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纳妾,你会不会觉得有些遗憾呢?”可能有了身孕后,人会更敏感吧,春花也不知为什么,就是想问这些事情。

“我有了你就够了。”卢梦生宠溺地说。

“可是,我觉得我们间没有过去那么有激情了。”细想起来,自从出了侯府,再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事,两人也不用再同仇敌忾地奋斗,他们的生活慢慢平淡了。就说今天卢梦生回来后,高兴归高兴,但倒底比不了第一次知道自己怀孕时兴奋得像傻子一样。春花想到这里,转过身来,面对了卢梦生,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轻轻地嘟起了嘴,告诉他自己的不满。

卢梦生笑着上前在她的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双手撑起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太太,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们成亲十多年了,自然与刚成亲时不同啊。不过,我倒觉得我们更亲密了,彼此心意相通,谁也离不开谁。任何一个人,不管怎么好,总是不如我们俩这样般配。”

“可我老了,也不漂亮了,这几天我发现脸上有了不少的皱纹。”春花还是有些遗憾。年轻的时候,不希望男人因为自己的美貌喜欢自己,可那时确实有美貌自恃的,现在就是再用心保养,也比不得年轻的女孩了,一种萧索由然而生。

卢梦生捧了她的脸细看,春花的脸上生阿瓦时曾留下的几颗斑,这次有了身孕怀相不好,眼角不知什么时候又出来了几条淡淡的皱纹,就有些憔悴,他并没有违心地夸赞,而是微笑着说:“可这是我们一起过了这么多的岁月留下的印迹,虽然长在你的脸上,可也有我的一部分。当然我脸上的皱纹也是一样,也有你的印迹。”

“比起你年轻时的美丽,我更爱你现在饱受摧残的容颜。”春花的脑子里突然蹦出来这样一句话。

“什么?”卢梦生问道。

“一句话,忘了在哪里听到的。”

“虽是白话,却又有些像诗。”卢梦生反复吟了几次,“‘比起你年轻时的美丽,我更爱你现在饱受摧残的容颜。’这话虽然简单,但意境却好,太太,我就是这样想的,只是说不出这样好听的话。”

“你刚才说的也很好。”卢梦生一直没放松地读书学习,他现在的文学修养已经要比春花高很多了,刚刚他的话就像清沏的溪水,流入了春花的心田,才引出埋在她意识深处的这句话。

“花开花落容颜摧,岁月无情人有情。”卢梦生吟诵后问:“太太,你觉得这两句诗怎么样?”

明代人日常吟诗作对很常见,卢梦生虽然是武官,但不可避免会受些影响,今天有感而发,竟随口说出了两句。

“你也知道我也不懂什么诗啊词啊的,但这两句话还真就对了我的心思。”卢梦生虽然没说出什么海誓山盟来,但他这种发自内心的话语让春花的心里比喝了蜜糖还甜,又有一种温馨的幸福,她拉过他的胳膊枕着,“你急着赶过来,一定很累吧,赶紧睡一觉,明天再想白小姐的事怎么办。”

卢梦生却不肯睡,在她的身上一直蹭着,“你一定说我们没有过去那么多的激情了,弄得我都睡不着了,总想证明一下我的激情一点也没少。”

春花羞得红了脸,“我们说的不是一样的!”自己拖着被子躲到了一旁,不过后来她还是又挪到了卢梦生身边睡着了。夫妻这么多年,不睡在他身边很不习惯,前些天是没办法,今天晚上她当然要在卢梦生的怀里睡。其实卢梦生也是一样,这一夜还有些别的内容也就不消说了。

第二天谈起白家的事,卢梦生的想法不外是想为白小姐重新订一门亲事,他手下有不少的军官,他们本人或者兄弟子侄中,一定会有合适的小伙子。

春花听了摇摇头说:“你这想法自然是好的,但白家不见得愿意。他家自诩为书香门第,很有些瞧不起武官,品级一般的武官可能入了不白家的眼。他家看上你了,一则是真有些缘故地里面,一则是因为你的官职不低,再一则嘛…”说到这里,春花看了卢梦生一眼停了下来,微微一笑。

