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晖叹了口气,拍了拍方怀朝的肩膀:“大伯累了,你自己去看书吧,改日再与你说。”便沉默的转身往内院而去…

方怀朝望着方明晖的背影,忽然就觉得他又苍老又疲惫,不堪重负一般。

幼清的轿子过了棋盘街,停在西苑外就再进不去,她隔着轿帘和周芳道:“你拿着银子和名帖去找小黄门,请他们交给张公公!”

“是!”周芳知道幼清有事,却没有想到她会到西苑来找张澜,她自幼清手里接了东西,去找小黄门,幼清则对采芩道,“旁边有间茶馆,你去定个雅间!”

采芩应是而去。

幼清的轿子就静静停在巷口,上一次,她就是在这里等的宋弈!

过了一刻周芳回来了,低声回道:“小黄门帮我们通禀去了,只是不知道…”西苑那么大,他们不定会全力帮他们找张澜,就算找到了,张澜也不定能脱得开身啊,“夫人,要不然先找老爷,让老爷帮您找张公公?”

“不用。”幼清态度很坚决,他们要瞒着她就瞒着好了,她自己有办法了解。

周芳应了一声眼中露出惊讶之色,朝回来的采芩打眼色,采芩也只是摇着头,走过来小声的回道:“雅间定好了,掌柜说我们可以从巷子过去,后院进门,他们有专门的婆子伺候女眷!”

幼清嗯了一声,采芩令抬轿的婆子起轿,跟着她一路往巷子里头走了,随即进了茶馆的后门,下了轿子便直接上了二楼进了雅间里。

婆子进来问喝茶还是吃饭,幼清点了一壶茶,婆子便退了出去。

采芩和周芳守在门口,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周芳眼睛一亮,隔着门问道:“是谁?”

“奴婢小武。”是个小孩子的声音,周芳听着就朝幼清看去,幼清也拧了眉头,“这里一般人不敢来,你开门便是!”

周芳应是开了门,随即愣在了门口,就看到门口站着两个小内侍,其中一个生的很清秀,皮肤白白的,一双眼睛圆溜溜的清澈灵动!

“你们是…”周芳不认识,回头去看幼清,采芩却是一眼认了出来,指着其中一个小男孩道,“十…十一殿下!”

幼清听到采芩的话,也站了起来,果然看到十一皇子站在了门口。

“宋太太!”赵承修朝幼清摆摆手,“我就猜到是你在这里。”他话落又笑眯眯的和周芳道,“我和你们太太认识!”就挤了进来,又快速的摆着手,“快关门。”

赵承修留了小武在后面,跑到幼清面前站着,笑着道:“我正好路过大门口,就看到小黄门拿着你的名帖去找张公公,我就偷偷溜出了来。上次见到你我都没有和你说话,太可惜了。”又道,“你不要喊我十一殿下,什么殿下不殿下的…我叫赵承修,我娘取的名字!”

赵承修?幼清第一次听到十一皇子的名讳…她不由想到了方明晖的表字,子修,方子修。

“你有什么事。”幼清没有好脸色,抵触的看着赵承修,赵承修笑盈盈的坐了下来,乐呵呵的道,“我和你说一个秘密。”他左右看看,用手挡着嘴轻声细语的道,“我和宋大人很熟,你知道吧?所以我特别好奇宋大人娶了一个什么样的夫人。”他压着声音,笑的一颠一颠的,眉眼弯成了月牙,非常的可爱有趣。

幼清长长的吸了口气,又吐了出来,她勉强笑着,道:“那你现在见到我了,还好奇吗。”

“不好奇了。”赵承修道,“不过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好美好美!都快和我娘一样美了呢。”

你娘,你娘是谁?幼清的脸色一变,冷笑着道:“是吗,殿下的娘亲很美吗,不是说她早就过世了吗?”她这话一说出来,周芳和采芩都愣了愣,幼清平时是不会这么说话的,这话说的有些尖锐了。

“不是我去世的母亲。”赵承修没有看出来幼清的不悦,他笑着道,“是养我长大的娘亲,她很美的…”他说着叹了口气,有些失落和遗憾的样子。

幼清听着问道:“怎么了?不是说她很美吗,殿下又为什么叹气?”

