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时候,温副千户只带着两个随从来拜年,说是得知卢太太的姑母找来的消息,专门来恭喜卢太太。但春花看他的神色,并不是特别在意这些事情。他与卢梦生和文百户等人在一起吃了酒,也不说第二天要离开的话。

卢梦生晚上喝得醉熏熏地进了屋子里对春花说:“我想少喝点,温副千户说什么也不让,要不是樊大虎几个给我挡着点,我都回不来了。”

“怎么了?”春花知道这里面一定有故事。

“温副千户本来说好了要在定辽前卫过年,已经把堡城里的事安排好了,大年三十进了卫城,结果初二和温太太打了一架,赌气出来,又不好意思回堡城让大家知道,就到这里来了。”

“怪不得我看到他右脸上带着一条抓痕。”春花一点也不奇怪,上次温副千户能那样向她哭诉,肯定是压抑得太久了。但是夫妻间的事,她和卢梦生也帮不了什么忙,“既然没地方去,就让他在家里住着吧。”

“当然,他能到这里是把我们当成朋友。可温副千户心里闷,想我让陪他去打猎。”卢梦生看着春花的脸色说:“我没答应,初五前怎么也不能去打猎。”

春花知道卢梦生想陪温副千户打猎,但怕在过年间出门她不高兴,其实她并不太注意这些说法,她笑着说:“打猎倒没什么,但一定要注意安全。”

“这你就放心吧。”卢梦生安慰她说:“等再过几天,我带他进山里,看看能不能猎到熊。”

“不知道温副千户要住到什么时候?”

“估计十五之前走不了。”

“那我们去附近几处拜年时怎么办?”

“到时候把温副千户也带过去不就行了吗?”

也只有这样了。

这些日子,卢梦生天天陪着温副千户,连早饭他们都不能在一起吃了。春花见他并不把温副千户带进内院,心里暗笑,知道他还记着温副千户上次喝多了闯进她的屋子里的事。不过,温副千户没有带女眷,安排到外院住是应该的。

但春花还是很用心地给温副千户打点饭菜,被褥用具也都是上好的,又让斐太太帮他做了两身衣服,他当时从家里出来时,什么也没带,连套换洗的衣服都没有。

常妈妈见了温副千户,竟被惊呆了。没想到这样荒凉的地方竟然能有这样的俊秀人物,不逊于探花郎!从副千户和三小姐嘴里漏出的几句话,脑筋灵活的常妈妈很快想明白了温副千户的事。

温副千户天生的好相貌征服了常妈妈,再加上春花的吩咐,常妈妈对这位美少年很关照。温副千户坦然地享受着常妈妈和几个仆妇的照顾,而卢梦生带他上山猎到了一只黑熊,小婶打点着他的饮食,还给他煨了熊掌。他越发觉得小婶家真好,把这里当成他的避风港,直到十五过去了才离开。

过了正月,春花便对常妈妈说:“看看皇历挑个好日子,我送妈妈和大家回京城吧。”

“小姐,我来时夫人说,让我在这里侍候小姐一些日子。”常妈妈说:“跟我来的人是从陪都那边挑的,都没见过小姐,并不知道过去的事,以后就留下来跟着小姐了。”

“我知道,我知道,母亲是惦记我。”春花点着头说:“可你到了这里,也知道了这边的情况,你就亲自回去跟母亲说一说,让母亲也放心。至于你带来的人,我这里也用不上,你就带回去吧。”

“我已经写了好几封信回去,夫人早就知道小姐过得很好了。”

“但写信怎么能及得上你亲自回去当面对母亲说清呢?更何况,我有没有虚词推让你还看不出来吗?”

确实如此,常妈妈最后同意了,“就听小姐的,我回去禀报夫人,但这些仆妇,你一定留下几个,平时也能帮你打点一下家里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真心想多更,可最近事情多,卡文又卡得厉害,不过,怎么也能保住每天一更的!

