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认了。”郭衍回道,“此妇人确实是受人指使,诬陷宋太太的。微臣还审出此妇人和袁通联络频繁,袁通甚至答应她将谢大人自大理寺救出去。”

圣上一听,怒道:“这个袁通又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他是臣的属下,官拜寺正,平日见他到还算老实,却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情来!”郭衍羞愧不已,“是微臣没有管教好,微臣失职,还望圣上责罚。”

圣上摆着手:“你们整日里跟朕责罚责罚的,朕是那种动不动就罚人的吗,他为官不正和你有什么关系。”说着一顿,又道,“那他为什么又要构陷宋太太,他们之间有冤仇?”

郭衍就摇摇头,看了眼薛镇扬,薛镇扬立刻回道:“微臣的侄女才十四岁,今儿去郭府赴宴还是她头一回正式出门,她们之间如何认识,如何会结怨。”

“知道你侄女十四岁。”圣上觉得薛镇扬今儿很啰嗦,“那他和你侄女没仇没怨的,好好的诬陷她做什么。”圣上话落,外头听到太后又砸东西的声音,薛镇扬紧张的道,“您要不要去看看太后娘娘…”

“朕在说正事,你接着说。”比起听太后哭闹,他此刻更愿意听薛镇扬和郭衍说这件事。

薛镇扬就就回道:“依微臣看,他针对的不是微臣的侄女,而是宋大人!”

怎么又是宋弈?!圣上眉头一皱,问道:“那这袁通和宋弈又有什么仇怨?”

薛镇扬摇头:“没有!”

“这也没有,那也没有,那说了半天说什么。”圣上见外头安静下来,就听了听,随即又听到了太后的声音,他又接着道,“这袁通又是什么来路,朕怎么不记得他?”

“袁通乃是景隆十年的进士,外放富民县令十六年,三年前走的是吏部左侍郎蔡大人的路子回的京,入的大理寺,官拜寺正一职!”郭衍说着一顿,犹豫的道,“他和严阁老的义子严孝是好友,常有来往!”

圣上扬眉,打量了郭衍一眼,也听明白了郭衍话中的意思,这袁通恐怕也是严怀中的人…他不傻,当然知道朝中结党结派的明争暗斗,不过,这是他想要看到的,所以一向视而不见,若是哪一天这些人不斗了,他反而要睡不着了。

严安排除异己的事没少做,所以他在各个衙门安插自己人他当然也知道的,夏堰等人也不比严安好多少!

可这些对于他来说并不重要,只要他确认严安和夏堰是忠于他的就成,反而,那些个道貌岸然打着为朝廷为社稷旗号的伪君子他才是真的厌恶,都当他是傻子不成,那点伎俩也想和他玩!

随即,他又想到了上午的事,陶然之的扶乩,还有严安说的宋弈鼓动盐商罢工的事…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似乎有些巧合啊。

“好了,好了,朕知道了。”圣上是真的烦了,“那个什么袁通给朕杀了,这样的人留着作甚!”就打算把这事儿带过去了。

郭衍和薛镇扬对视一眼,郭衍点头应是,道:“是!”

圣上很满意郭衍和薛镇扬的态度,他们没有穷追猛打扯出严怀中,他说什么两个人就听什么,以前到是没有看出来他们二人这么听话…

“圣上!”夏堰弓着腰进来,圣上望着他蹙眉道,“她怎么说。”都没有用敬语,可见他对太后有多厌烦。

夏堰就走过来,压着声音道:“微臣看,太后娘娘的症结,还是在今天的事情上,她这是气彭尚书呢,说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不是训斥过了吗,难不成还要朕为这点小事把朕的臣子给杀了?”圣上微怒,夏堰立刻道,“太后娘娘的意思,彭尚书这样无德无才连女儿都教不好的人,怎么能入阁主持朝政大局,若是叫彭尚书入阁,她是头一个不愿意。”

“他要入阁?朕怎么不知道。”圣上确实不知道这事儿,夏阁老就道,“胡阁老病情未愈,东阁之位空虚多日,此事再拖下去朝事也会受其连累…所以微臣曾与严阁老商议,推举彭尚书接替东阁的位置。”

“那就不让他入,又不是没有人,朕看赵作义就很好。”圣上一锤定音,“明儿就告诉严怀中,彭阁老继续待在户部,户部也少不了他,至于东阁的位置,就叫赵作义替上不就成了。这太后总没有意见了吧,她不还夸赵作义教女有方的吗。”

夏堰心头一跳,压着喜悦道:“好,好,那微臣这就拟手谕,安抚太后娘娘。”圣上点点头,夏堰又道,“那赵大人进了内阁,都察院岂不是又空虚了!”他话音一落,单超从外头走了进来,给圣上泡了杯茶,香气四溢闻着令圣上精神一怔。

圣上没说话,夏堰就接着道:“御史之位,微臣斗胆推举单大人,他在刑部六年兢兢业业,若论入阁,微臣觉得赵大人比他更合适,可都察院御史之位,单大人绝对能胜任!”

