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春花再醒来时,周围有不少的人,她眨了眨眼睛,看清楚自己还是躺在依云院的床上,于夫人,二嫂、琼花还有谢氏、世子夫人都在,见她睁眼,就有人喊“醒了”。

于夫人抱住春花不停地哭着,二嫂和琼花扶着于夫人,低声劝她不要太过伤心,谢氏和世子夫人都尴尬地站在一边。

春花觉得与自己刚到这里时的情形有些相似,她轻轻活动一下,觉得只有头有些沉,伸手摸了一下,上面缠着布条,应该是包了起来。“我没事了,母亲。”

春花安慰于夫人。

“收拾东西,我们回杨府!”琼花说:“回头把和离书写了,不管怎么说,杨家也不能任女儿被人家打死。”

“少怀说了,他不是想打杨氏,他不过是…”谢氏在一旁说。

“不想打还这样,要是想打,还不是早没命了!”琼花不待她说完,就截断她的话,又喝斥丫环,“赶紧收拾!去传软轿!”

春花看了看母亲、二嫂和琼花,说:“我不和离,我要去我陪嫁的庄子上养病。”

于夫人更大声地哭了起来,琼花却看向春花。春花肯定地点头。再有理,在这个时代,和离也是给家族抹黑的事,连一向不同意她和离的琼花都要她和离了,家里人对她已经做到了最好,可她,一个从外面世界来的外人,怎么能让杨家上百年的传统改变呢?去陪嫁庄子上养病,既是人离开了侯府,从律法上看又不算是真正离开侯府,她还是侯府的媳妇。

这样的例子有很多,高门大户的妇人到庄子里养病,有的是因为身子不好,真的养病,更多的是与婆家丈夫不睦,用养病做借口。春花这样出去了,既养了病,也离开了侯府。

这确实是两全齐美的方法。不是春花聪明,一下子就能想到这些,而是她一直在琢磨怎么能合理而体面地离开侯府、离开郭少怀,所以这些主意早就在她心中成形了。只不过她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早就能成功。

眼下就是天赐良机,春花一定要抓住。

琼花看着春花拿定主意的样子,点点头说:“好,我让人告诉父亲,就这样定了,等你身子再好一些,我送你去沧浪庄养病。”

“杨氏,在侯府里养病多方便,山庄里什么都没有,要是真有点什么事,找个人都找不到。再说,你毕竟是郭家的媳妇,哪有不在夫家住的道理?”谢氏在一旁插言道。

“我想天一亮就走。”春花理也不理谢氏,坚决地说,她不想再与侯府有什么联系了,能走就立刻走。

谢氏脸一红,想再说上几句,一旁的世子夫人向她摆了摆手,让她闭上了嘴。

在春花的坚持下,于夫人、二嫂、谢氏、世子夫人都去休息了,只有琼花要陪着她,春花没有反对,她知道琼花一定要问她一些问题,自己也有事要说出来。

“为什么闹成这样?”琼花一改平时爽利的习惯,非常柔和地问:“你姐夫说,郭少怀给大家看了,他胳膊上有一个很深的牙印,是你咬的吧?”

春花点点头,“别问了,总之我想去沧浪庄上住着,这样不会影响家里的声誉吧?”

琼花看春花是决不肯说了,也就不再追问,听丈夫说,郭少怀也只让大家看了牙印,什么都不肯说。这小俩口,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郭家从开始就欺负春花,春花也不是个吃亏的,终于成了眼下的局面,还真不如三朝回门时就让春花和离了,那时郭少怀没进过洞房,传出去,杨家就能占上九成理。

可是那时候自己总想着杨家的清誉,倒是耽误春花一辈子了,她想到这里,无奈地说:“都这时候了,还想什么清誉呀。人哪,还是得先保命,再要名声。”

“我这不是保住命了吗?”春花笑笑说:“我可不想杨家百年的声誉因为我受影响,还有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的亲事,要是因为我的事,他们订不到好亲,我一辈子良心不安。”

“不影响,你就放心吧”琼花拍了拍春花说:“郭少怀成亲一年,纳了六个妾,谁不知道他就是个宠妾灭妻的人。”

“那就好。”春花放心了,“大姐,你也去歇歇吧。”

琼花看了看春花确实没什么大碍了,就站了起来,看见一直陪在旁边的如琴和如棋说:“你得好好打赏这两个丫头,要不是她们俩,一个拼命地跑到外院让人传话给我们,一个死也不离地守着你,今天的事还不知会如何呢?”

