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清颔首由谢周氏引着进了院子。

谢周氏边说着话边打量了眼江泰,心头微骇,对幼清的身份越发的好奇!

幼清望了眼院子,是个小小的约莫五间房的四合院,院子里晾晒了衣裳,昨天的几个孩子正围着院子中间的花坛和着泥巴玩,只有昨天那个拦着轿子的小男孩起身和她的行了礼,又蹲下去继续和泥巴。

岑太太以及其他两位太太都站在了各自的房门口望着幼清一行人。

“去我房里坐吧。”谢周氏抱歉的道,“因为是客栈,只能委屈夫人了。”她说着又朝其他三人道,“到我房里来,一起听听夫人怎么说。”

金太太和陈太太当即就跟了过来,只有岑太太犹豫了一刻才提着裙子跟着进了房里,谢周氏给幼清倒了茶。

幼清将帷帽摘了下来,望着几人道:“昨天去大理寺怎么样,可见到你们老爷了?”

“根本不让靠近。”谢周氏说着心有余悸的道,“我们只听到了里头动刑的声音,也不知道打的是谁,这几板子下去就是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几个人又开始抹着眼泪。

“你们也是官太太,正堂官审案你们也不陌生,但凡开了堂不管堂下什么人,开堂的五板子肯定是难免的。”幼清淡淡的道,“至于后面还打不打就要各人的悟性和造化了,所以你们也该有心理准备才是。”

她们就是因为太知道牢里的那些龌龊事儿,还有堂审的规矩,所以才急的火烧蚂蚁似的,谢周氏道:“不瞒您说,昨儿晚上我还做了噩梦,梦见我们老爷被…被押在了菜市口…正要问斩呢。”

“宋夫人。”岑太太一直都很冷静,她沉声看着幼清,问道,“您…为什么要帮我们。”

幼清眉梢一挑望着她,随即淡淡的回道:“我没有要帮你们。这通天的案子我也帮不了你们。”她的话一落,其他几个人都停了哭诧异的看着她,幼清却话风一转,道,“但是,你们自己却能帮你们和你们老爷!”

几个人面面相嗤,不解的看着幼清,岑太太问道:“我们要怎么帮自己,宋夫人不凡直说!”自己帮自己谈何容易,她们若咋凤阳在虹县,还能说这样的话,可是到京城来,到处都是官,每一个官都比她们大,衙门林立她们哪里知道去哪里找什么人,哪里知道怎么样做才能对自己有益…

至于眼前这位宋夫人到底什么目的她昨晚想了一个晚上也没有想明白,可是,人不管做什么事都是奔着利益的,宋夫人这么古道热肠的,不可能毫无所图!

“我没什么可直说的。”幼清似笑非笑的看着岑太太,道,“你大可不必对我如此戒备,正如昨日谢太太所言,你们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呢,无论是财还是权你们现在都没有,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你们还能有什么能我一个女子惦记的。”

岑太太暗怒脸色微红,不悦道:“那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我刚才说了,你们可以帮你们家的老爷,至于我最终的目的,不是你们,也不是你们的老爷,所以你们大可放心!”她说着微顿,又道,“我且说说,你们若是觉得可行,我就想办法安排你们见你们老爷一面,若是觉得不行,那也无妨,等你们老爷定了罪,是拖到菜市口还是充军流放,你们总能见上他们一面的。”

谢周氏满脸焦急,望着幼清道:“宋夫人您说,我们听着,只要我们能做到,一定照着您的话去做!”

幼清微微颔首笑望了眼岑太太,徐徐道:“你们老爷犯的什么罪我并不知道,他们手中是不是除了守护祖陵不力的罪名外还有没有别的罪名我更不知道,但是我却是明白,在这祖陵的案子中,他们都是从犯…按大周律例,从犯若有举报他人罪名,又有有力证据者,一旦核实罪名立刻减轻其本人的罪罚,就凭这一点你们就能让你们的夫君细细谋算一番!”

“这…”谢周氏有些没有明白,不由朝岑太太看过去,岑太太神色中满是震惊,她沉声问道,“宋夫人的意思是,让我们劝我们的老爷检举鲁大人?”

真是聪明的女子,不知道那位虹县的县令是不是也是聪明人!

