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同时,另一家绸缎商铺在不远处开业了,经营的货品与春花名下的这家非常相似,接过了原来那家的老用户,只是这家店的东家就不知道是谁了。

郭少怀的事情就像父亲所说的那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对方接了郭家的赔偿,撤了状子,当然郭少怀的差使也免了。月影的事情如今也传了出来,郭少怀的三姨娘在与郭少怀出门的过程中跑了,让郭家丢尽了脸面。幸运的是,携银的事被瞒住了,郭家只得打断了牙齿住肚子里咽,说出去不但找不回来银子,只能是更丢人。

还有齐宝珠,因为被曝出来她们是郭少怀在办差中纳的妾,郭家将她送回了齐家,而她的父亲的官司重新审理后,她与齐家的女眷们被流放三千里,郭家连问也没问,就任她被押出京城。

四月初,郭少怀到了山庄,春花推说病重没有与他见面。在这里,是春花的地盘,春花说不见,就真的见不着。

可是郭少怀比春花想像得还要厚颜面无耻,他像是不知道自己犯过罪一样,而是好象出来春游,还带着红拂绿绮,自在地在山庄里住了下来,每天白吃白喝的不算,还不停地给春花添堵。

春花一直住在温泉边上的暖玉院,这天一早,郭少怀就堵在了大门口,春花特别让管事多派了几个下人守在暖玉院外,可要不是院门紧闭,还真拦不住郭少怀。

春花深深地恨这里的制度,做为女人,只要嫁了出去,差不多就是卖给男方家了,就像她,还是自带嫁妆白送出去的。所有的权利都是男人的,就是自己有强大的娘家,也不免拿郭少怀没办法。

郭少怀在院门前诉说着他的深情,室外正是春光潋滟的好时候,郭少怀还可以顺便赏景。红拂绿绮跟着郭少怀,时不时地哭上几声,哀求五奶奶原谅五爷,要知道五爷已经真地后悔了。她们倒是真想要春花回去的,没了五奶奶,她们的日子不好过。

带着小妾来求正妻原谅,也不知郭少怀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春花不知道郭少怀是怎样想的,虽然成亲一年了,他们从没真正沟通过。就是心平气和地说话都没有几次,彼此还真是两个世界的人呢。

听说郭少怀就住在春花上次住的幽篁里,所以他将一张古琴摆到了春花的院子前面弹起来凤求凰,听着还算不错的琴声,春花并没有多吃惊,但更加没有被感动一点点,因为她已经确定自己与郭少怀最好的结局就是永不相见。

但现在,春花还真不能将他们扫地出门,那样她就属于无理的一方了,这里的行为准则就是这样的,她只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肖鹏又过来了,因为郭少怀在门前守着,春花没法与他见面,只好派如棋去见她的哥哥,估计是她和如棋的户籍路引已经办好了。

想到这里,春花难免有些心浮气燥,这些日子她一直在隐忍,目的就是为了顺利度过最后的时候。可是郭少怀整天堵在门前,她无法再去寻找自己和如棋消失的办法,而在屋子里空坐等着消息还真无奈。

如棋进来时气色有些不对,不是应该的欢喜模样,而是带着惊慌。

春花急忙问:“怎么了?肖大哥那里有什么问题?”

“哥哥没事,”如棋勉强笑了笑说:“户籍和路引已经办好了,他已经派人在田庄那边住下,只要我们做好了准备,给那人传个信,他就会来接我们出去。”

肖鹏把家迁到了织布厂里,都在京郊附近,离春花的山庄距离并不算太远,如果春花能想到脱身之计,她们只要一天时间就会彻底离开了。

“这是好事啊,你怎么这样惶惶然的?”春花看着喘息未定的如棋说,如棋这个样子像是被一只狼在后面追着似的。

如棋低头不语,春花更急了,“有什么你可别瞒我,要是稍有不慎,我们就会出事的,那样连累的人就多了!”