“哦。”赵承修回道,“其实只有我觉得他美,小武说她其实不美…”他话落,又和幼清强调道,“不过她真的很美,真的。”

都说什么跟什么,乱七八糟的,幼清本来就不想和他说话,现在听他这么说一通,就更加没了兴致,便委婉的提示道:“殿下,我在等人…”

“我知道。”赵承修笑着道,“我也不能久待,要不然赵颂平一定知道我偷偷跑出来,然后告诉父皇和先生,他没事就偷偷告状和捣乱。昨天还把盐放我杯子里,我喝了一口差点吐在先生的身上了…”他伸出手来,“你看,被先生罚了五个板子。”

幼清却没有看她的手,而是盯着他的脸看,赵承修长的很漂亮,这种漂亮是清清淡淡的好看,娟秀的像是春日碧绿的湖水,像是上好的美玉没有一点瑕疵的,可是她不同,她像火,是一种张扬惹眼的美…她和赵承修没有一个地方很像,完全极端的两种容貌。

若说母亲是异族人,所以她有这幅容貌,可是赵承修若也是母亲亲生的,那么他为什么一点都没有呢,她也见过圣上,赵承修的容貌虽有点像圣上,可到底还是一点罢了…

她心里转了一圈,忽然顿住,难道是她想错了,赵承修根本不是母亲生的?

是啊,不是说他的娘死了吗?如果是母亲生的,母亲在生赵承修的时候就死了,那么为什么别人在说赵承修生母时,只说是西苑一个容貌出色的女官,而半点没提这个女官乃是一个异族人呢。

若真的是异族,单阁老应该也会有所迟疑吧?毕竟身份特殊,不得不多一层顾忌。

难道就是因为如此,才给赵承修捏造一个“生母”出来?幼清有些想不通,所以,她看着赵承修轻轻一笑,问道:“有人跟你说过你生母的事情吗?”

赵承修一愣,不明白幼清为什么对他的生母感兴趣,他悄悄的将手藏在了身后,有些失落的道:“张公公和我说过,钱公公也说,还有…还有一位华姑姑,他说我是她接生的,我生母他以前在圣上跟前服侍,应该很多人都认识。”

“原来是这样。”幼清柔声道,“那她是哪里人?嗯…祖籍哪里?”

赵承修想也不想的,就道:“余杭人,叫瑾瑜…这不是别人告诉我,是我从以前女官的名册上找到的,她十四岁入宫,生我的是时候十八岁…都是我自己查的,我聪明吧!”期待的看着幼清,等待夸奖。

这么详细?也对,女官入宫都要核查这些的。

“你真聪明。”幼清朝他笑笑,又指着他的手心道,“去和御医拿点药擦一擦,会好的快一些。”

赵承修又是一愣,立刻就笑了起来,牙齿白白的晶晶亮的看着幼清,点着头道:“嗯,我回去就上药!”

幼清叹了口气,抿了抿唇,道:“那个…以后你吃进嘴里的东西,小心一些,若真的吃了亏,就想办法还回去,记得…不要和圣上或者先生告状!”告了状,即便责罚了赵颂平,赵承修蠢笨的印象也流了出去。

“你和宋大人说的一样。”赵承修笑着道,“我知道,我从来不告状,以后也会小心一点。”

幼清笑笑,点了点头。

“那我走了。”他站起来,朝幼清摆摆手,“等我能自由出入的时候,我去宋府找你说话。”话落,跟着小武两个人猫着腰小心翼翼的离开了。

幼清若有所思的在椅子上落座,采芩忍不住走过来,看着幼清问道:“太太,您怎么了?”

