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云摇着头红了眼睛:“一会儿再和你细说。”春银点点头没有再问转身掀了帘子进了房里,春云在外头等的心焦,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春银终于出来了,朝她点点头道,“大小姐让你进去说话。”

春云一愣满脸惊讶,她没有想到惊动了大小姐。

“别慌。”春银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和陆妈妈说你来找她,大小姐就随口问了一句什么事,我如实说了,大小姐就让你进去说话。”

春云吁了一口气朝春银道了谢进了暖阁。

房间里点了火盆烧了地龙温暖如春,大小姐穿着藕荷色窄袖斜襟小袄,外头罩着一件湖绿缠枝比甲盘腿坐在炕上,面前摆着一个绣架,陆妈妈正半坐在一边的杌子上,问兰和问玉候在一边探头听着。

房间里很安静。

不等春云说话薛思琴已指了指旁边空着的杌子示意她坐:“你这么急着来找陆妈妈,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陆妈妈抬头看春云,不明所以。

大小姐早就跟夫人学管家了,夫人也有意让她锻炼,这样的事和她说了指不定更好。

春云没敢坐,把事情牢笼去脉说了出来。

一屋子的人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薛思琴皱眉道:“清表妹真如此说?!”

春云点点头:“小姐若是罚奴婢,奴婢也认了,可是我老子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好,这一趟实在不能让他去,奴婢两个弟弟都还小,若是他有个好歹…”话未说完已经急得哭了起来。

薛思琴若有所思。

陆妈妈喝道:“哭什么,方表小姐不过随口一说。”又道,“她素来是不管事的,怎么会突然说这番话?是不是她身边采芩出的主意?”

“奴婢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春云回忆当时的情形,“可是当表小姐说出这番话时,采芩和绿珠脸上真真实实的惊讶不是装出来的,所以奴婢觉得大约是表小姐临时起意想起来的。”

陆妈妈收了脸上的惊讶,露出凝重之色来。

“你先回去。”过了一刻薛思琴开口道,“这事儿清表妹还没和母亲说,到晚上去请安的时候我帮你提一提,也别劳烦陆妈妈了。”春云等几个丫头进府时间长,是陆妈妈亲自调教出来的,最是稳重端正不过的,她也很喜欢。

“多谢大小姐。”春云高兴的行了礼,“那奴婢回去了,怕出来时间长了小姐不高兴。”就出了门。

待她一离开,薛思琴就疑惑的道:“清表妹明知道钟大身体不好还如此说。”她皱着眉头想不通缘由,陆妈妈也有些不确定的低声道,“难道是因为帕子的事?”这等于是在罚春云了,难不成和春云有关。

薛思琴摇摇头:“她来了这大半年,我冷眼瞧着她不是这样的人。莫说这件事不会是春云做的,即便是她也该回禀母亲,怎么会直接罚春云,春云可是母亲给她的丫头。”

陆妈妈想到方才方氏带着几个婆子去青岚苑,原本以为要拿点手段敲打一番才成,可最后却是方表小姐自己点破了事情,她左思右想觉得有点奇怪,便就有些坐不住:“方表小姐突然转变,定然不会毫无根由的,奴婢这就回去和夫人说一声。”

薛思琴亲自送陆妈妈回去。

陆妈妈一路到正房,方氏正坐在桌前算着账,她出生江南成亲后几年才跟着薛镇扬进京长住,所以一直不大习惯京城的天气,便是连炕也用不习惯,陆妈妈见此也不奇怪,走过去行了礼在方氏耳边低声将春云的事说了一遍。

方氏拨算盘的手一停,诧异的望着陆妈妈:“春云自己来求你的?”

“是!”陆妈妈有些奇怪,“说句不得当的话,方表小姐平日里就和那纸糊的似的,说点重话也能想出一箩筐的事伤心,今儿怎么一反常态的罚春云了?”

方氏也皱了眉头,显然不明白幼清这样做的意思。

要知道春云是她身边的丫头,平时便是薛思琴和薛思琪也要顾忌的,更遑论方幼清和周文茵…

今儿幼清一反常态,必然有原因。

“夫人。”陆妈妈眼睛转了转,“会不会是方表小姐真的对大少爷…”她也只是猜测,说的并不确定,“所以才将想法子敲打春云?”