春花看看如琴和如棋,两人都蓬头垢面,眼睛肿得象桃子似的,心痛地说:“苦了你们了。”

如琴和如棋哭着说:“都怪我们,就不应该离开小姐,谁知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出了大事。”

原来郭少怀让她们在门外侍候,她们俩也不疑有他,以前春花与郭少怀也单独说过话,后来,就有人喊她们去取东西,已经走了出去。好在如棋有些头脑,觉得情况不对,就拉着如琴悄悄回来了,正好赶上春花撞到了架子上,听到声音,这两人知道出事了,如琴跑出去报信,如棋守着春花。

“你们也是被骗了,好在,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春花轻轻地说。

十二月十六日一大早,春花收拾妥当,由两个强壮的妇人抬着出了屋子,坐上了拉到了内院的车子。郭侯一家人、杨府的人,还有林家的姐夫和琼花昨夜住在侯府,都来送她,春花笑着与大家告别,不管是父亲母亲还是郭侯谢氏的话,让她好好休息的,让她尽快回来的,她都点头答应,心里却明白,她近期是不会回京城的。

胡妈妈哭着来了,给春花磕头,说:“如诗还不知道,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出来送小姐的。”

春花让人拉起她,“千万别告诉如诗,让她坐好月子,奶娘也要保重身体。”她想拨只钗子下来,在头上摸一下,却摸到貂毛的帽子,为了保暖并且遮住伤口戴上的,于是褪下手上的镯子递给胡妈妈说:“洗三时,做添盆吧。”

月影不知怎么挤到了前面,向春花行礼,少见的一脸严肃地说:“五奶奶,我们就此别过了。”谢氏瞪了她一眼,齐姨娘上前拉住她说:“五奶奶过些时间后就会回来,你瞎说些什么。”春花却心有所感,离开侯府后,让人偷偷给她捎了五百两银子。

还有一干人都上来告别,春花一一笑着话别。

郭少怀并没有过来与春花说话,他只是跟在郭侯后面,甚至很少抬眼看春花,春花也觉得没什么可与他说的。名义是最亲的两个人,从来没有真正亲近过一天,说上一句心里话,现在终于成为最疏远的两个人了。

最后放下车帘前,春花对车前面的所有人说:“我想把我的嫁妆都带去山庄。”这事昨晚春花与琼花打过招呼的,要是她这样走了,她的嫁妆就会弄不清了。

琼花见春花对嫁妆如此地看重,也听说过谢氏一心想谋算春花的嫁妆一事,马上在大家面前郑重地承诺,“让如琴留下来,今天就直接清点嫁妆,理清后,立刻就送到山庄里。”

春花放下心来,她确实有点贪财,但更重要的是,她一点也不想把自己的嫁妆就这样交到别人手中。钱是有用的东西,她要用自己的嫁妆办更重要的事。更何况,她的嫁妆,就是扔到水里,也不想留给郭家。

马车出了内院,套上了马向山庄出发。父亲请了刘院判送春花去山庄,同行的还有世子、世子夫人。

正是隆冬时节,出城的路不好走,这是一趟辛苦的差事。

于夫人想去,但她年纪大了,家里人不让她去,而二嫂是春花的娘家人,自然应该出头,但她生育不久,孩子太小,也不能出远门。琼花要去,但春花坚决反对,离过年只有十几天了,林府里一大摊子事,她这个主母再跑出来,会让长辈们不满的。