当然是白小姐对卢梦生有好感的原因了,要么白家人怎么知道卢梦生抱了白小姐,白小姐被救后肯定对救她的人有好感。

卢梦生当然明白春花笑意后面的东西,他纵容地看着春花一笑,心里反倒很舒服,太太这种小小的嫉妒在他心里很享受,所以他也不说破。

“白县丞我见过,倒不是那样的人,白太太和白小姐也不像,只有白家老夫人一直逼着我。”卢梦生也这样觉得,“厉家的那个人不过是个秀才,还不知能不能中举呢。我想到的几个小伙子都有品级,人品也好,他们有什么瞧不起的?”

“就是我的感觉啦,你不信可以去问问。”

第二百九十五章

卢梦生自然不能自己去问,他请东昌府的卫指挥使帮忙,指挥使太太亲自去帮白小姐说媒,白家果然没有同意。

消息传回来,卢梦生听了后皱了皱眉,他的打算是将白家的事情办好,然后把春花母女接到济南府,太太有了身子,住在东昌府他怎么也不放心,再则济南府那边军务繁忙,他希望白家的事情快些结束回去。于是又请东昌指挥使和几个官员家的夫人太太帮白小姐介绍合适的夫婿。

春花原来就预计到了这点,但听到消息也有些发愁,白家的事情轻不得重不得,还真是麻烦。

留儿在一旁听了没说什么就出去了,春花觉得不对,赶紧派了身边的丫环去看看,若是她去找白家人将她截回来。既然卢梦生抓住流民首领还有白小姐的功劳,那么她也不想与白家弄得太僵。

可过了一会儿,丫环回来告诉她,“大小姐去找孔秀才去了。”

这也是春花一直在心里发愁的事情之一,留儿特别信任孔秀才,有什么事情都愿意与他商量,不用说又去找孔秀才求计去了。

其实春花并不讨厌孔秀才,甚至还很喜欢这个小伙子,尤其是得知孔家人不缠足后,一度动摇过,想打探一下孔秀才是否订过亲,可后来她还是放弃了。她虽然刚到山东没多久,可是白家也好,厉家也好,还有接触到的驿丞太太等人,都让她感到了浓厚而古老的文化礼教传承,这种思想她并不喜欢,也很难接受,她觉得留儿也不适合扎根在这片土壤里。

春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卢梦生,卢梦生也迟疑了,嫁女儿就要把女儿送到别人家,若是不好,后悔也来不及了。

过了一会,不知内情的留儿眉眼含笑地回来了,“母亲,你和父亲都不用急了,我去问了孔秀才,他还没订亲,我便劝他向白小姐提亲。”

“什么!”春花差点没呛了一口水,“你这不是胡闹吗?”

卢梦生一面帮春花拍背一面也说留儿,“婚姻大事,你怎么能这样轻率地与孔秀才说起呢?”

“我本来是找他商量的,可不知怎么就想到他不正是合适的人选吗?白家一定能同意的。你们大家不也都说白小姐人很好吗?那孔秀才娶了她不是正好。”

“孔秀才怎么说?”

“他当然有些不好意思,说婚姻之事,当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且他父母双亲也希望他中了举人再娶亲,所以他还没有定亲呢。”留儿呱呱地说着,“我就说他正好先订下亲事,待秋闱之期他一定会高中,然后成亲。”

“留儿,前些日子你母亲身子不好,家里的事情自然只得你出面。现在父亲回来了,白家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只专心陪你母亲就好。”卢梦生笑着对留儿说:“不信父亲吗?”

