。”卫安忍不住便笑,也不再遮遮掩掩的,很是实在的点了点头:“我烦了,他这么肆无忌惮,说背后没人撑腰没人会信,而能给他撑腰的,我算来算去,除了临江王府的那位王妃或者是侧妃没有别人,而不管是他们中的哪一个,我现在都得让她们知道,手伸的太长的后果。”

林三少再给她倒了杯茶,跟她说了几句最近永和公主下降关中侯的事,才又道:“关中侯现在可在京城很是得意啊,听说公主尚未下降,他就闹腾的厉害,花街柳巷无处不去,沈琛在宫里很有些麻烦。”

关中侯跟永和公主一闹腾,沈琛那里就跟着操心,要是他们的婚事出了问题,永和公主那就又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炸起来的火药弹。

卫安没有提这件事,她冲林三少径直道:“三少,要请您帮个忙了。”

总算是说到了这次约他见面的重点,林三少嗯了一声,放下茶盅饶有兴味的让卫安说下去:“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你直说便是了。”

卫安便伸手递上了一个荷包。

林三少有些疑惑的伸手接过来,发现这荷包精致崭新,掂量了一会儿,有些好奇的看着她:“这是送给我的?”

卫安就笑着摇了摇头:“荷包哪里能随便送,这东西,是请您想法子,交给圣上的。”

林三少哦了一声,看了她一眼,再把荷包倒过来,看清楚里面的东西之后,就忍不住震惊至极的又把东西重新塞回了荷包。

这荷包里的东西是一只造型精巧的水晶印鉴。

这印鉴漂亮的让人挪不开眼,可是林三少却知道,这是能要人性命的东西------因为这东西没几个人能有,这东西,他曾经在隆庆帝身边见过,那是隆庆帝最喜爱的,尚未登基之前的印章。

可是,鲜少有人知道,这印章是一对的。

当初先帝把这尚未刻字的印章赐给的是最有希望得登大位的周王,而后来,周王自然没什么好下场。

再后来,这水晶印鉴不知怎的就到了隆庆帝手里。

大家都在背地里议论,说周王的暴毙其实是隆庆帝跟冯家密谋陷害所为,而隆庆帝也自此把这缺了一枚的印鉴收了起来。

至于印鉴是为什么缺了一只,有人传言,是周王幸存的后人偷偷带走了,还传说若是印鉴再现世的时候,就是周王后人揭露隆庆帝嘴脸的时候。

当然,这是隆庆帝登基之初就已经杀了不少人才止住的谣言了。

可是这件事终归成了隆庆帝的心病,隆庆帝见不得黄水晶的印鉴,更见不得这种样式的印鉴。

谁要是把这个印鉴呈上去,在隆庆帝看来,就是故意的在嘲讽他谋害兄弟,是在旧事重提,而对于隆庆帝来说,这是绝不能容忍被人触碰的逆鳞。

卫安竟然知道这一点,而且会有这个东西!

林三少握紧荷包,神情有些凝重的看了她一眼,有些疑惑:“是老太太的意思吗?”

可纵然是老太太,也没有地方去得到这只印鉴才对…

卫安垂下头,她比别人多活了很多年,自然也就知道一些不被人知的隐秘,上一世彭采臣得势之后,就曾经替成化帝写过一封檄文,就是讨伐隆庆帝的,指责隆庆帝谋害兄弟,没有手足之情,丧尽天良。

所以卫安对于此事知道的很清楚,而那个印章,她曾经亲眼见过,它就摆在了彭采臣的书桌上,被视作一件普通的摆设。

水晶并不难得,难得的是式样和底下的字体位子,碰巧了,卫安通通都知道。

薛长史屡次指鹿为马算计人,她思来想去,要一劳永逸,要把他们彻底灭掉,没有余地,这个法子最合适不过了。

没人该知道一个帝王不堪的过往,谁都不行。

谁碰了,谁就得死。

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

过了片刻,她才抬起头看着林三少微微一笑:“这您就不必管了,您只需要告诉圣上,您收到了一只印鉴,可是随同荷包一同送上来的,却是空无一字的白纸…就够了。”

林三少端详那个荷包一阵,几乎是立即就明白了卫安的用意-----这荷包所用的针线和布料…

他恍然大悟:“你想把薛长史打成彭德妃的同党?”

