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清抱着方氏靠在她肩头…不是她主意大,而是她知道,人要做事只靠自己实在是太难了,徐鄂再不好,可她有个做太后的姑母,有两家强有力的姻亲,有看不见的势力和财力,这些都是她单打独斗所没有的,甚至薛镇扬也不及他们的万分之一。

上一世她能将父亲救回来,这一世她有了经验,只会更加顺利。

有什么事情比救回父亲更加重要呢,至于婚姻…于她而言全无意义,情爱之事从来都不是她要考虑的,她也没有精力去考虑这些。

“徐五太太怎么会突然来和您说这件事呢。”幼清想起什么来,奇怪的望着方氏,方氏想了想道,“听她的意思,是你大姐出嫁那天她瞧见你了,便留了心,回去和锦乡侯夫人说,便就有了这个意思。”

幼清依旧觉得奇怪,却没有继续追问下,方氏见她面露倦容,就帮她理着鬓角的碎发,心疼的道:“你先回去歇着,若是累了就好好睡一觉,晚上别过来了,你姑父那边我会和他说的。”

“那我回去了,行李还没有收拾堆在那里。”幼清站起来,“晚上我来您房里吃饭,您可不能说没做我的饭。”

方氏笑了起来,摇着头道:“知道了,你快回去,我这就吩咐厨房做你爱吃的菜。”

幼清心里极为的踏实,笑着和方氏道别回了青岚苑。

采芩和绿珠一声不吭的跟在她后面,幼清见平时叽叽喳喳的绿珠突然不说话了,不由奇怪的道:“怎么不说话了?”

“小姐。”绿珠凑过来,半蹲在幼清面前,望着她不确定的道,“您真的想嫁去锦乡侯府吗?”

前世的画面,不期然的就和眼前的情景重叠,徐家来提亲后,绿珠也是这样半蹲在她面前,祈求的看着她,问她真的要嫁去锦乡侯府吗,那个徐三爷名声很不好听…她当时怎么说的?

幼清望着绿珠,说着和前世一样的话:“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容我再想想。”

“小姐。”绿珠牵着她的袖子,劝着道,“奴婢知道您心里难过,这一趟去通州我们心里都不好过,可是您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我们总有办法的,路大哥也会安然无恙的回来的。”

原来,无论前一世还是此刻,绿珠都比她看的通透,活的简单!

“我知道,我知道。”她拉着绿珠起来,又望了眼红了眼睛的采芩,道,“正如你们说的,这事是大事,我不会仓促下决定的。”

绿珠见幼清答复她,不由松了口气,道:“奴婢真以为您已经决定了,吓死我了。”话落,笑了起来。

主仆三个人将东西收拾了一番,把从通州带回来的东西送了出去,幼清去和方氏一起吃了晚饭,回来躺在床上心里头想着路大勇的事,路大勇如果还活着,他没有地方去,肯定会去找他在通州的几个朋友,那几个人她曾听他说过在良乡跑码头,码头边最是龙蛇混杂,他要想藏身也容易许多。

所以他让薛霭带着几个人去码头,说要找人运货到京城,如果路大勇真的在那边,并且听到了这个消息,那么他一定会觉得随着送货回京是个绝好的时机,即便他不能回来,也会让胡泉回来一趟的。

幼清想了半夜,明明已经很累,可就是睡不着,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她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早上给方氏请安后就在房里做针线,直到第二天早上绿珠才兴冲冲的跑回来和幼清道:“大少爷回来了,这会儿正在房里和太太说话呢。”

“回来了?”幼清丢了针线下了炕,“走,我们过去看看。”话落,人已经提着裙子出了门,绿珠跟在后头一路小跑,幼清也不等春柳给她打帘子,径自进了暖阁里,果然就看见薛霭坐在里面和方氏说话,她高兴的喊了声,“大表哥。”

薛霭站了起来朝她点点头,幼清不想瞒着方氏,更何况这种事情瞒的了一天瞒不住长久,陆妈妈不说别人也会说的,她当着方氏的面问道:“可有什么消息?”

“暂时没有。”薛霭回道,“我留了洮河在那边守着,若是有消息他会遣人回来告诉我们。”

在意料之中,可幼清还是忍不住的失望,她强忍着垂头丧气,笑着向薛霭道谢,薛霭淡淡的道:“你别担心,事情大约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我亲自去了那个地方,那天晚上里面便没有发生打斗,也就是说,路大勇带走卢状元时是完全没有受到阻拦的。”

幼清点头,应道:“现在只有等路大勇的消息了,希望他能逢凶化吉一切平安。”

两个人的对话令方氏一头雾水,幼清看了看薛霭,见他满脸的疲惫,就低声道:“我和姑母解释吧!”