“我最相信父亲了!”留儿与卢梦生原本感情就好,也能理解父亲对自己的保护,马上就笑着答应了。

等留儿出去了,卢梦生又说起孔秀才,“倒是个不错的人,也有才气,还能与留儿谈得来,若是我们辽东的就好了。”

春花也是差不多的话,夫妻多年,他们的想法也很相似了。

卢梦生到了东昌府,东昌府的军官们纷纷下帖子来拜见他,卢梦生少不得要应酬一下。春花这时身子也好多了,也跟着他去了指挥使家作客,与前些时候送了拜帖的夫人太太们见了一面。

跟着春花一起出席活动的留儿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听卢太太说大女儿还没有定亲,很多人果然把目光注意到了留儿身上,这也正是春花的目的,给留儿多一些机会,顺便也把白小姐的事情澄清一下。

这就样纷纷乱乱过了几天,孔秀才的父母突然来访。卢梦生与春花疑惑地看了看对方,分别出去迎接。

孔夫人是个一身书卷气的中年妇人,相貌虽然平常,但却让人觉得可亲可敬。她先是对卢大人和卢小姐救了孔秀才表达了感谢之情,然后又告诉春花,厉家同意与白小姐恢复婚约了。

原来孔秀才去了厉家未果后,就给家中写了信,请孔老爷请乡绅长者前去劝说。这样厉白两家的事情知道的人就多了起来,舆论整体还是同情白家,毕竟白小姐很快就被救了出来,而且近期兵乱流民都掳去不少的人,这些人家自然更是与白家站在一边的。随后,东昌府为白小姐等人申请旌表的消息也传了出去,这就更证明白小姐的贞烈了。

厉家在这种环境下,自然不愿成为大家所称的无情无义,又或背信弃义之流,便也转了态度,很快就会与白家商谈成亲的具体事宜。

春花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多高兴,而是对孔夫人说:“大家帮忙,我万分地感谢,但我心里一直有点憋闷,厉家如此的转变,会不会将来留下隐忧,比如说觉得是被迫同意,将来又后悔呢?那样白小姐该有多惨啊。”

当然最后怎样决定由白家人作主,但春花心里的话还是想说出来。

孔夫人没想到春花能有这样的忧虑,深深地看了春花一眼,然后坦然笑了笑说:“厉家既然要娶亲,自然要以礼对白小姐,再说厉家从来都没有再谯之女,没有再嫁之妇,家风很是严正。再者厉家也不只这一个孩子要娶亲,以后还有儿女要婚嫁,大家也都会看在眼里。”

虽然与是孔夫人第一次见面,但孔夫人的话,春花却立刻相信了,孔夫人身上有着一种正气,一看就知道她生于礼义之乡,坚信礼义廉耻这些道德理念,也身体力行。这些理念,春花固然不太接受,但她却尊重坚守这些礼念的人。孔夫人既然为厉家担保,说明厉家的所作所为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再说白家的事情她终究不可能管到底。于是她笑着说:“孔夫人这样说我便放心了。”

孔夫人反倒问:“白家将卢太太逼得差一点小产,没想到卢太太还难替白小姐着想,无怪大家都说卢太太宅心仁厚。”

“我哪里有这么好!”东昌府的官员内眷们自然偏心卢家,于是整个舆论就倾向了卢家,这也是因为卢梦生位高权重。春花实事求是,“其实,我那时不知道有身孕了,路上又劳累,倒不全是因为白家的事情,只是正好赶到了一起。至于白小姐,听说她在我家大人追捕流民首领时还出过力,我自然不愿意她有不好的结果。”

春花感觉孔夫人听了这话,态度有了些变化,孔夫人来见她固然礼貌周全,但因为她年龄大一些,又是孔家的夫人,还有朝廷诰命,来见自己这个没有诰命的武官太太时,颇是有几分矜持,如今倒慢慢放下了,和蔼地与她拉着些家常。

这是对自己的认可,春花当然愿意与山东官员乡绅的夫人太太们处好关系。既然两人都有相交的心思,所以即便孔太太一心只钻研金石拓片,对俗事并不大在行,而春花正好相反,高雅的东西不大懂,做生意管家倒一清二楚,但你问我答的,一时间倒说得挺热闹,然后就提到了孩子。

孔太太只有孔秀才一个孩子,春花早就见过了,孔太太就问:“怎么不见小姐?”

