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镇扬指了指他身后的一行人,问道:“什么人,你在做什么?”他已经猜到了那母女俩的来历,定是盐水胡同养着的无疑。

“我…”薛镇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可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刘氏不在了,家里总要有个女人照顾他起居吧,这样也顺势将她们母女过了明路,想到这里他又有了底气,就道,“今早那边走了水,将宅子烧了住不了人,临时的我又找不到地方,所以就将他们母女接过来了。”又道,“我正打算带她们去见娘呢。”这是要正式接近门的意思了。

薛镇扬对这个弟弟已经不抱任何的期望,他颔首道:“我你一起去给娘请安吧。”说完将官帽丢给焦安,不给薛镇世说话的机会,原地转身往烟云阁而去。

薛镇世没了退路,只好垂头丧气的带着薛思文母女俩跟在后头。

薛思文母女俩进府的消息传出去不过两盏茶的功夫,陆妈妈就笑眯眯的来和幼清说了这件事:“火放的很顺利,没有人受伤,烧的也是不痛不痒。”又道,“不过那母女也精明的很,顺势就哭着到这里来了,我还当要费点手段呢。”

这天下没有真正蠢的人,谁都会为了自己争取尽可能的利益,薛思文到了说亲事的年纪,留在外面养着和养在薛府里那是完全不同的,即便是个庶出的,那出去也是薛家的小姐,养在外面没名没分,再好的姑娘也寻不到好亲事。

“小姐一夜没睡吧,正好今天老太太也没有空管家里的事,您就再睡一会儿,等您醒了大约那边的事也有个结果了。”陆妈妈笑着说完,“太太还在大少爷那边,我也要去瞧瞧,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妈妈慢走。”幼清笑着送陆妈妈出去,“不瞒您说,我确实是困的厉害。”

陆妈妈呵呵的笑着出了门。

幼清重新洗漱上床睡觉,这一觉睡的特别沉,等她醒过来时已经是午时,春天的太阳暖暖的从窗棂中洒进来,她舒服的翻了个身,守在外头的采芩听到声音忙端着茶进来,笑道:“您这觉睡的可真沉,奴婢进来好几次都没有吵醒您。”

幼清坐起来端了茶,笑道:“连梦都没有做,当然是沉的很。”说完低头喝茶,采芩就笑着道,“老太太答应分家了,二老爷把三小姐母女俩送到水井坊的宅子里,大老爷今天没去衙门,刚刚和二老爷还有老太太把契约签了,还是按照前头算的,二老爷算是净身出去,老太太气的不得了差点和大老爷吵了起来,大老爷也不管只盯着二老爷,还说如果二老爷现在不签,他就连水井坊的宅子都不给他。”说着很解气似的,“二老爷就签了,只说东西零零碎碎的,给他半个月的时间,他让人收拾好东西就搬走。”

“大老爷怎么说?”幼清将茶盅递给采芩,采芩回道,“大老爷不同意,说三天之内就搬!二老爷正在家里指挥丫头婆子收拾东西呢。”

幼清哈哈笑了起来,倒在床上用被子蒙着脸笑了半天,又忽然抬起头来,道:“没见到二少爷?”

“二少爷昨晚没回来,听说…”采芩脸红着道,“听说歇在牡丹阁了。”

幼清愕然,前一世薛明可是从来不去那种地方的,她想到了徐鄂顿时兴致缺缺的躺着,不再说话!

采芩就笑着拿着衣服过来拉着她起床:“周表小姐正在烟云阁劝三小姐,三小姐哭的跟泪人似的,只怕是不太好,您要不要去看看。”幼清摇摇头,“还是不去了。”她看到薛思画就会想到前一世的自己,记忆并不美好,她不想记得太清楚。

采芩没有再强求,就任由幼清难得任性一次的赖在床上,幼清忽然想起什么来,道:“马上就要到贺娘的忌日了吧,你先准备好东西,我们去法华寺给贺娘做场法事。”

采芩点头应是。

薛镇世的速度远比薛镇扬想的要慢,搬家陆陆续续花了四天的功夫才彻底将二房搬空,这四天薛思画病倒在床上整日以泪洗面,而薛明始终未曾露面,薛老太太坐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惆怅许久,直到夜深了也不肯走,直等到薛镇扬回来亲自去请,她指着薛镇扬骂到半夜才解气的回去歇着。