凡是跟这件事有关的,一律会被隆庆帝认为是彭德妃一党的漏网之鱼,更会把这个荷包和这个印鉴,视作是他们不服和反抗。

卫安嗯了一声,丝毫没有迟疑:“这荷包所用的布料是江西一年只产三斤的夏布,而其中所用的金丝银线,也是德妃娘娘才有的难得的从蜀中进贡来的。而从哪里收到这个荷包的,相信您知道该怎么说的。”

第1049章 忐忑

这一夜卫老太太几乎一夜没睡,自从听说卫安把那个荷包里的印鉴交给林三少,让林三少交上去给隆庆帝的时候,她就几乎一直处于震惊之中。

没人比她更清楚那个印鉴代表什么了,那代表着隆庆帝内心里最阴暗的过往。

隆庆帝少年时期开始便是个阴沉孤傲的年轻人,他明明极度渴望先帝的宠爱,可是面上却总是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是个很倔强的人。

他总不肯承认他自己是极度周王他们的,当初周王死了之后,他大病了一场。

明皇后很久之后才告诉了她,说周王之所以暴毙,是当真跟隆庆帝脱不了关系的-----隆庆帝明知道周王不能喝酒,还特意在一次宴会的时候,灌了他喝大量的烈酒,而后又送他进了后院休息。

可是这一休息就休息出了不对-----周王去的地方不对,他径直进了人家内院女眷的寝室。

这是冯家的宴会,冯家当时也是深受先帝敬重的人家,出了这样的事,冯家的那个女孩子上了吊,冯家脸面尽失。

隆庆帝觉得过意不去,在安抚了冯家之后,疾言厉色的当着内阁重臣的面呵斥了周王,周王原本从来都是深受宠爱的,哪里被这样对待过,周王回去就病了。

后来隆庆帝去看他,见他一蹶不振很是颓废的样子,就给他出主意,让他在先帝过万寿的时候,出其不意,送先帝一个难得的礼物。

周王答应了,寻了很久,听从隆庆帝的建议,从昭通寻回来一座听说是刚从地上挖出来的玉牌,玉质极好,又极为通透温润,更难得的是其中隐隐飘着一朵莲花。

他满怀希望的送了上去,以为能博得先帝的喜欢,至少让先帝消气,可是谁知道却半点用处都没有,而且还起到了反作用,先帝不知为何,被这块玉牌气的发抖,指着他大骂不孝子。

这话一当着众大臣的面说出来,自此以后周王就真的没有立足之地了。

他彻底失了宠,被圈禁在了王府,连同从前很得隆庆帝喜欢的周王的孩子们,也自此失去了进宫的机会。

周王没被圈禁多久-----因为他不知为何又忽然死了。

先帝没想真的杀了这个儿子,知道周王死了,心情不好了很久一阵子,才跟当时的皇后吐露了这件事,说周王屡次犯错,而且竟然还送一块给死人陪葬的玉牌给他,他实在是气急了,所以才会呵斥周王,并且准备让他思过一阵子。

那玉牌是隆庆帝送的。

卫老太太心知肚明。

她也知道,隆庆帝当初之所以要杀明家,或许还有明皇后后来也知道了这件事的缘故在。

连当初只是隐约知道这件事,而且并没有捅开的明皇后,后来都是那样的后果。

那现在把这块印鉴送上去的人,没有活路可走了。

可是纵然林三少现在是隆庆帝极为信任的心腹,交上去这种东西,怕也少不得被迁怒------又怎么能不动声色的就把薛长史引出来呢?