“我没事。就是心里有些疑惑,想要解开罢了。”幼清话落,垂着眼帘心里飞快的转着,采芩欲言又止,这个时候雅间的门再次敲响,周芳以为是赵承修去而复返,便开了门,“张公公…”

幼清站了起来,也朝门口看去,就看到张澜带着两个小内侍站在了门口,见着幼清他微微一笑,幼清移了一步行了礼,张澜未声张便进了门,留了两个内侍在门口。

“张公公。”幼清歉意的道,“冒昧把您请出来,没有耽误您的正事吧。”

张澜微笑道:“宋太太头一回来找杂家,若非要紧的事,想必你也不会来,所以,杂家无论如何都要来一趟的。”他说着做出请的手势,自己坐了下来,问道,“宋太太找杂家所为何事?”

周芳和采芩也退了出去,关了门。

幼清沉默了一下,将那支簪子拿了出来:“劳公公帮我看看,这支钗是不是宫里的东西。”

张澜一愣,将簪子拿了起来,仔细看了一遍,继而很肯定的点头道:“这确实是宫里的东西,不过是早期的,估摸着景隆二十年以前的,式样老,手工也和现在的工匠有些不同!”他很知趣的没有问簪子的来历。

“早年的啊。”幼清若有所思,和张澜道,“那就是壬葵之乱以前的东西?”

张澜一愣,已经很久没有提起壬葵之乱的事情了,他脸色古怪的点头道:“大约是的!左右不差几年。”

“知道了。”幼清微微笑着,向张澜道谢,“有劳张公公了,我就和您确认一下。”

张澜愕然,没有想到幼清请他出来就为了问簪子的事情,他正要说话,却听到幼清又道:“刚才您来之前,十一殿下来过了,他说她好奇我,所以跑过来看看我!”掩面而笑。

“殿下年纪小,对什么都好奇。”张澜似乎很了解包容的样子,幼清话锋一转,问道,“十一殿下的生母,公公认识吗?”

张澜点点头,因为这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就道:“他生母原在圣上身边服侍,后来得了临幸便怀了身孕,只是她运气不大好,生产前不知怎么着和圣上闹了一通,被圣上贬去了乾西,又在生产后气虚没多久就去了。”他看着幼清,有意说的详细一点,“殿下出生时,杂家和钱公公还有以前长春宫的一位姓唐的华姑姑都在,出生就留在了乾西!”

“那十一殿下小小年纪却没有见过生母,着实可怜。”她说着掩面一笑,道,“我很能理解他的感受,不瞒公公,我自小也是如此。”

张澜第一次听幼清说起自己的身世,他含笑道:“宋太太苦尽甘来,定会越来越好!”

幼清笑着道谢:“壬葵之乱时,公公当时也在圣上身边服侍吗?”

“是,杂家当时和钱宁都在圣上身边服侍。”张澜看着幼清,又道,“那一夜可真是惊天动地,如今杂家想一想,都是忍不住后怕!”

幼清点点头,很好奇的道:“当初长春宫中,住着的是倪贵妃?”

“嗯。倪贵妃很得圣宠,不过可惜了…”这是宫廷秘辛,张澜点到为止,幼清却是追问似的,又道,“那…这位倪贵妃是哪里人?”

张澜终于有点明白幼清今天来找他的目的了,他目光微顿,很严肃的道:“这位倪贵妃非中原人士,乃是关外遗族柔然的后裔,景隆十五年底入宫,因容貌美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圣上对她很是宠爱,只是可惜…出了那种事,她被人连累陷害,此后一直关在乾西之中,未曾出来过。”

“哦,原来是这样。”幼清想了想道,“那抚养十一殿下的,又是哪位娘娘?”

张澜正色看着幼清,道:“正是这位昔日的倪贵妃!”

幼清的心一下子沉了湖底,壬葵之乱,倪贵妃…柔然…十一皇子…西苑…

这一切的一切,凌乱繁杂的聚集在她的脑海里,她勉力支撑着,笑了笑道:“公公务须多心,我只是对十一殿下的身世忽生了兴趣,没有别的意思。公公不必担心我会胡乱说出去。”

“宋太太不必解释。”张澜沉声道,“你问的也并非什么秘密,虽不易多谈,可知道的人也不少,杂家也不曾为难!”