如棋白着脸开口了:“哥哥那里都顺利,是五爷,我在门前遇到了五爷,他拉着我不让我走,还说…”

春花一下子明白了,郭少怀从来就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也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如棋这样的容貌,他见了自然动心。以前在依云院时,如棋几乎从不露面,总算躲过了他,现在到了山庄,竟然被他盯上了。她恨恨地说:“行了,我们再忍也忍不了多久了。”

如棋点头说:“姐姐,不如我们就像你所想的那样跳进河水里吧,让哥哥在下游等我们,我真不想与五爷在一起住着了。”

“不怕,有我在,他也不敢怎么样。”春花安慰她。

当管事进来对春花说郭少怀让他传信想纳如棋为七姨娘时,春花被激怒了,但她还是控制了自己,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候,怎么也不能再生波澜了。因此,她静了下来,说:“去告诉五爷,如棋一生都跟着我,让他别惦记了。”

春花从来没拒绝过郭少怀纳妾,这是第一次,眼下的情形又是这样,郭少怀倒还识趣,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回去吃午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855756扔了一个地雷!

春节前将结束第一卷,春花也会脱身而出,从正月初一起进入了她人生的新的旅程。

节日期间,如无意外,将每日双更。

第六十八章

春花趁此机会,马上带着如棋出门了,她和如棋离开的办法还没有呢。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好办,何况还要瞒住大多数的人,眼下她越来越急。

她信步向静心庵走去,因为郭少怀的缘故,已经有些天没见过慧静师太了。现在她想求助于慧静师太,看看慧静师太能不能有什么办法,她是个可信的人。

“五爷过来了。”随同的一个管事对春花说。

春花回头一看,郭少怀与红拂绿绮就在后面不远的地方,三人正说说笑笑的,因为山间树荫茂密,他们可能还没看到自己一行人。春花加快了步伐,但怕什么来什么,郭少怀很快发现了她们,扔下红拂绿绮快步追了上来,口中喊着,“五奶奶,五奶奶!”

春花此时已经到了庵门前,庵门却紧紧闭着,她向右侧绕了过去,静心庵东侧有一个小门,是运送物品专用的,掩映在一片树荫下,很是避静,白天经常虚掩着,只有很熟悉的人才知道,春花轻轻推开小门,走了进去。

却迎面遇到庵中的一位尼姑,她正要向外送些垃圾杂物,看到春花吃了一惊说:“三姑奶奶,你怎么进来了!慧静师太关了庵门,不让外人进来呢!”

春花听郭少怀的声音近了,急着要向院子里面走去。那尼姑追过来说:“三姑奶奶,庵里有患时疫的病人,师太恐过了病气,并不让外人进来!”

春花听了此话停了脚步,却听到郭少怀的声音也近了,她一回头,就看到郭少怀正好进了门,应该也听到了尼姑的话,正在把迈进来的脚收了回去,见春花正面对着自己,便说:“五奶奶,庵里有时疫的病人,还不赶紧出来,我们一起回山庄。”

春花看到他脸上害怕的表情,微微一笑说:“既然来了,我们不如一同去看看病人,能不能帮忙做些什么?”

说着转过身来,向庵堂走去。

郭少怀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进来,而是在庵门大声地喊:“五奶奶,得了时疫可不是小事,还不赶紧出来!”

春花不理他,只是向里面走,一会,就听不到郭少怀的声音了。她回头一看,郭少怀已经离开了庵堂。

慧静师太闻声出来,“三姑奶奶,你怎么进来了?赶紧出去吧,前几天来了一个患了时疫的病人,我已经把其余的人都挪出去了,你可别过了病气!”

慧静师太知道了春花与郭少怀的事情后,便不再称她为五奶奶,而叫她三姑奶奶了,带得庄子上的人也都这们称呼她。这表明的是一种态度,只认春花为杨家出嫁的姑娘,而不认她是郭家的儿媳,春花也不介意,随她们叫。这些表面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用。

春花笑了笑说:“师太不是还在这里吗?”

所谓的时疫,就是各种的传染病,春花觉得不至于进了庵堂就会传染上的,就像她看到的,慧静师太和这位尼姑也在这里,不都健康无事吗?