而世子、世子夫人,做为侯府的人,送春花也是应该的,琼花见春花点头赞成,也就同意了。

郭少怀没提出要送,郭侯倒是提了一句,二哥冷冷地拒绝了,他跟着车队去了山庄,刘院判毕竟不是家人,家里还是得派个男人一同去的好。

已经下过了好几场雪了,越接近玉泉山,路越不好走,好在她们出发前带了足够多的炭,车子里还不至于太冷。到了山庄的时候,天已经彻底地黑下来了。他们突然出来,根本没机会告诉山庄的人做准备,只是在她们出发前没多久,派了两个人骑马通知山庄的管事,现在只把离温泉最近的两个小院子收拾出来了,大家就随便住了进去。

春花受的外伤并不是很严重,折腾了一天一夜,她虽然有些没精神,但也不要紧。刘院判给春花诊了脉,第二天留下了药同二哥一起走了,他们都是官身,能送到这里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再过了一天,春花的嫁妆就都拉到了,几十辆的大马车,连家俱都拉了过来,琼花做事就是这样,下了决心,就不留余地,把事情做绝。据如琴说,谢氏的脸色很精彩。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二章

过了两天,春花把世子、世子夫人劝了回去,他们是家里的顶梁柱,过年前正是最忙的时候,不比她可以在山庄休息了。

世子夫人走之前,想起来春花与慧静师太交好,而且慧静师太还通些医术,就特别把她请来陪春花说话,又拜托她时常来看春花。

慧静师太并不问春花出了什么事了。按对外面的说法,春花是生了病,刘院判建议到温泉休养。但春花额上缠着的布条,清楚地看出来她是受了伤。

慧静师太陪着春花闲谈,读书,但很快春花就看出来她有心事,春花笑着说:“师太,一定有病人等着你吧,你赶紧回去吧,我没什么事,再养两天就能上山去看你。”

慧静师太也不推辞,马上就准备离开,春花又问:“是不是需要我布施些什么?”那天慧静师太让她布施参时,说的话很不客气,语气也非常坚决,但春花却感到她并不愿意开口求人,只是迫不得已才开的口。眼下她要是不主动些,慧静师太一定不好意思说,这是个骄傲的人。

慧静师太犹豫了一下说:“今年雪特别大,到我们尼庵来的求救的人也特别多,现在不止厢房,就是两个侧殿都住满了,最急缺的是衣服和被子,还有米粮、药材。五奶奶病成这样,我本不该说的,可是…”

“师太,你早就应该说。”春花爽快地让人把山庄里能拿出来的东西都拿出来,送到尼庵里。

第二天,春花拿了银子让人去了京城买了慧静师太所需的物品,又给琼花带了一封信。

接到琼花的回信后,春花就加紧了布置,腊月二十八,京城里就传出了一个消息,杨阁老的嫡幼女,也就是嫁给武成侯府郭探花的,前些日子因患病去了山庄休养,被静心庵慧静师太感悟,如今将她陪嫁的所有银两和首饰,全部拿出来购买粮米,衣物,分别布施给京城几十座庙宇、尼庵,再由他们发放给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之人。

杨阁老的嫡幼女,本来就是京城里最热门的话题,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在过年前去了山庄里养病,肯定是不正常的。虽然很多人都知道,郭侯夫人苛刻,郭探花风流,但世人本就对女子严苛,加上杨松身居高位,就如那招风的大树一般,挑春花毛病的人也不少,就有人说,杨松之女娇奢,不事姑舅,不顺夫君,成亲一年无子。

在这个时候,春花捐出大量的财物,从侧面平息了这场风波。一个娇奢的女人,能舍得拿出这样大量的金银吗?再说一个有着如此慈悲心肠的女人,能不事姑舅,不顺夫君?

更何况杨家幼女捐出嫁妆时,她嫁妆的帐目也同时对外公开了。武成侯府竟然从媳妇的嫁妆里拿走了一万两银子,还有值上万两银子的物品,这些都是登记在册的,尤其是一万两银子,还有郭侯出的盖着印章的条子。家里周转不过来,用点媳妇的嫁妆也说得过去,但这样大笔地强取豪夺,太令人不齿了!