薛霭也不强求,和方氏说了声便回外院了。

幼清将事情的前应后果告诉方氏,方氏惊的一身冷汗,忍不住紧张的握着她的涵搜,训道:“这样危险的事情你以后再不准涉足,一个姨娘就身怀绝技,还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你手无缚鸡之力,遇到这样的人你就只有被欺负的,往后不准再出去了。”

幼清叹气,应道:“我知道了。”方氏依旧不放心,“你要救父亲我知道,可是你不能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这次侥幸,要是以后呢,不可能次次都这么运气好。”

幼清不说话,心里越发的难过。

方氏见她这样,知道她正担心路大勇的安危心里难过着,便不再说,轻声道:“这事季行既然说帮你,你就安心让他处理好了,别再费神了,好好在家歇着。”

幼清垂着头没有回话。

正在这时,春柳进来回道:“太太,徐五太太来了。”说完,看了眼幼清。

“那我先回去了。”幼清这个时候不想和锦乡侯府的人碰上,说完便朝外头走,方走到门口,徐五太太已经脚步的极快的进了门,看见幼清在这里忙笑着道,“哎呦,这是方小姐吧。”

幼清一眼就认出她来,前一世她便在自己跟前打转,但凡府里有点事情她总会第一个出来,上蹿下跳的,生怕府里不够乱她得不着好处,在她和大奶奶之间也是,左右逢源的做着事。

这种人就是墙头草,当然,她也没指望她能中重情重义。

幼清蹲身福了福,徐五太太眼睛都亮了起来,想到昨天晚上徐鄂和她说的话:“…这婚事你若办成了,十二堂弟的差事我一定和二哥说,就算二哥不答应我也会去求太后娘娘,总之包在我身上!”

徐鄂这个人,虽然游手好闲,但是他说话还是算话的,这一点徐五太太非常清楚。

所以,一大早她就赶过来了,这门婚事无论如何她都要促成了。

“方小姐前些日子去避暑了?这天气确实太热了,一走路便满身是汗,庄子里凉快些吧,你该多住几日才是,现在回来是热的难受,晚上千万记得在房里放了冰,要不然热的睡不着,要坏着身子的。”徐五太太非常的热情,满脸关心的说着话,眼睛却像是衡量一件货物似的打量着幼清。

“多些您关心。”幼清面颊微红又福了福,“姑母在房里,我就不耽误您时间了,告辞!”一刻都不停留出了院子。

徐五太太只当她小姑娘家大概是听到了风声所以害羞了,笑盈盈的去找方氏说话。

方氏看着徐五太太只得应付着,幼清说她仔细考虑,所以她现在既不能回了这门亲事,也不能点头应承下来,徐五太太什么人,一看方氏就知道她在犹豫,她和方氏说完便转道去了烟云阁,薛梅正陪着薛老太太说着话,听闻徐五太太到了,她笑着迎了她进去,徐五太太和薛老太太见过礼,薛梅问道:“…怎么样,我大嫂可点头了?”

“没有。”徐五太太回道,“还是咬着不松口,说等方家舅爷的答复,您瞧着大太太是不是在…”敷衍她。

薛梅看了眼薛老太太,就道:“我大嫂的性格您可能不了解,她若是没有这个意思,必然就一口回绝你了,若是有大约就会答应下来,她既然露出犹豫的样子,就肯定是真的犹豫了,绝没有敷衍之意。”又道,“我看,您是不是想办法请锦乡侯夫人出个面,是请我大嫂去坐坐,还是她过来喝杯茶,这事儿可能转机还大一些。”又道,“若不成,我看这个事儿还是得从方幼清身上入手。”

徐五太太闻言就止不住的皱眉,问道:“她一个小丫头,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她能自己拿主意吗?”

不等薛梅说话,薛老太太就冷哼一声道:“那丫头主意大的很!”

徐五太太就露出愕然之色来,薛梅低声道:“我还能害你不成。”又道,“她父亲在延绥受苦,她最关心的也只有这个事,你只管拿捏住这一点,我保你马到功成!”

