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他只是想想便觉得无法容忍,若成为事实,他只怕会做出连他自己也难以预料的事来。第六章(3)

在见识到眉林的真实性格以前,慕容璟和原本是对前一日莫名其妙就攻击他逼他对练的牧野落梅产生了怀疑并因此而感到深刻的悲伤的。当然,这种怀疑在与眉林相处以后不由自主便慢慢淡化了。他倒更趋于相信牧野落梅是被眉林气得失去了理智,吃了哑巴亏,才会回头找自己发泄。

目前的情况是,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因为这件事而吃了大亏。

自五年前开始,他就极少与人动武,就算偶尔玩玩,也只是像狩猎一类的不需调动内力的节目。世人都道他是因为被剥夺兵权而一蹶不振,却不知他其实是因为被刺杀几乎步入黄泉,后虽勉强瞒过众人撑了过来,却也落下顽疾,经脉弱不受力。

牧野落梅的攻势步步紧逼,毫不留情,让他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勉力接招。若在平时,他或可费尽心思巧妙地相让,但这种情况对他凶险万分,自然希望越早结束越好,因此出手极其狠辣,只望能逼得牧野落梅能自动放弃。

可惜人急无智,他竟忘记了牧野落梅性格要强,又好面子,让她在压力下主动喊停无异于让她示弱低头,这是永远也不可能发生的事。因此,最后还是他咬牙硬受了她一掌,两人的较量才算停下。然而,他的相让却被她看出,令她大怒而去。

他当然不会再如以往那样追上去讨好赔罪,翻涌的气血以及欲裂的经脉让他连坐在马上都困难,就在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不能回去,不能让一直旁观的慕容玄烈看出丝毫端倪。于是也借机表现出一副气怒难当的样子,跟慕容玄烈说要继续追猎,然后便策马进入了密林。在走出很远之后,他甚至都能感觉到慕容玄烈那双如同鹰枭般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如同一只择腐而噬的秃鹫。

他不得不挺直背脊,冀望能在行马间恢复少许元气,缓解经脉的受创程度。只是在早上得知慕容玄烈也积极促成此次追猎那一刻他所产生的不好预感却成真了,在黑暗将山林彻底笼罩之后,他遭到了伏击。

父皇曾明令禁止他披甲胄以及参与任何军事行动,此次竟会破例,实难让他不生起防备之心。

好在伏击他的只有两人,试探更甚于刺杀。想必他身患顽疾的事早已被有心人听到风声,正欲找机会证实。而在证实之前,对于他,他们仍然有着忌惮,不敢逼得过紧。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得不孤注一掷,明知会重蹈前辙经脉寸裂,仍然使用了极招,将那两人一举击毙。之后气劲反噬,他从受惊在暗林中乱窜的马背上坠落,醒来时已和眉林两人挤在一起。

从两人的对话中,他判断出眉林虽然不是一个善茬,但心却很软,而那个少年就更不用说了,因此索性装昏,让他们带自己出山。

于他来说,这正是一个离开昭京的大好时机。虽然付出的代价很大,甚至前途难测,但值得。

第六章(4)