其实赵作义和单超比起来,资历还不如单超,夏堰这么说不过是以退为进。

圣上喝了几口茶,蹙眉想了一会儿,又看看单超,夏堰虽和严怀中不大对付,可他能毫无私心的推举赵作义这点就显得他很大气,如今拿一个都察院御史的官位弥补一下南直隶这头,也并不过分:“那就让单超搬都察院去。”

朝堂就讲究制衡之术,圣上最为得意的也是自己的制衡之术。

单超反应极快,好像怕圣上反悔似的,立刻跪下来,道:“微臣领旨,叩谢圣上。”

圣上摆着手,指着外头道:“去,去,先把她给朕送回去。”夏堰听着立刻去拟了手谕请张澜进来压了大印,这边钱宁在外头被谢嬷嬷拉着说话,急的直跺脚,夏堰几个人关了门也不知道怎么哄骗圣上了…圣上为人聪明果断,看似他被别人左右,其实圣上的心里什么都明白。

但是也正因为聪明,有时候就会显得有些自负,但凡圣上觉得事情在他可控范围内,他便会听之任之!

夏堰今天就是来明抢的,还有太后娘娘,这出戏唱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几乎能和前朝文官在金銮殿上武斗骂祖宗可以相比了,若非他和严安之间有协议,他也定要掺和一脚才是。

没有预谋,没有痕迹,这般突发的让所有人始料未及,来不及做出防备…这样的好机会,往后再找,那可是再没有的了…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儿,追溯起来还是宋九歌的新娶的媳妇儿,上一回去吃喜酒他实该去瞧瞧的,什么样的小姑娘这么深的城府,搅的这里里外外人心惶惶。

“不行,得把严阁老请来才是。”钱宁心里左思右想,不能让里头这么闹下去,他打断谢嬷嬷的话,道,“杂家有事,就不奉陪了。”说着,甩着拂尘就走远了,谢嬷嬷看着钱宁的背影,笑了笑!

“朕可是让步了,都依着她的。”圣上指着外头和夏堰说,“你让她回去,她今儿要是不回去,朕把你的官职也给削了!”

夏堰满脸的为难,和圣上道:“圣上,微臣斗胆…太后娘娘毕竟是先帝的嫡母,尚宗亲自封的皇后,您当日让她搬去钟粹宫,也算是警戒过,可若让太后娘娘一直住在钟粹宫,难免不会让她觉得心生悲凉。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突然到西苑来大闹一通,这若是往后她每隔三五日都来闹一通,这还如何是好。”

“宫里这么大,住在哪里有什么分别。”圣上凝眉道,“朕让你来劝她的,不是来劝朕的,你和朕在这里嘀嘀咕咕说什么!”

夏堰无奈的应是,还不等他出去,外头又是一阵骚乱,就听到砰的一声,夏堰惊了一跳走了出去,又飞快的折了回来,道:“圣上,太后娘娘撞柱子了…”

还真撞?圣上怎么也不能让太后死撞死在他面前,往后天下人该怎么议论他。

“去看看。”圣上起身飞快的出了偏殿,就瞧见太后就软软的倒在谢嬷嬷怀中,额头上擦破了皮还渗着血,谢嬷嬷哭着喊着,圣上便喝道,“都愣着做什么,快去找御医来。”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御医被请了过来,给太后上了药包了额头,圣上要送太后回去,太后愣是板坐在椅子上不肯走,圣上朝着张澜道:“去把严怀中和彭玄正给朕找来,他做的好事,让他自己办去,朕不管了!”说着,气的拂袖进了偏殿。

严安终于进了西苑,一路上钱宁和他边走边说将里头的情形说了一遍,忍不住埋怨道:“老大人,您这事儿办的可不光彩,思前不顾后的闹出这么一堆烂摊子,还被人家宋太太摆了一道,您说说这叫什么事儿。”

严安哪里想到事情会成了这个局面,严志纲当初设计的还包括谢周氏咬的不单只是宋太太收受了贿赂,还要把鲁直那六十万的盐引也推到宋弈身上,说宋弈将盐引交给谢周氏,让谢周氏放进鲁直的家中…这盐引是有些牵强,可并不重要,他要的是圣上对宋弈的怀疑,这样一来再除宋弈还有什么难的。

寻个偏僻的地儿,远远的把宋弈打发了就成。

可是,彭氏那个蠢妇,最后把事情办成这样,他们不但没有得到好处,还吃了这么一个大亏!