幼清和方氏说要去法华寺,方氏笑着道:“你大哥如今康复了,等他会试后我也要去法华寺还愿,你随我一起去便是。”又道,“把你几个姐姐都叫上,一起去散散心。”

“好!”幼清笑着应是,方氏见她高兴,就摸了摸她的头道,“你来这么久还没有带你出去走动过,是姑母疏忽了。”

法华寺她去过许多次了,幼清毫不在意的笑道:“现在去也不迟。”两个人正说着话,薛潋和薛霭并肩进来,薛霭恢复的很好,虽脸色依旧有些惨白,但恢复的已经很好了,薛霭望着幼清,就想起盐水胡同着火的事,还有洮河和澄泥口沫横飞和他描述的幼清如何神机妙算,如何断准时机,他们又如何身陷险境冒死打曾毅和刘嗣祥…

洮河一向口齿伶俐,添油加醋的将当时情境描述的如入万军之中一般,可是在他耳中听到的,却是幼清绞尽脑汁费尽了心思想要帮他解毒…

薛霭心头微暖,正要说话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回头去望,就看到周文茵正撩着帘子微笑着看着他。

薛霭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舅母!”周文茵进门和众人见了礼,“三妹妹吃了已经好了许多,特意让我来和您说一声。”

方氏松了口气,点头道:“她没事就好,让她好好歇着,家里的事不要胡思乱想。”又嘱咐她们,“你们得空也去看看她,那孩子也是可怜的。”事情和薛思画也没有关系,她也是受了父母兄长的连累。

大家都没有说话。

“小姐。”绿珠站在门口朝幼清招招手,幼清望见就起身出了门,问道,“怎么了?”

绿珠就挨在她的耳边轻声道:“给老爷送信的人回来了。路大哥今天去镖局正好碰上那人快马回来,他这会儿正在房里等您呢。”

父亲的来信?

幼清一颗心顿时飞了回去,她来不及和方氏打招呼提着裙子飞快的出了门,一路不停顿的回了青岚苑,推开书房的门果然看见路大勇拘谨的坐在里头,她迫不及待的道:“信呢?在哪里。”

“这里。”路大勇将信从怀里拿出来递给幼清,幼清如获至宝般捧在手里摁在胸口,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才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她问道,“镖局的人可解释了为何到现在才回来?”

“说是去的时候路上都是灾民,路遇几重山头时还遇到了雪崩,等到延绥时已经是十二月,回来的时候路上也是如此,就连打尖的地方都没有,所以就耽误了时间!”路大勇说着又道,“那镖局的人还说,他回来的时候碰到府里去的胡泉了,说是样子很狼狈,大约是被人抢了。”

幼清愕然,她给父亲缝了银票的衣服不会被抢了吧?

“镖银小人已经付过了,他们说若是下次再有这样的信,要让我们加银子了。”路大勇说着憨憨的笑了起来,“不过听那位师傅说,老爷似乎过的还行,在延绥很受人尊敬,还进了当地的学馆做了先生呢…”

幼清的心情止不住的高兴起来,做账房先生和做教书先生那是天差地别的待遇。像延绥那种地方难得出一个有功名的本地人,有学问的人也不愿意留在那里,所以那些守着戍边和卫所的兵士们,家里的孩子就是花重金都请不到先生。

父亲是庶吉士出生,能给他们的孩子教书,他们怎么会不高兴不尊敬呢。

她笑着点头,眼泪止不住落下来:“那就好,那就好!”又低头看着信,信封上是父亲的笔记,“妮儿亲启”…父亲最喜欢喊她妮儿,说这样喊就觉得她永远都是他臂弯里长不大的小姑娘。

她都十三了,父亲还喊她妮儿。

幼清拿帕子小心翼翼的擦着信封上被泪水打湿的印记。

路大勇心酸的不忍看,抱了抱拳落荒而逃,采芩在一边低声哭着,绿珠也红了眼睛默默的不说话…

幼清拿了裁信的刀,一点一点拨开封口,就望见里面叠的整整齐齐带着浓浓墨香的信纸,上头隽秀洒脱的小楷映入眼中。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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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姑娘们劳动节快乐…话说我是不是很勤快,早上四点半起来码字,我的老脖子唉…求安慰。

话说,新的一个月了,月票神马的继续奋斗!