卫老太太翻来覆去,一晚上都没有睡踏实,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面色就十分的差。

明敬他们来请安,看着卫老太太的面色都很担忧,尤其是卫玠,一直催促要去请太医来,说这样下去不成。

卫老太太看着他们便觉得开心,微微笑着摇头拒绝了,说起卫玠来:“你若是有时间,不如多想一想婚事,虽然有你二伯母三伯母替你操心,可是到底是你自己的亲事,你也得多上心。绵绵那里,得时常过去瞧瞧。”

这么久来看,卫玠的确是个不错的后生,跟长宁郡主不一样,卫老太太的确是很喜欢他的,自然也就乐意多帮他想一些。

说起陈绵绵的事来,他就有些不好意思,卫玠有些羞赧的垂头,看着卫老太太迟疑了一瞬,才点头答应了。

明敬向来是很少说话的,可是这个时候,看着卫老太太的神色,他也忍不住担心了,望着卫老太太,好一会儿才道:“老太太,您当真没有什么不舒服吗?”

对这个孩子,卫老太太向来是最宠爱的,她伸手把明敬招到自己身边,握着他的手拍了拍,才轻声道:“放心吧,我没什么事,只是昨晚想事想的太晚了些,所以今天早上有些精神不济罢了,今天日子好,你们也都不必守着我,年轻人,该出去玩便要出去玩。”

她的注意力不在这些孩子们身上,等到卫安来了,就让他们退下去了。

“三少大约最迟今天就会把东西送上去。”她喝了口茶看着卫安,神情严肃:“那东西实在是太犯忌讳了,圣上看见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反应,谁都料不准,你心里当真有把握吗?”

卫安知道卫老太太为什么担心,见她脸色十分不好,知道是担心的缘故,心里很愧疚:“祖母,你放心…我知道这很冒险,不过请您相信我,我是有把握这件事绝对不会牵连到我们卫家身上,才会选择这么去做的。”

卫安说的这么笃定,卫老太太却并没有放心,她想了想,忽然想到什么,不可置信的看了卫安一眼,再也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看着卫安,好一会儿才震惊的问:“安安,你是不是,让林三少把呈上去的东西说成是平安镖局的人送上去的?!你太冒险了!”

她有些忍不住,猛烈的咳嗽了几声,低头却也忍不住心里的惊惧:“你不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这东西实在是一件不祥的东西,只要是沾上,在圣上心里,恐怕就已经是不能容忍的罪过了,谢家到底是跟我们家来往过多的,这些事大家都知道,我知道你是想要借助圣上的力量,可是你仔细想一想,若是圣上不分青红皂白,只是想掩盖这件事呢?那么,我们卫家的处境就真的堪忧了…”

这件事不是能儿戏的,她当然相信卫安聪明,可是同时,这件事不是聪明能解决的…帝王的喜怒…

第1050章 明朗

她镇定了片刻,终于想通卫安说的杀招是在哪里了,说真的,若她不是卫家的人,几乎要为卫安的这个招数而拍手叫好了。

心思深沉,偏偏又擅长揣摩人心,把隆庆帝的死穴摸得极为准确,知道从哪里下手能让隆庆帝震怒,而利用他的力量来焚毁一切挡在前头的障碍。

她平复下心情来,却还是觉得心噗通噗通的跳的厉害:“安安,你怎么能确定这件事不会牵连到我们?”

“因为我们已经被设计过一次了啊。”卫安笑了笑,知道卫老太太担心,把话就说的很透彻:“之前郑王府的那些安插的内奸,还有那封密信…这些都让圣上很清楚的知道了,我们处于什么位。我们只是被设计的角色啊,哪里还有余力安排陷阱给别人?”

卫安的声音极冷,听上去就能察觉到她的冷漠:“祖母,圣上不会允许自己被别人设计的,尤其是在他看来,这些人还掌握了他的不堪的那些隐秘,而且竟然还打算这些隐秘拿来当作陷害人的手段…这才是真正犯了他的忌讳的事。”

卫老太太略想一瞬就明白了,眉头舒展了许多,却还是深深的叹了口气:“安安啊,你也真是,龙的尾巴哪里是那么好摸的,你呀!”