平时春花见客人时多是将留儿带在身边的,可今天孔夫人来访时,她下意识地没有让留儿与她一起出去,也许她想等着孔夫人问起才将留儿叫过来,这种心思春花自己也没时间细想,总之大约是因为孔秀才的缘故,想让留儿显得更加矜持些。如今她便叫身边的丫环,“叫大小姐出来给孔太太行礼。”

留儿很快就出来了,衣饰整齐,妆容得体,恭敬地给孔太太行了礼,孔太太笑着称赞道:“真是个整齐的好孩子!”又问:“读过什么书?”

面对孔家的渊博,留儿估计也是有很大的压力,因此她不似平时一样直接报出自己读过的书,而是略有些害羞地说:“只是识一些字,粗粗地读几本书而已。”

“可会写字?”

“写得不太好。”

春花心里暗笑,平时因为自己的字很差,母女二人在一起的时候,留儿从来都是以字为傲的,但到了孔秀才的母亲面前,她也谦虚起来了。也是,孔秀才的字她们都见过,听说孔母专门研究金石拓片,学问一定非常好,在她的面前谈及读书写字,就如在鲁班门前弄大斧一样可笑。

孔太太招手让身后的一个丫环拿出一个匣子来,递给留儿说:“这里面是本字帖,是我小时候练字用的,特别适合女孩子临帖,送给你看看,也许能帮你练字。”

留儿笑着收了,就是春花也不禁暗自羡慕,孔夫人送的礼品可比她平时给初次见面的女孩们送的小首饰什么的高雅得多了,毕竟是孔家的人,就是不一样!

其实那字帖是卫夫人的真迹,春花和留儿都不懂,也没有认出来,直到留儿与孔秀才成了亲,她才偶然间知道了,后来告诉了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就要收尾了,好像有些没收好,但在三百章内结束已经基本肯定了。

上周出门,所有的章节都是存稿,用到昨天已经没了,又因为太累了没有来得及更新,所以欠了一更,今天一定会补更,在下午。

又及:到外面看看心情还是挺好的,等休息好了就要开新文噢!

第二百九十六章

白家的事情顺利解决了,卢梦生让春花认了白家小姐做干女儿,春花拿出两样首饰做为添妆送给白小姐,很快朝廷给白小姐的旌表也发了下来,最后,厉家、白家、卢家,还有帮忙调停的孔家及东昌指挥使等皆大欢喜,卢梦生夫妻也赢得了很好的名声。

就在春花准备离开东昌府的时候,孔家竟请了官媒来给孔秀才提亲。打发走了媒婆后,卢梦生和春花一时都有些无措,互相看着倒不知说什么好。他们一直在军中为留儿相看,一点也没想到把留儿嫁到士人家中。就是前几天春花感觉到孔太太对留儿很好,最终还是没有真地把孔家放入结亲的人选中。

“留儿的身世该怎么说?”这也是卢梦生和春花的一块心病。当初将留儿一直放在身边,根本就没想到他们会离开辽东,也没有想这么远。而这也正是他们想在军中为留儿择婿的原因。留儿迟早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而行伍中人历经生死,对于这些事没那么在意,应该很容易接受,但孔家人会理解吗?

“我看孔老爷是个正人君子,不如我对他提一下吧,只说你当年投亲路上收养了留儿。”卢梦生对孔秀才印象也好,又感觉出留儿对他的不同一般,所以不想因为这个就放弃。

“那好,”春花说:“如果孔家不在意,还想求娶留儿,我们再同留儿说。”

卢梦生便出门去找孔老爷,过了半天回来后对春花说:“孔老爷听了有些吃惊,但他倒没有变卦的意思,还告诉我是他儿子被留儿救了,对留儿很倾慕,央着他们来提亲,又说我们救助孤女是义举。”

第二天孔夫人亲自来见春花,也说了差不多的意思,春花听她的语气里还有一种放松了的感觉,过后想了一想,一定是孔太太原来对留儿的生母再嫁有些不屑,知道留儿的亲生母亲是从一而终的反倒更满意了。对于她的这种想法,春花有些无语,但也不会在意。

于是夫妻二人便把留儿叫了过来,“孔家来提亲,你怎么想?”