舆论的导向完全一边倒向了春花,对杨家的风评也全扭了过来。

永乐帝自从即位后,特别注重佛教,多建寺庙庵堂,善待出家人,春花的布施又恰好对上了皇上的心思。皇上在内阁集议时就问了杨阁老一句,杨阁老磕头不止,只说世受皇恩,为皇上分忧,他也拿出家财,一同以女儿的名字布施出去,多余一句话不肯说。

杨阁老这是自恃身份,不肯因私说别人一句不好的话,可是上至皇上,下至群臣,谁不明白杨家的幼女受了委屈?

太祖皇帝驱逐元蒙,恢复汉人衣冠,江南士族莫不影从,杨家才子辈出,在太祖未登基时就有人追随左右,确实感沐皇恩多年,皇上对这些臣子也格外体恤,当时就封了杨松幼女为五品诰命夫人。

这种不是因为丈夫儿子而得的诰封是很少见的,以春花的作为,并不够如此封赏,但皇上封赏下来,给的就是杨阁老的面子。

要知道,这件事的真实过程是这样的:春花只提出了要多拿些嫁妆银子布施,怕有不好影响,询问琼花会不会惹麻烦,她也知道她正在风头浪尖上,但具体的事情她并不清楚,山庄毕竟还是偏僻,消息传递慢。

没想到事情到了琼花手中,她谋算了一番,就弄到了这种程度,怪不得林家大奶奶在京城中颇有名气,她的计策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太全面了,而且完全成功。现在对于春花的事,大家是众口一词,连皇上都封赏了,谁不赞杨家的幼女。

于是春花就将自己所有的衣裳首饰和陪嫁银两,按嫁妆册子捐了出来,她还有一些没上册子的首饰,其中精华部分,挑拣出来,分成了几份,留给子侄辈婚嫁用,还有素来与她交好的几位夫人奶奶,也分送了些心爱之物,以后她也用不上这些了。

一方面,春花很内疚,父母给她的嫁妆,她就这样都用出去了,本来应该还回杨府的,另一方面,父母和琼花他们也很内疚,春花本来也只剩下些嫁妆了,但为了名声,他们还是让她只留下商铺土地等,其余都捐了出去,所以他们要给春花补一些嫁妆。

好在,成亲前,春花坚持在家中留下了一部分的嫁妆,现在看来,是极为正确的。于夫人就在春花留在家里的嫁妆的基础上,又添了些东西,暗自又给春花置办了一份嫁妆。

春花坚决不要,她的织布厂经营良好,肖鹏也在京城里也打开了销路,目前他忙得没时间来见春花,就是想抓住年前的大好时机,赚上一笔,估计织布厂很快就会有营利了。

这些事情她本来没说出去,如今也告诉了家人,还有她与世子夫人开的桃花面,也早就开始有了分红。不用说春花还有绸缎行和几间铺子,以及留在家中的嫁妆,她一点也不缺钱。

春花与杨家书信来往不断,在这期间,春节过去了,武成侯府来请春花回府过年,春花理都没理,她被封为诰命夫人都因为“生病”而没去谢恩,怎么会回武成侯府过年呢?

在山庄过年怎么也不会有京城那样的热闹,但大家都是真心实意地想让春花高兴。杨管事买了不少的鞭炮,听说三姑奶奶最喜欢玩这个。他还将各种鞭炮分送给住在田庄和山庄的孩子们,让他们随便玩,营造喜庆的气氛。

慧静师太怕春花感伤,大过年的把庵里的人都扔下了,专门陪春花过年。春花头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取下了缠着的布条,右侧额角露出些结痂来,她把头发放下来一绺,在右侧挽了个小圈,不细看发现不了伤口。

眼下春花在练字,慧静师太是个才女,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但多年礼佛,让她性子清冷,尤其到了本应热闹的年三十,她也没改变日常的安排,还如常地指导春花练字。当她发现五奶奶的字写得,慧静师太觉得没法说出口,立刻就把督促春花练字当做她的首要任务。