更主要的是,能把郭少怀吓走!

看着紧跟着自己的如棋,想来也是一样,只要能摆脱郭少怀,去哪里都不在乎。而管事们不便进庵堂,都在外面等着呢。

春花便站在那里与慧静师太说话:“师太,庵里其他的人呢?”

“我让大家在庵墙外面搭了棚子。好在天气暖和了,被子也够用,晚上大家挤一挤就行了。”

春花了解慧静师太万事不喜求人的性格,但还是忍不住说:“师太,你为什么不让她们到山庄里住呢?我那里有不少的空院子。”

“唉,你自己的事情就够为难的了,我不想总麻烦你。”

春花也很无奈,她对郭少怀的反感,慧静师太是最清楚的,而且,难得慧静师太看得清,从来不劝春花与郭少怀和好,反而指出郭少怀是与她的丈夫一样的无情无义之人。这些天,郭少怀在沧浪庄缠着自己的事,慧静师太一定是知道了。

春花叹气。

“我知道你为难,”慧静师太也叹气说,依她的性子,直接把郭少怀赶走就是了,但她明白春花是为了杨家的声誉。如今杨阁老是内阁中最年轻的一个,入阁时间也最短,不知道有多少的人眼睛都盯着他呢。偏偏这个郭少怀还这样的不知廉耻。“三姑奶奶,你就进庵堂同我礼佛吧,那样,郭少怀就不能再缠着你了。”

“我也在想办法,不行我再进庵堂吧。”出家礼佛是春花最后的出路,她眼下还没对自己的计划死心。

“师太,于娘子烧得很厉害!”还是刚刚那个尼姑来报。

慧静师太向春花点点头便要走,春花想起来了熏醋的方法能消毒空气,还有用冷水擦拭能降温等这些常识,便叫住慧静师太,告诉了她,但愿能帮到她们。

慧静师太与春花间早就不拘什么俗礼,听闻后马上就让人准备,又去看病人,春花就在庵堂里转了一会儿,现在出去,一定会遇到郭少怀。

过了一会儿,又遇到慧静师太出来,看到春花便说:“三姑奶奶,你还没走?”说完她也明白春花为什么没走了,便笑着说:“我让人拿一个垫子铺在石头,我们坐一会儿吧。”

春花点头赞成,让如棋与尼姑取了垫子,铺到大石上坐了下来。慧静师太也有事情要说:“这个病了的于娘子是个寡妇,她的丈夫去年七月死了,只有一个遗腹的女儿,如今才五个月。她是要投亲去的,在路上得了时疫,有人指点着找到这里,人就没再起来。”

“恰好庵里住着一对母女,母亲姓范,当家的给人盖房子时让掉下来的石头砸死了,小儿子刚满月,不幸没养大,族里人因为他家是绝户,便要把她们母女卖掉,她们母女逃到我这里,族人倒还不敢来抢人,就一直在这住下了。”

“我就将于娘子的小女儿交给了这对母女,因那小儿死去没多久,范娘子还有奶水,倒是将于娘子的小女儿也养活了。”

“眼下于娘子恐怕是不成了,只是放不下孩子,我便同她说,三姑奶奶是最慈悲的,我去求三姑奶奶将这个孩子收下来,养大些送她去投亲。眼下正好见到三姑奶奶,我便同三姑奶奶一起说了。”

这样的事情春花一定要应承的,这个从未谋面的于娘子死前就这么一个心愿,她只要有这个能力,就会帮忙,“师太,你同于娘子说,我全都答应,让她放心吧。”

“阿弥陀佛!我就想三姑奶奶一定会答应。等下我会对于娘子说,让她放下心来。”

春花见慧静师太又要去见于娘子,就拉住她说:“我想将在外面搭棚子住的人都接到山庄里住,等师太的房子建好了,再让她们搬过去。”

慧静师太想了想,点头道:“那就再麻烦三姑奶奶一次吧。”

春花抿嘴笑着说:“其实,这些人与师太一样的无亲无故,怎么师太说是麻烦我呢?”

