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楚景吾和卫玠还不明白,说完了便紧跟着又一针见血的说:“说到底,圣上之前震怒是因为六皇子出事,不是因为卫家被诬陷。现在圣上对陈御史震怒,也不是因为陈御史真的办事不力,而是因为…因为陈御史跟父王太亲近,而被圣上提出来杀鸡儆猴罢了。”

这才是陈御史真正的罪名。

这才是蒋子宁的狠毒之处,污蔑你什么你都可以争,可以辩,可唯独这样的陷害,让你有口难言。

他真正说你什么了吗?

细细想来,什么都没有。

沈琛见楚景吾和卫玠都凝眉深思,便拍了拍手,让汉帛进来,叹了口气道:“说吧,也让我看看,我猜的准还是不准。”

汉帛刚从林三少那里过来,收敛了一贯以来的轻松活泼,板着脸道:“是,三少说,他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首辅大人去了太极殿,隐约跟圣上提起…卫家跟陈家婚事,也提起,卫家跟王爷的亲近之处…”

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沈琛讥笑着看着他们:“你们看,蒋子宁那个老狐狸不费一兵一卒,什么也没有做,就能叫圣上震怒如此,真正可怕的,不是他栽赃的这些罪名,可是他能猜到圣上的心思,并且利用圣上的心思来达到他的目的。”

卫玠便急了,觉得身上汗毛倒竖:“那怎么办?!如果真的是督造不利,那还能有法子可想,可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是因为这个缘故,那让人怎么自陈冤屈?这件事甚至都不能宣之于口,说了都是错处…”

是啊,大家都猜中了隆庆帝之前忽然提拔临江王的缘故,也猜到了临江王回京的缘故,可是谁敢说?

就像是现在,陈御史难道要说,他跟临江王没有勾结,没有深厚的情谊?

这样的话,不是把隆庆帝的心思置于光天化日之下了吗?他只会死的更惨更快。

楚景吾也觉得不寒而栗:“蒋子宁…可真是杀人不见血啊!”

这个形容太准确了,的确是,杀人不见血,快而准。

他说完了,便目光一沉,继而问沈琛和卫安:“那我们就丝毫办法也没有,坐困愁城吗?”

如果真是不能伸手救陈御史的话,朝里这些之前偏向临江王的人谁还敢帮临江王做事?

哪怕是平安侯这种,恐怕也要仔细考虑立场了。

楚景吾紧张焦虑,卫玠也同样的:“那世叔是不是…就没有法子了?”

卫安仔细的思索起来,眉间少见的笼了一层阴霾,很久之后才道:“陈御史不能不救…”

楚景吾叹气:“可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如同二哥所说,这就是个死局,咱们能有什么法子?”

蒋松文也正得意的朝着董成器大笑:“我看他们这回还能有什么法子能够咸鱼翻身!”

他终于知道自己跟父亲的差距在哪里了,他父亲可真是厉害,兵不血刃的就给了卫安和沈琛一记重击。

这一刀下去,底下那些原本还蠢蠢欲动偏向临江王的人都得好好掂量了,老爷子的威望又上了一层。

等到陈御史死了,临江王彻底被厌弃,郑王死在山东回不来,那事情就会按照他们的预期那样发展,到最后他跟他父亲才是站在最高处的,有着从龙之功,还能有什么能动摇得了他们的地位?

董成器笑着看着他,神情放松:“我早就说过了,你有事,少不得去求老爷子,老爷子这个人,不出手便罢,一出手,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哪里还需要我们这些小鬼在前头手忙脚乱的蹦达?”