说是敲打也不为过,毕竟方表小姐只是一说,最后定夺的还是大太太。

方氏摇摇头否了陆妈妈的意思:“下午她和我说的很清楚,我也相信她的话,以后这事儿不要再提。”

“是。”陆妈妈忙收了声,想了想问道,“若是方表小姐真和您提让钟大去延绥,您准还是不准?大小姐那边可是应了春云了。”

方氏揉了揉额头,露出犹豫不决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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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安安静静的看文哈,不忘初衷。你来只是为了看小说,我来也只是为了写小说顺便谋生,如果合得来咱们就互相爱慕一把,没有的话就该干啥干啥,反正翻了一天日子还得过。

008 决心

幼清端坐在桌前写着字,采芩候在一边磨墨,好奇的望着宣纸上的簪花小楷,笑道:“小姐的字越发的好看了。”又指着上头的的字问道,“写的什么,奴婢怎么瞧着像是药方子?”

“是药方。”幼清搁了笔,将药方拿起来吹干交给采芩,“你照着这药方去药房,盯着他们抓药,多给些银子让他们做成药丸。”

采芩应了一声,依旧不解的道:“这药方是给谁的?”小姐因为有心绞痛的毛病所以一直吃药,她们房里各式各样的药方也有好几副,久病成医她也不陌生。

“我自己的。”幼清不隐瞒她,“偶得的一个方子比旁的都要好用,你也别多问了,只管抓回来就成。”

这药方是她嫁进锦乡侯后封神医开的药方,她一直吃着病也犯的少了,就觉得比以往的都要管用。

“奴婢知道了。”若是平日她还敢刨根究底的问问,可是今儿采芩却感觉即便她问了小姐也断不会告诉她的。

收了疑惑,采芩小心翼翼的将药方叠好揣在荷包里,又道,“小姐一会儿要去正房请安吗?要不然再歇几天吧。”

幼清摇摇头,又重新铺了纸提笔:“姑母虽说让我半个月请安一次,可礼多人不怪,我去多了她总不会厌我吧。”一顿又道,“再说多出去走动走动,总比窝在房里好。”

人善被人欺,这个府里没人将青岚苑放在眼里,她和绿珠私底下不知受了多少白眼…所以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小姐的变化都令采芩很欣喜,

她见幼清又开始写,就守在一边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刻,就瞧见裁的一尺宽两尺长的宣纸上,密密麻麻的写着人的名字和祖籍。

采芩惊讶不已,问道:“小姐…这是?”随即认出上头一个人的名字,惊讶的道,“这…是内阁次辅严安?”

幼清颔首,将纸叠起来,采芩心中不解:“小姐写这些大人的名讳作甚?”一顿想起什么来,不安的道,“小姐是想查老爷的事?当年倭寇动乱,罪名不是定的很清楚吗,老爷是渎职失察啊。”

“倭寇之事不过一个名头罢了,重点依旧是景隆二十八年的春闱舞弊案。”幼清神色清冽,“宋首辅因此事被迫致仕,父亲当年不过在礼部观政,却被定罪外放至延平…”她对朝堂的事并不清楚,毕竟在内宅想要打听这些着实不容易,她知道这些也还是做了徐三奶奶后,通过侯爷的幕僚窦良得知一二,“倭寇动乱,父亲也只是一个七品的推官,上有福建巡抚衙门,再次还有福建布政使,知府衙门…可父亲的罪却定的最重。”

窦良虽明面上对她恭敬,实际说的也不过皮毛。

她后来细想父亲被流放的事,越想越觉得蹊跷。

“您的意思是…”采芩并不懂,但宋首辅的大名她确实知道,“老爷其实是被人陷害的?”

幼清也说不清楚,但是直觉上这件事不简单,尤其是父亲最后意外去世,让她心里的疑惑像是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宋墉致仕后,朝堂有一番大清洗,他的门生故旧一律被免职或外放,如今朝堂中宋家的门生故吏已所剩无几…这件事最得利的是谁?

她只能从表面分析,乃是现任次辅,严安!