慧静师太也笑了,“我自己没亲没故,几个孩子就是见面也不能认了,还真就在心里把这些人当成亲人了。”

春花默然,这世上,不幸的女子太多了,大家都是亲人。

春花将这些人带回了沧浪庄,没想到还有一个作用。郭少怀听说是从庵堂里过来的人进住后,马上就回了京城,把红拂绿绮留在这里伺侯五奶奶。

春花听杨管事回报后倒是笑了半晌,这个郭少怀,早知如此,她就不用容忍他这些日子了。然后,她派人将红拂绿绮送回了京城,她用不着她们的伺侯。

范娘子带着她的女儿,还有于娘子的女儿来拜见春花。范娘子本就是附近的农妇,三十岁左右,个子不高却身体结实,因为夫死子丧脸上还有着悲伤,但她抱着于娘子的孩子,好像从这个小小的婴儿身上得到了安慰一样,满眼都是怜爱。

春花看出这是个善良的女人,就笑着告诉她,让她先留在山庄里,好好养着于娘子的孩子,每个月都会给她发一两月钱。

还有范娘子的女儿,名叫大丫,今年十岁上下,长得虽不出挑,但眉眼端正,有着农家女儿的泼辣能干,春花问过她的意思,就留她先在自己身边侍侯,自己这里正缺人呢,大丫不是奴籍,随时可以放走,正好帮她一些日子。

然后春花就接过于娘子的小女儿,逗着玩起来。五个月的小婴儿,好玩极了,春花哄了半天,最后被尿湿了衣服才罢休。

她去换衣服,不忘了嘱咐让范娘子也留在暖玉院一起住着,又让人给范娘子炖汤水下奶,小宝宝太瘦了需要加强营养。还有拿出些衣料来,给这三人做衣服。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天已经黑了,杨管事带着慧静师太来见春花。春花正抱着小孩子哄着玩,就直接请慧静师太进来。

慧静师太进来就看向春花怀里的孩子,小小的孩子没几天就长了一些,脸上白胖起来,头戴红罗绣牡丹花的小帽,身上穿着大红印宝象花的绸夹袄,下面是葱绿色的绸夹裤,干净漂亮,正摇着一个带着铃铛的小金鐲,随着清脆的铃铛声咯咯地笑着。

一旁的范娘子和大丫也都穿戴一新,围在一起说笑着。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还有一更。

第六十九章

慧静师太看了一小会儿孩子说:“于娘子不行了,想见一见孩子和三姑奶奶。”

春花虽然没有结过婚,也没生过孩子,却很明白于娘子的心。她不放心孩子,也想见一见托付孩子的人。她马上从炕上下来,说:“我去换衣服,你们也赶紧给孩子包好,晚上山间还是很凉的。”

慧静师太拉住春花说:“只带孩子去也使得,于娘子看到孩子养得这么好,一定会放心的。”

春花摇头说:“没关系的,慧静师太一直与于娘子在一起,不是也没事吗?我只见于娘子一面,也好让她放心地去。”

慧静师太也不再拦她。不论什么时候的人,都特别注重达成死者最后的心愿,大家都愿意让于娘子安心地去。

静心庵里的西厢房里空荡荡的,只有于娘子半靠在炕上,她已经换了一身整齐的衣服,头发也重新梳了,一看就是为了见春花和孩子刚刚收拾妥当。但病痛早将她折磨得皮包骨了,两颧高耸,还带着些赤红,说话间还能听到她喉中的痰音。

慧静师太先把孩子抱给她看,于娘子原本黯淡的眼睛亮了,她露出了高兴的笑容,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春花。春花让范娘子将孩子抱出去,她还太小,已经在路上睡着了,根本不能懂得她的亲生母亲很快就要永远离开她了。

于娘子费力地打开放在一旁的一个小包,递给春花一张盖着官府大印的路引,说:“我们不是流民,我夫君姓鲁,应天府溧水县人,不过祖籍那里人丁不旺,最后只余我夫君一家。公婆去世后,夫君便想带我去辽东镇投亲,没想到半路上夫君突然染病不起,扔下我和肚子里的孩子。”