“原来如此。”徐五太太恍然大悟的样子,“好,您这么说我心里就有数了,这就回去和我大嫂商量。”心里却忍不住的嘀咕,薛家也不是高门,方幼清的出身更谈不上高了,父亲还是戴罪之身,她原以为这门其实很好谈的,没想到现在她们反而拿着乔了,她这来来回回都跑了几趟了。

如今还要她和一个小姑娘去周旋!

尽管心里腹诽,可徐五太太面上还是堆着笑,和薛梅道:“周夫人什么时候回广东去,要等过了中秋节了吧?”

薛梅是打算等月底就带周文茵走,但这事还没有和薛老太太说,所以她不欲多谈,敷衍的道:“我是想陪我母亲多住些日子,只是家中也离不开我…”

徐五太太也只是随口一问,笑着又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她一回家就看见徐鄂大刀阔斧的坐在她家的厅堂里,见到她回来热情的迎过来,问道:“婶婶,事情谈的如何,薛家应了没有?”

徐五太太邀功,就道:“嫁女儿是大事,谁家不拿着捏着,我这嘴皮子都磨薄了。”说着让人倒茶,她咕哝咕哝的喝了半盅歇了口气道,“不过你的婚事是大事,婶婶就算跑断了腿也是不敢懈怠的,只是眼下遇到点难事…”

徐鄂听着就凑过去,很认真的问道:“什么难事?您尽管说。”

徐五太太就如实相告:“方小姐的父亲在延绥,深陷囹圄无法脱身,薛大太太说要等他点头,方小姐又一心惦记着父亲,我看若是你能答应帮他们把这个事儿给解决了,只怕你就是不愿娶,方小姐也要倒贴你上门。”

徐鄂又不傻,闻言就皱了皱眉,沉思了片刻,道:“方明晖的事我知道,他先是牵涉到舞弊案被外放到延平,后来又涉及到倭寇作乱,才会被定罪发配至延绥,这件事案子是大理寺审核,严次辅亲自过问的,就连圣上也是过目点头的,只怕不好办!”

徐五太太一愣,她没有想到这件事这么复杂,便问道:“不好办?”

徐鄂点点头,可心里又惦记着方小姐,这两日他只要闭上眼睛,眼前晃动的都是方小姐的身影,就连蔡彰约他,他也推辞了不出去,和方小姐想比,那些庸脂俗粉实在是让他提不起精神来。

“那我就再多跑几趟。”徐五太太眼睛一转,“三侄子你一表人才,我就不相信她们不动心。”

徐鄂笑了起来,拉着徐五太太道:“婶婶,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和方小姐再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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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点迷糊,抱着电脑发了半天的呆,我估计脑袋是丢什么地儿没捡回来。

083 回绝

“小姐。”绿珠夺了幼清手里的针线,“您歇会儿吧,这一刻功夫,您看您手上都扎了好几个血眼子了。”

幼清抬了手,指尖上还在渗着血珠子,她叹了口气将针线交给绿珠,道:“洮河和尘泥还没有回来吗。”

“小瑜守着的呢,要是回来了她肯定会回来告诉您的。”绿珠将针线篓子收拾好,又给幼清到了杯凉茶,在一边给她打着扇子,“这会儿外头没太阳了,要不然奴婢陪您出去走走吧。”

幼清摇摇头,叹道:“我没心情出去,你让我一个人静会儿。”

绿珠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再说话。

采芩在门口露了露脸,见幼清在想心事,就轻手轻脚的走过来,低声道:“二老爷和二少爷来了,在烟云阁见老太太呢,估摸着大约是要商量二少爷和周表小姐定亲的事情。”

“哦。”幼清提不起精神的应了一句,道,“若定了日子,你就在房里挑几匹布送去给周表小姐,就当贺喜了。”

采芩应是正要说话,外面春柳隔着帘子道:“方表小姐在吗?”采芩一愣转身出了门,笑着道,“姐姐怎么来了,可是太太那边有什么吩咐?”

“不是太太那边有事。”春柳笑着道,“是大姑奶奶带信回来,说家里有点事,问问方表小姐有没有空今天过去一趟,她在家里等她。”

薛思琴出嫁一个月不到,她们还不曾上门走动过,不过她家里没有长辈,这些规矩到是不用讲究,采芩就转头过去看幼清:“大奶奶说请您去三井坊。”

幼清微微一愣,薛思琴怎么突然让她过去?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她不好解决,又不能让姑母出面,所以让给他过去?