066 表妹

父亲写了三页,工整的小字铺满了信纸,幼清一个字一个字的认真的读了起来。

采芩和绿珠蹑手蹑脚的退在门外,采芩擦着眼泪低声道:“要是能早点将老爷救回来了。”说完又叹了口气,“只是平反一事谈何容易,要不然宋阁老的家人早就做了,如今我们小姐单打独斗,其中艰难我们只怕都想不到。”

绿珠也知道,朝堂那么远,她们便是拼尽了性命,只怕也沾不到半分。

“总要试试的。”绿珠托着腮坐在了门口,看着院子里的海棠树上透的点绿芽发呆,采芩偷偷撩了帘子往里头看了看,就看到幼清已经放了信坐在炕上发呆。

幼清虽然期待父亲会将当年的事全部告诉她,可是在预料之中,父亲大概什么都不会说。

果然,信里头父亲只说了一些并不重要的事,至于内情是一字未言。

是怕她人微言轻惹了麻烦,是怕她一个女孩子家背负太多过的太累,父亲总是先为她考虑…

幼清长长的叹了口气,又将信纸拿起来重新去读。

父亲说当年和他走的颇近的胡大人,当年也受到了连累,如今人还在云南呈贡做知县,让她不用找他。舞弊案之事一两人力所不能及,而是一个天大的陷阱,让她不要多思多虑,宋阁老已不在人世,宋氏一门也没有了以前的鼎盛,以往的同僚也各自下落悲惨…朝堂如战场成败已定,怪不了别人。

至于倭寇案始末,朝廷对他的处置毫无过重之说,他虽非父母官,可也肩负一方百姓的安危生计,可倭寇作乱之事,他眼睁睁看着百姓被抢夺,凌辱,家破人亡,可他却无能为力,如今这个结果他并无怨言,也让她不要怨恨,安安心心的跟着姑母,等长大了寻门好的亲事,父亲最放心不下的只有你,只要你好好的,生活过的安稳幸福,父亲如何,能不能再回京城,并不重要!

幼清捂住脸心疼的说不出话来。

父亲还说他在延绥虽清苦,却也能自得其乐,当地学馆空置多年,县中教谕年年都在寻合适之人做先生,重开学馆,可惜阖县甚至领着的几个县镇加在一起也不过只出了两个秀才,且两人无心留在延绥,早去了京城。

所以当教谕来找他时,他毫不犹豫的应了这个差事,能为百姓做点事,能安戍边军民的心,为他们解决子女教育,也正是他如今能做的最好的事情,让她不要担心他,他如今每月都有一两银子的月例,在京城或许不够几日的开销,可在这里却能足保他一月的生活。

信中,父亲提起自己的事也不过几笔,更多的是叮嘱她,让她不要纠结于过去,活在眼前,身体更要保重好,万事不求激进,安安稳稳走好每一步总有收获…

幼清放了信蒙头躺在炕上,眼前的光被被子遮住,可她的心里却渐渐清明起来。

宋阁老当年是对方的竭力扳倒的重点,所以即便过去好几年了,宋家的人依旧不敢出头,怕没了势力的保护,他们连后代都可能受到蹉难…至于当年牵连其中的受冷遇在各偏僻处任职的官员,当年他们胳膊没有扭过大腿,如今地位不及当年,又势单力薄,就更加不可能掀起风浪。

所以,父亲的保守和安于现状她可以理解,这样的事这样的人要不然就认命下去,若是要反击,就必须一击即中,不痛不痒伤不了根本的反击,只会给自己招惹祸事。

她将脸从被子露出露出来,闻着信上熟悉的气息,给父亲平反的心更加的坚定。

卢状元,如果能找到,那么案情最重要的关键人说出当年的内幕,比任何人都要有可信度,但是卢状元到底在哪里?!

路大勇已经在外面放出消息,甚至联系许多年不曾走动过的江湖上朋友,但凡见到卢状元告诉他们消息的,都会有重谢…可是大周那么大,卢状元这样做过亏心事的人,肯定不敢固定在一起地方生活,即便是也要找个人烟罕至的僻壤,要不然哪天被人怀恨灭口了也不是不可能。

当初刘氏说武威侯刘嗣祥知道,她一直在动这个心思,可是如今薛家将刘氏送去拢梅庵,武威侯刘嗣祥虽心虚不敢吭声为妹妹说话,可是若想要让他说出当年的事,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除去这个办法,她就只有大海捞针的去找人,至于会到何年何月,最后能不能找到人,那就真的只能靠运气了。