这位于娘子是在表明她们的身份,因为在这里各阶级的人差距太大,各有各的身份。流民是让人瞧不起的,而于娘子是正经的良民,而且还有当军官的亲人,希望看在这一点,让大家对孩子更好一些吧。

春花听于娘子的话也能听出来,她是受过一些教育的,赶紧点头说:“我知道了,孩子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呢。”

于娘子感激地看着春花,她听懂了,这是要把她的女儿当成小姐一样养呢,又接着说:“我在半路上生下女儿后,想祖籍那里也无人可依,只得收拾东西继续去投亲,便一路北上,花光了盘缠,又生了病,幸遇师太和三姑奶奶救了我们母女。”

说了这一大段的话,于娘子已经喘成了一团,她不顾慧静师和春花的阻止,歇了一会儿,又说了下去。

“我知道自己是不成了,大家的恩德,今生是不能还了,来生我定然结草衔环相报!”

“三姑奶奶是个善人,我将孩子托付给您,若是三姑奶奶将来方便,替我将孩子送到鲁家,这只玉镯是鲁家的信物,孩子的堂兄在辽东镇做千户,为人大方,对亲戚极为体恤,一定会照顾堂妹的。”说着递过一只翠玉镯。

春花接过玉镯,对于娘子说:“于娘子放心吧,孩子就交给我,等她再大一些,我派人将她送到辽东镇她堂兄那里。”

于娘子就要起来磕头,可她根本挣扎不起来,看她满面通红,气都喘不上来了,大家急忙按住她。

春花忍了忍眼里的泪问她,“孩子叫什么名字?”这几天她们都是宝宝、宝宝的叫着,并不知道孩子的名字。

“她还没有名字,请三姑奶奶给起一个吧。”于娘子说。

“还是于娘子给孩子起个名,将来也好告诉孩子。”

于娘子沉吟了一下说:“就叫她留儿吧,感谢大家把她留住了。”

当天晚上,于娘子辞世了。春花第二天一早与范娘子抱着留儿一起到庵里送她最后一程。

慧静师太已经将于娘子装殓到了一口棺木中,在庵堂后面的一块空地上架起了柴堆,只等留儿一到,就举火焚烧。

在这个时候,人死了不是都要埋在地里面吗?就因为死后也要有尸身,春花想离开郭家才一直为难了很久,此时她奇怪地问:“师太,为何要火葬呢?”

慧静师太说:“患时疫的人是不能埋的,必须烧掉,以免再引发时疫流行,庵里也曾有过几个患时疫没了的,都是这样做的。因我知道这些厉害,官府里还放心,所以并不到这里查看,否则有时疫的病人,严重时都要封村封路的。”

看了看春花又说:“三姑奶奶,你放心,我会将于娘子的骨植捡出来,留在庵里,等留儿长大了,也有个拜祭的地方。”

春花这才知道,在明初,承元朝遗习,火葬盛行,明朝开国后虽然皇帝下令禁止,但火葬不仅占用土地少,而且还能省下不少的费用,眼下平民间对火葬的接受程度仍很高。甚至在有些地方,火葬后还要将骨植捡出,投入水中,故此慧静师太说起这些非常自然。

春花回去后沉默了一天,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成熟了,她去找慧静师太。

“什么?你要离开山庄?”慧静师太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春花。

“是啊,我一直想走,但苦于没有好办法。但现在,我想到了。”春花肯定地说:“我患了时疫,很快就没了,然后火葬。等郭家的人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堆骨植。”

她详细讲了自己的计划,“郭少怀亲眼见了我进了庵堂,自然相信我与时疫的病人接触过,患上时疫是很平常的事。然后,就是不治,师太你为了避免传染别人将我火葬了。”

“我则殉了小姐,与小姐一起去了。”如棋在一旁补充。

计划是春花与如棋一同设计的,也是在这个过程,春花听说,她以为早就停止在历史长河中的殉葬在明朝曾再度死灰复燃,并且空前兴盛起来。殡葬不仅在皇族中盛行,而且在王公大臣和民间也极为常见。