“原来是这样。”陈太太有些焦虑的站起来,来回的在房里走,“鲁大人位高权重,恐怕一两件小事对他没什么影响吧,更何况,他已经定了罪了,我们若是再检举大理寺会重新翻案再审吗。”

“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们,会!”幼清一字一句的给众人解释,“不管你们老爷在凤阳在虹县如何的受人尊崇,可是在京城他们的官职实在太不起眼了,没有人会在乎他们的生死,可是鲁大人不同,他贵为封疆大吏在朝中又有强硬的后台,大家的视线只会盯着他,而不会在乎你们的老爷。”又道,“皇陵失守是大罪,你们是想让自己的夫君替鲁大人顶了罪名,还是想把鲁大人推出来做挡箭牌,就看你们是怎么想的了。”她相信这些人在生死存亡的关口,一定能有名目去告鲁直,都是在官场走动的人精,谁也不笨。

“怎么办。”陈太太停下来望着岑太太,“姐姐,您说句话啊!”

岑太太也不知道怎么办,但是不得不承认,幼清说的很有道理,在大难前头都是各自保自己,能活下来才是最要紧的事情,而且,看幼清的样子就知道她势在必行,一心针对的就是鲁直,鲁直背靠严阁老她们是知道的,按现在这样的状况分析,说不定已经上升为朝堂中的党派之争,他们这些局外人无依无靠,最好的办法就是依附在某一方以求自保。

严格老那边肯定是不行,他要保鲁直不可能再帮他们,若非有人保着鲁直,他怎么可能只有一项罪名,还只判了个轻飘飘的充军辽东…

那就只有投靠到另外一边!

可是眼前这个宋夫人能不能相信呢,她真的能说服薛大人让他们夫妻见一面?若真的能见一面她也能和夫君商量一番…

“岑太太。”幼清仿佛知道了她在想什么一般,出声道,“你可以和你的夫君商量一下,告诉他,他们若不检举鲁直,这件案子最后背黑锅的一定是他们,如果他们检举了,我不敢保证他们会开罪,但是有一个鲁直顶在前头,他们正正经经的成了从犯,最后事情的结果,他们会如何判,想必他们都能想得到!”

他们两个是州衙的同知,位居五品,最低的也是谢大人是虹县的县丞,哪一个不是熟读律法的,该怎么做他们会明白的。

“这些我们知道。”岑太太对幼清的信任多了几分,她没有把她们当无知妇孺夸大其词的向她们保证一定能救人出来,而只是告诉他们实情,这些事她们心里知道,“但是…若我们检举了鲁大人,您能断定他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吗?”她怕鲁直事后报复!

这种事,幼清无法给她们保证,但是她相信宋弈:“我不知道鲁直结果会如何,但是他肯定没有报复你们的能力了。”就算是严安也不会去保一个在圣上面前彻底遭到厌弃的人。

“等等。”金太太拉着岑太太望着幼清道,“我们老爷素来聪明过人,他不可能想不到夫人说的这些话,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做呢?”

这位金太太倒是不笨,幼清含笑道:“或许,他已经做了呢,你去见过他不就知道了。”宋弈说只有两个人没有松口。

金太太一愣,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好,等我见到老爷时我一定会仔细问问他。”

幼清微微颔首。

岑太太就低头喝着茶,露出深思的样子,其他人却是一脸的兴奋和期待,谢周氏道:“我只知道现在的情况已经很糟了,老实说我找人打听过,以我们老爷的官位这一次恐怕性命难保,我没什么可害怕的,若是能保他一命,我就是死也愿意。”这是官场的规则,一旦出了事定罪最重的都是官职最低的那些人,他们老爷就是这一次被押解进京的官员中,官位最低的那个。

“宋夫人,不管别人怎么想,我一定劝我们老爷检举鲁大人,便是没有罪,现编我也得编几个出来。更何况,根本不用我们编,就凭他在修建堤坝上做的那些事,就足够他吃一壶的了。”话落冷笑了几声。

幼清颔首道:“你能这样想最好,人活在世可以为父母,为亲人,为儿女,却不曾听说过为奸臣的,便是死又何妨,无愧于心才是关键!”这话带有煽动性,几位太太纷纷点着头,义愤填膺的道,“您说对,杀了真正的贪官污吏,也算是给百姓出一口恶气!”

幼清笑着点头去看岑太太,岑太太放了茶盅望着幼清,郑重的道:“您的提议我想过了,虽不知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是您说的没有错,我们没有什么值得您图谋的地方。去大理寺见我们老爷的事就托付给您了,您交代的事情我们也一定把话带到细细劝解,至于结果如何,却不是我们妇道人家能控制的。”

幼清根本不担心这些,那些官员就算是再好的忍耐力和心智,在牢里关个半年突然见到了自己的结发妻子和孩儿,他们若不怜惜不想办法求生,那就是不是常人了。

“那你们等我消息,今天晚上就会有人来找你们,告诉你们结果。”她说着站起来,道,“你们小心。”话落就朝外面走,谢周氏跟在后头宋幼清,“能遇见夫人是我们的福气,这件事就拜托您了。”

幼清微微颔首:“留步!”便施施然出了门。

等她一走,陈太太和金太太以及谢周氏就围在岑太太身边松了口气道:“宋夫人可真是好人,我若能帮到老爷,这辈子也对得起谢家的列祖列宗了。”

“是啊。”金太太道,“等见到老爷我能放心了,即便守在京城,心里也能踏实一些!”她说完一顿,问岑太太,“姐姐,您说宋夫人到底是什么目的,她是不是和鲁大人有仇?”