薛思琴不是那种无事麻烦人的,她若只是想和自己说说话,大约会亲自回来,如今让她过去,肯定是有原因的,幼清想了想,点头应道:“我知道了,你去告诉来传话的人,我换了衣裳就过去。”

春柳笑嘻嘻的应是走了。

幼清就换了件芙蓉色暗绣兰花纹的褙子,想了想把双平髻拆了梳了垂柳髻,她在镜子前头转了转又别了一支银烧蓝的蟹爪纹簪子,绿珠笑着道:“这样看上去小姐少了许多孩子气,真是好看。”

不知道祝家来的人走了没有,若是薛思琴和他们生了矛盾,她打扮的稳重些,说起话来也有力度。

“我们去和太太说一声。”幼清收拾好便带着四个丫头去了智袖院,方氏知道她要去三井坊,就笑着道,“让周长贵家的跟着你去,我这里正好有些东西要给你大姐,你一起带过去。”

幼清应了事,带着周长贵家的去垂花门坐车去了三井坊。

三井坊和薛家所在的井儿胡同相距并不算远,一个在南面一个则是东南角,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就都了,薛思琴住的院子是个两进的院落,虽不大,但方氏让人在前后加盖了耳房和倒座,所以非常的实用。

幼清从侧门进去,有婆子在门口迎着她,幼清扶着采芩下了车,院子里收拾的很整洁,还用太湖石叠了个小小的假山,山周边则种了美人蕉和山茶,这会儿红艳艳的一片,很有生气。

院子的墙角边还搭了个葡萄架,架子底上是石桌椅,桌子上摆着瓜果,有两个未留头的小丫头正在一边踢毽子,看到幼清过来,两个小丫头不认识她,纷纷收了东西行了礼,幼清跟着引着她的婆子一直绕到了后院,后院里叠排的的房子,很安静,只有两个婆子垂首站着很恭敬的守着门。

“你们太太呢。”幼清疑惑的看着引着她来的婆子,这个婆子她也不认识,想必是府里新买来的人,那婆子指了指掀了帘子的宴席室,道,“太太在里面等您,方小姐请进。”

幼清不疑有他,提着裙子去了宴席室,那婆子笑着和周长贵家的道:“太太有话和方小姐说,还请妈妈和几位姑娘在门口小坐喝杯茶!”

周长贵家的一愣就朝幼清看去,幼清这才忍不住皱了皱眉,就觉得薛思琴今天的行为非常古怪,可她当着下人的面不可能去质疑薛思琴的决定,便道:“你们也累了,就在这里喝杯茶。”

周长贵家的应是,笑着道:“好。”幼清则转身进了宴席室。

宴席室里放着屏风,墙角的多宝格上摆置了许多奇趣的东西,有很多她看的很眼熟,都曾是薛思琴房里摆置的,她站在门口喊了声:“大姐!”就进了门,绕过屏风,她便愣在当场,惊愕不已的望着正姿态悠闲的坐着罗汉床上喝着茶的人…

“宋大人?”幼清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回头望了望又戒备的看着宋弈,“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大姐呢。”

宋弈打量着幼清,小姑娘今儿没有梳双平髻,而是换了个柔美的垂柳髻,罕见的戴着首饰,不同于以往的稚嫩,眉眼间透着丝少女的柔美娇媚,他微微一笑语气淡然的回道:“祝太太在前院呢,你来的时候没有见着她吗?”

这话什么意思,说的就好像她故意冲着他来的一样,幼清似笑非笑道:“宋大人还没有解释,你为什么在我大姐家中?”

“来找祝休德。”他指了指前面的椅子,“和方小姐土地庙一别也不过几日,方小姐的态度似乎不同了。”说完,他就从袖中的拿了卷东西,在手里摆了摆,挑着眉头道,“你要的卷宗。”

幼清总算是明白了,恐怕根本不是薛思琴请她来的,而是眼前这个人用薛思琴的名义诓她过来,她气呼呼的走过去接了卷宗在手里,望着宋弈道:“你找我来,就是送这个?”

宋弈不置可否,道:“那天回来,路上可还顺利?”

幼清不高兴,有种被骗了的感觉,尤其是她回来以后,越想越觉得宋弈很有可疑,如今路大勇又没有找到,她越发怀疑他:“很顺利,宋大人不是去良乡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事情办完了自然就回来了。”说完指了指幼清手里的卷宗,“不看看?”