幼清站起来朝张澜福了福,疲惫的道:“那我告辞了!”她脸色很难看,煞白煞白的没有半点血色,张澜看了出来,虽好奇原因,却没有多问,颔首道,“回吧,杂家也回了。”话落,看了幼清一眼,道,“宋太太保重,往后若有事可随时来寻杂家。”

幼清道谢,张澜便径直出了门。

“周芳…”幼清扶着桌子,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周芳快步进来,一见幼清的脸色很难看,忙过来扶她,幼清一把抓着她的手,“我们…去三井坊。”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太太!”周芳抱住幼清,采芩也急着跑了过来,周芳问道,“是不是旧疾犯了?”

采芩摇摇头:“不像是旧疾犯了。”她低声道,“太太说三井坊,那我们就去三井坊。”周芳颔首,又道,“要不要和老爷说一声?”

“暂时不要,太太的脾气你该知道的,她不说,你不要擅自做主。”采芩话落,搭着手抱着幼清,周芳凝眉看着眼睛闭的紧紧的幼清,虚弱的仿佛枝头上一片随时会凋落的枯叶似的,她颔首道,“好,那就先不要告诉老爷。”话落,和采芩抱着幼清下楼上了轿子,径直去了三井坊。

三井坊修葺后一直空关着,里头只有两个婆子守着门,见着周芳抱着幼清进来,两个婆子忙活着将房门打开,重新铺了床换了被子,周芳将幼清放在床上,采芩给幼清喂了几口的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幼清才缓缓醒了过来。

“太太。”采芩半跪在床前,低声道,“您有没有好一些,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幼清没有吱声,低声道:“你们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采芩应是,起身出去又关了门。

房间里暗暗的,幼清静静的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承尘,脑海里理着张澜方才说的话…

其实不用理,答案她早就猜到了,只是,她一直不愿意去想,不敢面对罢了!

壬葵之乱…这件许多人都知道的一次以戏剧性的开始,却以悲剧结尾的宫廷之乱,她一直和所有人一样,带着玩笑甚至嘲讽的态度去看待这件事,那个女官拙劣用绳索套在熟睡的圣上脖子上,竟然打了个死扣,不等她勒死圣上便惊动了旁人,结果自然被抓了起来,那位女官做事纯度胆小,被抓后的反应也非常的古怪和迟钝,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很蠢很拙劣的人和手段,竟然差点要了圣上的命。

圣上自然大怒不已。

但在这件事中,最倒霉的不是那个女官,而是长春宫的主人倪贵妃,因为圣上是在她的宫中出事的!

她一直以为倪贵妃已经被处死,却不曾想到她还活着…或者说,她还曾经出过宫门,在外面逍遥了三年!

难怪父亲讳莫如深,难怪宋弈说时机不对不与她解释,难怪汪氏像是抓住了他们的命脉似的,敢在她的府里颐指气使,难怪啊…

------题外话------

壬葵之乱,我前文曾经提到过三次,解释过一次,应该是刚V的第一章里有过,还有一次我也不记得哪一章了,至于倪贵妃也曾经提到过两次…咳咳…

其实,好多人都猜到了…接下来新的问题又出来了。嘿嘿。

198 生气

幼清紧紧的揪着被子,气的发抖,她从来没有想过这里面的还有这么多事情!

小的时候,她不懂事问起母亲的时候,父亲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后来她懂事后就不再问了,就连贺娘和她说时,她也不愿意去听…可是这并不代表,她不想要一个母亲,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在母亲的怀抱里撒娇,她羡慕的不得了,常常躲在墙角偷看,幻想那个臂弯里的温暖,踏实,是不是每个母亲身上都是香香的,让孩子们留恋!