可严安经过四年的运作,如今势力不可小觑,她记得今年年末已是七十二岁高龄的首辅夏堰就会致仕,严安顺利登顶成为首辅,至此他稳坐其位,到景隆四十年他在朝中已有人暗中唤他九千岁。

要在他眼皮底下查当年的舞弊案,不论她并不确定当年的事是否有隐情,便是确定她也无法入手,更别想撼动严安。

完全没有头绪。

幼清有些烦躁,恨不能生得男儿身,也能科考登殿入朝堂,不求平步青云,至少也不会两世都被困在内宅,像井底之蛙一样看不清局势,让父亲冤死。

“采芩。”幼清将纸叠好,提笔写信,有些迫不及待,“我写封信给父亲,你明天一早出去抓药时把信送出去,记住不要给别人知道。”

采芩不明白幼清在做什么,只能愣愣的点点头:“奴婢省的。”

幼清在信中委婉的问起方明晖当年倭寇的事,又问起有关舞弊案的内情,她记得当年有位姓胡的大人和方明晖同在礼部观政,和父亲关系颇近,还曾来家中走动过,那人如今在何处,作为后辈应该登门拜见…她怕父亲起疑满篇的语气都是小孩子对正事的好奇。

若是父亲能详细告诉她,那她查起来也能事倍功半了。

“小姐,您想打听当年的事,为何不问问大老爷?”采芩将信和药方摆在一起小心收好,“大老爷当年已经从临安回京了,他应该知道。”

幼清摇头,否定道:“姑父不会告诉我,即便他愿意说,也不会知无不言。”她站起来负手在房里踱着步子,“先不要惊动府里的人,我们自己查。”若是路大勇现在能进府就好了,他胆大心细又忠心,事情交给他最好不过。

他是父亲早年结交的江湖朋友,因受过伤腿脚不便,父亲临走前将他留在了京城,姑母当时伤心和父亲的离别,见也不曾见随手将他安排在怀柔的庄子里,他人本分也不来走动,时间久了便是她也不记得有这个人,直到她成亲后路大勇自己找来,她才用他,后来越用越顺手,才知道他的能耐。

算起来路大勇今年只有三十三四吧,她记得他妻儿都已经没了,独自一人讨生活,如今应该还在怀柔的庄子里。

“春云回来了。”绿珠提着食盒进来,压着声音道,“在外头和玉雪说话,有说有笑的,看样子心里已经定了。”

陆妈妈是应了她了?!

“小姐。”绿珠嘟着嘴气呼呼的道,“她这样也太嚣张了!”

幼清端茶喝茶,云淡风轻的道:“随她去吧。”

绿珠张口还要再说什么,采芩忙拉住她朝她摇摇头,等两人退到碧纱橱了,绿珠跺着脚道:“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小姐性子就是太好了,任着她作威作福的拿姑太太压我们,小姐虽寄住在这里,可是进门的时候当着大家的面给了姑太太一万两的银票呢,咱们不算白吃白喝何必要看人家的脸色。”

“好了,你就少说两句。”采芩捂住绿珠的嘴,朝外看了看,“小姐今儿的处事方法可是和往常不一样,我瞧着大约是想通了,不用你多说,小姐心里头清楚该怎么做。”

“真的?”绿珠又惊又喜,想起今儿种种的事情来,觉得大有可能,采芩已道,“还能骗你不成。”将幼清方才做的事说的话和绿珠说了一遍,“贺娘没了,如今就我们两人守着小姐,你不能出力也不要给她添乱。”

绿珠想起自己出的馊主意,不好意思的挠着头。

用了点心幼清梳洗换了衣裳,这时春云进了门,和幼清行了礼,道:“小姐,方才正院那边的春柳姐姐过来,说是太太怕外头冷路上滑让您在房里多歇几日,就不要过去请安了。”她说着飞快的瞥了幼清一眼。

“也歇了好几日了。”幼清仿佛没有听懂,笑着朝春云招招手,“正好你在,让绿珠在家里守着,你和采芩陪我去吧。”

春云愕然,可一想到她大小姐的应承便有恃无恐起来,过去和采芩一起拿了蓑衣和木屐服侍幼清穿上,又塞了手炉加了件兔绒斗篷,三个人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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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们元宵节快乐,你们是吃汤圆还是吃元宵啊。

009 目的

天色愈加的暗,鹅毛似的雪花飘飘扬扬的落在伞上,细细簌簌的像是挠在人的心里。

幼清打量着银装素裹般的院子,薛家住在京城东面的井儿胡同,前后四进,以中间的花园为隔,左边住的是二房,右边则是长房,长长的格局就像是竹筒似的。

她住在院子的最里面,再往前去则是姑表小姐周文茵的疏云苑,再往前是仿着江南的样式做的两层的绣楼烟云阁,原是给薛思琴姐妹俩住的,只是薛霭和薛潋大了后搬出了内院,薛思琴和薛思琪姐妹就住去正房前头的罩院里,这里反而空关了。