“现在还不清楚。”岑太太道,“但是现在来看,局面对我们是有帮助的,若真有人要对付鲁直,那我们老爷说不定真的能在其中得到好处,只要有好处,我们就要试一试。”她们现在没有门路,能有人给她们指条路走,对她们来说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好了。

幼清自东升客栈出来,路大勇护着轿子低声道:“小姐,外头没有什么异常!”幼清嗯了一声,吩咐道,“这两天你就守在这里,留意着她们,顺便保护她们的安危!”

路大勇应是,和江泰打了招呼,又重新回了东升客栈。

幼清则回了家中,远远的就看到胡泉站在巷子口里等她,见幼清的轿子回来他立刻迎了过来,道:“太太,老爷刚才派人回来了,说今天中午回来用膳,估摸着一会儿就到了。”

宋弈要回来,幼清正打算请江泰走一趟呢,她笑着点了头,进门就吩咐周长贵家的让厨房烧好热水给宋弈梳洗,又备着宋弈爱吃的菜,她自己梳洗了一番坐在宴席室里想着祖陵案的事情,外面就听到胡泉高兴的喊老爷好的声音,她腾的一下站起来掀了帘子出门,果然就看到宋弈穿着她昨天送去的细白长袍负手站在院子里和胡泉说话,他笑容温润,像一道蜿蜒流淌在山涧的溪流,清澈明亮,透着雍容矜贵和让人难以握住的疏离之感…

“您回来了。”幼清高兴的道,“热水备好了,要不要先沐浴再用膳?”

宋弈听到幼清的声音,在转身的一瞬间眉梢眼角上的笑容就柔和了几分,像是温热的泉水,叮叮咚咚的冒着热热的雾气,他信步过去低头看着她,柔声问道:“昨晚挺好的吧?”

“挺好的。”幼清笑着道,“到是您,在西苑还好吧,有没有时间睡觉,晚上吃饭了吗。”

她一连串的问题,令宋弈笑容越发的明亮几分,他一一答了和幼清并肩进了宴席室,幼清吩咐玉雪给宋弈准备洗澡水,自己则亲自给他斟了茶:“我昨天去郭府了,在那边用了午膳才回来的。”她把昨天在郭府的事情和宋弈说了一遍,“郭老夫人和郭夫人待我都很客气,你放心吧。”

宋弈微微颔首,幼清就说起凤阳几位女眷的事情:“…我昨天到郭府时,在门外见到几个女眷正堵着郭家的侧门,我当时便觉得奇怪,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她们就是关在大理寺的几位凤阳官员的家眷。”

“这么巧!”宋弈眉梢微挑,问道,“然后呢,你怎么做的。”他直觉幼清不会和他说无关紧要的事情,不但如此,她必然有所行动。

幼清就将事情的前后细细告诉了宋弈:“…既然那两位官员不肯松口,那就让这些女眷去劝说,和自己最亲近的人,想必他们心里也有动容!”

宋弈显得很意外,她望着幼清,道:“你见到那几位妇人时,就想到了这件事?”

幼清点了点头,宋弈就赞赏的看着她,道:“正瞌睡你便送枕头来了。”他轻轻一笑,“我正欲夜里让方徊走一趟,用些小法子让他们在奏疏上签字。你这个法子好,四两拨千斤的就解决了我的难题!”

幼清就怀疑的看着他:“真的?一顿又道,“那你能安排她们进大理寺的牢房吗,要不要我去找姑父帮忙?”

“不用惊动薛大人。”宋弈很认真的道,“晚上你着人去通知她们一早让她们在大理寺外面等,届时会有人带她们进去的!”

幼清松了口气,点头道:“好!”她应了一声,立刻喊采芩过来,“你和胡泉走一趟东升客栈,告诉她们明天卯正在大理寺外面等!”

“是!”采芩应是而去。

幼清又和宋弈商量祖陵案的事情:“要是那几位大人写了奏疏检举鲁直,大理寺重新立案审查,他们会不会有危险?若是鲁直不咬出严阁老来也就罢了,一旦牵扯出严格老,他不会坐以待毙的吧?”