但是她没有,一次都没有感受过,长大后,她也偶尔会去想,或许她的母亲真的死了呢,如果死了那她就没有理由恨她,死,是这个世上最应该被理解包容原谅的事情,因为你决定不了,母亲也决定不了。因为死了,所以没有办法陪伴她,因为死了,所以没有办法来爱她…

她在福建时,甚至偷偷去庙里给母亲立过一个牌位。

她希望她的母亲已经死了,而不是在这个世上的某个角落里,幸福的生活着。

但是没有,她还活着,虽过的并不好,但是她还真真切切的活着,影响着父亲的生活,影响着她的生活…甚至会毁灭她们的生活。

她哪里来的胆子,在那么大的事情和变故之后,竟然敢独自出宫,和父亲相爱甚至一度以夫妻相称结婚生子,她忽然理解了方兆临的愤怒,一个来历不明的异族女人,勾引了他前途光明的长子,不说方兆临,便是她,也会将那个女人打出去!

还有父亲,他到底知道不知道倪贵妃的身份呢,知道不知道,他们的相爱会引来杀身之祸,会带来灭顶之灾…

宋九歌,他一开始就知道了,知道了父亲和母亲的过往,知道了母亲的身份,所以他才会关注十一皇子,才会在重重思虑过后决意帮十一皇子…他口口声声说时机不到,根本就不是时机不到,而是他不敢说!

他和父亲一样,他们能说的出口,她是倪贵妃和父亲生的孩子吗,他们能告诉她,她的母亲就是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吗,她母亲的身份一旦暴露在人前,不止父亲,所有知道的人都活不吗。

瞒的她好苦啊。

瞒着她有什么用,瞒着事情就不存在了吗,瞒着这件事就永远不会发生吗,幼清闭上眼睛,眼泪簌簌的落,她听的到自己的牙齿在嘴里打着颤,咯咯的让她觉得无比的冷。

“太太。”采芩在外面敲了敲门,低声道,“大老爷来了!”

幼清眼睛猛然睁开,掀开被子,面无表情的看着门口,发泄似的吼着道:“不见,我谁也不见!”话落,用被子将自己蒙起来,道,“你若将别人放进来,立刻就给我收拾包袱离开!”

采芩和周芳对视一眼,为难的朝孤零零站在院子里的方明晖看去,夜幕下,他身影单薄佝偻,无奈的让人生怜,他听到了幼清盛怒决绝的声音,他的妮儿从小到大没有和他使过小性子,也从不和他任性…今天是第一次!

方明晖心痛如绞,摇晃着动了动,过了许久才缓缓的抬了眼帘看着采芩,道:“那就让她歇会儿,时间不早了,记得让她用晚膳!”话落,他抬了抬脚,身子却是一颤,采芩要去扶他,“大老爷…”也跟着红了眼睛。

“没事。”方明晖说的很慢,声音嘶哑的让人听不清,“好好照顾她。”便慢慢的,慢慢的往院门口走,身影渐渐消失在影壁之后。

采芩抹着眼泪,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了,昨天太太还好好的,笑眯眯的让周芳去将老太太的远门关了,还要在院子外头守着,只要有人跳出来,就敲晕了抬走…她要给方家的人长长记性。

可是今天什么都变了,太太不是应该生老太太他们的气吗,为什么突然不理大老爷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周芳拧着眉头,低声道,“听着,好像是和…和夫人的娘有关。”

采芩一愣,愕然的看着周芳:“太太的娘?”她恍恍惚惚的依旧想不明白,或者是不敢往宫里头想,“我去看看太太。”她提着裙子进了房里,站在门口想要去推门,周芳拉住她,摇摇头道,“你现在别去,你让夫人自己静一静,不要惹她。”

夫人最在乎敬爱的就是大老爷,可她现在连大老爷都不见,换做别人去说话,只会是火上浇油!

采芩叹了口气,红了眼睛蹲在了门口,她捂着脸哽咽的道:“太太她…不会做傻事吧。”别人不知道,可是她和绿珠知道,太太若真的生气了,砸个杯子摔个碟子出出气还好点,最怕她这样,一个人待着了…

幼清躺在床上,脑子里乱纷纷的,许多画面周而复始的旋转着,有的是方明晖的,有的是宋弈的…她最信任在乎的两个人,居然心照不宣的骗她,太让她寒心了。

还有那个女人,惹了那么多事,自己躲在冷宫里,居然还有脸想要让赵承修继承大统,她想怎么样,想做太后不成!