那就只有刘嗣祥,比起后者,刘嗣祥就在眼前虽无可能,可她也要试一试。

幼清坐了起来,将信仔仔细细的叠好重新放进信封里才喊采芩:“把装信的匣子拿来。”

采芩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抱着匣子进来,幼清将信摆在里头又重新落了锁,才道:“镖局的人说在路上碰见了胡泉,说他满身狼狈,恐怕被人打抢了,我们捎给父亲的东西不知道还在不在,我们要多做些衣裳出来再想办法给父亲送去才是。”

“这些日子小姐攒了四件夏天的道袍,还有一件冬天的皮袄,奴婢现在去找找布料,再做几件厚实些的直缀长衫和单鞋棉鞋,您看行不行。”采芩就幼清点了头,就重新拿了匣子出去,不一会儿和绿珠抱了好几匹布料进来,主仆三个人就商量着各个布料做什么衣裳,绣什么样的花色,直忙到华灯初上才匆匆吃了晚饭又拿了针,坐在灯下做衣裳。

府里头也安静下来,因为辽东民变薛镇扬似乎更加的忙碌,常下了衙后还会和同僚去夏阁老府中说事到宵禁才回来,薛霭在房中看书,薛潋则是每日去学馆。

转眼就到了二月初九,幼清卯时不到就收拾妥当去了烟云阁,家里的人都坐在薛老太太的宴息室里,薛霭穿着一件灰白的细布夹棉道袍,洮河和澄泥一人提着装着笔墨的篮子,一个提着包袱跟在后头。

方氏坐不住就上来帮薛霭整理衣裳,叮嘱道:“听说礼部的贡院最干净整洁,可是若分到了靠北的房间就会特别的阴冷,你坐在那边的时候记得在腿上搭上毯子,冷了就把皮袄套上,别怕麻烦,一旦受凉生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知道了。”薛霭一一应着,那边薛老太太直皱眉,反驳道,“穿的太多手就活动不开,再说,你准备了这么多东西,监考官不定能让他带进去,你这是多此一举。”又自己叮嘱薛霭,“不要嫌那里的饭难吃就随意应付了事,总归不是家中,饿了还有点心充饥,你千万记得。”

当年薛镇扬赴考,她已有了经验。

薛思琴点着头,很紧张的和薛霭道:“我听说每场都会有人提早交卷,到时候各处叮叮咚咚铃声不断,大约是没有清净的,大哥千万不能因为别人交卷了您就着急,不要有负担。”她说完又不知道要交代什么,只得捏着帕子不安的看着薛霭。

“秋闱时已有体会,大妹不要担心。”薛霭声音冷静,没有半分怯场,又去看薛思琪,知道她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便微笑道,“你在家中照顾祖母和母亲,不可以和三弟一起惹事淘气,给祖母和母亲添麻烦。”

薛思琪顿时不乐意,可又觉得今天不同以往,更加不敢回嘴,乖巧的点头应是:“大哥安心,我在家里一定不会淘气。”

薛霭满意的点点头,视线一转又落在薛思画身上,薛思画怯生生的望着薛霭,张了张嘴,只说了句:“祝大哥马到功成。”她心里头羞愧,实在无法像以前那样和大家相处。

薛霭颔首:“三妹保重身体!”

薛思画红了眼睛点了点头。

“大表哥。”周文茵红着脸从半安手里接了东西过来,“这是我这两天赶出来的护膝,里头多加层棉花,也晒了几日应该比前头的暖和许多,您也带上,若是一副潮了还能换着用。”说着将东西递给薛霭。

房里的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打断两人说话。

“多谢周表妹。”薛霭看了眼洮河,洮河就笑着上去从周文茵手里将小小的包袱接过来,周文茵微微一愣眼中划过失望,强作高兴的道,“那祝您一切顺利,杏榜折桂。”

薛霭微笑,视线一转去看幼清,幼清朝着他露出个鼓励的微笑来,还偷偷眨了眨眼睛。

她是真的高兴,为薛霭能康复,不曾耽误三年而高兴。

薛霭眼中满意是笑意微微颔首,才和众人抱拳:“那我走了,父亲和三弟还有同窗还在贡院外等我。”便带着洮河和澄泥往外走。

一家子的老少既高兴又忐忑的一直将薛霭送到内院的垂花门,目送薛霭上了马车才停下来。

薛老太太也没有什么心思说话,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薛霭的会试,别的事等这事结束后再说也不迟,就兴致缺缺的摆摆手:“都散了吧,这些天也不要去给我请什么安,都清净清净!”