留儿终于知道害羞了,叫了声“母亲!”就飞快地跑了,然后就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不过她的这一番表现,倒是说明了女儿家的心思。

“你说孔家能对我们留儿好吗?”卢梦生问春花。

“我不知道,也是在担心这个。”春花闷声回答。

“留儿嫁到军中的子弟,若是受了委屈,我都能替她找回来,可是孔家,我总觉得有力气也没地方用。”卢梦生说。

“成亲又不是去打架。”但春花也有她的担心,“我是怕留儿不适合孔家的气氛,但孩子却愿意。”

晚上,春花进了留儿的屋子,与她躺在床上说了半夜的话,把卢梦生和自己的担心都对她讲了一遍,“倒不是孔家不好,只是你一定要想好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生活,再做出选择。”

“母亲我们进京城在杨府住时,我就很喜欢那里,我想孔家也差不多吧。”黑暗中留儿也大方起来,“我喜欢听孔秀才说话,也喜欢看他写字,我愿意嫁到孔家。”

听留儿这样一说,春花先是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留儿毕竟是这个时代长大的孩子,她的世界观与主流社会的基本一致,与她有些不同,这也没什么奇怪的。然后春花的心又酸了起来,她从几个月养大的小婴儿要离开她了,一种浓浓的失落让她拍了拍留儿说:“母亲一点儿也舍不得把留儿嫁出去。”

留儿也抱着春花的胳膊撒起了娇,“我也不舍得离开父亲和母亲,要么我不嫁了吧。”

“明明已经喜欢上人家了,还说不嫁,骗谁呀!”

“但我也喜欢父亲和母亲嘛,”留儿说完后又赶紧补充,“我更喜欢父亲和母亲!”

“你呀,赶紧多拍拍我和你父亲的马屁吧,以后就没机会了。”

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因为孔家讲究礼节,两家又都是官宦人家,还有很多繁琐的程序要慢慢进行,最关键的是孔秀才明年要参加秋闱,他还是想中了举人再来迎娶。这样一来,最快也要两年之后留儿才能嫁出去,春花受伤的心灵倒因此得到了些安抚。

至于留儿的身份,春花与孔夫人说好,待留儿成亲生过孩子后再告诉她,那时候她不但年纪大一些了,而且当了母亲,会对亲情会有更深刻的理解。

白小姐的事情一有结果,春花就与卢梦生去了济南府。济南府各方面的情况,比起京城自然要差一些了,远没有那样的繁华热闹,也远离政治中心。但是卢梦生的地位却又变了,在作为山东都指挥使司的都指挥同知,怎么也要列入山东前十位的当权者之中。

卢梦生的责任更重了,公务也更繁忙。春花因为有孕在身,与济南府的官太太们来往不多,就是生意上的事也操心得少了,日子过得颇为逍遥。阿瓦自从进了军营,每月也只有几天回家,春花就是再心疼儿子也管不了太多,留儿则把家里的一切事务都接了过去,甚至还帮着春花打理一些生意上的事。

在这期间,孔秀才和留儿的亲事有条不紊进行着。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孔家皆遵古礼。纳征之时,送来的聘礼除了常见的绸缎、茶叶、羊酒、果品等,还有一对铜鼎、一对玉壶,几幅书画,加上一对系着红绸的大雁。

聘礼中的铜鼎、玉壶和书画,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春花就是再不懂行,也明白这些东西价值很高。想起自己早就打听到,孔家的家境很一般,孔老爷和孔夫人又不懂治产,家里只有二百多亩地。孔夫人衣着很是平常,也没有像样的首饰,孔秀才出门只带着一个小厮,骑的也只不过是一头驴,不禁莞尔一笑,还真是看不出来孔家的底蕴!