其实,最关键的还是宋太太,谁能想到一个小丫头会拉着彭氏到宫里去找太后评理,一唱一和的就把彭氏就绕进去了,他们实在是始料未及。等反应过来太后已经到了西苑还下令关了门…

“老大人!”洪先生自严安身后追了过来,严安回头望着他,问道,“你如何来了?”

洪先生就顾忌的看了眼钱宁,压着声音和严安道:“严孝生前收编的那些江湖人士又死了四个,那些人惶惶不安闹起来了,一个个都吵着要走。他们只听严孝的话,没有人能压得住他们啊。”

“那就让他们走。”严安不耐烦的道,“一群乌合之众,老夫还没这闲粮养着他们呢。”

洪先生叹着气道:“大爷已经过去了,不过事情却愈演愈烈,在下看着,若不想办法镇压,恐怕不妙!”

严安就有种后院起火的感觉,仿佛所有事情都集中在一起出了,他没什么心思的摆手道:“那就让大爷去办,老夫现在无暇管这些事儿。”

“老大人。”洪先生说的有些犹豫,“他们…每个人要遣散费。”说着伸出两只手来…

严安看着瞪眼,问道:“什么意思?”心头转了转,息事宁人的道,“一人一千两,让他们赶紧走!”

洪先生摇摇头,道:“他们不是要银子,而是要是盐引,每人十万盐引!”

“放肆!”严安瞪眼,喝道,“这些人无法无天了,真以为老夫收拾不了他们!”

洪先生叹了口气:“这些人在江湖走动,素来就只认钱不认人的,当初严孝在的时候他们还能听从命令,如今严孝一走他们就跟一盘散沙似的,一受人蛊惑立刻一窝蜂的闹了起来。老大人…这样的人我们想收拾并不难,难就难在能不动声色的收拾了。”

是啊,那些人身手都不错,要真闹起来还不知成个什么样。

严安惦记着万寿宫的事情,现在没心思和洪先生说这事儿,他道:“先稳住他们,等我回去再详细商议。”说着负手接着往赶路,钱宁迎了过来,笑道,“老大人,这是后院起火了?”

严安皱眉,没搭理钱宁!

钱宁心头冷哼一声,什么事能瞒的过他的眼睛!

两个人进了内殿,里面一片狼藉,太后娘娘额头上包着白布的坐在椅子上,夏堰和单超在一边劝着,倒是不见圣上和郭、薛两人,严安大步进了门,太后见着严安就指着他破口大骂:“好你个严怀中,你还有脸来,哀家今儿非打死你不可!”说着,真就抓了手边的新上的茶盅茶壶连着果碟悉数朝严安丢了过来,严安哪里想到太后会撒泼,以往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这哪里还是万寿宫,比那菜市口也不如,严安左躲右闪喊着圣上:“圣上,圣上。”就朝偏殿跑过去,圣上一听到严安的声音,立刻就道,“你喊朕做什么,你和彭玄正惹的事,自己解决去,朕还头疼呢。”

严安愕然,指着太后道:“这…这…”却不敢回嘴说不关他的事,圣上怒道,“怎么你一个人,彭玄正人呢。”

“他还没到。”严安打量了一眼站在身后的郭衍和薛镇扬,眼色微眯,圣上又道,“彭玄正没来,那就你自己去,反正也是你的儿媳,实在不成,你把人给休了,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在家里待着,竟出去惹是生非,留着作甚。”

严安目瞪口呆,他来之前夏堰到底做了什么,圣上竟是连这种话都说出来:“圣上,彭氏未犯七出,老臣休不得啊。”

“你自己看看。”圣上丢了个折子给严安,“宋九歌送来的,说要和你打御前官司,给他媳妇儿讨公道。朕自己的事情都管不过来,才没有精力管你们的家事,你要不然就让彭氏给九歌的媳妇赔礼道歉,要不然就把彭氏休了,给他一个交代!”说着摆摆手,烦躁的不得了。

“这,这…”严安第二次语结,“此事是非黑白还没弄清楚,怎么就是彭氏的错…”他话还没说完,郭衍就已经道,“严阁老,那位谢周氏已让招认了。”

严安眉头蹙的紧紧的,决定先把这件事放一放,先说东阁的事情,可不等他开口,圣上已道:“忘记和你说了,朕已经让赵作义入东阁,单超递都察院,剩下的事情你和夏堰去商量吧!”在圣上看来,一个内阁里赵作义和刘同都和严安关系匪浅,对于严安来说,他并没有吃亏。

严安瞪大了眼睛,回道:“这样匆匆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些!”圣上眼睛一瞪,喝问道,“你在说朕草率?!”