大家巴不得,就连方氏都暗暗松了口气,带着几个儿女纷纷送薛老太太回去,幼清又跟着方氏折去了智袖院。

“盐水胡同那边二老爷好像请了人在修葺。”陆妈妈给方氏还有幼清倒茶,“听说二老爷打算在东门外开一间茶行,铺子似乎都找好了,二少爷也住在那边,不过依旧没有去学馆也不再和以前的同窗联系。”开铺子的钱似乎是刘氏存在钱庄里的,老太太那边私下里肯定也贴了一些,二房的日子看似清贫,但只要二老爷规规矩矩的过日子做生意,不会难过的。

方氏听到二房的事心里头也膈应,皱眉道:“随他们去吧,我们也是仁至义尽了。”对于薛老太太贴补薛镇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就更不可能去说什么,刘氏那边大约还剩十几万两银子,开一间铺子太太平平的过日子不知比普通百姓好多少。

“二婶那边陆妈妈可派人去看过?”幼清谢过接了茶盅,陆妈妈点头道,“派人去看过,刘氏住在拢梅庵的后山,那头有几间小院子,听说是以往大户人家送去的小姐或是夫人留下来的。”又道,“她去的当晚就病了一场,前些日子才好,二少爷也每天都会过去一趟,有时候能进后山,有时候进不去。至于刘家的人,是一个也没有过问,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幼清面露不屑,道:“刘家的人本就看不上二婶,这些年走的勤看中的也是二婶毫不吝啬的贴补,如今二婶墙倒,他们不趁势打劫已是不错,谁会惹一身腥白替她出头。”说着一顿,“除非…二表哥今秋能高中。”

方氏一愣,就想到了薛镇扬和她说的话,低声和幼清道:“…老爷已经和府学的教谕以及陈知府打过招呼,大约是要除了泰哥儿的功名。”

幼清以为薛镇扬可能会心软,毕竟家里多培养出一个举人或秀才来非常不容易,他大概也只是吓唬吓唬薛明而已,没想到他真的打算这么,她不由笑了起来,点头道:“姑父能下得了决心真是再好不好,不除薛明的功名等同于放虎归山,他心术不正难保将来不会给大表哥使绊子。”

方氏也不觉得可惜,幼清说的对,薛明没了功名就只能跟着薛镇世做做生意罢了,就算再有能耐也不能对薛霭有多大的威胁。

“算了,这些事就让你姑父处理吧。”方氏说完就换了个话题,“去年给你大姐买的陪嫁的宅子,前儿那边的守着的婆子来说隔壁那户姓贾的人家也要买,比你大姐的要大上两倍,因为卖的急那边也算不得繁华的地段,开价也不高。我当时心里一动,就和陆妈妈说,把那边也买下来中间隔了还原成两家,到时候你们姐妹三人的宅子连在一处,等嫁了人你和你二姐的宅子也不必多派人照应,让你大姐费心就好了,你觉得好不好?!”

因为祝士林家底薄,如今还租住的宅子,所以成亲用的宅子就由薛家来办了,方氏就在三井书局胡同后面买了两进的宅子,虽不大离棋盘街也不算近,但周边能买得到也只有那边了。

只得稍微将就点,骑马找马了。

嫁人?幼清心头一怔,不太愿意讨论这个问题,就红着脸道:“这件事我听您的。”

“那就成。”方氏笑着道,“等你姑父晚上回来我和他说说,若是他也觉得可以,那就让周长贵去付了定金,这几年花点功夫慢慢收拾出来,等你们出嫁也正好用的上。”

幼清大窘,干干笑着打岔:“大姐定的家具是不是要送过去了?”方氏点头去看陆妈妈,陆妈妈就笑着道,“明天就要送过去,一共两套家具,一套酸枝木的,一套榉木的,别的房间里则都是榉木的,因为姑爷的官身不高也不好太过铺张,反而让姑爷心里留了疙瘩。”