面对这样的聘礼,春花多少还是有些压力的,但好在她经营多年,手里的产业已经不下百万,给留儿的嫁妆自然丰厚,虽然没有那样高端,但用银钱也能堆砌出些底气来。她与卢梦生商量,将京城里经营辽东特产的铺子、辽东那边上千亩地的一个庄子和一个有着数万头牛羊的牧场给留儿做嫁妆,这些产业因为在辽东,或者与辽东有一定的关系,留儿管理时可以借助卢家和鲁家的力量,会更容易一些。另外再加上十万两现银压箱并一些首饰衣料物品等,不用说在山东,就是京城也是颇为可观的一份嫁妆了。

春花并不要求留儿一定自己绣嫁妆,但她加强了对留儿的培训,让她学会经营、学会管理家事,女子总要自己有能力才能更好地生活。

孔家送聘礼前,并不似时下一般人家婚嫁时要先问清嫁妆有多少再下聘,看样子他们也并不关心嫁妆,只是托媒人与卢家商量将婚期定到了后年。这说明孔家对孔弘毅中举抱了极大的希望,对此春花不但没有意见,反倒是暗暗喜欢,晚些出嫁并不是坏事。

听说孔弘毅打算进国子监读书,春花也非常赞同,毕竟那里是国朝最高的学府。不过国子监是要考进去的,孔弘毅在与卢家相遇前就参加了这个考试,很快就传来他取得了进国子监读书资格的消息,在进京前,他到济南府来拜见卢梦生和春花。在他进内室给春花行礼时,春花笑着将留儿也叫了出来,让他们见了一面。也真只是一面,然后留儿就躲进了屋里,春花笑着嘱咐未来的女婿说:“听说是你央家里遣媒来的,将来一定不要亏待我的留儿呀!”

孔弘毅赶紧又行了一礼说:“岳母放心,自从小姐救了我一命,我就万分倾慕,将来一定不会负小姐!”

留儿和孔弘毅并不是相类似的人,但是他们却互相吸引,只看孔弘毅涨红了的脸,就知道他对留儿的喜爱并不逊于留儿对他的好感,于是春花看着孔弘毅,越看看顺眼。而且她还特别满意一点,那就是,孔秀才的父亲是没有妾室的,孔秀才身边也没有丫环伺候。

究其原因嘛,孔家人并不把心思放在这上面,而是专心做学问,所以孔秀才虽然是独子,但孔老爷孔夫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想来留儿只要生下儿子,孔家就不会出什么纳妾的事情来。

在这个时代,不想让男方纳妾的话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的,虽然正经的人家多半不会广纳妾室,那样会被人诟病为好色荒淫等,也算是私德不修吧。但按礼法,士人一妻一妾,做了官后,有两三房妾室却都是平常的。女方更不能提起这样的话,否则就是善妒,所以春花只是心里高兴,又悄悄告诉留儿一些话,让她心里有数。

可卢梦生却心里有些不快,“人们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最是负心读书人。我真怕留儿被孔家这小子骗了。再看他见了留儿出去后一直笑着的样子,真想打他一顿。”

“那你怎么不打?还给胡湛写信让他帮着指点功课?”胡湛两年前连中三元,现在京城供职,孔秀才若是能得到他的指导,一定会大有益处的。

卢梦生沉默半天,突然对春花说:“我觉得不久前留儿还坐在我的肩膀上跟着我出去玩呢,没想到一眨眼就要出嫁了。”

这种失落春花也有,她挪了挪笨重的身体靠向卢梦生,卢梦生赶紧将她扶住,伸手在她的肚皮上摸着,笑着将这个伤感的话题转过去了,“看来这个孩子不是个听话的,在肚子里就会磨人。”

这一胎的怀相确实不好,也许是因为她年龄大了,也许是因为她曾中过毒,尽管请了几位名医,她不似怀阿瓦时那样精神十足,身子也笨得厉害。不过想到春花曾经生过孩子,家里人也都放下了心,一般来说头胎的风险比较大,以后就会顺利。

作者有话要说:补上昨天欠下的一更!