第1147章 内幕

蒋松文是个容易得意的人。

他也应该得意,他的地位因为他的父亲而崇高,他父亲无往不利,于隆庆帝来说是比林三少还要重要些的左膀右臂。

之前折在了卫安跟沈琛手里,险些要出事,是他唯一的挫败了。

这回借着父亲的手不动声色就让卫安跟沈琛出了血,叫他万分的得意。

人一得意,便难免要更加得意些,他在某一天上朝的路上,看见了在左顺门跪着替陈御史求情的陈御史的门生杜子玲的时候,便冷笑了一声。

紧跟着杜子玲便下了诏狱。

罪名是替陈御史这等不忠不仁的罪臣求情,乃是对天家不敬。

林三少是无意要杜子玲的性命的。

一开始显然隆庆帝也并不曾有这个念头。

对于他来说,这种求情的人虽然可恶,可是在人上奏过后,他就忘了,不值得他费太多的心力。

一般来说,林三少可以自行处置杜子玲,让他在诏狱里头呆上一阵子,等到隆庆帝气消了,再寻机放他出去就是了。

可是这回出了意外。

杜子玲死了,在被关押了一个多月之后,他死在了诏狱,而且死状凄惨,是被用刑过度折磨致死的。

恐怖的是,这件事并不是林三少的授意。

他已经下过命令不必管杜子玲了,这就是在告诉底下的人他的态度。

可是这回竟然没有人听他的命令,这只能说明,锦衣卫已经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其实面上说是因为替陈御史求情而触怒了圣上,可是聪明人心里都自有一杆秤,知道事情的关节根本就不在这里,而在于杜子玲替陈御史求情得罪了降价父子,才会遭此大难而已。

经过这件事,蒋家的权势更上层楼,大有逆我者亡,顺我者昌的意思。

连林三少都不能与之抗衡,大家对于蒋家父子都惧怕到了顶点。

平安侯夫人惴惴不安,这些日子成夜成夜的睡不着,好不容易盼到了平安侯休沐,就很是惊恐的问他:“咱们以后到底怎么办?眼看着卫家和王府都…”

她瘫坐在椅子上,面容疲倦而憔悴:“我知道圣上对临江王府既要用又戒备,却不知道圣上竟然会因为一个陈御史动这样的大怒…”

话说的有些语无伦次,可是平安侯是明白她的意思的,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搀扶住她,他轻轻摇头:“你也不要想这么多,现在除了镇定些,也没别的法子可想了。”

平安侯夫人却不能赞同他这个说法,女人家总是更没安全感些,她抽泣了一会儿,低低的摇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怎么能不想的多呢?前些日子杜子玲出事…他们家的人到处求人托情…您想想看,杜家还算得上是殷实人家,可竟然也没丝毫法子,他是陈御史的门生,那么多人也没能救得了他,他有个儿媳妇,生的一等一的美貌…从前因为杜子玲身居官位,还没什么…可是杜子玲一出事…紧跟着就出事了…”

这件事平安侯知道。

杜子玲有个儿媳妇是商户出生,长的极为貌美,在京城的圈子里也是有名的,漂亮的女人向来是男人们争相追逐的焦点,从前因为杜子玲是官身,虽然有那等觊觎她的,却还知道收敛。

可杜子玲一落难,到处求人都没用,便出事了。

这些阿臜的事平安侯不想听,听了便觉得不详,他简直不能想象若是有一天他也掉进了泥潭,家里的这些老弱妇孺该要如何保全。

平安侯夫人见他沉默下来,便知道自己说的也正中了他的心思,不由便道:“蒋家的人如此步步紧逼不肯退让,圣上偏偏对他们又如此宠幸,近些天我听说,连林三少圣上也少见了,只肯叫蒋首辅陪伴在侧,还让蒋首辅给他重新写起了青词…卫家哪里能与之争锋?我就是怕,卫家若是倒了,咱们的下场能好到哪里?您说若是现在倒戈,会不会…”

她也是想跟卫家维持之前的关系的,毕竟除了跟卫老太太的旧日情分在,光说跟卫家的这些天的合作,得到的回报也足够叫她满意。

而且她还不惜连侄女儿都抛出去了,给卫阳清当填房。

可是现在事关他们一家人的生死荣辱,她实在是没有办法继续保持之前的镇定自若和那份自信了,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事那就是一家子的性命,光看现在杜子玲的下场,就知道蒋家父子对于他们这些人的忌惮究竟已经深到了何种程度。

他们可比杜子玲跟卫家的关系亲近多了。

她实在是不得不给自己和自己家人想一想后路了。

平安侯立即便反应了过来妻子的意思,斩钉截铁的摇头,毫无犹豫的道:“这不成的,要是现在我们这么做,成了什么人?蒋家父子或许会饶我们一命,可以后我们家的前程也就到此为止了,一辈子都要被人耻笑!再说你难道忘了?临江王和卫老太太,他们哪一个是好对付的?他们手里可都捏着我们的把柄和要害,我们若是有了什么异心,他们又不是庙里的菩萨没有脾性,到时候我们鱼死网破,又能得到什么?这个时候背弃盟约,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