出山的路并不顺畅,有的地方藤架无法通过,眉林唯有靠半拖半驮才能把慕容璟和弄过去,藤架只能放弃。

不过不管怎样艰难,就在天上再次出现慕容玄烈那只海冬青的时候,他们终于来到了山林的边缘,前后足足耗了五日。

然而,当他们看到驻守在山林外的军营时,不得不又退了回去。

“是泸城军。”慕容璟和闭了闭眼,淡淡道。虽然没有多说,眉林却也大约能猜到,必是炎帝下旨封锁钟山,不然还有谁敢擅自调动军队。由此可推,钟山的其他出路必然也已被封。

封山却不搜山,父皇你防得我好紧!慕容璟和唇角苦涩一闪即逝,转瞬被坚定所替代。

眉林对这些朝廷之事不甚了解,但也知道就这样出去绝对讨不了好,于是又悄悄拖着慕容璟和缩了回去。慕容璟和并没反对,必是和她有着同样的顾虑。

“怎么办?”两人缩在岩石的夹缝里,眉林问。

“我久不回去,他们定然很快就要展开大肆搜山,山中不可久留。”慕容璟和沉吟。

眉林秀眉微蹙,想了想,道:“我可以把你送到林边,但我不会出去。”有牧野落梅在,她现在只怕已经成了头号通缉犯了,哪敢自投罗网。

慕容璟和一听,素来半睁半阖像永远也睡不够的眼睛立即瞪得溜圆,“你敢!”经过几日摩擦,他终于将一口的贱婢奴才改掉。

“我想可以试试。”眉林忍不住笑了起来。

慕容璟和沉默,然后手指动了一下,又抓住了她正好放在自己身边的脚踝,就像是在重复那天的情景一样,偏偏他还什么都没说。

眉林一下子没脾气了。

“我记得钟山有一个传说。”慕容璟和这才缓缓开口,脸上浮起思索的神情,“据说曾经有人在钟山里迷了路,走进一个山缝,穿过山缝后竟然达到了安阳地界。”

“安阳?”眉林呆了一下,然后摇头,觉得传说真是无稽,安阳距此两百余里,马车也要行几日,怎么可能穿过一个山缝就到。

“不是不能的……”慕容璟和看到她不以为然的表情,低声道。她那里知道,为了能逃出昭京那个囚宠,几年来他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就连这在世人眼中完全不可能成为事实的传说,也被他着亲信实地调查过。

看到他的神情,眉林不由打了个机灵,总识到他们或许真有了生路。

随便弄了点山果吃,然后按着慕容璟和的指点,两人一边避着天上的扁毛畜生,一边往传说中的石林而去。

所谓的石林,就是在钟山西南人称火烧场的一片荒石滩。那里全是焦黑的石头,寸草不生,仿佛被大火烧过一样,得名于此。它背倚钟山最高的山峰峙山,面临一望无际的莽林,在苍翠的山林间显得异常突出。然而无论是寻幽探险之客,还是走惯了山林的猎人,都会尽力避开它,不愿靠近。因为传言凡是进入火烧场的人,都再也没能出来过。更有人说,火烧场其实就是一个迷阵,人进去后会很快迷失方向,直至饿死。

第六章(5)

“那种地方……你确定我们的运气会比较好?”眉林问。与其根据一个传说让自己陷身于茫不可知的危险境地,她倒宁可面对那些封山的官兵。虽是这样想,她仍然吃力地半驮着慕容璟和往石林而去。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奇怪,明明是与自己意愿相左的事情,做起来却毫不勉强,追究原因,只怕还是源于信任。眉林想到自己竟然会信任慕容璟和这个混蛋,就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所展现出来的能力让人不敢小觑。

“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的运气还不算太坏。”慕容璟和下巴靠在她的肩上,正好可以看到她眉角上那粒小痣,无奈动弹不得,否则只怕已经一下子亲了上去。不过即便是这样,也已足够让他从经脉寸裂的剧烈疼痛中分散出些许心神,“你头低点。”

“啊?”眉林扶住一株栎树休息,正在琢磨那句运气不算太坏,闻言想也没想,当真将头放低了些。

慕容璟和微仰起头,发现还是够不着,于是道:“再低点。”

眉林此时已经回过神,直起脖子,疑惑:“干嘛?”这里就两个人,有什么事非得凑那么近说,何况两人的距离还并不算远。

“自然是很重要的事,本王让你低就低,啰嗦什么?”慕容璟和不悦地道,明明连行动都得仰仗别人,偏偏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数日相处下来,对彼此性子都有些许了解,眉林倒也不生气,看他这样坚持,只道真是什么重要的事,大抵跑不出两人正在谈论的如何从石林谋求一线生机,于是不再多问,依言低下头来,主动将自己的耳朵凑到他的嘴边。

慕容璟和登时笑眯了眼,嘴唇擦过她的耳廓,轻轻印上那粒让他垂涎许久的小红痣。

当温热的呼吸喷在眼睫上,久久等不到对方说话后,眉林总算反应过来,知道他这是恋痣癖又犯了。

不得不说,当被这样珍惜怜爱地对待时,她也会忍不住心弦颤动,但是已有前车之鉴,让她知道这样的举动对这个男人来说其实什么也不是。所以,她稳住心神,淡定地抬起头,继续艰难的行程。