幼清理解,薛家是嫁女儿,祝士林是娶媳妇,什么事都是薛家操持,出银子出力,虽在情理之中,可也要顾忌祝士林的感受,弄的跟炫富似的,让人心里不舒服。

“那您就在看不见的陪嫁里头多压点银子好了,姐夫那边俸禄只怕是…”幼清说着笑了起来,方氏点头低声道,“早先你拿回来的钱我给她十万两已经准备好了,我和老爷再贴她一万两,还有田庄铺子里的进项管着平日的开支是绰绰有余,只要他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往后的生活定是不会愁钱用的。”

幼清点头不迭,觉得姑母性子虽软弱了一些,可是对儿女是一心一意疼着的,不偏着谁也不落下谁,一碗水端的很平,所以几个表哥表姐性子才会各有特色,却个个正直良善。

“你也别愁。”方氏笑道,“你和二表姐的嫁妆我也筹着呢。”

幼清满脸通红,就想到了她当初出嫁时的情景,顿时意兴阑珊下来,端着茶沉默的喝着…

方氏以为她害羞就不再说这件事,和陆妈妈讨论起见各个铺子里管事的事情,家里的铺子分成了三分,老太太的薛振弘的铺子他们自己会派人去接管,可长房手里的铺子方氏一时间手中没有人接手,当初听幼清的建议想培养一些人,可一时半刻那些人也上不了手,只能将就着用以前的老人,隔三差五的再派总管事去各处巡视,等过度了两年,培养的接手的掌柜出来,再按照情况替换还是如何再想了。

幼清见她们商量铺子里的事,便起身告辞:“那我先回房了,晚上再来陪您说话。”

“去吧,我有事再让人去找你。”说着让春杏送幼清。

春杏在前头引着,走到智袖院的门口幼清忽然停下来看了她一眼,春杏心头一颤忙垂了头,幼清淡淡一笑带着采芩和绿珠走了。

春杏松了口气。

接下来几天,幼清便在房里给方明晖做衣裳,做了春天的再做夏天的,做了鞋子又做袜子,连着忙了几天,等到二月十五薛霭考完回来,蒙头在房里睡了一天一夜,等他一起来一家人都围在他身边问这问那…

薛霭也没有不耐烦,微笑着一一作答。

幼清看得出来他考的感觉很不错,神色淡然成竹在胸的样子。

果然,到发榜那天周长贵带着人一大早去看,不等周长贵回来,来送喜报的衙役已经敲锣打鼓到了薛家门口。

薛老太太和薛镇扬亲自到门口去接!

二甲第七名。

非常好的成绩,比前一世不知好了多少倍。

不但幼清喜极而泣,所有人都红了眼眶,薛老太太笑着吩咐方氏:“快,给小哥打赏。”方氏将早早准备的二十两一个的荷包打赏给来报喜的差役。

“快去来往的几家报喜去。”薛老太太拿着喜报紧紧拉着薛霭的手,和薛镇扬道,“咱们家可要好好摆个三天的流水席,让满京城的人都看看,我们薛家如今可是要出两个进士了。”她说着喜不自禁,又道,“我要写信给勉文,让他给泰和的马大人说一声,怎么着也要在咱们门口的巷子里立个进士及第的牌坊!”

薛镇扬也很高兴,可是却不如薛老太太这样情绪外放,只淡淡的道:“等殿试过后再说吧,至于流水席就不必了,娘若是想高兴高兴,到是可以等皇榜出来在门口搭上戏台,请戏班子回来唱三天。”

薛老太太这会儿心思不在这上面,闻言胡乱的点头道:“季行能力莫说进士就是庶吉士一也不在话下,等进了翰林院,那将来可比你还要出息呢。”又想了想,道,“你说,圣上会不会给咱们季行点个探花或者榜眼?都说圣上喜爱相貌点周正的,咱们季行这副相貌走出去没几人及得上,指不定就能点个榜眼呢。”

若只靠相貌好就能点榜眼,还不知会引起多大的风波,可他不想在这件事上和薛老太太纠缠惹了她不高兴,就和稀泥的道:“托您老吉言。”

薛老太太越发的高兴,呵呵的笑着。

晚上一家人在家里摆了席面,因为高兴薛老太太还喝了酒,席上气氛融洽有说有笑,薛老太太难得的没有对谁挑刺,只一味说着当年薛镇扬考中时的场面。

幼清望着坐在薛老太太身边,身形略有些消瘦的薛霭,心里五味杂陈,前一世发榜的时候,薛霭还没有醒来,等醒来后已经是皇榜发榜了,薛霭第一次在房里喝了个酩酊大醉,他很少喝酒更从来不会喝醉,可是那一次醉倒在卧室里,整整昏沉了三天才醒过来。

那时候薛霭一定很痛苦吧?!