听着外面已经有人放了鞭炮,春花有些坐不住了,几个字写得更加的没法看。慧静师太还是忍住了自己想责备她几句的打算。五奶奶已经很不幸了,自己不能再说她了。

她看着春花惨不忍睹的字,心里也奇怪,杨家怎么出来个这样的女儿,当然不是不好,只是透着奇怪。伶俐异常的女子,高雅的东西没一样会的。不过慧静师太还是很快想开了,自己对这个孩子太过关心,反而生了求全之心,其实春花这种有着赤子之心的人,是人世间最难得的。

“别写了,我们也去放鞭炮吧。”慧静师太带着些笑意说,春花早就不耐烦写下去了,但还听话地练着字,闻言,马上把笔扔下跟着慧静师太出门了。

山庄里人不多,但过年的东西没少准备,外面的鞭炮声声最拔动春花的心弦。春花带着如棋也挑了些,就在庄子里的空地用香点燃放着玩,因为如琴家就在不远的田庄上,春花让她回家过年去了。

就连慧静师太也被春花拉着放了几个烟花。

玩得正开心,雪花飞飞扬扬地飘了下来,大家更高兴了,瑞雪兆丰年,在庄子里的人最喜欢这样的好彩头了。

春花笑着对慧静师太说:“一会儿,您就随给庵里送年夜饭的人回庵里吧,再把烟花给她们也带一些去。我这里有如棋陪着,没事的。”

慧静师太无限怜惜地看向春花,这样好的孩子,娘家又有权势,怎么就能到了如此的地步呢?自己跟着放了几个烟花,确实想到了尼庵里的孩子可能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烟花,五奶奶马上就想到了自己的心思,这样的体贴,在大户人家里还真是难得。她笑着说:“好,庵里也有几个孩子,给她们带点烟花去,一定会高兴的。”

春花送走了慧静师太,与山庄里的几户人家一起吃年夜饭,气氛非常好。她热情活泼,开朗大方,喜欢与人交住,就是在侯府那样的环境,与春花交恶的人也不多。

慧静师太还是抽出了不少的时间来陪春花,她常对春花讲一些借住在尼庵里的人的事情。当然尼庵只让女人借住,所以春花听到的就是些女性的悲惨故事。

讨饭的方婆子所有的亲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一个孙女,在讨饭时被狗咬了,差一点没命;刘氏成亲三年没生孩子,被夫家休了出来,娘家兄弟不让她回去,只好自己搭个草棚住着,靠给人洗衣缝补过活,平时还行,那天下大雪,将她的草棚压倒,她差一点没在里面冻死,还是有个庄户路过,发现了她,告诉慧静师太,才把人抬到尼庵的…

春花知道慧静师太说这些是为了让自己有个对比的,心情能好一些。像她这样在山庄休养的女人,在世人眼里和被休弃的差不多,她是怕自己想不开。

其实春花不但想得开,而且过得还很开心。每天爬山赏景,跟慧静师太练字学琴,还有洗温泉。去夏天来的时候,虽然也洗过几次,但总么也不如冬季,这时候才是最适合洗温泉的季节。

春花心里觉得她是在渡假。

作者有话要说:明白大家对渣男的不可容忍,但是,一定要考虑到大环境和春花的性格啊!

今天双更。

第六十三章

慧静师太讲的那些悲惨女人的故事让春花有了一个想法。

慧静师太看着眼前琳琅满目地摆满了东西,神情很是镇静,并没有一点的惊奇艳羡。春花感慨慧静师太一定见过无边的富贵,才会对这些珠宝玉石有着平常的态度。

她笑着说:“师太,我虽然把银子和首饰都捐了出去,但还有很多值钱的东西。我有个想法,到尼庵求助的人病好后,很多人又离开了,是因为尼庵没有地方住,也没那么多钱养她们,不如把这些东西卖了,在尼庵下面盖几座房子,让象讨饭的方婆子、洗衣服的刘氏这样的人都住下来,所用的米粮由山下的田庄里出。”