“微臣不敢!”严安当即跪了下来,回道,“臣只是认为此事内阁还未出个章程,如今入阁对赵大人来说未免有些委屈罢了!”

圣上面色微霁,道:“有何委屈,朕还觉得委屈呢!”说着一顿,这边夏堰也走了进来,笑着朝严阁老点了点头,道,“正好严阁老来了,那就不用去请了,稍后等二杨两位阁老、刘阁老,以及吏部的施大人到后,今日便索性将余下的官位一起做个定夺,你看可好。”他一个首辅,如此低声下气的问次辅的意见,已经很给严安面子了。

“不行!”严安当即回道,“官位任免怎可如此仓促,等今日事毕再定也不迟。”说着又看着夏堰,“夏阁老操之过急了。”

夏堰似笑非笑,外殿中太后娘娘的哭声又响了起来,重新开始从先帝哭昭宗,从丈夫哭儿子…又将圣上的亲生父母拿出来哭,甚至连前几年去世的贤王都哭了一遍…

“此事并非老夫意思。”夏堰笑眯眯的道,“而是圣上的意思!”

这班人到底是怎么忽悠圣上的?!严安气的不行,可这会儿圣上心情烦躁,他若是再去反对,只能触了圣上的霉头,他忍了忍点头道:“那就听夏阁老的。”

过了一刻,内阁其他几位阁老临时在万寿宫开了个内阁议会,圣上主持大局,严安一退再退陪着夏堰唱了一出独角戏,将东阁大学士,都察院,刑部,空出来的职位重新清洗了一遍,郭衍递刑部,薛镇扬递大理寺正,而空出来的大理寺左少卿的职位,便由范综的女婿,原光禄寺少卿替入…至于凤阳巡抚之职,他却不能放手,一时间焦灼难下,万寿宫中吐沫横飞!

圣上望着端坐在一侧旁听的太后,又看看一群他倚重的老臣重臣就差动架了,他揉着额头恨不能将所有人都赶出去…就在这时,他忽然就看到宋弈出现在门口,不动声色的走了进来,笑盈盈望着圣上,圣上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负手道,“你们接着聊,有结果了再来告诉朕。”说着快速的出了偏殿。

内殿中无人注意到圣上的举动,夏堰冷笑着望着严安,严安拍着桌子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九歌。”圣上朝宋弈摆着手,示意他往外走,“你来的正好,朕实在被他们烦的受不了,你陪朕去丹房坐坐去!”

宋弈笑着应是,陪着圣上往丹房而去,圣上就想起来宋弈方才让人送进来的奏疏,问道:“你还真要和怀中打官司?我看这事儿就算了,他今儿也吃了大亏,就算是朕弥补你们了,也别赔礼道歉,落了他的脸。”圣上心里什么都清楚!

就是因为清楚,他才喜欢看到这样的场面,这也是他当初为什么又重新捧夏堰的原因,又为什么有了陶然之后,却将张茂省留在身边…他们如果不互相斗,那就等着合力来斗他吧。

“微臣遵命。”宋弈笑着道,“太后娘娘还未回去?”

圣上就点点头,忽然想到宋弈一向法子多,便停下来问道:“你有法子?”宋弈便微微一笑,低声道,“圣上何不将二皇子传来请太后娘娘回去,他们祖孙情深,想必太后娘娘是听得见劝的。”

圣上眼睛一亮,点头道:“还是你聪明。”宋弈笑着说不敢,又道,“不过,微臣以为太后娘娘这大闹西苑的症结所在,还是出在钟粹宫上…”他话没说完,圣上已道,“朕已经答应她了,让她搬回去住,省的以后她没事就来烦朕,朕看见她的脸就头疼!”

“圣上若真的不想让太后娘娘搬回去,微臣倒有个不入流的法子。”宋弈停下来笑着道,“不如请陶真人算上一卦,天象所示,太后娘娘终有所顾忌才是。”

宋弈说的似是无心,听者却是有意,圣上就狐疑的道:“算卦之事,也可儿戏?”

“这…微臣不知。”宋弈有些惶恐,回道,“不过民间常有这样的江湖术士,便以替人算卦扶乩行骗,陶真人道行高深,想必不是难事!”