“堂堂大王爷竟然会迷恋一粒小痣,真是可笑之极。”眉林目视前方,唇角故意撇出一丝讥诮的弧度,借以掩饰心中的异样感,同时想激怒他漏泄出之所以这样痴迷的蛛丝马迹。她很清楚直接问是不可能得到答案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却是,慕容璟和并没有勃然大怒,而是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眉角,仿佛没听到似的。

眉林无奈,懒得再继续试探,将全副精神都放到了赶路上,同时边走边采摘一些野果草药等物。没过多久,额上就已渗出汗水,晶亮的水珠滑过嫣红的小痣,衬得其益发娇艳可人。

慕容璟和手指动了动,然后遗憾地叹了口气,慢悠悠地道:“本王爱美人,爱醇酒,爱一切可爱之物,何时又轮得到你一个无知妇人来评断了?”

正在往嘴里塞某种解毒草药的眉林差点被噎住,好不容易咽下去,一边舔着有些发麻的牙齿,一边思忖究竟是贱奴顺耳点,还是无知妇人顺耳点。

似乎都不太好听。就在她得出结论的时候,慕容璟和终于注意到她边走边将各种认识的不认识的草药往嘴里塞的情景,忍不住问:“你吃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生草药做什么?”很多草药的药性是相冲的,她这不明摆着是找死的行径吗。

嘴唇好像开始有些发麻。眉林抿了抿,淡淡道:“有病治病,无病强身。”说着,在怀中掏出一枝七叶蓝花递到他嘴边,“你也来点?”

“有毒的吧。”慕容璟和怀疑地道,然后不屑地别开脸,终于不再盯着她的眉角看了。

眉林笑了下,突然觉得一阵心慌,眼前的景物开始出现重影,她忙扶住身边的一棵树干,低着头喘气。

“怎么了?”慕容璟和察觉到异常,问。

眉林摇头,觉得胸口烦闷欲吐,不得不将他小心地挨着树干放到地上,自己也无力地跪倒在地,咬牙强忍那一波波袭来的不适。

慕容璟和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以及额上直冒的虚汗,一下子反应过来。

“你中毒了?蠢女人。”语气中幸灾乐祸大于担忧。他就说像她那样胡吃乱塞的方式,怎么会没中毒。

眉林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听到他这句话,没好气地道:“我中了毒,你也没好处。”虽是如此说,她心中其实也清楚他没说错,知道自己这样做实在过于鲁莽。但是她没多少时间了。虽说体内的毒素发作时暂时不会要她性命,但却会消耗身体的机能,多挨一日都会对身体造成无可弥补的损毁,她丝毫没有把握能在生机被耗尽前找到解药。

“你要想笨死,我只好认命。”慕容璟和注意到她的脸色稍稍好转,心中暗自吁了口气,嘴里却毫不相让。

眉林发现眼前的一切又慢慢清晰起来,定了定心神,抹去额上的冷汗,重新拽起靠树半坐的男人继续赶路。等嘴舌的麻木感完全消失之后,竟又依然如前那样边走边试吃各种草叶花茎。

慕容璟和觉得这个女人简直是无可救药,忍不住讥嘲:“你就这么想死?”

“当然,不。”眉林回答得干脆,话是这样说,试尝草药的行为却并没停止。只是这一次不单单是自己吃,她还不时将一些味道极苦又或极奇怪的往慕容璟和嘴里塞。

“与其我中毒而亡后,你一个人饿死在这里,又或者被野兽活生生撕碎,不如也跟我一起被毒死好了。”她说。

慕容璟和想拒绝,但耐不住她一次又一次锲而不舍的填塞,最后只能乖乖咽下,自然是一边吃一边满肚子的怨气兼火气。尚幸的是,直到抵达目的地,他们都再没吃到过任何有毒的东西。

“希望你的好运气能一直持续下去。”眉林看着林外数丈远那片极其突兀的焦黑巨石群,喃喃道。

慕容璟和黑着脸没有应。

第七章(1)

石林背倚耸拔入云苍翠欲滴的峙山,其它三面皆是葱笼的竹林,两者间隔着一道数丈宽的环形焦土,泾渭分明。

眉林蹲下身,仔细观察地面半晌,然后捻起一撮炭灰似的沙土递到慕容璟和面前。

“你看,这是被烧过的……但为何会寸草不生?”她疑惑,经过多年,在大火所遗灰烬上应当是草木茂盛才对。想到此,她突然像抓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慌忙将那些沙土扔到地上,又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侧眼,果然看到慕容璟和眸里不加掩饰的嘲笑。