“可是你也得留点东西傍身啊,”慧静师太看着春花摆出来的东西,一定是过去五奶奶屋子里的摆设,看着眼前的珊瑚树、玉瓶、金如意等,件件精致,就知道都是她心爱之物,她有些不忍。

“我还有商铺呢和田庄呢。”春花笑着说。

有钱的人多着呢,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如此的善念,“阿弥陀佛,五奶奶这是积大功德。”

“其实,这些东西我都用不上了,所以才捐出来。”春花说:“要是能帮到别人,我也高兴,赠人玫瑰,手留余香。”

“赠人玫瑰,手留余香?说得真好。”慧静师太想起自己这么大的时候,根本就不懂这些道理,还是出家后很久,才懂得了这个道理,想到这里,她认真地问:“五奶奶,你想不想跟我礼佛?。”

像春花这样出了夫家到庄子上养病的人,就同寡妇差不多,基本就会一辈子不出山庄了,顶多在祭祀时回去行个礼,所以杨家才让春花捐出了所有的首饰,春花不用再盛妆打扮了。如今春花将自己的一些摆设也拿了出来,慧静师太也是这样理解的,哪个独居的妇人屋子里能摆这些华贵的东西?

慧静师太这样问,春花怔了一下,她虽然信神佛,相信因果报应,不过她并没有出家的想法,“我,我好像不适合礼佛。”

“没关系的,我只是听你说出如此有道理的话,觉得你很有佛缘,”慧静师太开通地笑着说:“你既然不想,说明红尘缘还没有尽,那就先留在红尘里吧。”

不过慧静师太认为,春花还是出家的好,一个女子,从夫家出来,就是娘家有权势,也不过是衣食无忧而已,不如长伴青灯古佛,还有个寄托。但这种事情,只能让她自己慢慢想通。

春花的思路与慧静师太的想法完全不搭边,她不但没有心如死灰,而恰恰相反,她因为离开了侯府,觉得有了新的希望,心里就如一把燃烧着的熊熊大火。听了慧静师太的话后,春花点点头,她确实留恋这万丈红尘,就是如此清幽的山庄里住时间长了,她都觉得太闷,正在想如何出去。

春花也懂得杨家人、琼花、慧静师太对自己的想法,但自己是不可能就像山间无人能见的山花一样默默地开放、凋零,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犹豫再三,春花还是问:“师太,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说吧。”慧静师太含笑说。

“如果您是我,会怎么去做呢?” 春花把她和郭少怀的事情讲给慧静师太听,尽量的客观公正,就是在母亲和琼花面前,春花都没说过这样详细。她从来没有后悔自己的作为,但还是很想知道作为一个真正的古代大家闺秀,会怎么对待郭少怀。

慧静师太感慨地说:“如果是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侯,我会拨剑杀人。”

“啊?!”春花惊叹。大家闺秀能这样做吗?她们不是都会忍下去,等着夫君回心转意吗?不过,春花还是得到了安慰,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忍的,那么她这样做也无可厚非了。

“五奶奶不知道,我姓蓝。”慧静师太说。

“姓蓝?”春花疑惑地问。

“五奶奶不知道蓝玉?”慧静师太看春花摇头,便叹息着说:“才过几十年,年青人已经不知道蓝玉了。”

“蓝玉是我的父亲,跟着□□打天下,立下了大功,身居高位,后来他将元蒙人的朝廷彻底消灭,成了最有名望的武将。可没多久,他被人污为谋反,诛了九族。那一次的谋反案,连累了几万人,杀头的就有上万人。其实我祖父根本没有谋反,他只是性格急燥,不善与人来往,他这样的性子终于害了他自己。”

“我年轻时练过剑,也曾意气风发,自视颇高。后来娘家出了这样的事,虽说是罪不及出嫁女,但婆家依然容不下我了。平素对我优容的婆婆变了脸,情深意重的夫君逼我去死。我那时恨,恨不得杀光夫家的人。”

“可是我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要顾及,最终我离开了夫家,到了这间尼庵。”慧静师太看了看春花说:“你记得尼庵的东殿供着你外祖的牌位的事吗?”