平安侯夫人垂下眼睛,只觉得心中郁闷非常。

这也不行那也不好,她不知道该要怎么样才能度过眼前的难关。

两人相对沉默了许久,她才深深的叹了口气眉头紧锁的道:“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人,可真是叫人难受,我实在是怕极了。卫家跟临江王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能够挽回一二局势?若是再这么由着蒋家胡作非为,到时候临江王府和卫家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难道郡主他们就这么不上心吗?”

平安侯立即就摇了摇头,负着手看着窗外的那颗忍冬,笃定的道:“那倒是未必,我看郡主不是那等容易认命的人呢,不可能未开战便先认输的,必定是有什么缘故在里头…”

第1148章 投靠

这么多次以来,不管是谁在背后设局,卫安跟沈琛两个人曾经对谁手软过?什么时候认输过?

平安侯自认不是蠢人,识人之明还是有的,知道卫安跟沈琛绝不是那等轻易认命的人。

不说他们,就说临江王,好不容易到了这个地步,他们怎么可能会就这么甘心放弃?

哪怕真的到了绝境呢,应该也还有拼尽全力的致命一击的。

他想到这里,转过头看着平安侯夫人,目光里带着温和的安抚和轻松,轻轻的对平安侯夫人笑了笑:“夫人安心,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做任何决定。既然进退两难,便干脆先按兵不动。我相信,风向很快就会明了的。”

平安侯夫人被他的目光看的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下来,应了一声,又想起了什么,连忙问他:“那这婚事,是议还是不议?”

平安侯夫人原本跟卫老太太商量过了,卫家都已经请了冰人上门来了,怀仁伯夫人过府来已经换过了庚帖的。

只是被陈家出事的事情给打断了。

平安侯沉吟片刻便嗯了一声:“若是卫家还继续往下走,那便议,我们不是那等没有风骨之人,答应了的事,便不能反悔。”

这是还把宝押在卫家头上呢,平安侯夫人跟他夫妻多年,一听就明白了他的决定,虽然心里还是担心,却能很是镇定的答应下来了。

末了又道:“但愿这阵风快些过去罢。”

可是她所期待的风波并没有过去,相反,反而愈演愈烈。

快要入年关了,四处给宫里的献礼都陆续的往京城里头送了,这时节,又出了一件大事-----临江王府进献的礼物先他自己一步到达京城送进宫里,可是却在宫里惹得隆庆帝大怒----临江王送的是一整株的红珊瑚,观之璀璨绚丽,一看就知道是至宝。

原本这珊瑚并没什么,可是不知道怎么的,阖宫观赏的时候,这珊瑚断了。

断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偏偏内务府的人上来禀报说,这珊瑚是人为锯断的,只是表皮看着没什么,其实只要太过剧烈的搬动,迟早是要断的。

楚景盟和楚景迁彼时也正在宫中陪着用饭,闻言便说这珊瑚是送给隆庆帝的年礼,若是被有心人弄断的,那便是有心诅咒圣上,乃是大逆不道之罪,一定得严查。

隆庆帝让人严查下去,内务府负责的人一个一个经历了严刑拷打,也仍旧咬着牙认定这东西并没人碰过,一定是在运送的时候还没进宫便出了问题。

再拷问了临江王差来送宝的人,那人招供说是临江王授意指使,想要在阖宫宴饮,宗亲都在的时候让众人瞧见异宝出事的场景,再叫人散布谣言说是天降示警…

隆庆帝大怒,当场便斥责了出口反驳的楚景吾,并且幽禁楚景吾于临江王府,不许他走动,同时下令才过了山东的临江王原地圈禁驿站,等锦衣卫护送进京。

说是护送,还不如说是押送了。

谁都知道这是隆庆帝彻底厌恶了临江王的表现。

临江王出了这么大的事,朝廷里的人惯会看风向的,见隆庆帝转而宠幸了楚景盟和楚景迁,便迅速的开始烧热灶。

而至于倒下去的临江王,已经没人注意了。

倒是最近极为春风得意的蒋松文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不由自主的问蒋子宁:“爹,是不是也太顺利了些?我总觉得…”

总觉得太顺了。

董成器在旁边皱了皱眉,觑着蒋子宁的面色,也微微的点头:“姐夫,我也觉得好似太顺了一些,临江王难道就这么好对付?”