“妻妾殉夫,奴仆殉主”非常符合这时的宗法伦理思想,这些殉葬的人还能被官府表彰为“节妇”“义仆”。如棋的说法是时下大家都能接受的。

“你们?”慧静师太虽然开通,但还是一时不能接受。春花也不急着催她,静静地等待。

慧静师太是个通达的人,她一定会同意帮春花的。

果然,经过思索,慧通师太点头答应了。

其余的事情就好办了,春花用两天时间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工作,最后留下两封信,悄悄地在半夜时分离开了静心庵。

春花和如棋已经换上了肖鹏给她们带来的衣饰,两人都用青帕包头,身着花布衣裳,手里各挽一个布包,里面也只有几件普通布衣,一点散碎银两和制钱,与寻常人家的出门的女孩一样。

肖鹏在庵门外接了她们,将她们直带到他准备好的大车旁,这时他们已经到了山脚下的路边,周围一片的沉寂,唯有小河边传来水声和阵阵的蛙鸣。

春花在上车前回头向静心庵方向望去,正是半夜,一切都是黑漆漆的,山影、树影,在黛色的天空的衬托下好似黑色的恶魔,狰狞恐怖,但突然间,一片红光从黑暗最深处迸了出来,让人不再对这片夜色心生恐惧,当然,这是庵里为她们举行的火葬。永乐十六年四月二十三,武成侯府的五奶奶,也就是杨家的三小姐辞世了。

这一天,也是春花重生的日子。

从现在开始,杨三小姐和如棋都消失了,新生的是宋鹤和宋萍,宋是肖母的娘家姓氏,她们是堂姐妹,又都是肖鹏的表妹,结伴来投奔肖鹏的母亲,也就是她们的姑母。

春花看到肖鹏把如棋的原名赵鹤萍拆为两个新名字,就选了宋鹤,她本来就比如棋大了几个月,而路引上两个人的年龄也相差不多。如棋同样很兴奋,对她来讲,能够摆脱奴婢的身份简直同做梦一样。

在肖鹏的搀扶下,春花和如棋上了马车,肖鹏亲自赶着大车,离开了玉泉山下,她们奔向新生活去了!

黎时时分,身后跑过几匹快马,春花从车帘的缝隙中看到骑马的人穿着杨府下人的衣服,就知道这是进京报信的。她的死讯到了应该报上去的时间了。

春花的两封信,一封是给琼花的,说明了一切真实的情况,并且告诉她,自己不会再与杨家的人联系,也不会再回京城了,请大家只当她真的死去了,反正她住在山庄里与死去也没有多大的区别。那家更名过的绸缎商铺,也请她交给于夫人,她留下了织布厂已经足够生活了,而且,由于她早就有了要走的打算,外面的人并不知道织布厂是她的。至于她的真实情况,由琼花去决定是否告诉父亲和母亲还有其它的人。

而山庄这边已经做得尽量完美了。她于两天前就“病”了,因为怕麻烦,并没有请郎中,后来慧静师太看了,认出是时疫,将她接到静心庵,可是仍没能救回她的命,她于半夜殒命了,如棋随后三尺白绫殉主。

因为感染时疫,慧静师太会马上将她和如棋火葬。当然这也是春花的遗愿,她留下的另一封信上写明了她公之于众的遗嘱:除了火葬以免传染别人外,还有将她和如棋埋在静心庵旁,因为她们在死前举行了出家仪式,不必葬到武成侯的祖坟了。

关于她身后的财物:她名下的山庄和田庄两处产业,都布施给静心庵,由慧静师太收留贫病无家可归的女子使用:如琴和如琴的家人分到同其他陪嫁差不多的东西,两间铺子和一些银子;余下的两间铺子留给了郭良和郭茵各一,还有桃花面,也送给郭茵当嫁妆;再就是衣服和一些用品,交给胡妈妈和如诗,分给曾经侍候过她的下人。她身边还剩下的几千两银子,正好给她办丧事。

武成侯府的五奶奶没了,人死后一了百了,很多事情也就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给大家拜年了,新春快乐!