春花点头。

“其实,那时候我的夫家并不想我活着出去,可我会些功夫,竟逃了出来,但还是被丈夫派出来的人追上,恰好你外祖父路过,夫家的不敢当着别人的面灭口,只好退了。后来,我就在你祖父的这间庄子旁的尼庵住了下来。”

女儿出嫁了就算是夫家的人,罪不及出嫁女,就是这样的意思。但慧静师太的夫家还是想将她除掉,心真狠。春花打了个冷战,心里却肯定,如果自己娘家有什么问题,武成侯府同样不会善待自己。

慧静师太好像知道春花在想什么,她轻轻地说:“所以,不要对五爷还有什么留恋。”她清冷的声音让春花浑身发抖。

春节过去了,肖鹏挤出时间来到了山庄。他早就知道了春花的事,这事在京城差不多家喻户晓了,就是他没有专门去问也听了不少。但年前,是布匹销售最红火的时候,他根本脱不出身来。

不仅是因为肖鹏最关心的是生意上的事,而且他觉得,春花不管是离开侯府还是和离,都有着娘家的后台,并不会影响织布厂的事,何况他一个男子,也不好多问五奶奶的家事。

因此他们一见面,几句寒喧后,肖鹏就把织布厂的生产和销售的情况一一说明,春花也很急切,她对织布厂同样关心,但帮不上忙,对信息也知之甚少。

京城自然是最富裕的地区,但中低端的布匹还是非常有市场,更何况春花把嫁妆银子用来买米粮衣物布施,其中的布匹都是源于自家的织布厂,给织布厂带来了一笔大生意。

“过年,我只给织工放了三天假,其余的时间,大家轮流上工,”肖鹏语气平淡,但其中的自豪却不知不觉地流露出来,“年前库里根本没有存货。我们定的价合理,北边来的客商都觉得满意,他们要是到江南,同这里价格一样,还有运费,成本更高。”

以往棉花种植多在湖广、江南一带,因此织布厂也基本设在那些地方。而到本朝,在□□皇帝的提倡下,山东、河南、河北,甚至京郊等地都大量植棉,因此春花与肖鹏两人最后在京郊建厂,避开江南最强力的竞争,以争取北部市场为主,看销售情况,他们的策略是正确的。

“成本今年上半年就能回来,眼下有一单大生意,要是我们能接了,马上就能营利。”肖鹏侃侃而谈。

春花听着也极高兴,听肖鹏如此说,就笑着问:“什么大生意?”

“户部要购买大量的红色布匹,为边军做鸳鸯战袄,如果我们织厂能揽下这笔生意,几年内都不用发愁销路了。”

“鸳鸯战袄是什么?”春花没听过。

“洪武元年□□命制兵士战衣,称之为鸳鸯战袄,也就是红袢袄。起初旗手卫兵士、力士俱着此袄,后来,边军卫所皆着同样袢袄。这种袢袄,里外均可外穿,长齐膝,窄袖,其内内充棉花,还有加入铁网的。骑兵等或有些样式改变,但颜色始终为红色。□□曾令,普通兵士三年发放一次,户部和兵部虽不能完全做到,时有拖延,但大体三年五年,总要为兵士发放一次,因此户部长年采购大量红布。”

“眼下这批布匹却是不只是常例,而是特别为新增卫所定制。”

肖鹏见春花还是不太清楚,又接着解释说:“皇上数次亲征塞外,大败瓦刺,设九边重镇,并迁内地民众于边镇屯兵筑城。这些年间,边镇广设卫所,最远竟达奴儿干、哈密等地区,东自辽左,北抵宣大,西至甘肃,到处兴屯,大多为军屯,卫所兵士数量更是大增。眼下就是辽东镇增设了几十个卫所,户部要为他们准备战袄。”

无论什么时候,这种官府的生意都是竞争最激烈的,原因就是利润是巨大的。春花不懂朝政之事,但她清楚,如果父亲帮忙,自己一定能拿下这笔生意,织布厂会大赚特赚。但她不愿意,她不想给父亲带来任何的麻烦,甚至是潜在的麻烦。