第二百一十一章

最后,春花留下了一个姓陈的妈妈和叫冬青的丫环,这两个人一个是无家无业的寡妇,一个是杨家买的孤女。

自从常妈妈来了后,卢梦生和春花就分别开始打点礼品。卢梦生为杨家的人准备了虎骨、熊掌、鹿茸、各色皮子等,他还拿出了最心爱的两张虎皮送给岳父岳母。春花则是将这些时间攒下的羊绒找人纺了线,织成了几个小毯子,家里每人一个,母亲和父亲每人额外多一个。

别看她养了那么多的羊,其实羊绒产量极低,根本不能成批量的生产东西。但这样纯粹的羊绒,轻柔的品质是任何东西也比不了的。在秋冬季节,身上披上这样一块毯子,又暖和又舒服,是这里没有的新鲜东西。

最后,两人又将军屯里的各种土特产挑上好的各样装上一些,毕竟是他们夫妻亲手种植的东西,表达的就是一份心意。

春花和卢梦生将常妈妈送出堡城很远,才勒住马,与常妈妈最后话别。

常妈妈不顾天气寒冷,将车帘打开,看着与卢梦生并绺驻马的三小姐,心里并不平静。她本想按夫人的吩咐,在这里伺侯三小姐一些时日,也把带来的几个下人调理好了,再回京城的。

可是,她只住了一个多月就回京城了,不是扭不过三小姐,而是觉得三小姐说的在理。

三小姐的日子过得非常好,并不需要有什么改变。另外她还急着回去,亲口对夫人说说三小姐的事。很多事情在信中不好明言,而且也很难写明白。

就比如说,她若是写信告诉夫人,三小姐会骑马了,夫人恐怕会被吓着。但若是自己把三小姐骑在马上那种快活肆意的神态说给夫人听,那就是另外的结果,夫人一定会露出开心的笑容。

几个孩子中,夫人对三小姐最疼爱。除了因为三小姐是最小的孩子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她觉得自己没给三小姐缠好脚,害得三小姐长大后一切都不顺利。三小姐“出了事”后,夫人最常念叨的是,“要是我当初狠狠心,把这孩子的脚缠好,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可三小姐呢?常妈妈看了看春花穿着小羊皮靴子的脚,真不知三小姐是怎么弄的,把一双小脚放成了大脚,就同辽东镇里寻常的妇人们一样。这样的事情要是夫人听了,真不知会怎么想。也许夫人会迈过她心里的这个坎?

回去后要说的事情千头万绪,常妈妈心一直在不停地翻腾,要是能将三小姐带回京城的家里,让夫人看看,该有多好?可是,三小姐要是回京城了,让别人抓住一点把柄,老爷在朝中都会受影响呢!

所以夫人再想小姐,也只是让她来送些东西,并没有想将小姐接回去。想到了这里,常妈妈的眼泪又要下来了,春花提起马缰上前几步,拉住了常妈妈的手,“妈妈回去在母亲身边,多逗母亲开心,就算帮我尽尽孝,我就拜托妈妈了!”

三小姐虽然狠心地离开了家,并且与家里断了联系,但心里一直还惦记着夫人。常妈妈看得很清楚,她一直藏在心里的话就问了出来,“三小姐,你诈死埋名离开了侯府,就一点也不念与郭探花的夫妻之情吗?”

春花知道这也是于夫人心里的想法,在父亲母亲这些人的心里,女子应该从一而终,自己从郭家跑出来,名节肯定是有亏的。她想让家里人彻底打开心里这个结,便坦然地笑着说:“我和郭探花哪里有什么夫妻之情,我们跟本就没圆房,也没在一起说过一句心里话。”

“什么!”常妈妈惊呆了,大家都知道郭探花在洞房之夜到表妹那里过的夜,以后小姐和郭探花间也冷淡得很,但后来,他们成亲快两年的时间,两人竟然还不是夫妻!

“是的。”春花微笑着点头说:“我和卢梦生才是真正的结发夫妻!”

常妈妈看着三小姐,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归心似箭,恨不得现在就能将心里的事都说给夫人听,夫人也就不会再纠结于往事了。

看着常妈妈的车子向南远去了,刚刚一直在笑着的春花掉下了眼泪。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离开了杨家,杨家人也会当她真地离世了,毕竟杨家是不可能承认这样一个给家族抹黑的女子的。甚至杨家人可能还会在心里责怪自己,因为自己不肯按他们的想法和安排生活。

她有时也会想起杨府的亲人,虽然伤感,但他们确实渐渐地淡出了自己的生活。可常妈妈的到来,让她认识到杨家人并没有忘了她,他们冒了不少的风险,费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再一次认回了自己,并将自己重新置于他们的羽翼下。

不用说,卢梦生和自己这两年顺风顺水的经历一定是有他们暗中帮助。

卢梦生默默地把他的马靠得与流云更近了,他轻轻地拍了拍春花的手,“我们回去吧!”