她也不想想,她有没有资格。

幼清将一直塞在荷包里的簪子拿出来,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滚,滚,都给她滚!

她一个人过的好的很,谁都不需要,谁都不要来烦她!

幼清蒙着被子,无声的哭了起来,心头就跟被人狠狠的刺了一刀似的,疼的她抽不过气来…

“老爷。”忽然,外头采芩的说话声传来,很为难的道,“太太她说…她说谁也不想见,要不然您等会儿?”

幼清的哭声略顿了顿,便听到了宋弈的说话声:“她吃饭了吗?这么黑为什么不去点个灯,床上被子盖的厚的还是薄的,里头的灰尘除了没有,还有床上的帐子挂了吗,枕头是新的还是旧的…既是躺着,首饰卸了没有,扎了戳了怎么办…”

宋弈一连串的问题,问的采芩目瞪口呆,哑口无言,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宋弈絮絮叨叨说这么多话。

“没…没有。”采芩木讷的摇摇头,宋弈便拧着眉,道,“我去看看!”说着,手一伸就将门推开了,随即他跨了进去,采芩哎呀一声反应过来,“老爷…”宋弈已经将她关在了门外。

采芩欲哭无泪,却又高兴,说不定老爷去哄一哄,太太就消气了呢。

宋弈穿着朝服,帽子有些歪的顶在头上,云淡风轻的走到床边,脱了自己的官帽丢在一边,坐下来,手放在被子上,轻轻拍了拍:“丫头…”他声音柔的能拧出水来,“你今晚打算在这里休息?是想回这里住吗,要是想回来,我们就搬回来好了,就是家具还要再添置一些,倒也没有多麻烦…”

“这张床我还没有躺过。”他笑容很淡,像是极力露出来的,“要是住在这里,也算是圆了我的一个念想了。”

“这样蒙着会难受,心头又该不舒服了。”他又轻轻拍了拍,幼清没有反应,宋弈又道,“被子也薄得很,你这样睡会受凉的…”

幼清蒙着被子没有理他。

宋弈又道:“你是不是还没有吃饭,我让厨房给你做饭去…”他说着一顿,道,“要不然,我去做吧,你还没有吃过我做的饭吧,嗯…虽然味道不大好,可到底还是可以裹腹的。”

房间里,院子里,里里外外安静的落针可闻,便只有宋弈温润如水似的声音,不疾不徐的说着,周芳觉得,她认识宋弈这么久,都没有听到说过这么多话。

幼清皱着眉,越听便越烦躁,她满心满肺的火正憋在心里,听着宋弈的话,她猛然翻身坐了起来,冷冷的望着他,不留情面的道:“宋大人,劳烦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丫头。”宋弈深潭似的眸子暗了暗,去牵幼清的手,幼清又翻身躺了下来,道,“你走吧。”

宋弈的手落了个空,看着幼清叹了口气,有些无措的就着床头便靠了下来,视线落在幼清身上,静静看着,目光悠远…

幼清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越想越气,翻身坐起来,穿了鞋怒不可遏的指着宋弈:“你不走是吧,那我走,我再告诉你一遍,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你不准跟着我,否则我让你永远见不到我!”话落,开了门就往外走。

宋弈看着她决绝而去的背影,心头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他眉头骤然蹙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松开!

采芩立刻跟着幼清出去,幼清上了轿子,轿子随即顶着夜幕出了院子。

周芳跟着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了宋弈还在房里,回头看着他,宋弈已面色如常,淡淡颔首道:“跟着夫人,护好了!”