春花便果断地说:“我想的是靠我们自己,做好产品,赢得百姓的口碑,靠正途打出销路来。而户部的生意,或者能多赢利,但靠的不全是产品,而且里面的事非也多,我并不想参与进去。”

肖鹏倒也没勉强,他本来也不过是建议一下,真要是五奶奶有想法,也得由她的父兄去帮着运作,他是一点也使不上力的。

春花却怕他耿耿于怀,又劝他道:“这种生意,虽然赚头大,但官商勾结,里面的水太深,我宁愿少赚些银子,也不愿意搅进去。再说,我们干干净净地做生意,只要管理得当,挣的钱也未必少。”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网络有问题,本要双更,可是没更上,今天补上。

第六十四章

春花在准备开织厂时才知晓明代的政策非常有利于商业,商税为三十税一,农具、舟车丝布之类的都予免税,春花所开的织布厂,基本不用交什么税,这个时代雇工又便宜,赚钱是毫无疑问的,只是赚多赚少了。

肖鹏懂了春花没有想做户部生意的打算,马上说:“我听五奶奶的。”

春花见他还有些郁闷的样子,就笑着说:“肖大哥要是心痛银子,我可以再让出一分来。”

肖鹏坦白地说,“我是商人,以逐利为目标,但也不是贪得无厌之辈。只是我刚刚想到,我父亲恐怕就没有五奶奶这审时度势的眼光,只是一味地追求富贵,未能及时抽身,最后才搅入了是非,身首异处。”

春花见他能悟到这些,也赞同地说:“我常听母亲讲外祖于半城的事,觉得外祖此人极为睿智,他两次散尽家财,可赢得闻名天下的美名,又能护住小辈一生顺遂,眼光手段均值得我们佩服。”

肖鹏听了春花的话,惊奇地问:“原来五奶奶为于半山老前辈的外孙女?怪不得有如此的见识?要知道,我辈中人对于老前辈是高山仰止,我父亲年轻时曾有幸见过于老前辈一次,作为他一生中的荣耀,常与我们讲述。”

“其实,我并没有福气见过外祖父。”春花笑着说,当然春花的年龄是见不到于半城的。

但不管怎么样,肖鹏自从知道春花是于半城的外孙女,竟然对春花更加言听计从起来,好像于半城的外孙女自然是会点石成金的。

春花所说的要改进织机,增加花色品种,调查市场,细分产品类型等建议,原来肖鹏还有些疑惑的方方面面,现在他都一一听信了,并且在后来还因此将织厂生产力和产品质量大大提高了,收益也因此水涨船高。

春花见生意上的事情两人已经达成一致,便与肖鹏商量起如棋的事来。“如棋脱籍的事实在难办,关键是令尊的案子已经翻不了案,所以如棋的官奴身份就无从改变。”

“如棋能跟着五奶奶,我也是极放心的。只是她一个女孩子,年纪也不小了,总该嫁人生子,还请五奶奶费心。”

春花便问:“如棋同我说过,她不想给人做姨娘,我所认识的青年男子,本就没有几个,又都是家里的下人,如何配得上如棋这般才貌?就是想为如棋指个人,也没有合适的。肖大哥你是如棋的亲哥哥,又在外面见多识广的,这事还得你来办。”

肖鹏听出春花语中的真心实意,便点头说:“我们家破落了,我从一个富商之子突然身无分文,典卖了所有的东西做一个沿街叫卖的货郎,然后受五奶奶委托办织厂,又置了家业,倒是重新认识了这人世,也结识了几个诚恳实心的人,只是如棋是官奴,却不好明媒正娶地嫁与好人家。”

不用说官奴,就是卖身的奴婢,都很难嫁到好人家,不过,春花既然能与肖鹏谈到这里,心中自然是了主意的。她笑着对肖鹏说:“我倒是有个让如棋摆脱官奴的想法,说出来让肖大哥参考一下如何?”

“请五奶奶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