圣上从未听说过道士扶乩也可以随心而为弄虚作假,他皱着眉头望向宋弈,沉声问道:“你与保定廖氏可有来往?”

“圣上何以问起此事,微臣因与六科廖少仲是多年好友,所以与保定廖氏有些私交。”宋弈一脸迷茫,圣上又道,“那太仓闵县令,此人你可认识?”

宋弈苦思了一刻,很疑惑的回道:“此人微臣并不认识。”

圣上心头转了几遍,今儿的事情一件堆着一件,也太巧合了一些,他和宋弈继续往丹房而去,接着问道:“盐商金员外,你可听说过?”

“微臣认识。”宋弈说完,圣上一顿,就见宋弈满面坦荡,他微微一怔,问道,“你做你的官,他卖他的盐,你们如何认识的。”

宋弈就将当年路大勇搭金员外的船出事的事情告诉了圣上,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微臣和内子早有婚约,她随从受难,便来求救于我,微臣便让身边两个常随赶去徐州相助…也因此事后,内子对微臣有些刮目相看!”就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脸上露出羞涩甜蜜的微笑。

圣上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惊讶的是宋弈丝毫未隐瞒的将这事儿说出来,根本就不是太仓县令奏本中所言那般,什么暗度陈仓,什么鼓动操纵…他又想到了奏疏是严安拿来的…

陶然之扶乩,严安暗示宋姓,以及太仓县令弹劾宋弈的奏本,还有宋太太和彭氏之间的官司,圣上忽然明白过来,顿时不悦…

平日严安打压别人,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宋九歌为人老实本分,从不在他面前说别人半句不是,连他严怀中宋九歌都是追捧的,这样的人他竟也容不得,这个严怀中,看来是他太纵容他了!

“你现在就去告诉里头那些人,凤阳巡抚的职位让吴铎去!”圣上说完,拂袖而去。

宋弈望着身上远去的背影,轻轻一笑,吴铎现任山东布政使,官拜二品,此人在山东待了六年,政绩年年中上,说不上好坏,但他的身份却很特别,他先后娶了二房夫人,继室便是徐家五房徐五老爷的嫡女,当时做媒的还是锦乡侯本人!

其实凤阳巡抚的官位谁坐都不要紧,只要不再次落到严安手中便可,更何况,太后今日如此大闹,费心费力若只让她得区区一个大理寺少卿的职位,怕是不能安抚她,如今一个凤阳巡抚,正中她下怀。

关键是,圣上方才的态度,显然是对严安不满,而故意借机打压警示一番,想必,接下来几日有严安忙活的。

宋弈负手施施然进了正殿,里头依旧争执未下,他往门口一站,里头顿时有了片刻的安静,宋弈扬着眉朝众人抱了抱拳,笑道:“圣上口谕,凤阳巡抚一职让山东布政使吴铎吴大人赴任,还劳各位大人拟个圣旨择日传去山东!”话落,他朝太后拱了拱手,就此出了门。

太后顿时舒爽的出了口气,她扶着谢嬷嬷的手站了起来,望着众人道:“哀家也倦了,就不奉陪了,各位大人也早些回去歇着吧。”也出了殿门。

严安看看那胡同,又望着夏堰,心里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和丢的所有官位比起来,圣上的态度才是让他最紧张害怕的,他猛然站起来招呼都来不及打,急匆匆的就朝丹房而去!

幼清吃了点心又喝了几口水,采芩笑着道:“老爷许是还有一刻,您要不要在车里歇会儿,等老爷到了奴婢再唤醒您。”

“也好。”幼清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她刚闭上眼睛,外头就听到江淮戒备的出声道,“郑六爷,有何贵干?!”

幼清睁开眼睛眉头挑了挑,郑辕声音沉沉的应道:“我有话要与宋太太说,请你回避!”

江淮被郑辕的话给激到了,他往马车前一站,一步不让的道:“抱歉,我们太太没有要见你的意思,更何况,大庭广众之下,郑六爷还是收敛些的好!”

“你又是谁。”郑辕愠怒,语声中听得出他很焦躁,“你们夫人都未出声,你有这资格替她说话。”

江淮被噎住,哼了一声站在前头就是不让路,他要是让了,回头叫爷知道了,非把他送楼里洗碗去不可!