第二百九十七章

十一月初一,春花的肚子开始痛,可是过了整整两天一夜,孩子还是没有生下来。接生婆的脸色越来越紧张,春花也觉得自己已经不剩一点力气,持续而强烈的疼痛折磨得她恨不得什么也不知道地昏死过去。

卢梦生的大手在她的脸上划过,擦去一直流淌下来的汗水,然后将一匙汤喂入了她的口中,“太太,太太,喝点参汤。”他的手在抖,声音带着颤音,春花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了他焦虑紧张的脸,春花咽下了参汤,在接生婆的指挥下,重新凝聚了所有的力量,新生儿诞生了,可她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春花听到了哇哇的哭声,她想,“没有阿瓦的哭声大。”

然后就听到接生婆笑着说:“是个小公子呢!”

“太太,我们又有了一个儿子!”

“生了,生了!母亲生了个弟弟!”屋子外面传来了留儿和阿瓦兴奋的声音。

春花心里充满了喜悦,她也想说点什么,可是,她觉得自己更加虚弱了,好象身体的东西不断地在流逝。

突然接生婆大声叫了起来,“大出血!不好了!大出血!”

“太太!太太!”卢梦生刚刚已经露出喜悦的声音突然变了,然后她觉得他的声音也开始模糊,留儿和阿瓦惊恐的叫声慢慢听不到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包围了春花,她知道自己可能不行了。

“梦生,你要好好的。”春花还有很多话要对卢梦生说,打仗时不要太拼命,平时少喝酒,肉也要少吃,对留儿别太宠,对儿子不要太严…还有他以前发过誓,她闯营时若是死了他不会再娶,这誓言春花并不想让他遵守,她要他以后幸福地生活。可她说不出来了,而刚刚的话,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说清楚了,卢梦生能否听到。

可是,春花真不放心,她担心自己去了,卢梦生过于伤痛,不肯去寻找幸福,她担心阿瓦少了母亲的关切,能否快乐地成长,她担心留儿以后有了为难的事没有母亲倾诉,她担心亲生的小儿子没有母亲的抚育能否健康成长,还有父亲母亲、大姐他们都会为自己早逝而伤心。

她不愿意死去,她要活着!

“太太,你一定醒过来,我不能没有你!”卢梦生在她的耳边喊着。

“母亲!”阿瓦的声音。

“母亲!”留儿的声音。

“哇哇哇!”小儿子的哭声。

“你一定挺过去,我和儿子女儿都不能没有你!”

春花睁开了眼睛,一家人都围在她的床头,她挺了过来。

卢梦生将小小的婴儿抱过来给她看,“我们的二儿子,大家都说长得像你呢!”

“母亲,你可吓死我们了!”阿瓦松了一口气说。

“母亲,先喝点鸡汤吧。”留儿端着一碗汤走过来,“大夫说母亲这次可要好好养养身子了。”

春花由着卢梦生将她扶起,慢慢咽下了一口鸡汤,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我以为自己回不来了,可我真舍不得你们,我没死,真好!”

正扶着她的卢梦生将手收紧了,握住了春花的肩头,阿瓦也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而留儿眼圈一红,然后硬是忍住了眼圈里的泪,将又一匙鸡汤喂到春花的口中。

卢梦生给他的二儿子起了小名叫阿砖,顺着阿瓦的名字想出来的,明显没有当初给阿瓦起名字时的为难。阿砖虽然是阿瓦的弟弟,但却远不如阿瓦小时候康健,而且春花死里逃生,没有一滴奶,阿砖只有吃奶娘的奶。

不过,春花也想到,她就是能奶阿砖,卢梦生恐怕也不会同意,她这次身体受了很大的伤害,必须好好休养。

等她什么也不做,休养了两个月——这也是卢梦生坚持的,之后才得知,她还真是侥幸拣回一条命,不过以后再也不能生育了。

“若是你还能生,我也不会让你生了。”卢梦生还劝慰她,“我们已经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真已经足够了!”