“嗯。”宋弈很惊讶幼清能想的这么远,“没有他的事,他自然会替鲁直周旋一二,一旦牵扯出他来,这件事就不会如现在这样风平浪静了。”他说着,隔着炕桌凝目望着幼清,柔声道,“害不害怕?”

她害怕吗?说实话以前是有的,可是自从知道宋弈的安排和打算后,她就不再害怕了,好像有人给她指明了一条路,虽知道前面荆棘密布,可因为能看得到危险,她反而镇定下来,而且,这一路她都不是一个人在走,所以越发的淡然从容。

“不害怕!”她很坚定的摇摇头,“因为看的清楚,所以不害怕!”

宋弈轻轻笑了起来,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道:“这才是方幼清,遇事不惊不慌,沉着从容…”

“那有你这样夸人的。”幼清失笑给宋弈续茶,正好玉雪进来回道,“热水备好了,老爷,您现在要去梳洗吗?”

“我安排午膳,你洗好正好用膳。”幼清起身往外走,边走边道,“要不要人伺候,我昨天将你买来的几个丫头分派了一下,你要是愿意就将玉雪还有辛夷安排在你房里伺候可好?”

宋弈的眉头几不可闻的一皱,低眉去看幼清,就见她眼眸清澈明亮不含一丝尘垢,他忽然失笑,觉得是自己想的太多了:“我习惯一个人,不需要人伺候,你不必安排人在我的房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幼清不勉强他,目送他进了房里,她和周长贵家的将午膳在宴席室摆好,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宋弈梳洗好换了一件天青色细布长衫,脚上穿的一双黑缎面阔口单鞋,披着未干的头发从房中走了出来,神色和煦面带笑容。

院子里正在做事的小丫头们都不由自主的停了手中的活计,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宋弈的身上…幼清凝眉迎过去,问道:“怎么不把头发绞干了再出来,若是受风了怎么办。”

宋弈眼角微挑,用带着戏谑的语调回道:“自己绞头发不太方便!”

幼清一愣,想了想道:“那你先去房里。”她说完就吩咐采芩拿几条干的帕子来,随即跟着宋弈进了宴席室,指着罗汉床和宋弈道,“我帮你绞头发!”

宋弈就真的乖乖的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等着幼清给她绞头发,幼清失笑走过去拿着梳子一点一点给他顺着头发,又用帕子细细绞着…两个人一个站,一个坐,房间离很安静。

金黄的日光自窗外,房顶柔和的透射进来,落在两个人的面上,炫丽的像是开在夏日午后染了金黄的莲花,又像是秋日烂漫的山头上某一处被时间遗忘的金丝菊,透着遗世独立的美好,静逸的让人不敢冒失的闯进去,扰了这份宁静。

幼清专心致志的擦着头发,宋弈则闭着眼眸一脸惬意的享受她的服务,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打算说话,过了许久幼清放了帕子低声问宋弈:“要不要梳个发髻?可惜我还不会梳,让采芩进来好不好?”她话音落,却没有得到宋弈的回应,她疑惑的去看他,就看见宋弈长眉微蹙透着一丝的疲倦,卷翘的睫毛浓密的盖在眼睑上,像个孩子似的安静而无助。

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幼清愣住,她还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宋弈,静静的,有种与世隔离的无助感,就好像这世上没有人能懂他,没有人能帮得了他,他的痛和背负只有他一个能舔舐化解…

“真是!”幼清摇了摇头在罗汉床上拿了毯子盖在他的腿上,自己则悄无声息的退出去,刚到门口宋弈却已经醒了过来,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他又恢复那个笑容温煦从容不迫的宋弈,笑着道,“抱歉,你梳的太舒服,我竟是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幼清转身回来给他倒了茶,笑道:“等用过午膳你还去衙门吗,若是不去就在家里补个觉吧。”他昨晚指不定就一夜未睡。

“不用。”他起身道,“下午还有事,晚上我会回来的迟一些,往后我若不回来用膳,你自己也不能马虎了。我可是听说昨晚有人没有用膳就上床歇了,是不是?”

幼清尴尬的笑笑,回道:“我没什么胃口,正好心里也有心事,就没有吃了。”她指了指已经摆好了饭菜的圆桌,“既然有事那你就早些用吧,免得耽误了事情!”

宋弈嗯了一声,幼清亲自给他盛了饭递给他,宋弈笑盈盈的接在手里,挑了自己喜欢吃的下了筷子,幼清在他对面落座,两人安静的用着饭菜!