“郑六爷。”马车内,幼清的声音响了起来,问道,“妾身在此等我家老爷,你若有事还请与我家老爷详谈,恕妾身不便,见谅!”她声音淡淡的仿佛和陌生人说话似的,满是疏离之感。

原来在她眼中,他就只是个陌生人而已,郑辕握紧了拳头沉默着,越过江淮虎视眈眈的眼神,望着垂着严丝合缝的车帘子…今天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因为方幼清的应对,西苑如今已经翻了天,便是前头的问曰阁也坐满了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就等着西苑里头的消息出来,到底是个什么结果,大家一直议论纷纷…

其实,结果不用想也知道,这一战严怀中从一开始就输了,不是输给了夏堰,输给了宋九歌,而是输给了方幼清,谁都没有想到,宋九歌家里头还藏了这么一个花容月貌聪慧至极的太太,难怪宋九歌宁愿苦熬一年不圆房,也要敲锣打鼓的把人娶回家养着。

夜长梦多,这样的女子不但能安顿好家事,还能帮宋九歌谋算朝堂之事,哪个男子不想要,宋九歌要不速速娶回去,指不定哪一天就被人抢走了。

是啊,他当时不就是其中一个吗,只是可惜…

他当时应该主动一些,何故送她一个灯笼让她等着自己,原以为十拿九稳幼清明白他的心意,却没有想到最后她根本不知道!

郑辕懊悔不已,目光紧锁着车帘,不说走也不说话!

江淮也不敢催着他走,就只好母鸡护小鸡似的,将马车揽在自己身后,戒备的看着郑辕,过了一刻,江淮忽然就看到远处宋弈缓缓走了过来,他高兴的挥着手,喊道:“爷,太太在这里等您呢。”

宋弈眉梢一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马车前的郑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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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我不羁放纵爱抽风吧!o(╯□╰)o

149 笑闹

郑辕眼睛一眯,戒备的望着宋弈。

他查宋弈查了很久,宋弈的身份绝对不简单,他手中绝对握有一股隐藏的势力,只是,宋弈为人太过狡猾,无论他怎么查都没有任何收获,现在唯一能确定的便是那望月楼,和宋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望月楼很诡异,里面的人上至那个叫老安的外邦掌柜和后堂的外邦厨子,下至后院洗碗的女工,洒扫的小厮,几乎人人都有武艺,还有那个叫元瑶的女子,竟是陕西元氏的子孙,这样的女子,竟然在望月楼的后厨里洗碗,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宋弈,他一定要将他查个清清楚楚!

“郑六爷!”宋弈悠然上前,微笑着朝郑辕抱了抱拳,扬眉道,“找下官有事?”

郑辕凝眉,淡漠的看着宋弈,道:“看上去宋大人心情不错,西苑如何,大获全胜?!”

“此话可要不得。”宋弈一本正经的道,“郑六爷贵为国舅,当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才是,这要是传出去,旁人岂不是要曲解我等的意图,那可真是冤枉了。”竟然毫不客气的教训起郑辕来了。

“宋大人也有谨慎小心的时候?”郑辕毫不相让,“本官还以为宋大人只会一味冒进…”话落,撇了眼马车,“靠着旁人起势呢。”意思是说宋弈今儿还不是靠幼清,要不然他有什么资本站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宋弈挑眉,理所当然的回道:“下官福气好啊。”他姿态优雅的上了马车,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郑辕,道,“等宋大人娶贤妻那日,还记得请本官吃酒啊!”话落,昂着头一副媳妇是我的,你能耐我何的样子,进了马车,轻飘飘的丢了句话,“郑六爷慢走,告辞!”就不客气的放了帘子。

还真是小人得志,郑辕气的气息跌宕,耳朵里却听到了宋弈带着宠溺的道:“等很久了吧,怎么不自己先回去,真是傻丫头!”

“没有很久。”幼清高兴的道,“我本打算在车厢里歇会儿呢,今儿跑了一上午,可真是累的很。”

宋弈戏谑的道:“哪里累,我帮你捏捏!”

幼清轻轻笑了起来。

江淮就傲然的用鼻孔对着郑辕,一甩鞭子嘚儿嘚儿的赶着车从郑辕身边走过去…

郑辕闭上眼睛,拳头上青筋毕露,微微发着抖!

幼清给宋弈斟茶,高兴的看着他,问道:“我们现在是回家,还是去井儿胡同,姑父升官了吧?我们该去恭贺姑父才是。”

“你不是累了吗。”宋弈拿着她的手,在手心里轻轻捏着,“时间还早,我先陪你回去歇会儿,等晚上再陪你回去好不好。”

幼清当然不会反对,开心的点着头。

“你今天真聪明。”宋弈将两只手捧着幼清的脸,与有荣焉的道,“你不知道,我听到严彭氏在郭府闹腾的时候,就担心你难应对,可就在我赶去郭府的路上,却看到你和锦乡侯府的徐李氏上了马车,我这才又惊又喜的明白你的用意。”他望着幼清小小的脸被自己的手掌托着,一双眼睛墨黑的眼睛笑盈盈的望着他,他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除了他之外什么都没有。

宋弈一时间觉得无比的满足,比起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满足,他低头用额头抵在幼清额头上,轻轻叹道:“他们都说我慧眼识珠,夺了薛府的宝贝,说我不动声色的娶了位贤妻…”

幼清失笑,推着他道:“他们也太能扯了。”

“他们可没有扯。”宋弈望着幼清,专注的看着,轻声道,“这是我的福气!”