薛家院子不大,幸好人也不多,如此逛过去,倒显得有些空旷。

待路过周文茵的院子时,采芩特意朝里头张了一眼,笑道:“周表小姐一整日都在正院的暖阁里做针线,这会儿应该还没有回来,大约我们是碰不到了。”

采芩是在说她和周文茵在这里都是表小姐,可待遇却是天差地别,幼清从来不在意这些,只道:“既是在正房,一会儿就该见着了。”

采芩嗯了一声,三个人已经到了烟云阁,新添的红漆如意门紧紧关着,隔着围墙只能看到秀丽的两层楼,打扫的很干净,几枝光秃秃的桃枝从院墙内孤零零的探出头来。

又走了半盏茶的功夫,智袖院已然能看见了,门口守着的两个婆子看见她来,依旧缩着手躲在门扉后头当做没看见。

“两位妈妈。”春云上前一步,笑着道,“我们小姐来给夫人请安,还劳烦妈妈找个姐姐进去通报一声。”

“是春云姑娘。”牛毡家的立时换了脸色,“我昨儿上街见着几朵绢花做的极是精巧,便买了回来一会儿给姑娘送去。”

“您有心了。”春云笑着道谢,轻声道:“别的事往后再说,先去通禀吧。”

牛毡家的用眼角斜了一眼幼清,又被春云推了推这才勉强上了台阶去回禀。

春云面色如常的走回来扶着幼清,采芩却是气的手直抖。

幼清面色和煦由春云扶着进了智袖院,方氏喜欢花花草草,一到春天府里到处都是花团锦簇的,只不过这会儿落了一地的雪,到是瞧不出什么来。

上了台阶进了抚廊,采芩帮着幼清将外头的斗篷和脚上的木屐脱了,门口的小丫头撩了帘子,幼清进了暖阁,暖阁的门口摆着一扇八仙过海冰裂纹落地的屏风,她在外头炉子边站着暖手,屏风里就听到方氏的说话声:“是幼清来了吗,进来吧。”

“是!”幼清见身上的寒气散了,这才绕过屏风进去,暖阁不算大不过二十几步的进深,左右摆着博古架,架子上也列了一些珍奇古玩,正中置着一溜儿的四张红漆冒椅,再往前走便是临窗的大炕,炕头嵌着红漆的多宝柜子,炕上铺着乳黄的毡毯,窗帘也是乳黄色的…

显得的很温暖舒适。

方氏穿着一件葡萄紫的宝相花褙子,坐在炕头,见着她眉头微拧:“不是让人过去说了你不要来了吗,外头又是风又是雪的冷的很,你身子没好,再犯了病可如何是好。”

“我穿了夹袄不冷的。”幼清行了礼抬头看向方氏身边的薛思琴,薛思琴像极了薛家的姑奶奶薛梅,瓜子脸杏眼长眉身材高挑端庄静雅,处处透着精致,此时她面色淡淡的端坐而上。

让她想起来供在庙里的菩萨。

“大姐好。”幼清微福了福,薛思琴起身让过回了半礼,“清妹妹身子可好些了,一直想去看你,可又不得空。”

“是老毛病每年冬天都有这么三两回的。”幼清微笑着道,“让姑母和姐姐费心了。”

只说老毛病却没有说薛明的胡言乱语,薛思琴打量了幼清一眼微微一笑。

幼清见周文茵和薛思琪并不在,她笑着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春云立在她身后,采芩则候在门口。

“你既是来了,我倒有件事要和你说。”方氏放了茶盅,和幼清道,“去延绥的人已经定下来了,是外院的胡泉,他以前就跟着你姑父在临安,如今跟着马总管历练了几年,你二婶也觉得他好,还想着开年让他去铺子里,为人很是机灵办事也周全。你有什么东西要捎过去的,这两天就收拾出来,他赶在月底动身,到那边陪着大哥一起过年。”

没有提钟大的事。

幼清余光看了眼春云,只见她满脸喜色的松了一口气。

大太太一开始就定了这事儿,表小姐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春云暗暗高兴朝薛思琴投去感激的一眼。

原来求的是薛思琴啊,幼清眉梢微挑,想起了路大勇,便道:“姑母让胡泉去啊。”她望着方氏玩笑似的道,“我早上还和春云说来着,让他老子跑一趟,一来他年纪大办事稳妥,二来他早年赶车见过父亲,也了解父亲的脾性,胡泉年纪轻就怕…”

知道去延绥辛苦,知道钟大身体不好,可还是说了这样的话,不是存心的是什么,薛思琴顿时皱了眉头,看来春云并没有夸大其词。

方幼清想干什么?