幼清就打量着他,宋弈今天穿着一件豆灰色细布长衫,俊朗疏懒,眉眼里都写着有所预谋,这是幼清感觉到的,她狐疑的拆开卷宗,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随即拧了眉头在宋弈的对面坐下来,认真的从头细细看了起来。

宋弈就端着茶盅从善如流的喝着,时不时抬眸看她一眼,随即又半阖着眼眸,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幼清越看越震惊,她从来没有看到过大理寺的对舞弊案审问的卷宗,只知道结语是判定了宋首辅的罪,连带着当年一干相关连的人都受到或轻或重的罪责,可是她如今看过卷宗才知道,当年除了卢状元作为证人外,还有一位礼部一位姓关的主事作证,此人在写完供词的当晚在大理寺的牢房中砸碎了砚台吞进了肚子中,当晚便死在牢房中。

正因为他的死,圣上勃然大怒,亲自将宋首辅叫去了西苑,说的什么别人不知道,但从西苑回去后宋首辅便一病未起,这件事再次扩大,从参与当年科考的监考官到负责贡院安全的五城兵马司都牵连进去…但案子审到最后,处置却令人嗔目结舌。

除了宋首辅的罪名外,就只有和宋首辅比较亲近的几位近臣受了责罚,这其中也包括方明晖在内,其余相关联的人以及五城兵马司都安然无恙一点处罚都没有,甚至于卢恩充这个考场作弊最该受罚的人,除了革除功名外,没有其它任何多加的罪责。

这分明就是有针对性的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分明就是有人想要把水搅浑,把案情闹大,这样明目张胆的对着宋墉以及他的近臣,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反对的话。

好像所有人都在这卷宗里沉默了下来。

她心里震动不已,宋弈没有说错,这件事似乎比她想的还要复杂,牵涉的人还要更多!

幼清抬起头来望着宋弈,他为什么要给她看这些东西,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吗?

“多谢宋大人。”幼清竭力让自己看上去很平静,“这些内情若不是看卷宗,恐怕我此生也是不知道的。”

宋弈放了茶盅微微颔首,出声道:“有何感受。”

“感受?”幼清戒备,却露出无奈的样子,“只是为大周可惜罢了。”宋弈眉梢一扬,露出一丝兴味来,问道,“为何是替大周可惜。”

幼清将卷宗收了起来托在手里:“宋首辅有大才,世人皆知,若他能在朝堂多为大周谋效几年,如今的大周定然会更加的民富力强,所以…可惜。”她将卷宗递给宋弈,“看完了,多谢。”

宋弈没接,不在意的摆摆手:“既是给你的,你便收着。”又道,“方小姐这番感悟倒也奇特,旁人只说宋首辅年老昏聩,竟在最后关头做出这种事情,不但毁了一世英明,更是伤了百姓的心。你却不同,却为大周可惜!”

“人生在世谁能无过,更何况像宋阁老这样为大周为百姓操劳半生的人,这样穷追猛打的让他老人家郁郁而终,损失的自然还是大周。”她说完,就看着宋弈,反问道,“宋大人呢,不觉得大周可惜吗?”

宋弈就看着幼清,修长的手指自然的支在炕几上,整个人显得漫不经心的,他柔声道:“大周人才辈出,说不上可惜不可惜,宋某没有方小姐这般良善的心。”

什么意思,是在告诉她,他不同情宋首辅,更不会为他可惜吗?

果然,宋弈控制住卢状元,根本就是防止他被人找到,防止旧案被翻出来,他到底是什么人,为的是谁,图的又是什么?

幼清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望着宋弈,问道:“大人外放的奏请批复了吗?”当初路大勇说卢恩充是准备棉衣棉服收拾行李,江南气候适宜他即便去也不可能带着厚实的衣服,更何况宋家就在临安,除非给卢恩充几个胆子,否则只要他是正常的,就一定不敢去江南!

那么他就只有可能往西北走。

巧的是,她曾听薛潋说,宋弈求外放的地方就是巩昌,就在西北,会不会…卢恩充根本就是准备和宋弈一起走呢。

她越发觉得这个想法很有可能。

宋弈的嘴角动了动,露出个兴味的笑容来,这个问题,前两日在通州的土地庙她就问过,这个小姑娘真敏感,他颇为无奈的摇摇头:“如今只怕是不能成行了。”

不能成行了?也就是说他不能外放了?幼清不解的道:“宋大人要留在京城吗。”

“约莫是这样。”宋弈扬眉,看着幼清,仿佛在说,我走不走你很关心?