幼清满脸通红的垂了眼帘,宋弈低眉看她,就见她微垂着头露出一截如玉般的脖颈,莹莹如皎月清晖似的,他深吸了口气,飞快的在幼清额头上啄了一下,又一本正经的道:“方才不是累吗,来,我给你捏捏。”

幼清还没从他的蜻蜓点水中反应过来,脸红的如朝霞般,宋弈见她痴痴的样子轻轻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觉得幼清真的是又聪明又可爱,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女子…幸好他没有执意按着原来的计划离开京城,若不然,她肯定会错过这么美好的方幼清。

“是这里累吗。”宋弈捏了捏幼清的胳膊,又换到了肩膀,“是这里累吗。”又唤到了她的腰肢,“是这里累吗…”

幼清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躲着宋弈,摇着头求饶道:“不累,不累,哪里都不累。”拉着宋弈的手,“好了,好了,咱们可是在车里呢,外头都能听得见,你让我以后怎么出门。”

宋弈不再闹,顺势将她揽在怀里,低声问道:“听说今天在宫门外,严大奶奶要对你动手?”他说着,方才的愉悦就少了一分。

“就气不过。”幼清很自然的靠在宋弈怀里,挑着眉不以为然的道,“我故意拿话激她,她气不过所以才这样,若是换做我,定也恨不得动手的,可以理解。”又昂头望着他,好奇的道,“太后娘娘在西苑是怎么闹的,有没有寻死觅活?”以她对太后娘娘的了解,若是哭闹不成,应该是会用寻死觅活的手段的。

昭宗在世时太后娘娘统管六宫,架空了当时的皇后娘娘,可谓风光无限无人制肘。她虽也非昭宗的嫡母,但因为她对昭宗有抚育几年的恩情。所以昭宗对她很敬重,将她当亲生母亲般供养着。

可风势逆转,昭宗早逝,又没有留下子嗣,圣上入京继承大统,太后依旧还是太后,可到底不比和昭宗感情,但她这么多年顺风顺水执掌大权,怎么也无法接受权势旁落的局面,所以,她和圣上两任皇后的斗争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她也没有输过。

如今圣上突然勒令她从住了一辈子的坤宁宫搬去钟粹宫,寂静寥落无人问津,这样的日子对于太后娘娘,那简直是生不如死,更何况,她还要为二皇子的未来筹谋打算。

所以,她一旦有机会,就一定会不惜一切的抓住,哪怕脸面扫地她也在所不惜。

“嗯。”宋弈微微颔首,道,“她撞在柱子上,还请了太医!圣上烦躁之极,正巧夏阁老赶到,便如蒙大赦般请他们进去,就算聊着他不爱听的事,他也耐心的听了下去,还细细问了详情。”

幼清失笑,圣上这么多年独自住在西苑,身边围绕着的不是宫中的内侍,就是朝廷的官员,很少接触到女子,冷不丁的太后过去闹腾,他肯定是烦不胜烦!

太后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丢开架子不达目的不罢休。

“那最后凤阳巡抚定的是谁?”她很关心这件事,因为上一世是周礼,这一世事情发生了那么多的改变,周礼现在肯定是得不到这个官位了,那么会是谁呢。

宋弈回道:“是山东布政使吴铎!”幼清听着一愣,出口道,“那不是徐娇的夫君?!”她说完,心头一突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徐家五房的小姐闺名我倒是不知道。”宋弈并未在意这些,幼清知道徐娇的闺名并不奇怪,“这样一来,太后娘娘也不算白闹了。”大理寺左少卿,凤阳巡抚都是要职。

太后确实很高兴,神清气爽的回到了钟粹宫,谢嬷嬷上了茶她端着饮了半盅,方道:“把镜子拿来哀家瞧瞧!”

谢嬷嬷把镜子奉给太后,太后拿在手中细细看着自己的伤,才失笑道:“索性我也老了,什么样子别人都不会觉得好看…”她说着,将镜子盖在了茶几上,舒服的叹了口气。

谢嬷嬷的就笑着道:“您一点都不老,年轻的很。要奴婢说,您比那些个年纪小的都要好看!”