周芳应是,快步而去追上了幼清。

幼清在城门口换了辆租赁用的马车,一夜不停,马不停歇的到了大兴,周芳和采芩都不敢问,在天亮时分,幼清再次下了车,又重新换了马车去了怀柔…

清晨时分,田庄里鸟雀鸣叫,朝露如珠,处处透着清凉和舒爽,幼清盘腿坐在车上,一夜不曾开口说话,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采芩和周芳坐在对面,满面的担忧。

辰时不到,他们到了怀柔的庄子里,周芳下车打听了路大勇的院子,便径直让车夫将车驾进村里,她们的到来并没引起多少人的注意,直到车在路大勇的院子前头停下来,正在院子里喂鸡的戴望舒丢了盆跑了出来。

“夫…夫人?!”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么一大早幼清会到这里来,幼清沉着脸,道,“有没有房间,借我住几天!”

戴望舒呆呆的点点头,道:“有…有…”她说着,忙回身将院门全部推开,又朝房后喊道,“路大哥,封神医,你们快回来!”

幼清一进院子,满院子正在啄食的鸡吓的飞扑起来,幼清径直进了房里,戴望舒看看周芳,周芳朝她为难的摇摇头,又做了个嘘的手势,戴望舒点点头快步进了房里,速度极快的拿了新的被褥收拾妥当。

路大勇回来了,惊诧的站在门口看着面无表情坐在桌边的幼清,不敢置信道:“太太,您中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我住几天。”幼清放了茶盅,随意的洗了把脸,对众人道,“你们各去忙吧,不用管我。”

路大勇见幼清脸色不对,便退了出来,采芩关了门服侍幼清躺下来,又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路大勇几个人正在院子东头的厨房里小声说着话:“太太是怎么了,和老爷吵嘴了吗?”

“差不多吧。”周芳点点头,道,“夫人生大老爷和老爷的气,至于是什么事,我们还不知道。”她直觉依幼清的脾气,如果不是天大的事情,她绝不会气的这么厉害。

路大勇紧紧的蹙着眉头,戴望舒问道:“那夫人到这里来,老爷和大老爷知道不知道?”她见周芳摇摇头,又道,“那我现在回去和老爷还有大老爷说一声,免得她们担心。”

“不要。”采芩进了门,摇着头道,“你们谁都不要回去说,让夫人自己待几天,或许她的气平复一些后就好了。她现在正在气头上,就算老爷和大老爷来了也只会是火上浇油,适得其反。”

几个人点点头,其实,没有幼清的允许,她们也不敢擅自回去。

“老爷应该能找得到。”戴望舒回道,“夫人也没有地方可去,老爷能想得到这里。”

周芳迟疑的道:“夫人在路上折换了两次车,老爷恐怕要费点功夫。”几个人唉声叹气的围坐在厨房里,戴望舒对路大勇到,“她们肯定还没有吃饭,你给他们做早饭吧。”

路大勇点点头,洗了手去和面,周芳看了眼戴望舒,和采芩三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

宋弈一个人在三井坊坐了一夜,早上回了槐树胡同,江淮跟在后头,低声道:“爷,您要去追夫人吗?圣上不是让您去今天去西苑吗,要不然…属下去和张公公说一声?”

“不用。”宋弈淡淡的道,“她在气头上,让她一个人待几天吧,我去不合适。”小丫头脾气还真大,等她冷静大家再谈比较好。

江淮点点头。

宋弈缓步走着,进了家门,家里头也静悄悄的死沉沉一片,胡泉哀怨的站在回事处门口望着他,宋弈撇了他一眼进了垂花门,汪氏身边的婆子在一边探头探脑的,宋弈衣角轻摆步态闲适的进了正院,一进门方明晖就从正厅里迎了出来,焦急的道:“九歌,妮儿回来了没有。”

“她走了。”宋弈轻声道,“岳父不用担心,她约莫是想出去散散心!”