卫安站在卫老太太身后,替她轻柔适中的按捏脖子:“祖母,我们能做的事情不多,就像您说的,被别人一直踩着脸往上走,的确是很令人恼怒的。”

哪里能一直忍着呢。

卫老太太笑了笑,从肩上握住了卫安的手:“你说的也是,不过到底是怎么样,是个什么后果,咱们现在也不知道了…等罢。”

这么大的事,卫老太太却也只是问了一两句就放过去了,卫安知道这是因为卫老太太对她极度信任的缘故,眼睛有些酸疼,很久没有说话。

风平浪静的过了一上午,下午的时候就听说出事了,隆庆帝下令,让锦衣卫抄了陆元荣的家。

陆元荣是新被提拔的户部侍郎,大家都说,他往后很有机会,再进一步,成户部的上书。

而这样的人物,明明在之前还深受皇恩,现在却直接被拉进了诏狱,众人这些日子看惯了抄家灭族,实在是被这些事吓怕了,一听说了陆家出事,一个个的都忍不住私底下的奔走打听起消息来。

跟他有亲戚关系的,怕被连累。

跟他是同窗的,怕他是犯了什么差错,连自己也被不知不觉的牵扯了进去。

可是这件事直接由锦衣卫负责,甚至都并不曾经过内阁,没有一点儿消息露出来,众人于是越发的噤若寒蝉。

而陆家的事,竟然只是一个开始。

晚间的时候,锦衣卫又陆续抄了好几户人家,京城登时比从前更加安静。

大家都知道,隆庆帝是又发怒了。

而这件事,大家却都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与此同时,三司会审谢家一事也更加加快了进程。

钱士云和陈御史连夜得了命令,任由锦衣卫将平安镖局的镖师带走,两个人都不由面面相觑。

等到带队的林三少消失在大堂,钱士云才忍不住皱了皱眉:“谢家的人还罢了,只是一口咬定自家儿子也丢了,不知道是何人在栽赃陷害…可是那些平安镖局的镖师却…却胡乱攀扯,一时说这件事是受制于谢家,一时说跟鞑靼人勾结的还有卫家跟王府,还说郑王府还跟山东叛乱有关系,是幕后的主使…现在圣上提审那些镖师,也不知道卫家和郑王府此次…”

陈御史没有说话。

他是知道卫安的打算的,自己也参与了推波助澜的事,很明白这回的事恐怕也跟卫安脱不了关系。

只是他也同样不知道这回隆庆帝提审了镖师们到底是福是祸,之后卫家又到底是彻底覆灭,还是从此崛起。

他顿了顿,才呼出了一口气:“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些事,也不是我们能插手的…”

京城的天气一连阴沉了好些天,因为天气阴沉,让人连同心情也一道变得阴沉起来。隆庆帝身体原本便不好,这些天更是不知道怎么了,一个劲儿的找人的麻烦,整个人就如同是一个炮仗,几乎一点就着…

京城的朝臣没有不缩着尾巴做人的。

而阴沉沉了好些天之后,终于炸响了第一道雷-----隆庆帝下令把那些攻讦卫家和郑王府最厉害的几个御史都下了狱抄了家,骂他们骂的极狠。

这下子,大家就都算是摸到了风向。

而过不多久,陆元荣在诏狱里也暴毙了。

陆元荣一死,他从前结交过的那些人也都暴露出来------锦衣卫查了出来,陆家跟当初的山西的荆西知府有姻亲关系,山西那边走私铁器极为厉害,而所得的那些银两,一半是给了山西官府,而另外一大半,却是直接给了陆元荣。