蒋子宁的胡子留的长,此刻正因为他的呼吸而颤巍巍的抖动,他喝了口茶,面上的神情还算自然,过了好一会儿才似笑非笑的道:“谁知道呢,有时候人倒霉起来,真是万劫俱来…”

蒋松文还是不解:“您别说这些话糊弄儿子,我就想知道,这事儿是不是您的手笔?”

董成器也望着他,等他回话。

蒋子宁就幽幽的笑了笑:“这像是我的手笔吗?”

蒋松文迟疑着摇了摇头。

这的确不像是他老爹的手笔,他出手的话,才不是这样简单,他每次出手,都是一击必中的,不是这样的做法。

就像是之前对隆庆帝进的那些谗言,他能做的天衣无缝,叫人丝毫不起疑心,这件事实在是痕迹太重了。

蒋子宁挑了挑眉:“这不是我做的,只是跟我做的也没什么分别了。要知道,底下的人想要讨好奉承你,能做的事,可多了去了。”

他顿了顿,才有些嘲讽的笑了笑:“这是有人递了投名状来了。”

董成器眼睛一亮,仔细的想了想便谨慎的开口:“姐夫,这是谁?”

蒋松文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便道:“这人倒是知趣,咱们不好立即就朝临江王下手的,他这一弄,倒是解了咱们的围了。是谁这么有眼色?”

蒋子宁垂下眼睛喝了口茶,对着旁边一直如同一颗木头没有两样的管事看了一眼,旁边的管事便不紧不慢的站了出来,从袖口拿出一张礼单,轻轻的递给了蒋松文。

蒋松文展开看了一眼,又面带微笑的给了董成器。

董成器接过来在手里,一目十行的扫完了,便忍不住道:“这送的这些东西,可真是够贵重的啊!这个洪新元这样大方…”

竟然是江南织造局的洪新元送来的重礼!

董成器啧了一声便道:“他可是徐安英的女婿,徐安英之前也是有跟您争锋的心思的,不然也不会站在陈阁老那一边了,现在陈阁老出了事,徐安英也对您俯首帖耳,想必是想明白了利害关系了,所以让女婿主动投诚来了?”

蒋子宁眉头松开,靠在软垫上缓缓的绽开了一抹讥诮笑意。

这些年他在内阁一直都是第一人,前些时候见他老了,又有临江王的事,大家的心思就都活动了,都想从他这里分一杯羹,想要踩着他上去。

第1149章 着意

当初是看他老了,以为他不中用了,一个一个的都生了别的心思。

现在却又看形势不对,见圣人对他宠眷不衰,一个个的又都想要重新来他这里摇头摆尾了。

他想起之前徐阁老和陈阁老的事,胸中的一口闷气消了,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

徐阁老还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人想要为自己争个好前程原本没什么错处,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可是陈阁老却实难原谅。

他把陈阁老当成自己人,当初若不是他一力主张,陈阁老怎么能力压那么多人,脱颖而出进了内阁?

他让陈阁老进内阁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帮手,好在适当的时候起些作用,充当左膀右臂,可陈御史竟然不知不觉就生出了别的心思。

从定婚事开始,就一步一步的亲近卫家,把卫家当成桥梁,竟做梦想要把他抛在一边。

只要一想到这些,他这样历练出来的心态也不免有些失衡,亲近人的背叛,总是比敌人的咄咄逼人还来的更叫人难堪和不平一些。

如果不是这回漏了行迹,他还会蒙在鼓里更久,想到这里,他便笑了笑,吐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说起来,算算日子,陈阁老的案子拖的也实在是够久了。”

董成器看了他一眼,又用胳膊捅了捅旁边的蒋松文。

蒋松文便也反应了过来,皱着眉头道:“只是,虽然替他求情的杜子玲死了,现在没人再敢给他求情,可是…可是圣上到底没松口要杀他,咱们这个时候动手,怕是不好罢?”