“你就别奉承我了。”太后笑着道,“这辈子我也见过各式各样漂亮的,我这样的从来都算不得那好看的,不过啊,这女人若只是凭着一张脸,那光景也好不了几年,靠的还得是脑子!”

谢嬷嬷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娘娘说的对,颜色总有败的时候,可心智却是随着日月累积越发的长进的。”

“说起来。”太后坐了起来,望着谢嬷嬷道,“这位宋太太是不是就是小老三前段时间闹腾着非娶不可的薛家表小姐?”

“就是她!”谢嬷嬷坐在脚踏上给太后捶着腿,“当初奴婢听说三爷一见方小姐惊为天人,就着了迷道,还好奇这方小姐长的到底是个什么样儿,毕竟三爷也是阅人无数,什么样的女子他没有见过,还能初次见面就对谁这样的,今儿一见,奴婢不得不说一句,这方小姐可真是…”她啧啧叹了两声,“奴婢想着,能和方小姐相媲美的,恐怕也只有以前的倪贵妃了。”

太后听着微愣,想了想道:“你这么一说,哀家都不大记得倪贵妃长的什么样子了。”说着,话又转了回来,接着说幼清,“从今儿这事倒是看出来了,小老三眼光确实不差,这宋太太不但漂亮,最重要的还很聪明,你瞧她一进门那行止和说的话,看着不争不闹的,可哪一句不是把严彭氏往她想要的路子上引,这个小姑娘,可真是不简单!”

谢嬷嬷点头,还有郭家的事情,严大奶奶能那么做,肯定是严志刚的主意,那严志纲什么人,可是人精啊,谁都能被他算计利用,他下的套子在事先一点风声未透露的情况下,宋太太不但能全身而退,还反而将严大奶奶带到陷阱里来,这本事可真瞧不出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早知道,当初哀家就该帮帮小老三。”太后说着有些遗憾的道,“徐家有几个这样聪明的贤妇帮着,我也能少操点心了。至少小老三是不用我烦了。”

谢嬷嬷就宽慰道:“大奶奶的精明那也是少有的,宋太太话还没说透,大奶奶可就猜到了她想做什么,一点不犹豫的带着宋太太到宫里来。还有二奶奶,虽人显得老实了些,可那也是聪明人…有这两位把着家,徐家肯定会越来越兴盛。”

太后欣慰的笑笑,心里头却依旧有些遗憾,想到幼清和她默契的配合,可真是讨喜的很,她这么多年身边来来去去多少人,还从没有哪一次像这回这么痛快的,将计就计借力打力…耍了个满堂彩!

“就是可惜了范综,上一次若非失策,这会儿刑部就该是他的,怎么也轮不到郭衍头上去。”太后想到祭台的事情就愤愤不平,当时范综是在大理寺正,若是不出事,现在刑部尚书那就是他了!

“有得有失。”谢嬷嬷劝着道,“算起来总比那边要好,这一回闹的那么热闹,也没见郑六爷掺和进来,她还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呢。”

太后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道:“等回了坤宁宫,哀家就要让她更笑不出来!”她话刚落,外头有小内侍跑了进来,回道,“娘娘,方才锦乡侯府有人来报,说是徐三爷带着人敲锣打鼓往宋府送礼去了,家里的人拦不住,所以就求到您这里来了。”

“送什么礼?”太后坐起来望着小内侍,小内侍拘谨的回道,“约莫是要感谢宋太太的今日壮举吧。”

谢嬷嬷目瞪口呆,却又觉得这像是徐鄂的作风,不管干什么,哪怕是去牡丹阁也能高调的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犹豫的望着太后,问道:“要不然派个人去拦一拦,那宋九歌也不是省油的灯,奴婢怕三爷吃了亏,还惹了笑话。”

太后竖着手若有所思:“等等。”她顿了片刻,望着小内侍道,“这件事哀家知道了,你去回了来报信的人,让他不要管,派几个人护着他周全就成了。”

小内侍不疑有他匆匆而去。

谢嬷嬷不解的看着太后,太后便解释道:“闹一闹也好,好叫所有人都知道,哀家今天能搬回坤宁宫,夏堰功不可没!”

谢嬷嬷一愣顿时反应过来,望着太后钦佩的道:“还是您想的周到,这样一来皇后那边只怕更加的惶惶不安,如坐针毡了。”

太后轻笑。

皇后正沉默的坐在八步床上,隔着屏风和郑辕冷了场,姐弟两人很少这样,过了许久她才恼怒的问道:“这么说来,凤阳巡抚的位置就落到太后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