第七十章

宋鹤和宋萍要投奔的姑母家在京城北部的一个小镇边上,这里的一大片土地都被肖鹏买了下来,青砖围墙里面建了名为福记的织布厂。

当初为了给织布厂取名,两人还真是绞尽脑汁,到后来也没想到合适的名称,无意间从哪一个备选的名称里读到了福字,就定了下来,起了这个虽然既简单又好听又好记还寓意深刻的名字。

春花坐在车上从福记大门进入,门前核对登记进厂人员的看门人,织布厂里整齐的厂房,一侧的生活区,路边成行的绿树,鲜花盛开的花坛,都是那样既陌生又熟悉,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但又都出于她的设计。

肖鹏一一为她和如棋介绍。

春花现在的身份是来投奔姑母的孤女,所以她不能下车到处看,只是老老实实地坐在赵鹏的车里进了家属区。家属区又分成了几个部分,成家的员工所居住的一排排小院居中,一东一西两个大大的院落分别是男女宿舍。

织布厂里有不少的女工,为了符合社会的习俗,在男女大防上很重视,吃饭的食堂、作息的地方都分男女两处。

肖鹏的家就在家属区的深处,这里的十几个院落比普通的院落稍大一些,是专门为福记的高级管事们准备的。

肖家的院落是个两进的小院,外面一进是肖鹏专用的,他在那里办公。而里面一进住着肖母和肖鹏的一个妾室,还有几个丫环婆子。

按事先商量好的说法,春花的身份只有他们三人知道,就是肖母,也没有必要告诉她。因此宋鹤与宋萍一同进来给肖母行礼后,肖母的目光就集中在宋萍身上,她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亲生女儿,还不能相认,因为肖鹏的妾室还有下人们都不知道他们家的过去。

肖母四十岁上下的年龄,依旧十分地美貌,她的一儿一女都遗传了她的外表。但这位中年美妇身着青布短襦,素白裙子,头上只插着一只银簪、手腕上只有两个银镯,打扮得清静朴素。

原来肖母自从赵家遇到不幸,尤其她的亲生女儿沦为官奴后,便欲出家,在儿子的反对下,虽然没有剃度,但却做了在家的居士,长年吃斋礼佛。

如今见到如棋后,先是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就泪如雨下,但看了看周围一众的人,又拿出一块素色的帕子不断地擦着,受了如棋和春花的大礼。

肖鹏的妾室刘氏相貌并不是很出挑,一脸的精明能干,见肖母伤感,只道是见到久别的亲人自然如此的,便笑着排解道:“虽说是多年没见了,可婆母一直惦记着呢,如今见了面,正该高兴,婆母擦擦眼泪!”

肖母哪里能止住泪水呢,刘氏最善察颜观色,发现婆母很喜欢萍表妹,一直拉着手不放,倒是对鹤表妹不闻不问的。就上前给肖母凑趣,“萍表妹与婆母和大爷都很像,要是不知道的,会以为是嫡亲的一家人呢。”

“是啊,是啊,萍表妹与大表哥的眼睛一模一样,与姑母也一样。”化身为宋鹤的春花也捧场。

“鹤表妹与婆母却没什么相像的地方。”刘氏又打量着春花说。

春花笑着说:“我长得比较像母亲,不像父亲。”

“听说老家那里没什么人了?”刘氏笑着问。

春花看着与肖母一样,忍着强烈的相思而无法表述的宋萍,只好又笑着答话说:“是啊,我们姐妹没了依靠,记得有个姑母嫁到京城,就千里迢迢地寻过来了。恰巧遇到了大表哥。”

这就是他们事先准备好的托辞。

这种事,很符合本时代的世情,刘氏并没有怀疑。她正怀着身孕,肚子已经很大了,但却泼辣能干,口中与大家说着话,又不断地指挥着家里的几个下人,就是她自己,也到厨房转了两次,一会儿工夫就张罗了一桌接风宴。

刘氏八面玲珑地给肖母倒了一杯茶说:“婆母,你不吃东西,就陪大家吃杯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