春花哽咽地说:“我,我是不是太自私、太不孝了?”

“你也是没有办法!”卢梦生替她开解道:“既然重新认亲了,你以后多给岳母写信,等我们有了机会,到京城给两位老人请安。”

在这里去京城一趟可不是容易的事!而且,春花想,自己有可能一辈子也没有机会重新到京城了。

春花消沉了几天,但有卢梦生的细心照顾,有堡城里的大事小情要处理,生意上的事情层出不穷,还有有学校那么多孩子可爱的笑脸,她很快走了心里的阴影,又充满了朝气。

于夫人这样的关心自己,那么,自己过得好她会更开心的!

夏天的时候,常妈妈再一次来看春花,这次带来的车没有上一次多,带来的东西也没有那样华贵,但更偏实用了。而随车而来的,还有一位白胡子的老太医。

春花听常妈妈介绍,这位刘老院使是刘院判的父亲,他在几年前致仕回了家乡,现在一心钻研医学,著书传世,这次他到辽东镇是为了采集药物。

春花知道这是借口。

辽东镇特产丰富,可以采到很多的药材,但刘老院使却用不着亲自来。一定是杨家的人听说她子嗣艰难,才将这位老太医请到这里为自己诊脉!

春花知道刘院判医术高,听说刘老院使还有着更加丰富的经验和见识,春花原本对怀孕已经失去了信心,现在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这次卢梦生反倒淡定了,“宝宝,我们有了孩子自然开心,但凡事不可强求,随缘吧。”

“好,”春花爽快地答应了,“我不会像以前那样急着要孩子,闹出笑话了。”其实她心里还是急切得很。作为不能生育的一方,就是卢梦生再体贴,她内心还是有遗憾的。

刘老院使闭目细细地给她诊脉,大约过了一盅茶功夫,换了一只手腕。最后,他放下手说:“卢太太身子本就弱,而且以前受过寒,又有失调养,就坐下了病。”

春花想起了很久之前,胡妈妈曾对她说过女人着凉会影响子嗣的话,自己确曾在郭家挨过冻,而刚到辽东镇开靖远楼时,每天早起晚睡,也免不了受寒,她便说:“正是这样,刘老院使,您看开个什么方子合适?”

“太太去年在广宁府看了医生,说的与老院使差不多,但开的药,吃了几天后就吐得厉害,能不能不要再开那样伤胃的药?”卢梦生插言道。

“噢,你还记得那时的方子吗?”

“那方子我收着呢。”卢梦生就出去了找了方子送给刘老院使看。

刘老院使看了方子,便说:“要我说,太太这身子不必吃药,还是以调养为宜。想去病根,不能急于一时,要细水长流。每天早上用艾叶、红糖煮上一个鸡蛋,当作早饭吃了,平时注意保养,日子久了,子嗣上还是有希望的。”

这倒很简单,春花吃了,觉得味道也好,她完全可以接受。

卢梦生亲自陪着刘老院使进了深山采药,老院使虽然是碍不过杨阁老的面子才到这里来的,但真的来了,他自然要去深山里采些珍稀药材。这一行人请了黄家屯的一个最熟悉大山的人做向导,在山里转了五六天,竟然带着大批的收获出来,刘老院使一直笑着说不虚此行。

歇了几天,刘老院使又进了一次山,竟采到一支全须全尾的七叶人参!春花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带着茎和叶的新鲜人参,好奇得很,堡城里的人也是一样。大家空守着宝山,却不会寻参,这次跟着刘老院使都学会了方法,以后,偶有人能采到人参。

常妈妈这次来了后,不像上次那样,看到哪里都带着审视的感觉,而真有些像到小辈家里串门的长者,脸上的笑意一看就是从心底发出来的。

她告诉春花,“老爷夫人听老奴回去讲了三小姐的事,知道你在这里过得好,高兴极了,还借着三月三开了家宴,把大小姐请回去吃酒。老爷还吃多了呢!老奴有二十多年没见到老爷吃多了酒了!”