幼清咳嗽了一声,只当没看懂他眼里的疑问,接着道:“那真是恭喜宋大人了,外面虽好可总归不如天子脚下,不都说用封疆大吏也不换京官六品吗。预祝宋大人平步青云,蒸蒸日上。”

宋弈回道,“既是不走,自然要认真做眼前的事,能不能平步青云,就托方小姐的吉言了。”他抚了抚衣袖,“方小姐呢,还要去通州吗?”

幼清发现,他好像很喜欢抚袖,这样的动作她在土地庙中就看到他做了好几次,不过他的动作很好看,行云流水似的非常的养眼,可惜她这会儿没心思欣赏,心头起伏不定的盯着的宋弈,问道:“你什么意思?”是在暗示她什么吗,他找到了路大勇,还是知道了卢恩充的下落?

“嗯?”宋弈轻轻一笑,笑声疏朗,“方小姐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他这个样子,幼清更加相信自己的直觉,她有些坐立难安,眉头紧紧锁了起来,沉声道:“我和宋大人并无交集,又怎么会有误会。只是曾听姑父说过一二,宋大人虽在行人司任职但在西苑行走的时间更多一些,想必宋大人也是事务繁忙的很,很意外您还会问我会不会去通州这等小事。”

宋弈哈哈笑了起来,姿态悠然:“此事倒非宋某关心,而是替子寒兄一问。自药方事后子寒对你很是看重,他回京城时还说,若方小姐再去通州,他定要陪你同往。”又道,“子寒已年逾古稀,性子却孤傲狂狷,难得他如此看重一人,方小姐且把他当挚友相交,也会有所获。”

“宋大人点拨,感谢不尽。”幼清微微颔首,回道,“至于会不会去通州,倒是不能确定!”话落,她起身,“宋大人既是来找姐夫,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宋弈点头,很热心的道:“方小姐慢走,往后若再有疑问,随时可以来找我。”

找你干什么,让你来恐吓我还是威胁我,幼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转身就往外走,忽然身后宋弈出声道:“待改日方小姐出阁,宋某再去讨杯水酒吃。”

幼清脚步停了下来,意味不明的望着宋弈,愠怒的道:“你什么意思?”

又问他什么意思,他说的不清楚吗?宋弈很有耐心的和她解释:“外间传闻,方小姐就要出阁,结的是锦乡侯的徐三爷,日子都快定了,不是这样?”

幼清眉头紧紧蹙了起来,徐家果然还是这样,不管做什么事情都露出一副高高在上必然成事的样子,姑父不知道,姑母没有点头,就连她也只是在考虑,外面竟然就闹出这样的传闻了,她气的不得了,对宋弈就没心思再接着装:“宋大人饱读圣贤书,怎么也论起蜚短流长了,这些和你没关系!”说完就出去了。

宋弈被喷了一脸的灰,望着幼清愤愤然摔的噼啪响的湘妃竹帘子轻轻笑了起来。

房间里无声无息的出现个男子,身材壮实,人高马大,他垂着头离宋弈远远的,一副恨不得将自己变成房里的摆设,过了一刻宋弈放了茶盅回头看他,凝眉道:“你在躲谁?”

男子猛然抬起头来,脸上止不住露出一丝诧异来,随即垂了头回道:“小人刚才就站的这个位置。”实际上他在幼清进来前,站在宋弈的右手边,不过一臂的距离,这会儿隔了三五人都不止。

宋弈没接着说他,站了起来抚了抚衣摆,道:“事情办完了,回去吧。”说完负手往外走,那人就跟着上来,低声和宋弈道,“郑六爷今儿进宫了,还陪着皇后娘娘和大皇子一起用的午膳。”

宋弈不以为然,淡淡的道:“他是清闲久了!”

幼清气呼呼的出了门,一眼就看见引着她来的那个婆子,冷着脸道:“你是谁身边的人?”

“回方小姐的话,奴婢夫家姓常,是老爷身边的管事妈妈,跟着老爷从陈留一起过来的。”说完她飞快的看了眼幼清,知道她惹恼了这位表小姐,心里却不觉得有什么,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姐,和太太又不是亲生的姐妹,更何况宋大人是老爷的挚友,这几年对老爷帮助颇多,这孰轻孰重她心里有一杆秤,“太太在前院等您,奴婢引您过去。”

幼清被气笑了,她要夸宋弈好本事还是夸祝士林胳膊肘往外拐…只是这里是祝家,薛思琴和祝士林也是新婚夫妻,她只得忍了这口恶气,把账算在宋弈头上,道,“那就有劳妈妈引我们过去。”

常妈妈垂首应是。

周长贵家的惊讶不已,走过来低声和幼清道:“小姐刚才在里头没有见到姑奶奶?”