“大理寺那边的情况,我会定时让江淮回来和你说。”宋弈交代道,“往后你若要出门,就把江泰带上,周芳我也嘱咐她早些过来。”

说起周芳幼清则想起她昨天来托她的办的事,就犹豫着和宋弈道:“…周芳昨天来过,求我在你面前托个人情。”

“哦?”宋弈已经猜到了什么事,可他还是露出有兴趣的样子等着幼清说,幼清则迟疑的道,“她说望舒没了武功,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一场小小的风寒都差点要了她的命,所以周芳想带着望舒一起到家里来当差,我答应她和你说说,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回了她。”

“那你怎么想的。”宋弈望着幼清,幼清则回道,“望舒的事情我以前是很生气,可是现在她武功也没有了,我若再生气记仇就有些不近人情了,所以…”她看了眼宋弈,“从道义上来讲,她毕竟是你的属下,如今沦落至此,我不并反对她住到家里来。”

“那就依你。”宋弈有意让幼清卖周芳和戴望舒一个人情,“你告诉她们,我同意了!”

幼清眼睛一亮,笑着道:“好!”其实她完全想像不出宋弈发火时是什么样的,这样温润无害的人物,真的会拍着桌子说把戴望舒的武功废了?太让人觉得惊奇和违和了。

“想什么呢。”宋弈笑道,“我出去了,你在家里乖乖的。”

她又不是孩子。但幼清已经习惯了他这副语气,点头道:“你也小心一些。”送宋弈出门,宋弈这次未乘轿子,而是负着不急不忙的走上了街!

宋弈离开没多久采芩便回来了,和幼清回道:“奴婢和她们说过了,她们明天一早就会去大理寺门口等着!”

幼清微微颔首和采芩进了房里,让人将桌上的碗筷撤走,她靠在罗汉床上略歇了个午觉,等她下午醒来时,绿珠轻声和她回道:“方才春银来过了,说隔壁的祝老太太以及祝大奶奶,祝家的大少爷到了!”

“来了这么多人?”幼清眉头微拧,问道,“春银还说什么了吗?有没有回去告诉姑母,姑母可说了什么时候邀请祝老太太去家里做客?”

绿珠回道:“听春银的意思姑太太是已经知道了,约莫就这两三日的功夫就会请祝家的老太太过府做客。”她顿了顿又道,“不过瞧着春银来去匆匆的,如临大敌似的,奴婢感觉祝家的来的人约莫不大好相与!”

祝士林成亲的时候来的是祝士林的一位堂嫂,这一次来的这位似乎是正经的嫂子,还带着年纪不小的侄儿一起,他不用读书吗?难道来京城是有别的打算?

前一世祝家有没有来人?幼清一点都不记得了。

“等姑母那边做东请过,我们也要准备一下请她们过来坐坐。”幼清说着吩咐绿珠,“你去和胡泉还有周妈妈商量一下,让胡泉找些京城的小玩意,按着年纪备着回礼,让周妈妈备桌席面,精致华贵点的。”这还是他们成亲后,第一次在家中请客做东。

“奴婢知道了!”绿珠知道幼清这是在给薛思琴撑面子,娘家的人越得势,她在婆子就越能挺直了腰杆。

两个人商量了一阵,幼清又将宋弈同意戴望舒住进来的事情告诉了绿珠,犹豫道:“别的倒不担心,就怕路大哥和她见了面尴尬!”当时就是戴望舒打伤的路大勇。

“奴婢也不喜欢她。”绿珠笑嘻嘻的道,“不过现在仇怨都过去了,惦记着也没什么意思,更何况,大家都一起当差,睁一只闭一只眼就好了。”

幼清点点头:“稍后你去和江先生说一声,让他去一趟望月楼把这事儿告诉周芳,她那边安排好了就可以直接过来了。”

绿珠应着蹦蹦跳跳的出了门。

幼清在房里坐了一会儿,心里惦记着大理寺的堂审有点急躁,就将给方明晖做的衣裳拿出来,一直磨着到晚上宋弈回来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才各自歇下,第二日一早她送宋弈出门,她就等着江淮回来给她报信,直到下午江淮终于回来了,幼清有些情急的问道:“怎么样,剩下的两个人劝住了没有?”

“点头了,还亲自操笔写了奏疏,弹劾鲁直十二道罪名,折子今天下午就由郭大人亲自递进了内阁,想必明天一早朝堂就能轰动了。”江淮也很期待,“到时候就看那鲁直还怎么猖狂。”他还没见过哪个人这么狂妄有恃无恐的,在牢里还吃酒吃肉一副天塌不下来的样子。

分明就是有所依仗!