“夫人这半年胖了,又特别喜欢三小姐送的毯子,说是从没用过这样的好东西。从冬天一直用到初夏,爱惜得很,到了天热用不上收起来时,亲自看着人洗好晾干,又亲自折好,挑了个上好的包袱皮包了,放到了香樟木箱子里,也不送库房,就放在起居的屋子里。”

“大小姐倒没说什么,老奴来之前,特别吩咐让把这帐册子给三小姐,说是这是前几年的利,都给三小姐攒着呢,以后的也是三小姐的。”

春花接过来看了,原来是她陪嫁的绸缎商铺的帐册。那家商铺换了名目重新开业后没多久,她就“离世”了,当时她将商铺交还了杨家,想来是由琼花替她打理的吧。

常妈妈又讲了杨府里很多的事,大多数是日常的小事杂事,但春花听得津津有味,想来,父亲和母亲在家里也是这样听常妈妈讲她这里的生活细节吧。

虽然见不到面,但听着常妈妈惟妙惟肖的传话,春花觉得好像见到了父亲和母亲,感受到他们的亲切。

从这以后,每年常妈妈都要从京城到辽东来上一两次,而年前,春花也会打发人去京城给她的姑母请安,送年礼。

第二百一十二章

又过了两年,卢梦生升了正五品的千户,因为在边陲屯田离不开,徐总兵向兵部递了折子,并没有让他去京城五城兵马司办手续,与卢梦生同时升了千户的温副千户也一样。

这两年,他们俩个副千户手下的军户不断扩大,早就有了千户的实质,如今,官职升迁是必然的。徐总兵对这里的支持非常明显,当然他对大家说,他只是贯彻朝廷对屯田的重视,而这里位置重要,是屯田屯兵的重中之重,特别照顾些是应该的。

两个新千户所的成立,卢梦生和温千户手下的军官们也有不少人升职,每个千户下面都有两三个副千户,十个百户,再下面是总旗小旗,整个军屯里一片喜庆。

春花与千户所里的太太们在一起吃酒庆祝时,听着大家共同回忆这几年的变迁,同样是心潮起伏。文副千户太太、樊副千户太太、古副千户太太、裴百户太太、胡百户太太、齐百户太太、陆总旗太太,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从最初的时候就到了这里,从住窝棚起,到了现在住上了青砖房,从几乎一无所有,到了现在家里有余钱余粮。回首走过的路,哪里能不升出些感慨呢!

军屯的变化是翻天覆地的,现在,新的千户所的堡城扩大了一圈,并在夯土的城墙外包了一层砖,南城门上还建了箭楼,气派非常,“靖远堡”三个大字高高悬在南城门上,很是醒目,这是徐总兵亲自命名并题写。

名字与春花开的酒店一样,也不知徐总兵是不是故意的,但就是卢梦生也没法当面问。

城内人口稠密,商业兴旺,居民富足。

“母亲,给们席上也添点酒吧!”留儿跑进来摇着春花的胳膊说。

因为堡城里生活条件不断地改善,春花从去年起就将留儿接到了这里长住。带着她长大的大丫成了亲,范娘子与女儿女婿一起生活,春花便安排常妈妈给她送来的丫头冬青接替大丫,此时冬青在留儿后面急匆匆地进来说:“小姐,你们还太小,不能喝酒,我们跟太太们请个安,就回席上去照顾来的小客人们吧!”

千户所里,男人们在外院喝酒,女人们在内院,而孩子们,春花在西屋单开了一个席面,由留儿当主人负责。眼前留儿就是在为她们席上的人申请喝酒的待遇。

“那可不成,”春花笑着说:“你们才多大,哪里能喝酒呢?就喝专门给你们榨出来的果汁多好!”

“可是,母亲让我们自己开席,就说明我们大了呀!”留儿被小朋友们推举出来争取利益,当然不能轻易退让,“二牛在家就喝过酒!”

春花无奈地笑了笑,“把你们的果汁拿来,我给你们们兑点酒吧。”

留儿欢快地跑回西屋,将盛着新榨出来的果汁的木桶端了过来,春花将葡萄酒壶端起,向里面倒了半盅酒左右,说:“这里面有了酒,你们每人不许多喝啊!”