春花也微笑着说:“我懂得的。”

十几年的夫妻,感情早已经比海还要深了,只要能在一起相守,比什么都重要。

从此以后,不只是卢梦生,就是春花自己也格外注意保养,她不再把那么多的精力放在生意上,而是过起了悠闲而规律的生活。

照顾阿砖之余,她每天琢磨着做些好吃的,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看看戏、听听曲子,卢梦生空闲的时候,也会陪着她逛逛园子,或者到外面走一走。

春花在边城时练出来的好身体终于完全恢复了,甚至还更上了一层楼,她头发乌黑亮泽,雪白的皮肤带着莹润的光,脸颊红润,脸上几乎看不到皱纹,原来几块浅浅的斑已经浅得看不出来了。平时来往的太太们都赞扬她气色极佳,仿佛二八佳人,虽然其中少不了恭维,但也不全是假话。

春花很欣慰地看着阿砖一天天地长大,这个孩子从生下来就没有阿瓦身体健壮,让春花很是担心过。但她仔细观察,阿砖也不是体弱,而是他长得更像自己一些。

阿砖长大一些后,他的特点就非常明显了。这孩子性情温和,不像阿瓦那样好动,长得也没有阿瓦那样快。春花虽然没有亲自把他奶大,但是也整日在放在身边,母子情份也一样不少。

到了阿砖满一岁的时候,他不但已经学会了叫爹娘,而且还会说不少的词,聪慧可爱得紧。卢梦生对小儿子的溺爱还要胜于长子,有时抱着他与春花逗笑说,我们卢家看样子也会出读书人了。

春花倒是不以为然,阿砖是次子,不必袭军职,将来喜欢干什么都可以,读不读书都随他心愿。而且他算是含着金汤匙生下来的,还没满周岁,就有了荫封的四品指挥佥事的官职,每月都有傣禄可拿呢!

宣德九年,杨首铺年过七旬,上折子请求致仕。皇帝自然称社稷所倚,再三换留,可杨首铺坚持,“古礼,大夫七十而致仕,老于乡里。”

几番挽留坚辞后,杨松辞去了首铺,可皇上对杨首铺的礼遇依旧非常,加封了太子太师,赏赐无数的金银锦帛。

这样的大事,春花在山东也听到了,而且她还知道父亲和母亲决定回南京,得到消息她就与卢梦生商量后带着阿瓦回了京,想陪着父母回南京。

春花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与人为善,也不曾亏欠过别人,可是她一直知道自己对父母是亏欠的。当初她抛弃了大家逃离京城时,认为自己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无可厚诽,而且她离开郭家也能帮杨家甩开郭少怀那块讨厌的狗皮膏,总之她一点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的。

原以为杨家也会就此放弃她这个背经叛道的女儿了,但没想到,父亲、母亲、大姐,他们一直把自己当成亲人,默默地关心,用心地呵护,对此她一直在感受着亲情的同时,无比的愧疚。

当然现在她也不是后悔,而是对父母的眷恋和报答的心意却更加深厚了,“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自己已经抱养了一个女儿,又亲生了两个儿子,春花更加时常想起母亲对自己的宠爱,父亲对自己的关切。不管自己做了些什么,父母对自己只有无私的奉献。

可是这个时候的风俗,加上通迅、交通状况的限制,出嫁女与娘家的父母见面并不多,现在父亲要回南边的故乡,考虑到父母的年龄,春花真怕自己以后见不到二老了。所以,思虑再三,春花还是放下刚满周岁的阿砖出门了。

其实春花此举,在这个时代多少有些出格,但卢梦生经历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苦,所以一点也没反对,只是一定要阿瓦陪着春花。

山东与京城相距并不远,春花回到杨府时,父母已经在收拾行装,她便直接住进了杨家,每天就在于夫人身边,帮她打点各种物品。于夫人见春花很高兴,但想到女儿将丈夫和孩子都扔在家里,又觉得不对,免不了要念叨她几句。

春花笑着说:“母亲,留儿已经大了,能照顾好小弟弟,再说家里还有梦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