“嗯。”幼清点着头,“鲁直那边也要和宋大人说一声,不能把人逼急了,回头他若是想来个一死了之,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江淮拍着胸脯回道:“您就放心吧,方徊和十七都在那边呢,他就是想死也死不成。”

幼清松了口气,颔首道:“那就好!”江淮说完,又道,“爷这会儿在西苑陪圣上呢,蔡彰今天推荐了一个姓张的道士,说是有点石成金的本事,现在陶然之急的团团转,宫里也热闹了起来。”

蔡彰推荐了张道士?是不是张茂省?自辽东来的,自称有点石成金的本事,不过她记得是景隆三十六年进宫的,而且推荐他的人也不是蔡彰,而是锦乡侯啊!

怎么这一世变成蔡彰了呢。

幼清想不明白,不过现在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件事,她和江淮道:“你告诉宋大人,让他安心在西苑好了,家里没事。”

江淮点点头,对幼清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越发尊敬的道:“那属下走了!”

幼清颔首,江淮则出了院子,她高兴的喝了两杯茶才压制着自己太过期待的心情,鲁直…只是开始。

严安从西苑回来,他穿着官府,花白的头发,身形清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全然不似年近古稀的年纪,他靠在轿撵上想着宫里的事情。

因为蔡彰突然推荐了张茂省,圣上居然毫不犹豫的就将人留在了西苑,陶然之知道后急的跟火烧到眉毛似的,就差没了分寸,他若不去将他稳定下来,倒时候还不等张茂省出手,他就已经输的一塌糊涂了。

严安的轿撵穿过会极门在长长的夹道中停下,他刚了下来轿子,就有个小内侍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阁老,可算找到您了,您再不回来内阁都快炸开锅了。”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严安捋着胡须跺着方步边走边道,“是不是夏老鬼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小内侍回道:“这回可不是夏阁老,而是大理寺那边出事了。”严安脚步一顿,问道,“大理寺?出了什么事?”

小内侍就语速飞快的回道:“今日和鲁大人一同押解进京的几位大人都一起反口了,几个人联名写了弹劾鲁大人的奏疏,一共十二道罪名,桩桩都是捅了天的大罪。就在刚才郭大人把奏疏送进内阁了。”

严安微眯了眼睛,露出一丝凶光来,冷声道:“可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后做的手脚。”那五个人原本好好的,审理鲁直时他们还做的堂供,现在怎么好端端的改了口,若说背后没有人使了手段,他都不相信。

“今天早上那几位官员的家眷进了大理寺,等她们出来时,那几个人就反口了,肯定是他们的家眷和他们说过什么了。奴婢瞧着那几位家眷估摸着也是受人蛊惑了。若不然她们一群妇人人家,那能想到这些事儿。”小内侍说着抹了把汗,这一次的事情的确不是出自夏阁老之手,至于郭大人就更加不可能了,他素来耿直耍不出这些手段的…

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他还真不好判断!

“那几个人妇人现在何处?”严安边走边道,小内侍回道,“住在东升客栈!”

严安步子不停,心头立刻就有了计较:“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说着微微一顿脚步一转朝外头走,“你去誊一份奏疏出来拿去给鲁直那个蠢货看看。”又道,“我现在去西苑,倒要看看谁有本事那东西送去西苑!”话落又重新上了轿撵往西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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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的章节都差了几百字,后面会还回来的…群啵一个!

127 小试

罪其一,任用匪人;鲁直在修建虹县段堤坝之时,曾将堤坝转包给漕帮的二当家,此后,虹县段堤坝修建,石料,木材,砂砾等材料全部都有漕帮全权负责,此项证据,有虹县县令岑志平为证,在他家中还有当时鲁直亲笔写给他的手书一封!

罪其二,阻抑言路;鲁直在任凤阳巡抚一职时,曾有多处官员针对于凤阳境内的民生建设上疏表议,皇陵溃堤后也有众人多官员上奏疏陈情,可无一例外所有的奏疏皆被鲁直阻拦,此一罪有泗州知府作证!

其罪三,贪污贿赂;堤坝修建期间,鲁直曾收取漕帮白银数十万两,凤阳连续两届乡试,鲁直曾公然欠点三甲,收取贿赂…此事由泗州同知陈,金二位大人作证!

其罪四…

如此罪责共十二条,大理寺的监牢中,鲁直气的将严安誊出来的奏疏撕扯的粉碎,他三十几岁高中,为官几十载,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待遇,竟然还是一群人指证他!

他望着送奏疏来的人,问道:“洪先生!”此人是严安府中的幕僚,“老大人如何说,这些罪名都是欲加之词,下官是清清白白的啊!”