留儿小心地捧着木桶走了,春花从她的背影就能看出她的快乐心情。

“大小姐越长越漂亮了,”大家纷纷夸赞着,“也越来越像小大人了!”

见过真正的于娘子的春花能看出来,留儿很像她的母亲,有着江南女子的婉约,但她在辽东镇长大,性子里又带了这里人们的爽直,加上卢梦生对这个女儿过分的宠爱,养成了这孩子心地单纯,大气明朗的性格。

“卢千户对女儿真好!”陆太太羡慕地说。

虽然靖过远堡里有很多的机会,但陆总旗一直没能升职,可黄五娘接连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也算是让他得偿所愿。而陆太太,在吃了生男孩子的药后,还是生了个女孩子。陆总旗的心,就完全在黄五娘身上了,对陆太太不闻不问。

现在的陆家,就是个随时硝烟四起的战场,一妻一妾,五个女儿两个儿子,分成了两个阵营,一点小小的事,就能成为一个导火索,引起一场大战。

陆太太一直与春花维持着特别亲近的关系,春花也明白这种关系也是她与陆总旗争执时的一种依靠,所以只要差不多的事情都带上陆太太。再仗着她的泼辣性子,陆太太和她的女儿们在家里也没有吃上多少亏。

但想要给女儿们多备点嫁妆是不可能的事了。好在,陆太太的女儿们都在学校里学了认字、记帐,还有针线活,有了这个资本,她们还是能嫁到不错的人家。要知道,来求娶军屯里的女孩的人家可多着呢。

陆家的事情,千户所里的哪一个人不知道呢?听陆太太这样说,大家也都把羡慕的目光看向千户太太。要说夫妻恩爱,千户和太太真是无人可比。太太只带了这么个拖油瓶女儿嫁进来,然后就没再生养,可千户不但对这个女儿好得跟亲生的一样,还不纳妾,说等到太太三十后,若还没有儿子,就过继一个。

要知道,这两年,千户所里收成好,大家又跟着太太养殖牛羊,加工皮革、羊毛、肉类挣了钱,又有好几个军官纳了妾。当然,没有一家像陆总旗那样,家里乱得失了秩序。

“你也不要一直与陆总旗对着干,黄五娘再得宠,也越不你去。律法人情都在你这边,你只管拿出正室的款来,她若是守礼,你也不要苛责,若是做错事,你便好好教导。眼下最重要的是给老大好好挑一门亲,你有五个女儿呢,第一个嫁不好,以后都会受影响。”文太太不紧不慢地说。

在千户所里,文太太的话是仅次于千户太太的,甚至在某些方面,千户太太并不肯出面表态,她的意见就更重要了,眼下就是这种情况。

这不只是因为文副千户的官职仅次于千户,还是因为文太太的所作所为都是那么令人信服。去年,她主动给文副千户纳了妾,今年妾室给文副千户添了个女儿,文太太也喜欢得很。文家妻妾和睦在千户所里是有名的,文太太对妾室宽厚,而小妾对主母恭恭敬敬,就是文副千户,对文太太也更加地敬重。

陆太太对文太太的话也很服气,“有两户人家来提亲,我瞧着都不错,总旗也不管,我就想请太太和文太太帮我掌掌眼。”

文太太看一眼千户太太,看她不说什么,便开口道:“低头娶媳妇,抬头嫁女儿,我们千户所的女孩,只要是上过学堂的,身价都高着呢。再说又是总旗官的嫡长女,我帮你好好挑一个女婿。”

“那感情好,”陆太太执壶给千户太太、文太太,还有桌上的太太们都倒了酒,“我得谢谢你们大家这样帮着我们母女!”

大家喝了酒,顺着这个话题谈起了千户所里的姻缘。

樊太太说:“明年老陈家的大姑娘出了孝,小王总旗就能成亲了吧?”