一个春云或是钟大她并不放在心上,可方幼清的反常太令人费解了。

方氏却没有多想,幼清向来对方明晖的事情上心,闻言便道:“你想的确实周全,只是那钟大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前些日子听说老寒腿还犯了,疼的在床上打滚,还是春云娘挺着八个月的肚子求到我这里来求的大夫。”她说着看了眼春云笑道,“他们一家子老的老小的还嗷嗷待哺,要钟大有个三长两短的,一家子可就散了。”

“这样啊。”幼清仿佛才刚刚听说,愧疚的望着春云,呢喃道,“我竟半点不知道。”

这丫头就是心太细,方氏欣慰的笑着,道:“你身子不好哪里有这份闲暇的心思,不知道也无妨。”话落还要再说,忽见幼清站了起来朝方氏福了福,很郑重的道,“姑母,幼清不知道春云家竟是这样困难。”她愧疚的起身握了春云的手,望着方氏,“我替春云求个恩典,让春云回家去吧,我这里有采芩和绿珠,玉雪也长大了能顶用的…”

这是要赶她出去?春云刚放下的心不得不再次提起来,满脸惊愕。

010 体恤

“怎么?”方氏不解,这府里的丫头来来去去都有规矩的,春云还不到放出去的年纪,幼清突然提出来,着实让方氏愣住,“可是这丫头做错了什么事?”

“没有。”幼清摇着头,“我只是惭愧,她在我跟前走动,我竟对她没有半分的了解,所以才提出让她回去。”又真诚的拍了拍春云的手,交代她,“你尽管放心回去,往后的月例从我的例钱里给你,你只管安安心心的服侍你娘和老子,等他们身子好些兄弟大些,你再回我房里来。”

她竟不等大太太同意,便自己定了这事儿,可尽管如此春云却是半个刺儿都挑不出。

她以为方表小姐是敲打她,所以她想把事情闹大才去陆妈妈和大小姐,只要太太不同意,对方表小姐反击一番也没有坏处,本以为有大小姐应承定然万无一失,没想到峰回路转,方表小姐最后的那一拳竟是打在她身上。

防不胜防。

她一个丫头拿着月例却不用在府里做事,在别人看来是天大的好事,可是在她看来,不亚于灭顶之灾。

大太太为什么让她去青岚苑,一来是照顾方表小姐,二来自然是做那耳报神…如今她没了这作用,那她以往的优势且不是也随之消失…

而且,方表小姐竟还提到了玉雪,是啊,没了她还有个玉雪,对于大太太来说,谁在那边都是一样。

春云一时间冷汗簌簌,看着幼清便生出一股惧意来,求救似的朝薛思琴看去。

“你这丫头就是心善。”方氏想起下午姑侄两人的坦诚相待,笑了起来,朝幼清招招手,幼清松开春云碎步走了过去,薛思琴目光一转插了话问道:“清妹妹可是怪春云服侍不周到,若是如此直接打发她出去罢了,要是没有那就还让她待在你身边,她能进府服侍你已是天大的恩情,这恩情多了也是折煞了她。”

方氏赞同的点头,道:“你大姐说的对,你实话与我说。”

“春云很好。”幼清眼眸明亮并无隐瞒,望着薛思琴笑了笑,“比绿珠稳重,比采芩精明,我最是倚重她的。可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帮她一帮,让她回去,倒也不是不让她回来了,只是领着月例去尽些她为儿女的该尽的孝心。”竟是红了眼睛,“我当初便是因着年纪小不懂事,才没仔细孝敬父亲,如今便是想也是…”眼泪落了下来。

她这一哭方氏也跟着红了眼睛,叹气道:“你有这份心你父亲知道了也高兴,快别哭了。”望了春云一眼,终于点头道,“就随你的意思,让她回去服侍钟大去。”