陆元荣又用这些银两来打点官场,继续给山西那边的人提供保护伞。

而跟鞑靼那边的关系,近些年来因为两方关系紧张,渐渐的变得不通了,他们为了保持这种关系,就越发的铤而走险,甚至开始答应给鞑靼那边的贵胄提供大周的贵族少女。

他们在全国都开始了这样的生意。

而为了掩饰,自然需要别人来挡在前面,在做镖局生意的谢家就成了天然的挡箭牌。

他们先是一步步的利用谢家的平安镖局,让谢家承运这些镖,而后就渐渐的利用知府跟谢家的关系,而知府的人脉和官位,开始在谢家安插进自己的人。

在想法子把他们的公子绑了之后,他们还利用谢良成的印鉴,让那些还尚未收到消息的分局的镖局,继续招新人,并且利用印鉴吩咐这些分局接镖,又把镖运送到关外…

这样一来,就算是出事,那也是谢家的责任,怎么也不会查到别人的头上,就更差不到陆家他们的身上了。

而糟糕的是,这件事却很快就暴露了,而且一得罪的竟然就是徐家的人,其他的人或许还能糊弄,可是徐家毕竟可是阁老…

第1051章 峰回

得罪了徐家,估计他们也没有想到后果竟然会那么严重,徐家的人手眼通天,竟然能牵动官场,四处替他们寻人。

他们虽然能耐,可是毕竟也是有限的,在徐阁老的面前,哪里有那么简单就能脱身?徐阁老门生遍布天下,他一句话下去,这件事就是那些人控制不住的了。

陆元荣身在京城,他从徐阁老一动手,就开始吩咐下去底下的人准备推卸责任了------聪明狡猾如他,不必谁说,自己就知道这次是碰到了铁板了。

他是满心想把谢家推出去挡罪的。

可是后来想一想,大约是又觉得单纯只用一个谢家出来当挡箭牌不管用------谢家毕竟只有一个谢侍郎算是身居高位罢了,真正要在全国各地布下这样大的网,哪里有那么简单。

加上隆庆帝说了要把谢家押送进京来审案,他就更加害怕会露馅,从而把自己牵连进去,所以动了恶念,想要把这件事推脱给比谢家更有能耐,且又跟谢家来往甚密的卫家。

这样做其实也能理解。

谢家跟卫家的关系好,在京城也不算是什么秘密,谢家的人每年都往卫家送年节礼物,从来未曾断绝。

当初还多有揣度他们的关系的,认为到时候或许谢家可能要跟卫家成姻亲了。

可是后来有了沈琛和林三少求娶,大家自然也就知道卫家跟谢家的姻亲是不成了,可是姻亲固然是不成了,关系却依然还是极好的。

这种关系,把卫家说成是替谢家撑腰的那个人,也说的过去。

陆元荣想通了这一点,便开始尽力筹谋,费尽心思的想好了说辞,并且还贼喊捉贼,写下了密信告密,上了密折秘密的告发了郑王,说是郑王附逆。

若不是锦衣卫见机的快,郑王府又恰好因为郑王妃生产而防守严密,不仅没被他们安排的内奸得逞,还顺藤摸瓜的把那些内奸给捉了出来,郑王恐怕又是一个冤魂。

隆庆帝怒不可遏,少见的当着众大臣的面斥责陆元荣是狼子野心,斯文丧尽,丢尽了天下读书人的脸。

并且还下令,陆家其他人流放岭南,不许回京,五代之内不许入仕。

隆庆帝最近的心情的确不好,他这么大怒却还是头一遭,朝堂之上,除了众阁老,其他人都胆战心惊,噤若寒蝉。

幸亏隆庆帝的怒气并没有过度再波及其他人,他下令让刑部一力督察这个案子,继续深挖下去,看看是不是还有人在其中做鬼。

毕竟郑王府的那些内奸虽然供出了陆元荣,可是却未必就真的只有陆元荣这一个幕后指使。

而与此同时,隆庆帝又当众抛下了另一颗炸弹------他命令沈琛作为抚督使,去山东平叛。

平叛这样的大事竟然也交给了沈琛去做,而郑王府的事隆庆帝也并不曾有半点疑心郑王的地方,有心的人已经完全知道了现在的局势了,因此这样的大事,也并没有人敢出言质疑。

既然都要去平叛了,平叛又是大事,隆庆帝听太医确认沈琛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便决定让沈琛出宫。

而且还同时下令,让礼部官员加紧操办关中侯和永和公主的婚礼。

沈琛既然要出宫了,隆庆帝下了朝回了后宫,便跟林淑妃叮嘱,让林淑妃先行赏赐些东西下去,沈琛的平西侯府又空了这么久没人住了,空空落落的总怕不好。

如今林淑妃便是这宫里位分最高的后妃了,这些宫务都是由她操持,而给外臣赏赐的事,便也都移交给她处置了。

林淑妃答应了,体贴的去给隆庆帝去了大衣裳,亲自服侍他换了常服,伺候他坐下,才皱眉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些人便不能安生些!”