小王总旗就是勇子,他今年已经已经二十岁了,可他人长得小,成熟得也晚,到了十七八岁的时候,还一点也不想成家立业这些事,过了二十,突然开窍了,看上了商屯里陈家的大姑娘。同千户所里的女孩好嫁一样,千户所里的男孩娶媳妇也容易,更何况勇子还当上了总旗官。而且大家都知道他和卢千户的关系,很看好他的前程。

不巧得很,勇子和陈家姑娘刚定了亲,陈家姑娘的祖父去了,这样就要守上一年的孝期。

勇子的亲事,是由春花一手操办的,她便笑着说:“是啊,只等陈姑娘一出孝,我就去陈家把成亲的日子定下来,勇子也不小了。”

“论起行事来,陈姑娘与胡太太最相似,将来一定能把勇子照顾好,家里外面都能撑起来。”齐太太说着,还敬佩地看了胡太太一眼。

胡太太就是当年的马家大姑娘,胡沂见她贤良能干,上门求娶。成亲后,她先生了一个女儿,又生了两个儿子,把胡家上上下下打理得妥妥当当,将胡母照料得无微不不致,与此同时胡沂升了百户,远在京城的胡湛每年也送些银子回来,胡家的日子蒸蒸日上,让当初没把胡家看在眼里的很多人都后悔万分。

春花却看了向了古太太,当初古副千户没看上马家大姑娘的相貌,娶了现在的古太太,虽然也生了儿子,不过,古太太却是个娇弱不担事的人,现在家里还是古母操执着家事。不过古副千户和太太却也很恩爱,这也是人和人的缘份。

女人们在一起,谈的无非是这样的话题,家庭、孩子、丈夫。唯有裴太太,根本没把大家这些话听进去,她突然说:“你们快看天边的火烧云,多漂亮!看那一片,像不像一群奔马?”

正是初秋,大家坐在屋子里,窗子大开,裴太太的位置恰好能看到西边的天空。有人被她的话吸引了,扭了身子去看,“真像,还镶着一圈金边呢!”

也有人并不去看,不过是火烧云而已,有什么稀奇?

还有人问:“裴太太,你是不是想绣一幅火烧云的绣品了?要是绣好了,还能卖上百两银子吧?”

裴太太去年的一幅绣品,卖了一百多两银子,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可她自己却并不太在意,反倒不肯像过去一样,天天做针线卖钱。有人劝她,趁着绣品能卖上价,赶紧多绣些卖出去,可她听也不听。眼下她只是笑着说:“只是觉得那云真漂亮,倒没想好绣不绣。”

春花对裴太太刮目相看,她虽然以前没见过,但她想,裴太太一定就是真正的艺术家。她笑着说:“我们就为了这美丽的火烧云喝一杯吧!”

裴太太第一个举杯应和,大家也都捧场地喝了一杯酒。

第二百一十三章

永乐二十二年初春,千户所里的人们经过一个冬天的休养,攒足了力气开始新一年的春耕。

历史知识匮乏的春花没有一点先知先觉,她根本不知道永乐帝就在这一年的亲征中驾崩。她同千户所里的人们一样,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年会有什么不同于平常之处,而是优哉游哉地过着平静如水的生活。

如今,靖远堡各军户已经分到了土地,每名正军至少一百亩,余丁多的人家,开垦荒地时多得了田,有的家里有几百亩田。军官们分的田地更多,有上千亩地也不稀奇,于是在堡城周围就出现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庄子。卢家就有两座田庄,加起来有两千多亩的良田。

昨天,两座庄子上的庄头到了千户所,听千户大人吩咐春耕的事,因为半夜里下起了大雨,他们被隔住了不能回田庄,一早卢梦生就在外院与他们说些农耕上的事。

春花则撑着伞去了学校,她已经不再任课,就是学校的日常管理也很少插手,但她每天都要亲自送留儿去上学,也习惯了没事时候在学校到处看看。自己没有孩子,就分外喜欢学校的孩子们。

当春花听到了急促的锣声时,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这是有敌来犯的警示。自从到这里屯田后,这是堡城里第二次响起鸣锣声。第一次是徐总兵带人到这里视察,大家很快就把紧张的心情放下了,又投入到接待总兵大人的工作中。

但这一次,锣声持续不停,春花提起来的心一直就放不下来。但她还是安抚着学校里的孩子们,“大家不要慌,现在出去就是给大人们添乱,过上一刻钟后,我们再放学。”

眼下堡城内军士们一定手执武器向堡墙方向跑去,准备作战。

作为生在边城长在边城的孩子们,在最初的慌乱后,也都镇静了,至少表面上大家不再乱做一团。过了一会儿,春花让大家陆续离校回家,并嘱咐他们回家后要听家里大人的安排,自己带着留儿回了千户官署。

陈妈妈和冬青正在官署门前急得团团转,两人连伞也没撑,身上淋了雨,见了春花,马上跑过来问:“太太,怎么了,真有瓦刺人来了吗?”