“圣上?”蒋子宁嗤笑了一声,老而精明的眼睛里头闪烁着微妙的光:“圣上哪里还管这些?”

陈御史早就已经在他心里打上了不规矩的烙印,什么都有的救,可是就是不忠心这一条,哪怕你多有才能,那都是虚的。

在隆庆帝心里,他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董成器明白了,微微的翘起嘴角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了,杜子玲的事,姐夫任由松文去办,其实也就是试探试探圣上心意的缘故…圣上既然对替陈御史求情的杜子玲如此震怒,便说明他对于陈御史更是厌恶已极,他死不死,圣上是不会关心的。”

蒋松文一愣,紧跟着便喜上眉梢:“当真如此的话,杀了陈御史,从此以后,那些人也就清静老实了!看看现在,陈御史还只是下狱呢,徐安英就迫不及待的给咱们递了下楼的梯子来了!”

可不就是这样,之前徐阁老跟蒋子宁的关系可是冷的很了,隐隐有分庭抗礼的兆头,可是现在呢?

还不是要女婿过来帮忙架桥铺路的缓和关系?

这不就是求饶了呢么?

既然他们服软求饶了,其他的事也就不必再顾忌什么了。

他啧了一声,冷声道:“卫安跟沈琛得意了这么久,也有他们这一天!”

当初卫安跟沈琛把他险些逼到墙角的那种愤怒的情绪和无力感到如今仍旧让他耿耿于怀,他也清楚的知道,成王败寇的道理。

现在他们把事情做的这么绝,从陈御史开始,步步设局,把临江王跟陈御史的关系拿出来做文章,让隆庆帝厌弃了临江王,如今更是软禁了楚景吾,他们跟卫安和沈琛再没有旁的路走,不是他们把沈琛卫安彻底整死,便是卫安跟沈琛的反扑。

洪新元的投诚还只是一个开头。

接下来的几天,蒋家门口车水马龙,来求见送礼的人简直要踏破了门槛。

连带着对面的酒楼的价钱都开始水涨船高,为了在对面酒楼里能望见蒋家门口的便利,有事来求情的,来送礼的,都格外的舍得,二十两一壶的茶眼睛都不眨的点了。

就在这样的喧闹里,终于又迎来了一个新年。

京城的新年向来热闹,今年五城兵马司早早的就指挥着各处街道的店家都挂上了灯笼,到处红艳艳的,格外的喜庆。

除了红的灯笼,到处招呼的小摊贩也让前半年显得格外萧瑟的京城彻底热闹了起来,大家都甚至有些忘记了前阵子刚被软禁了的临江王府的世子了。

本来朝廷的风就是一阵一阵的刮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只要不影响底下的人过日子,那便不算是什么大事。

楚景盟跟楚景迁却不免会偶尔想到。

他们俩斗了挺多年,原本互相看不上,一个觉得另一个的世子位是占了亲娘肚皮的便宜,一个觉得另一个惯会捧高踩低,当初总在晋王身边油嘴滑舌。

可是等到一起在晋王府里被关了这么两三年,他们之前的那点子龃龉,就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毕竟人只有到了逆境,才知道什么最重要。

争那些闲气有什么意思?

好好的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

原本以为这一辈子是无望了,要被锁在那只能看得见四方天地的宅子里过一辈子,从此什么指望都没有了。

谁知道却忽然从天而降掉下这样大的馅饼来。

他们都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他们能出来临江王却被关押在了驿站,楚景吾也没软禁,是此消彼长的关系,也更加坚定了要往上爬的心思。

这一辈子这么漫长,人要是连出个门都不能,一辈子被锁在一个地方,光是想一想,也要疯了。

这三年来,他们每天每夜都活在长日无聊的苦闷和随时可能会毙命的那种恐惧里,这样的日子他们再也不想过了。

而不想过,那就少不得叫别人难过一些。

说起来他们跟临江王府并没有仇怨,跟沈琛从前也算得上是玩的到一起,跟楚景吾同样是称兄道弟,可是有什么用处呢?

真正到生死关头要做选择的时候,当然是自己最要紧。

当初他们的父王还不是一样,毫不犹豫的就撇下了他们,也撇下了他们各自的母亲,一个人跑的飞快?