幼清闻言朝方氏道谢。

薛思琴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方氏笑着拍着幼清的手:“是你父亲也是我兄长,礼多情疏。”又对春云道,“快来谢过你们小姐,回去了可要把你们小姐的那份孝心一并行了,不要让她平白哭这一回。”

春云腿脚绵软的跪在地上:“太太,奴婢哪里也不去,只想留在府里伺候方表小姐。”

方氏见春云哭的梨花带雨,心头一愣,面上又露出犹豫之色来。太太一向心软,春云心里一喜接着磕头:“小姐心善是奴婢的福泽,可是奴婢不能仗着宠爱得寸进尺失了规矩…”可不的等她说完,幼清便已笑着打断她的话,“说这些做什么,咱们来日方长。”

春云望着幼清,嘴角嗫喏…

“也对,你记着你们小姐的好,往后再回来服侍用心些便是。”方氏点着头正要再说什么,这时春柳隔着帘子出声道,“太太,二太太来了。”

幼清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春云,转目朝窗外看去,就看见二太太刘氏众星拱月般进了院子。

春云立刻露出期盼的样子,却是一抬头就落在一双黝黑的眸子里…难道方表小姐知道了什么?春云心头一颤。

方氏的话便打住了,笑着和薛思琴道:“还当她们多住几天,没想到今天就回来了。”站了起来,“外头冷你们别出来了。”又对春云摆摆手,“你下去吧。”

竟是亲自迎了出去。

她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被赶出去,春云不甘心的打量了一眼幼清,迫不及待的退了出去。

是去搬救兵了?幼清神色淡然的端了茶盅。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下来,薛思琴侧目打量着幼清。

她穿着一件半旧的芙蓉色对襟褙子,里头是一件妃色的绣暗纹团花的小袄,身段修长,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却已经有了婀娜之姿,薛思琴又去看她的脸,臻首娥眉鼻梁秀挺凤目如墨,虽穿着不显却依旧难掩楚楚风姿明艳照人。

她暗暗叹气,家中几个姐妹姿色皆是不俗,却无一人及得上幼清半分。

若非她身子不好不便出门,更不曾在外面露过面,只怕薛府家宅难再安宁。

幼清也在想薛思琴的事。

她记得进府的第二年五月薛思琴嫁给的祝士林,婚后几个月薛思琴便怀了身孕,先后生了两子一女,夫妻二人感情深厚过的很不错,前一世她一直不太明白薛镇扬为什么看中了祝士林,他虽庶吉士出身可放馆后不过进了行人司做了一个八品的行人,祝家在陈留县也是小户人家,举族之力供了这么一个庶吉士出来,祝士林即便再有才能,那也是十几年后的事情,对目前的薛家来说毫无助力。

直到后来她偶尔听人谈起薛思琴来,才明白薛镇扬和方氏的一番苦心。

这样的人家,薛思琴上不用侍奉公婆,下无叔伯妯娌,夫妻二人单独居住又有外家帮衬,只要祝士林不是那浑的人,日子只会越过越红火。

再比起她的高嫁,幼清笑笑…

“清妹妹。”

忽然薛思琴出了声,幼清眉梢微挑转目过去,朝薛思琴微微一笑,应道:“大姐!”薛思琴皱了眉头,审视的望着她半晌,最后摇摇头道,“没什么事。”显然原来想说什么此刻却改了主意。

“听说大姐要用蜀绣绣嫁衣?”幼清见她话未尽,便顺其自然的换了话题,“表姐不是擅长苏绣的吗,现在再换可来得及?”

薛思琴端茶喝着,闻言回道:“只是觉得那鸳鸯戏水用蜀绣会好看些罢了。”有些敷衍的味道。

两个人都没了再找话题的意思。

幸好门外已经听到了方氏和刘氏的说话声,幼清跟着薛思琴站了起来,随即门帘子一掀二太太刘氏咯咯笑着进了门…

幼清手中的帕子紧了又紧,面上的笑容却是愈发的得体柔和。

二太太刘氏是武威侯府的庶女,听说生母原是个外室,生她时就难产去了,刘氏被接回去,艰难的在侯府后宅讨生活,熬到及笄终于嫁给了薛府二爷薛镇世,此后便开始扬眉吐气当家作主,原来瘦削单薄的身子养的珠圆玉润,一双眼睛练的顾盼神飞,无论是谁她都能立刻说的上话,端的是八面玲珑七巧心。