幼清心头高兴,在薛思画敬酒后便也随着走去主桌,有感而发的笑道:“祝大表哥前程似锦,平安一生!”

薛霭任由洮河给他倒了酒,颔首道:“多谢表妹。”随后一饮而尽杯中酒,幼清则衣袖掩面喝了半盏,笑着回来,薛思琴拉着她坐下,笑道:“你不能喝酒就和三妹妹那样以茶代酒就成,大哥也不会怪你,你何必喝酒伤了身体。”

“我这是高兴。”幼清笑着道,“再说,这果子酒味道甜甜的也没什么酒劲儿,我喝点不碍事的。”

薛思琴无奈的摇摇头,让采芩给幼清盛了碗汤过来:“不难受也要防着一些,快把汤喝了,免得难受。”幼清就乖乖的喝了半碗汤。

她以为酒没有酒劲儿,却没有想到当时喝的甜甜的,过后就有些后劲儿,就觉得胸口闷闷的有些喘不过气,可大家兴致都很高,连姑父都即兴赋了首诗,她不好这个时候告辞扫了大家的兴。

“我去净房。”幼清低声和薛思琴打了招呼,“一会儿就回来。”

薛思琴点点头,叮嘱道:“让采芩和绿珠陪着你。”幼清应是出了门。

一出门冷风吹在脸上,她顿时觉得舒服了一些头也不晕了,采芩扶着她忍不住埋怨道:“大小姐说的对,您就不该喝那半杯酒。”

“难得放肆一回,我还没喝过酒呢。”幼清失笑,她的高兴远比家里所有人都要来的直接,仿佛看到了改变命运的希望,仿佛看到了她和父亲还有她关心在乎的所有人不同于前世的坎坷,而是幸福顺利的人生…

这样的感受,没有人能体会。

也值得她冒着犯病的危险喝半盏酒庆祝。

“在这里站会儿吧。”幼清抱着采芩靠在她的肩膀上,笑着道,“你还记得在福建时,府衙里有位牛捕快,因为得了父亲的重任特意提着自家酿做的桂花酒来答谢,父亲见礼不重就收了摆在桌子上,我们几个人循着香味就开了酒坛子,当时你不也馋的直咂嘴嘛…”

采芩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指着绿珠就道:“可奴婢没有喝,但是有的人喝了,还喝醉了在房里发酒疯呢。”

“哪有。”绿珠跺脚,“我只是尝了一点点,然后…然后有些头晕而已。”

幼清哈哈大笑,站起来摇着头道:“采芩说的我也是记得的,第二天贺娘就罚在厨房劈柴,你还差点把手指给砍了。”

绿珠想到以前的事情,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每次采芩犯错贺娘就轻轻揭过,可是只要我犯错她就会重重的罚,贺娘最偏心了。”说着又道,“等去法华寺给她做法事,我要和她多说几句,下辈子再遇上一定要对我好点。”

主仆三人站在智袖院和花厅的夹道里说话,怕笑声传出去惊动花厅里的人就故意掩着嘴笑,采芩笑着捂着肚子半天才直起腰来,视线落在外头,随即一愣扯了扯幼清的衣袖:“大少爷!”

幼清一愣收了笑容,就看见薛霭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院子里正含笑看着她们三个人。

“大表哥。”幼清笑眯眯过去,道,“怎么出来了,你也喝醉了?”

他还没有喝醉过,大约永远也不会喝醉,薛霭笑着摇摇头,道:“出来走走遍气,就看到你们在这里说话。”又问道,“说的什么,这么高兴?”

“在说以前在福建偷酒喝的事情。”幼清笑着,眼中露出难得一见的促狭,透着丝她这个年纪本该有的孩子气和欢快,“我方才托您的福,平生第一次喝酒。”

薛霭微微一愣,问道:“你方才喝酒了?”随即露出担忧的样子,“可有不舒服?”