方明晖一夜未睡,脸色灰败暗沉,眼睛也是红通通,他听完宋弈的话,愕然道:“出城去了,去哪里了?她的亲人都在京城,他能去哪里?”又道,“又不认识路,她一个女子走夜里很危险,你怎么不跟着过去呢。”方明晖急的眼前直发黑,抬脚就要往外走,宋弈喊住他,“岳父,她的脾气您也知道,她若想回来自然会回来,她若是不回来,你便是磨破了嘴皮,她也不会回来的。”

方明晖紧紧蹙着眉头,望着宋弈,道:“你先去衙门吧,我想办法先将人找到再说。”

宋弈点点头,推开了房门进了房里,随即站在门口微微一愣,寻常他回来,都是幼清笑眯眯的来迎他的,今儿房里空空的,没有她在,好像一下子空旷了下来…

宋弈叹了口气,自己找了衣裳换下,又重新出了门和方明晖打了招呼,便径直到垂花门上了轿子,往西苑而去。

“九歌,朕可是等你很久了,你怎么才来。”圣上穿着一件石灰色长袍,疾步往前走,“昨晚张茂省新找了张古方,你来看看,这方子可行!”

宋弈应是,随着圣上进了丹房,张茂省将方子交给宋弈,宋弈细细看了一遍,和圣上道:“单从方子看没有问题,只是火候和分量上,微臣不敢妄言,恐还要张真人多费神。”

“这是他的事情了。”圣上见方子得了宋弈的肯定,越发的高兴,“那这里就交给张茂省。”他说着一顿,道,“你昨儿写的清词呢,拿来叫朕看看。”

宋弈难以察觉的一愣,随即笑着道:“臣走的急,竟还带在身上了,稍微臣给圣上默写出来!”他将这事儿忘了。

“也成。”圣上负手往外走,含笑道,“昨儿张茂省和朕说了一个提议,朕说来给你听听!”

宋弈露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圣上就道:“朕的银钱吃紧了些,但这么一直和户部打嘴仗也没有用,不如朕叫钱宁带着人去崇文门税关收税去,不说日进斗金,可维持朕的开销绝对是绰绰有余。”

“若是东厂的人去收税,那税课的人收还是不收?”宋弈挑眉望着圣上,圣上就笑着道,“朕大概想了想,可以和税课的人三七开局,他们拿七,朕拿七就足够了…再有,这盐,粮,煤,茶,等等那么多东西,我们还可以来个区别划分,这入口的归朕抽税,其它的就归他们收,你觉得可成!”

圣上派东厂的人去崇文门抢税,谁敢和东厂的热闹抢,到时候饱的是东厂的腰包,不但如此,还会引起其它的动乱…到时候,锦衣卫,五城兵马司甚至兵部礼部都可以搬张桌子在崇文门搭个窝棚,按人头抢税…

宋弈听着眉头便知道这事的弊端,但面上依旧淡淡的,含笑道:“圣上英明,此事若不出乱子,按章法行事,倒也不是可行!”

“果然宋九歌最懂朕。”圣上非常的高兴,拍了拍宋弈的肩膀,道,“这章法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若有什么不便施行的地方就去找杨维思去,他们谁敢拦你,你就说朕说的…”

宋弈笑着应是,圣上转身就让人把钱宁喊来,钱宁听完圣上的打算,先是目瞪口呆,继而双眸明亮的道:“奴婢一定竭尽全力为圣上办事。”这样才叫正大光明的捞钱!

钱宁说完,朝宋弈看去,宋弈望着他微微一笑,和圣上道:“那微臣现在就去将清词以及收税的章法写出来呈给圣上过目!”

“去吧。”圣上满面的笑容,宋弈负手往另外一边而去,走了几步,钱宁忽然喊住宋弈,“宋大人…”

宋弈停下来看着钱宁,钱宁指了指另外一边:“您的房间似乎在着头…那边是宫里的…”宋弈眉梢一挑,朝自己脚下的方向看了看,面不改色的道,“听说那边的莲花依旧开着,在下想去望一眼!”又道,“此刻倒没了兴致了…”就掉了个头走了。

钱宁眉梢高高的扬起来,朝宋弈的背影看去,觉得宋弈今儿似乎有点不对劲儿,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