“此事老大人心中有数,他让我将此奏疏誊来给你,为的是给你提个醒,免得到时候被人陷害了还蒙在鼓里一无所知。”洪先生说完,顿了顿又道,“你好生歇着吧,老大人的意思,估摸着要将你提早送去辽东,把这事儿结了!”

鲁直点着头,只要他人走了,那些人就拿他没有办法了吧。

“好,好!”鲁直回道,“还有一事,此奏疏没有进西苑吧?圣上可曾知晓,大理寺不会再翻案重审吧?”

洪先生安抚的道:“在下来的时候,老大人已经去西苑了,此奏疏断不会进入西苑入得龙案!”圣上鲜少亲自看奏疏,大部分朝事都是内阁处理好送入宫中,再由秉笔太监批红送入西苑,最后到底圣上看不看那全凭运气了!

鲁直朝洪先生行了大礼:“先生劳苦,改日等鲁某东山再起,定当厚报大恩。”

洪先生道:“不敢,不敢!”临去前又提醒了一句,“那五个人,你留心一点。”大步而去。

鲁直握着手里的废纸,紧紧攥着愤恨不已!

严安从无逸殿出来,在路上碰见了秉笔太监张澜,张澜生的清瘦皮肤略黑,鼻梁端直眉头间有道深深的川字纹,走路时垂着头但步履极快,所以严安一眼便认出他来,笑道:“张公公这是要去万寿宫?”

“严阁老!”张澜抱拳笑道,“杂家正是要去万寿宫,您这是从无逸殿出来?杂家记得今儿不是您当值西苑吧?”西苑中早年建了无逸殿,原是圣上为让后人知稼轩艰难而建的,里面有农田菜园和农家的屋舍,名唤无逸殿。

“壬寅之乱”后圣上搬到西苑的仁寿宫居住,又因圣上笃信道教,所以需要大量的青词,如此在西苑之中便要长期有擅青词的官员值宿,无逸殿就变成了值宿之处,包括几位近臣和内阁的阁老们也轮班在西苑值宿,再后来因为严阁老值宿的房间是西厢房,冬冷夏热环境不好,圣上就特意为他在无逸殿东面重建了个宫殿,虽仍在无逸殿的范畴内,但比起无逸殿来东面这一片就要奢华许多。

张澜特意问严安是不是从无逸殿出来,典故便是在此,倒有些讥讽之意!

严安仿佛没有察觉似的,笑着道:“老夫一年中有三百日住在那边,是不是当值又何妨。”又道,“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这就算是回家了,也睡不着,反而在无逸殿睡的更熟一些!”

张澜哈哈一笑,道:“阁老为国操劳,真乃大周百姓之福啊!”话落,他甩了拂尘,“杂家还有要事回禀圣上,阁老可要同行?”

“您先请!”严安负手目送张澜而去,随后他跺着步子慢条斯理的进了万寿宫,这里原名为仁寿宫,自从陶然之进西苑圣上开始炼丹后,仁寿宫就变成万寿宫了,严安进了前殿,有小内侍殷勤的迎上来,恭敬的道,“老大人来了,圣上方才还问起您呢。”

“哦?”严安顿了步子,问道,“圣上现在何处?”

小内侍笑眯眯的答道:“正由蔡五爷,张真人陪同着与宋司正对弈呢,这已经是第二局了,圣上已是胜了一局,若再赢一局宋司正可就输了。他这回拿青词作赌呢,若是输了回去就要帮着圣上写一份千字的青词供奉上仙…”

宋九歌写清辞?严安眉头一皱,问道:“我记得宋大人不擅于此吧,为何今日以此做赌?”宋九歌以前从未写过,在西苑也至多陪圣上下下棋说说话而已。

小内侍凑趣的道:“那倒是,这大周朝青词攥写若有人敢论第一,非老大人您莫属,宋司正大约是想着博圣上一乐吧,您不凡去瞧瞧,这会儿约莫已经分出胜负了。”

“嗯!”严安漫步穿过金碧辉煌的前殿到了后殿,果然就看到院中伺立了好些人,蔡彰,张茂省,陶然之以及张澜等人都在侧,而圣上正与宋九歌全神贯注的望着面前的棋局,他故意放重了步子,引得观棋的人都纷纷朝他看来,一个个躬身行礼,严安摆了手上前向圣上行礼,圣上兴致很好的招手道,“怀中,你来的正好,这盘棋我可险的很,你来瞧瞧!”