春花严肃地说:“我也不知道,你们俩带着留儿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我上城墙看看。”说完,她一手撑伞一手提着裙子快步走了。

街面上已经空了下来,有些老人、妇孺们站在屋檐下,神色惶恐,还有人哭着说:“我们家里的老三今天到堡城外面了,也不知道能怎么样!”

“我们亲家就在堡城外面住着,但愿他们一家都没事!”

春花听着大家担心的话语,加快脚步向前走去,遇到她的人都纷纷给她让路,她上了城墙。守在通向城墙上面台阶的军士们拦住了一些妇人孩子,但却没有拦着她,在边城,军官的太太们都负着很多的责任,千户太太更是能干,大家都很信服她。春花顾不上管这些,她快步跑上了城墙,向下一看,身子就软了,扶住城墙才勉强站直。

堡城外的田野里,一群群的人、牛羊就像奔腾而来的河流一样,向城门口涌来,人喊马叫,嘈杂不堪。而远处,一片如乌云般地瓦刺人急驰而来,一只只锋利的箭呼啸着射过来。

春花清楚地看到一个背着包袱、抱着孩子的妇人在离城门前不远的地方摔倒了,大约是中了箭,她爬了半天没爬起来,就推着手中的孩子,让他自己向城门方向跑去,可那孩子还很小,大约只有四五岁,只是坐在母亲的身边哭,说什么也不肯自己跑,雨水和地上的泥,把这孩子弄得像个泥人一样。

“快跑啊,快跑啊!”春花拼命地喊,也不管下面的人能不能听到。现在城门还没有完全关上,就是为了接应这些人,但如果瓦刺人近了,为了保住城里人,只能关上城门,那时候城外的人们就没有机会了!

幸运的人们,还有幸运的家畜们进了堡城,边城的人们生活艰苦,就是逃命,也尽力把家财带出来。春花一直盯着的那对母子,母亲终于动了起来,爬着带着儿子一步步向堡城挪来。

可她们太慢了,而瓦刺人更近了!

“关城门,放吊篮!”春花听到卢梦生的声音,他就在离她不远的箭楼里。

可关上城门后,外面那么多人就回不来了!

就是放下吊篮,又能够几个人用!

可春花也知道,卢梦生只能如此。

瓦刺人势大,拼尽堡城里的人,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只能据守堡城,这样才能保住大家。

一匹白马斜刺里穿过来,马上的人伸手将那个小泥孩捞到了马上,送到了城墙边的一个吊篮里,然后转身又向城墙相反方向跑去,将另一个孩子救到马上,送到了吊篮里。

“勇子!”春花喊着,“快回来!上吊篮!”她用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伞不知在什么时候丢到了哪里,但她看清了,骑在马上的是勇子。他的那匹白马是今春卖了粮新买的,当时他还笑说要和嫂子骑一样颜色的马。

可勇子肯定是没听到春花的话,他再一次跑了出去,这一次救的是个老妇人,就在勇子把她放进吊篮里的一瞬间,一只箭射中了勇子的后背,他从马上掉了下来。老妇人在吊篮里伸手要将他拉上来,可她的力气不够,整个吊篮倾倒了。

勇子推开了她的手,将倒在他身边的吊篮扶正了,抬头向城墙上示意了一下,吊篮拉了上去。就在这时,春花分明看见他露出笑脸,喊了声“小婶!”。就像当初他们在来定辽前卫的路上时他时常喊春花一样,眼睛眯成一条细缝,露出了白白的牙齿,如阳光般的少年。

“勇子!”春花喊了一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春花醒来时是躺在自家的炕上,文太太和樊太太坐在炕沿上正低声说着话,“这样的雨天,狼烟传不出去,很快千户所就会成为孤城。”

“是啊,消息传不出去,沿路的烽火台、民屯、商屯就危险了,他们不比我们这里城墙坚固军士众多能守得时间长一些。”

“烽火台要是被瓦刺人得了,那么定辽前卫就不会知道消息了,也不会来人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