幼清摇着头,笑道:“感觉好的很,一点都没有不舒服,可见郎中说的话也不能全信。”

薛霭见她面色很好真的不像有事的样子,暗暗松了口气,又听着她语调欢快不由自主的心情也跟着轻快了几分,笑道:“可也不能不信,总不会害你的。”

“知道了,知道了。”幼清点着头,“等皇榜放出来我再喝一次,往后都不喝了。”

因为自己高中,她真的好高兴啊,还从来没有见过她神色飞扬的说着话,薛霭不由自主的喜悦起来,道:“你若是想喝,我让洮河给你买一些西域的葡萄酒回来,甜而不辣也没有酒劲儿,到是适合你。”

幼清点着头道谢,笑道:“多谢大表哥。”

薛霭笑着摇头,面露无奈:“外头凉,你早些进去,若是觉得累就回去歇着,这里大约还有一会儿才会散。”又道,“母亲说你也会去法华寺?”

她要给贺娘做法事,一早就和方氏说好了,就点头道:“是,姑母说带我一起。”顿了顿问道,“表哥也去吗,您不用去酬谢恩师答谢同窗,还有一些朋友也要走动走动你吧?”

“此事到不着急,等殿试过后一并再去。”他对会试并没有大家想的那么重视,反倒是后面的殿试,他还要准备一番,“正好空闲,我便答应母亲同去了。”

幼清笑道:“也好,你也正好趁机散散心。”又朝花厅的门口看了看,“表哥先回去吧,我再等会儿就进去。”

薛霭没有反对,便先走了,在门口正好碰见了周文茵,他点头打了招呼,周文茵笑道:“表哥见到清妹妹了吗,她出来有一会儿了,也不见她回去。”很担心的样子。

薛霭没有说话,就朝后头看了一眼,恰好幼清笑着走了过来,见周文茵和薛霭在门口,她促狭的朝薛霭眨眨眼睛,笑道:“表哥和周姐姐说话,那我就先进去了。”说完,笑着从周文茵身边走过去,还有意打气似的碰了碰她。

周文茵面颊微红,薛霭脸上的笑容却是渐渐淡了下来,目送幼清回去在位子上坐下,又和薛思琴轻声细语的说着话…她今儿穿着一件茜红色的比甲,端坐着掩面而笑,笑意一直从眼底蔓延在眉梢眼角,耀眼的像是一团炙热的光,瞬息能将周围所有的黯淡点亮几分!

而那份好不掩藏的高兴,是因为他高中。

薛霭沉下的心情顿时又莫名的扬了起来,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表哥!”周文茵喊了几声,见薛霭正出神,她凝眉顺着薛霭的视线去看,就看到了正娇俏的笑着的幼清,她心头一沉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起来…方幼清太漂亮了。

长相妍丽端庄的薛思琴,俏皮可爱的薛思琪以及若风拂柳清丽的薛思画无论单在哪一处都是极好看的,让人无法忽视的,可是这会儿围坐在一起,竟是悉数被像火似的方幼清给比了下去,全然成了配衬。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妃色的撒花褙子,银的项圈,翡翠玉镯还有发髻上点翠的凤钗…她就怕会有这样的局面,所以特意收拾了一番,临来前站在镜子前头她端详了许久,觉得满意了才过来。

可是最后还是丝毫不能改变。

方幼清似乎总能这样,只要有她在,旁边的一切都只能是点缀。

周文茵失望之极。

薛霭已经转目过来看她,周文茵打起精神来,没话找话的道:“祖母已经派人去广东报喜,我母亲大约在大姐成亲时会到。”她说着一顿又道,“表哥接下来是不是要准备殿试?”

姑母要来的消息祖母方才已经说了,薛霭并不惊讶:“殿试宛若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我也并无特别之处,自是要准备一番。”薛霭话落,又道,“周表妹做的护膝很好用,让你费心了。”

再费心,也不及方幼清对着你的展颜一笑吧,周文茵腹诽,随即又觉得自己很讨厌,像个深闺怨妇,吃着没影的醋,她怎么会变的这么庸俗不堪?!

周文茵暗自懊恼,尴尬的道:“举手之劳,表哥考试才是真的费心又辛苦,不过如今能高中也算是不枉费一场,恭喜表哥!”

薛霭不再说什么,指了指里面:“进去吧。”

周文茵应是跟着薛霭进去。

他们刚刚是站在门口说话的,花厅里大家虽都装作没有看见,可又都落在眼中,薛老太太是越看越高兴,男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忍不住的和薛镇扬道:“两个人的婚事还是早些定下来吧,都是青春少艾,拖的久了反而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