而给他们这一切的,当然更值得他们奉承巴结,巴不得让这点子情分能更加坚固一些。

第1150章 膨胀

楚景盟跟楚景迁向来是看彼此不顺眼的,可是这回在王府里囚禁三年,彼此竟然也能心平静气的商量起事情来。

楚景盟聪明些,向来机灵,见识也广,从宫里一出来便道:“前阵子就说王叔是逾越了,竟然跟沿途官员打的火热,如今更是背上了狂暴虐下的罪名,圣上是厌弃他了。”

楚景迁跟在后头,卷着手咳嗽了一声,苍白的面色在阳光下更显得有些发黄,他嗯了一声,紧跟着走了几步,见楚景盟看过来,便也发表意见:“王叔…现在也只有王叔倒霉些,咱们的处境才能更好。”

就算要有争端,那也得是处境彻底好了以后了,他们兄弟俩都清楚的明白这个道理。

楚景盟见他咳嗽的厉害,不由便道:“还是请太医来好好瞧瞧罢,你这咳嗽已经三年了,丝毫不见好,反而还愈演愈烈,还是要注意些。”

要真是痨病,那可就完了。

楚景迁摇了摇头,笑了一声:“能出来再走动,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不要过多的招惹上那些事,现在多少双眼睛看着咱们?我要是露出一点儿病弱的迹象来,恐怕无数的人涌上来要给我偏方和大夫,到时候又容易生事惹祸。”

这倒是,自从临江王倒下了,他们兄弟俩便成了当红的炸子鸡,炙手可热,谁都想来沾上一点儿边。

还是不要惹上这些风波为妙。

楚景盟犹豫片刻便点了头:“那你还是自己注意些,回去悄悄找个大夫来看看。身子最要紧,活着…比什么都要紧。”

彼此已经不是彼此的负累而是臂膀,就把从前的那些隔阂都消散了。

楚景迁的语气也立即便温和了下来,竟然真的有了点哥哥的样子:“我都知道,现在着急的不是这个,反而是另一件事…”

他望着楚景盟,见他会意似地,便道:“咱们能从笼子里出来,无非是神仙打架的缘故,说到底还是王叔得罪蒋首辅太狠了…”

临江王没有斗过蒋首辅,自然而然蒋首辅得给临江王找个对手来,他们这才被扶了下来。

可虽然成为了人家手里的棋子,却也是得了好处的。

他们心里知道,现在可不比从前,别想摆什么天潢贵胄的架子,既然性命前程都捏在别人手里,那当然是得知道去拜哪一尊普阿萨。

想起这些,他们这些日子便很是想法子想要跟蒋首辅搭上关系。

楚景盟先想了个招儿,他向来从前是喜欢留恋青楼楚馆的,太知道哪些地方是哪个人有份的了,很快便跟蒋松文搭上了关系。

蒋家那边也不是傻子,打压下了一个临江王,当然六皇子和这边楚景盟楚景迁这里都得牢牢的抓住,总归也就是在这几个里头选边站了。

蒋松文对着楚景盟客气的很,一来二去的,就极为相熟了。

因为陈御史倒了,蒋松文之前还病着的,又起复了,仍旧着意修皇陵的事儿,很是得隆庆帝的欢心。

他们现在是烈火烹油,楚景盟和楚景迁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他们说到底如今虽然比从前的境遇好了不知凡几,可是能帮蒋家的地方却几乎没有,更不必提怎么才能叫蒋家父子开心了。

他们是苦怕了,知道一定得牢牢地攀着蒋家父子才有出路,根本不肯放弃,一来二去的,就想到了牢里的陈御史。

是了,蒋家父子现在什么都是顺风顺水的,唯有一个陈御史,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可是却总是不能彻底除去。

林三少在里头转圜作保,加上沈琛向来是个会做人的,陈御史竟然在蒋家父子的威逼之下也还活的好好的,这叫蒋家父子很是不开心。

他们想来想去,知道一定得做出一件事来叫蒋家父子知道他们的用心,也叫两方关系更加稳当,便动起了陈御史的主意。

其实他们也没那个能耐伸手进大理寺直接了结了陈御史,便开始想着从旁的地方动手。

譬如说…陈御史外头不是还有家眷在吗?