严安应是上前,看了眼垂目正落棋的宋弈,见他面色平静一副全力以赴的样子,他视线一转就去研究棋局,看了一刻便指着其中一点和圣上道:“前有虎狼,后追兵,圣上想突出重围,恐怕只有此路可通了。”

“朕也是如此想的。”圣上抚掌道,“就怕九歌还有后手!”说完,犹豫的到底要不要落棋,严安就道,“宋司正开拓僵野,若是改为防守,这局他必输无疑,圣上大可放心落棋!”他说的笃定并非是相信宋弈没有后手,而是知道宋弈不敢再有后手。

“好!”圣上听着觉得有道理,手中的棋便落在严安所指之处,随即他抬头看着宋弈,就笑道,“此局你若输了,可不许再偷懒耍赖,朕不见上等货色,绝不轻饶了你。”

“宋大人好险!”蔡彰哈哈一笑,大有看热闹的架势,起哄道,“您这素来不擅青词的人,这会可是栽在神仙手中了。”他的话一落,张茂省颔首道,“圣上的棋艺就是那神仙也不敢相比的,那年我在梦中与天上老君对弈,还胜了他一局半,可见神仙的棋艺远不如圣上!”

圣上哈哈大笑,指着张茂省和陶然之道:“陶真人你可不如张真人,他还在梦中和太上老君对弈,改日你也做一个梦试试,再邀朕进你的梦里与老君对弈一番,验证一下到底是真龙天子的棋艺更高一筹,还是老君的厉害!”

陶然之冷冷的觑了张茂省一眼,尴尬的笑道:“圣上棋艺天下无人能及,老君定当不是您的对手。”

圣上越发的高兴,就和严安道:“朕倒是忘了问了,怀中来此是为何事?”

“倒没有要事,内阁的奏章已处理完毕,微臣惦念圣上便又不知不觉回了西苑!”他说着弓腰立在圣上跟前,亲自提壶续茶,“这日头出来了,您要不要移去殿中?”

圣上摆手,回道:“难得今日兴致好,得了一个张茂省,还能将宋司正一军,朕就是晒着点也高兴。”

众人附和着哈哈大笑!

“咦!”圣上见宋弈还未落棋,就奇怪的道,“你这棋何时才能落,朕可从未见你如此犹豫!”

严安就笑着道:“可见宋司正是怕了那青词,才会心事重重犹豫不决!”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老大人说的是。”就见宋弈面不改色,朝圣上抱拳道,“这一局微臣只怕又输了!”他一副惭愧的样子,“微臣现在就去写!”

圣上一愣,更加的愉悦起来,拉着严安道:“怀中果然是朕的福将,你一来朕就定了胜负!”话落,又和宋弈道,“不着急写,朕还有事和你说,等说完你再去写也不迟。”

宋弈起身应是,圣上就率先起了身,张澜立刻上前扶了他,圣上一愣好似才看到张澜,问道:“今儿可真是热闹,你这么也有空来?”

“奴婢和严阁老一样,这半日不见圣颜,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张澜笑容满面,“这会儿心里踏实了,奴婢再待会儿偷个懒就回去接着办事儿。”他原是有事要奏,可这里这么多人,圣上是不可能把人都遣走的,他还不如就此收住,再另找机会。

圣上大悦,笑道:“好,好,那朕就成全你,今儿就待在这里陪着朕。”说着进了内殿在龙案后坐了下来,摆手道,“你们也坐吧!”

众人按官位落座。

宋弈端了茶浅浅的喝了一口,视线在严安面上一转。

“近些日子朕与陶真人反省了一番,几次炼丹未有大成,只怕和鼎炉的不当有着必然关系,恰好九歌也令朕如醍醐灌顶。所以,朕打算造一座鼎炉,就仿造太上老君的那只打造,想必定有所得。”他望着张茂省,又道,“张真人有点石成金的本事,上午朕已经见识过了,此番鼎炉的银两之事朕就全权托付给他,他也承诺一月之内进献朕文银十万两,有了这十万两,朕的鼎炉可就不用愁了。”圣上对张茂省有种相识恨晚的怜惜感,若是早些有这样的人物在身边,他当初建造祭台时,也不用和户部置气一番!

自己的钱自己花还要看别人的脸色,若非为大局考虑,那些不识好歹的,他是一个都不想留!

“恭喜圣上!”严安立刻站了起来,向圣上道贺,“如张真人这样的人才,可真是至宝,乃天下幸事百姓之福气啊!”

守在一边的张澜忍不住撇开目光,对严安这种睁着眼睛溜须拍马说瞎话的样子实在看不下去!

不过,张澜看不下去但是圣上素来吃这一套,他笑着点头道:“等朕拿到这十万两,定要将户部,将内务府那班扣着钱袋子不松手的人拉过来瞧瞧,没有他们朕一样能办的成大事!”

严安立刻点头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