“没事。”幼清不想让周长贵家的知道她在里头见到的是谁,至于怀疑就让她怀疑,倒并非她顾着名声,而不想让薛家人对祝士林生出芥蒂,她道,“姐姐不在,我就在里头干坐了一会儿,心里不高兴。”

周长贵家的狐疑的朝那边房里看了看,门帘子还在晃动,可见方小姐方才出来是夹着气的,若是没有人她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可方小姐没说她便不好问,更何况这里还是祝家。

一行人各揣着心思去了前院,刚到门口就看见薛思琴从里头迎了出来,她梳着牡丹髻,发顶着别着一只鎏金菊纹的华胜,穿着件妃色的撒花褙子,下面是条天蓝色的综裙,满是歉意的握了幼清的手,朝着她飞快的眨了眨眼睛,道:“跟我来。”便拉着幼清进了房里,一进去薛思琴关了门就迫不及待的问道,“见着宋大人了吗?”

原来薛思琴知道。这么说他错怪宋弈了?不对,也不算错怪他,要不是他预谋的,薛思琴怎么会想知道他们是认识的,还安排他们见面。

“见到了,大姐你怎么会…”她被薛思琴拉着在身边坐下,薛思琴解释道,“是你姐夫求我的,说是宋大人和你在通州的时候巧遇过,还在土地庙中一起避雨,也算是认识一场。便让我将你请过来。”

“您该告诉我一声的,我当您和祝家来的亲戚有了争执,又没有从中调和,所以找我来。”幼清哭笑不得,又道,“姐夫怎么会知道我和宋大人在通州遇到过,是宋大人告诉他的?”

“这种事虽不能对外说,但自家人知道也就知道了,更何况宋大人和你都是守礼的,你放心,你姐夫什么都没说。”薛思琴解释着,又道,“宋大人和你姐夫私交甚好,也常来家中走动,我见他一表人才又非常的守礼知礼便同意了,更何况,你去通州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想着是不是那天你有什么东西落在那边了,这事可大可小的,不解决了我也不放心,索性在家里,我又在前院,不会有人知道的,你放心。”

幼清叹了口气,连生气都不知道气谁了,只好回道:“他给我个当年舞弊案的卷宗,是当时在土地庙他答应给我誊的,今儿就为了这事。”说完将卷宗拿出来给薛思琴看。

薛思琴匆忙浏览了一遍,见上头写的果真是卷宗,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虽说她对宋弈的为人和祝士林的为人都放心,可毕竟幼清是女子,传出去不好听,如今没出什么事她也就放心了,丢开这件事不提,她问道:“娘说你去通州是避暑,那边怎么样,都挺好的吧。”

“还行,不过也热的很。”幼清不想将这些事告诉薛思琴,就打岔问她婚后的生活,“姐夫对你好不好?”她打量了一眼宴席室,“布置的很精致也很温馨。”

薛思琴顿时红了脸,拍了幼清的手道:“有什么好不好的,不就是过日子嘛。”

看来婚后还是很甜蜜的,要不然薛思琴不会有这样羞涩的表情来,她微笑着问道:“那祝家的亲戚都走了吗?”

“前天就走了。”薛思琴笑道,“嫂嫂家里还有孩子,几个侄儿也要回去读书,久留不得,便匆匆回去了。”说完见时间不早了,就留幼清吃饭,“你姐夫刚刚走时说他不回来用饭,就我们两个人,你想吃什么?嫂嫂给我留了个汴京的厨子,做的鲤鱼焙面和桶子鸡非常好吃,你想不想尝尝?”

来都来了,幼清也很就没有和薛思琴聊天,便点头道:“好啊,我还听说你现在开始喝开封的杏仁茶,我也尝尝。”

幼清不生她的气,又能敬重祝士林,薛思琴当然高兴,忙喊常妈妈:“方表小姐要吃汴京菜,你和厨房说一声,今儿紧着洪妈妈拿手的做出来,若是做的好我重重有赏。”

常妈妈应是,心里却暗自诧异,没有想到太太很看重方家表小姐,她垂首出了门。

幼清和薛思琴中午一起用了午膳,薛思琴留她在这里歇午觉,幼清就让跟着的婆子回去和方氏说了一声,她自己则一直在三井坊待在到申时才告辞回去,薛思琴送她出门,指着隔壁的院子道:“那边两间就是你和二妹的,里头也收拾好了,等你下次过来我陪你去看看,和二妹各人挑一间。”

幼清笑着应是,道好,带着丫头婆子上了马车。

一上了马车,采芩见周长贵家的没有上来,便贴着幼清的耳边低声道:“刚才在房里的是宋大人?”