离小年只有十天左右的时候,京城又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陈御史的家眷在离京回老家的路上出了事。

京城的宅子被封了,虽然陈绵绵跟卫玠有婚约在身,可是就算是要出嫁,也没一家子都住进卫家的道理。

陈夫人如今也不肯接受卫家的接济,便干脆起了带儿女回乡的念头。

谁知道竟然就出了这样大的事。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忍不住叹气,感叹陈御史倒霉。

先是门生死了,现在连家眷都完了,这霉运怕是还没完,因为他自己肯定也是要死的。

蒋松文提起此事的时候,快意的很,笑的一脸得意的看着自己父亲,啧了一声才道:“真没料到这两位竟然还能有这份心意…”

他真是极佩服自己父亲的高瞻远瞩了。

可不是,看别人脸色活着有什么意思?抢先占得先机才是最要紧的,就像现在,以后哪怕是楚景盟楚景迁两个人得意,他们难道还能忘记之前蒋家给他们的一切?

他们又是光杆子,什么都没有的,往后还得靠着蒋家的。

这可比对付沈琛和卫安可有用的多了。

蒋子宁最近春风得意事事顺心,听见儿子恭维,摸了摸自己一大把的胡子没有说话,过得一会儿才笑了:“两位殿下既然做到了这个份上,咱们也不可亏待了他们,他们毕竟能力有限,恐怕手脚做的不是那么干净,你到时候跟成器两个人多多上心,务必把事情给我处置好了,别叫别人察觉出什么来。”

卫安跟沈琛毕竟还是好好的。

沈琛这个滑头,连楚景吾都出了事,偏偏他还是什么事都没有,并没有小辫子给人抓。

蒋松文轻松的应了一声,志得意满,丝毫不把他们再放在眼里了,目光里露出一丝阴狠:“儿子心里都有数,您放心吧,不会叫他们坏了咱们的事,挡路也挡的够久了,下一个就是他们!”

第1151章 变本

人的运气一旦好起来,什么也挡不住,蒋家的日子从把陈御史给拉下了马开始,便着实好过。

隆庆帝看着蒋子宁写的青词越发顺眼不说,言语里竟然还提了一句,等到六皇子开蒙的时候,要蒋子宁当个太子太傅。

若是六皇子日后能成,那他就等于前朝的那个首辅了,少年天子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从此他还有什么可怵的?哪怕就是不是六皇子登位,他也不怕什么了,现在楚景盟楚景迁,这两个人也都牢牢地握在他手里,靠着他吃饭。

临江王是不济事了,郑王也迟早完了-----他们早把他回来的路给堵死了,根本不怕他还能再回来,剩下的这几个,哪个跟他没点儿关系的?

顺风顺水了,蒋子宁还兜得住,不露出那等盛气凌人的模样来,毕竟他是经历这么多事的老臣了,知道做人要低调的道理。

可是蒋家其他人却没那么能忍得住了。

首先就是蒋松文在长安大街上竟然动手打了定北侯府的卫玠。

陈家出事,卫玠作为未来的女婿,怎么可能不难过,听说陈家还有人活了下来,要出城去接,谁知道就在路上碰见了蒋松文。

蒋松文身边的下人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定北侯府世子的公子,小声的跟轿子里头的蒋松文说了一声,蒋松文就把卫玠给拦住了,问了几句,卫玠言语上说的不大好听,就立即被蒋松文抓住了把柄,指责他不尊上官,说要拿了帖子去问问国子监的博士监生,问问他们是怎么教的学生。

卫玠是读书人,往后要走科举一道的,若是坏了名声,仕途这条路就算是断了,蒋松文竟然半点面子都不给卫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卫家难堪,这显然是完全不把卫家放在眼里了。

就这么着,竟然还有言官在御史参奏蒋松文的时候站出来替蒋松文说话,说是原本卫玠便无礼,当众对朝廷命官出言不逊,的确是失了读书人的礼节,蒋松文让人去国子监并没什么不妥当。

参奏蒋松文的和替蒋松文说话的折子递上去,隆庆帝照旧留中不发,像是完全没有听见过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