前一世,她在二太太的安排下,恰到好处的遇到徐鄂,继而嫁入锦乡侯府,此后二太太搭着太后娘家的大船,不单做绸缎茶叶和私盐的买卖,更甚至跟着漕运走海上私运,其后二太太常在锦乡侯府走动,她记忆中的二太太比现在的样子要风光百倍亦是不止。

如今看她亲如姐妹般挽着方氏的手,亲昵的说着话,而方氏却一副很受用的样子,幼清对方氏又怜又无奈。

011 二婶

“二婶。”薛思琴也是笑容满面,看的出来她很尊重刘氏,“您这么早回来了,还以为您会多住几日呢,三妹妹和二弟回来了没有?”

刘氏穿着一件梅红色对襟褙子,上头用金线勾着碗口大的牡丹花,里头是一件暗紫的广袖夹袄,梳着垂柳髻一枝玉篦莹润通透的别在头顶,两边各是两只约莫七八两重赤金流苏,点着莲子大小的珊瑚,她微微一笑腾了一只手出来携了薛思琴:“都回来了,你三妹妹累的很了,我让她回去吃药歇一会儿再来和你们说话,你二弟在房里看书呢,这一次回去侯爷还特意问了他功课,这不一回来就抱了书在房里看。”话没说完人已经咯咯笑了起来,满眼里都是骄傲的样子。

“二弟本来就聪明。”薛思琴点着头,微笑道,“明年下场,那咱们家不出三年就能有三个进士了。”

刘氏掩面而笑:“别的不敢想,我巴望他有你大哥的一半用功就不错了,老老实实的考个举人,也不算辱没了门楣!”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刘氏仿佛这才看见了幼清一样,笑着道:“清丫头也在这里,我倒是眼拙了没瞧见。”两步走了过来,关切的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二婶好。”她跟着薛思琴一起喊二婶,“身体已经好多了,就是不能大动。”

刘氏叹气的点着头转目和方氏道:“这丫头和我的画儿一样都是命苦的,小小年纪多病多灾,我瞧着心里便揪着的疼。”又要伸手过来摸摸幼清的头。

幼清微微一转巧妙的避开刘氏的手,挽了方氏的胳膊,微笑道:“方才姑母还为这事儿伤心,二婶可千万提不得了。”

刘氏微微一愣打量了一眼,见她满脸笑容真挚天真,便觉得这不过是巧合,是她想多了,笑道:“好,好,不提了,正好要过年了,咱们就说点开心的。”

几个人笑着按长幼坐了下来,春杏上了茶。

“说起来郑家的郑六爷今年约莫有二十了吧?”刘二小姐如果她记得没错,明年才到及笄之年吧,这两人的岁数差的有点多了,况且刘二小姐又是嫡出的,方氏便觉得武威侯刘大夫人有些太过着急了,“不过到是好姻缘啊,寿山伯有皇后娘娘照拂,二小姐嫁过去可就是夫人了。”

“就差了五岁。”刘氏满脸笑容,“不过那郑六爷为人着实不错,不但长相俊美,便是那骑射诗词也是一等一的好,虽说年纪大了点,可抛开这些不看,确实是难寻的好姻缘。”皇后虽未生育,可却亲自抚养了大皇子和三皇子,地位牢不可破,武威侯与寿山伯结亲,何止是好姻缘,可谓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

幼清坐在一边静静听着,她在锦乡侯府时春办赏花宴,冬办赏雪宴…满京城的夫人她大约都是见过的,却独独没有见过这位刘二小姐,而且,她依稀记得郑六爷似是到了三十也未娶亲,外间皆传他好男风,受不得那女子体香,便是走的近一些也会受不了。

难道是因为她重生的缘故,人也不尽相同了?

刘氏话题一转又说起娘家的事情来:“…世子成了亲,二小姐的婚事办了,我大嫂也总算能松一口气了。”她笑着视线撇了眼幼清,“如今儿孙都有了,只等着享福便就成了。”

“刘夫人是个福泽绵厚的。”方氏由衷的点着头,赞道,“为人也和气的很。”

刘氏掩面而笑,握了方氏的手:“要说和气,这满京城可没有一个人有您和气。”方氏脸面一红,啐道,“真是,又拿大嫂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