“嗯。”幼清点点头,指了指手里的卷宗,“他送这个来。”话落,就想到了宋弈说的话,她吩咐绿珠,“我的桂花油没有了,你去玉屏斋买瓶回来吧,再给二小姐带一瓶玫瑰露,昨天不是听沁兰说她们房里的用完了吗。”

绿珠应是,笑着道:“那奴婢到前面的槐树胡同下车。”幼清颔首,又低声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宋大人说外头传遍了,说薛府要和锦乡侯府做姻亲,你去打听一下。”

绿珠再笑不出来,哭丧着脸道:“这…这要是真的传遍了,往后小姐还怎么说亲事啊。”

幼清点了点她的额头没有说话。

到槐树胡同口绿珠下了车,马车拐进胡同里又过了两条巷子便是薛府的侧门,守门的婆子见幼清回来忙卸了门槛引她进去,车一路行到垂花门幼清下了车,她扶着采芩的手笑着和周长贵家的道谢:“一出门就得劳动您跟着受累,实在是过意不去。”

“您客气了,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她笑着行了礼,“那奴婢就回去当差了。”

幼清笑着目送她离开,便带着采芩玉雪和小瑜进了垂花门,小瑜笑嘻嘻的道:“小姐,大小姐家隔壁就是您将来陪嫁的宅子是不是,好近啊,以后可以和大小姐做邻居了。”

“胡说什么。”采芩点着小瑜的额头,“也不知道害臊,再叫我听到你说这话我就把你嘴缝起来。”

小瑜捂着嘴躲到玉雪后面,玉雪也笑嘻嘻的推着她。

几个人走着,刚到正院前头的小花园,忽然就看见有人从对面走了过来,是个男子的身影,高高瘦瘦的皮肤很白,摇着扇子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采芩没有认出来就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紧张的扯了扯幼清的袖子:“小姐,前头来人了。”

幼清一愣抬头朝前面去看,几乎是一眼,她就认出来是徐鄂。

无论身形还是相貌,抑或是他走路时的姿态,她都再熟悉不过。

她当即沉了脸,带着采芩转头就往另外一边走,徐鄂也看到了她,立刻收了扇子加快步子三两步追了过来:“方小姐,方小姐,你别走啊。”一副流氓的样子。

幼清大怒,停了步子瞪着徐鄂。

徐鄂没料到幼清会这么凶,可视线依旧从她脸上移不开,他笑眯眯的自我介绍:“在下姓徐,在锦乡侯府排行老三,外人都称我徐三爷。”

白活了两世,就没有个正经的时候,幼清恨不得夺了他的扇子抽他两巴掌,她怒道:“你怎么在这里,这是薛家的内宅,你快走!”话落转身就走。

还是个性子火辣的美人,徐鄂心里就跟煮了壶开水似的咕嘟咕嘟的冒着泡,他看着幼清的一举一动,就觉得自己踩在棉花上,晕头转向的:“走,我这就走。”他不由自主的听着话,可腿像被钉住了,一步都挪不开。

幼清气的不得了,她一转身眯着眼睛看着徐鄂,就连采芩都不曾见过她这样的表情,像生气,又像失望,训斥孩子似的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还要脸不要?你给我走,立刻从这里滚出去,听到没有!”一顿又道,“我警告你,你若再有下次做出这种事,我一定不会轻饶你。”这番话她几乎是想也不想就说了出来,话落头也不回的快步走了。

徐鄂目瞪口呆的看着幼清的背影,直到她没了影子,他才啧啧砸着嘴,喃喃自语的道:“怎么…怎么有人连生气都这么好看。”说完他甩开扇子呼啦呼啦的扇着风,好像周身着了火的,怎么都扇不熄。

幼清因为路大勇的事着急,又被徐鄂的突然而至气的不行,走了几步便再也走不了,觉得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着,尖锐的痛窒闷的令她直不起腰来,这种感觉她太熟悉了,她紧紧扣住采芩的手想说什么,可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