这些话现在也就只有她能说了,隆庆帝并没有怪罪她的意思,挥了挥手让她也坐在自己身边,面上露出一个讥诮的表情嘲讽道:“人心这种东西,只要有所求便会无休止的想要去得到,只会拼尽力气的去得到,哪里会有真正安生的?”

林淑妃便摇了摇头,喝了口茶捂着小腹靠在软枕上,才道:“只是可怜了郑王妃,她原本身子便不大好的,在孕中便一直没见着王爷的面,出了这样的事,王爷还不在身边,当时她生产的时候那些奸细甚至想要让她一尸两命…”

她叹了口气,真心实意的道:“也真是难为了她了,一个女人,落得这样的境地,要不是因为寿宁郡主聪慧,恐怕就不能活着见到郑王了。这些人也未免太心狠,不仅要人的性命,竟然还如此胆大妄为,敢栽赃嫁祸,祸水东引…实在是没把圣上您放在眼里。”

林淑妃这话一出,殿里的气氛就更加冷了几分,隆庆帝许久没有说话,隔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的冷下了声音:“是啊,这些人是没把朕放在眼里,把朕当小孩子糊弄!想借朕这把刀不说,竟然还妄想指哪打哪…把朕随意当成他们陷害人时的工具…”

没有人会喜欢被别人利用,而人上人自然更讨厌这一点。

隆庆帝还没当上皇帝的时候尚且能因为嫉妒心坑陷兄弟,本来就不是一个真正心胸宽广的人,凡是敢在他伤口上撒盐,知道他过往还要拿出来说的,从来就没有有好下场的。

现在陆元荣这批人,就是真真正正的踩在了铁板上,烫伤的是自己的脚了。

林淑妃认真的听着隆庆帝骂那些人,静静的呆了好一会儿,等到隆庆帝终于沉下了脸不再多说,才又看准了时机很是疑惑的问:“圣上,臣妾还有一事不明,您为什么就认定这件事不是卫家所为呢?”

隆庆帝笑了笑,在他心里,卫家这么多年一直都温顺的如同一只猫咪,不管是富贵还是没落,都是他一句话的事,卫家似乎从来不敢有任何意见,看人这种东西,印象极为重要,而人的印象一旦造成了,那是很难会被改变的。

第1052章 路转

认定了卫家现在只是没什么还手之力,通常甚至只能靠着卫安的婚事来拉几分气势,隆庆帝便从来不觉得卫家敢做出触怒龙颜的事。

而且锦衣卫也不是摆设,他们查到的东西都已经极为清楚的展现了卫家的清白。

卫老太太嫁妆丰厚,而后来卫安又得到当初老王妃的一部分陪嫁,加上当初长宁郡主留下的那批嫁妆,卫家又有不少发还的明家的财产和田地,先不说他们没有那个胆子去做关外走私的生意。

就说他们为了银子铤而走险,这便是绝不可能的。

既然不是为了银子,那就只能是为了谋反了。

这便更不可能了,卫家多少年不在军中了,自从卫家老太爷和大老爷死了以后,卫家便没有人走武将的路,军中无人,寸步难行,他们自己尚且没什么熟悉的将领,更何况是帮助谢家牵线,还能让那些人帮他们做中间人,给他们行方便,联系鞑靼人呢?

何况…

那印鉴的事若是真的是卫家所为,卫家有这个能耐,就不会这么多年活的都如同一条狗没什么两样了。

卫老太太的性格他最知道了,她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若是知道这件事,不可能若无其事的瞒着这么久。

她也没那个胆子。

所以他一接到那个印鉴,立即便知道了这是别人陷害卫家的连环计。

有了郑王府的先例在先,加上这些人的手段,他很快便意识到,是有人故意想要把卫家跟郑王府推出来,用以掩盖他们自己的罪行。

因此他特意让锦衣卫严审郑王府的那些内奸,很快就顺藤摸瓜的把陆元荣给揪了出来。

正说着,外头便传说是沈琛来了。

沈琛养病的这些日子,少有进后宫的,隆庆帝知道他是特意因为永和公主的事在避嫌,也并没有强行要求他来林淑妃处日日请安。

现在林淑妃算起来,还是这个把月来头一次看见沈琛,一见到沈琛,她便忍不住叹了口气摇头:“清减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