撇唇,一把将他毫不客气地扔在铺满竹叶笋壳的地上,转身时听到压抑过的痛哼声,她的唇角不由微微翘了起来,然后一边在衣上撕下一条布带用牙咬着扎紧抓过沙土的那条手臂臂根,一边往不远处的小溪疾步而去。

小溪是从峙峰流出,没有经过火烧场,溪水清澈,两旁植物繁茂,不时还能看到小动物留下的足迹。

单手入水濯洗,用草叶蹭试,再抬起,发现整个手掌已经漆黑如墨,如同那些焦石一样。眉林叹了口气,拔出匕首,在掌心划了个十字形的伤口,然后隔着袖子握着手臂由上往下推挤,看到黑血一滴滴落进溪水中,转眼便有几条小鱼翻着白肚浮了起来。

“真没良心。”她嘀咕,神色间却并无抱怨之意。她太清楚那个男人能够无情到什么程度,一旦让他有了翻身机会,自己定然会死无葬身之地。何况,她会救他也是被逼无可奈何而已,所以自然不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该有所回报。

随着流出伤口的血由开始的滴滴嗒嗒渐渐转成连续不断的一股,麻木的掌心也慢慢地回复了知觉,先是如同蚁噬,然后变成疼痛。血终于恢复了鲜红之色。

又等了片刻,眉林才将臂上的布带解开,看着掌心血如泉涌也不惊慌,从腰间的草药间翻找出止血的,嚼碎了吐在上面,用布带缠了几层,这才起身。

一阵晕眩袭上,让她身子晃了一晃,不得已又重新蹲下,俯下身就着已回归清澈的溪水喝了几口,这才觉得稍稍好点。

她其实是不太怕中毒的,因为体内在入暗厂的时候已被种下会定期发作的慢性异毒,对其它毒物或多或少都有着一些抵抗力。只是可流的血实在有限得很,多几次失血,便有些消受不起。

将匕首在水中清洗过,然后砍了节竹筒,盛了水回到竹林边缘。慕容璟和趴在地上,脸偏着,侧贴在厚厚的枯叶之上,显然开始是由正面扑跌在地上,之后便再没动弹过。睁着的眼中不见愤怒又或怨恨,只是让人难以捉摸的深沉。见到她回来,竟然扬唇一笑,语气异常柔和地道:“如果你聪明的话,最好现在就杀了本王。否则今日之耻,它日必将百倍回报。”

虽然心中早已有数,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出来的时候,眉林仍不由心中一寒。

“我要怎么做用不着王爷你来操心。”她神色不动,蹲下将他翻了个身,然后略略扶起,开始喂带回来的水。

第七章(2)

慕容璟和慢条斯理地啜着水,扬起眼睫,企图从眉林的平静下面看出点什么。

白净的脸,被水沾湿的发静静地贴在颊畔,让人很想伸手去给撩到耳后。淡细的眉,安静的眼,这是一个怎么看都是那种习惯了低眉顺目没有自我主见的女人,却不料心机竟是如此深沉,行事也出乎意料的果断干练。

慕容璟和第一次仔细看眉林的容貌,在她垂着眼的时候,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看走眼。两人之间的记忆仅限于她眉梢那粒红色小痣以及这几日的相处,以前明明还在一张床上睡过,他却竟是怎么也想不起。就算他真的不将这个人放在心上,也不至于如此,由此可知定是她有意弱化了自身的存在感。

感觉到他若有所思的探究目光,眉林扬眼,毫不避让地与他对视,于是存在于那里面的冷漠便直直地撞进了他的心中,让他瞳孔不由一缩。

眉林唇角一紧,然后笑了,只是笑意并没驱散瞳眸中的冰冷。即便是如此,慕容璟和仍不得不承认她长得其实很秀美。虽然这种美与牧野落梅无法相比。

“既然土中有毒,那么那些石头上恐怕也是如此,你确定我们真的要进去?”她再次确认。

“你怕了?”慕容璟和扬眉,欲待再挑衅,突然神色剧变,原本白中透青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眉林发现凡是不需要合作的时候,两人就很难和平相处,正在想着是反唇相讥还是不予理会的时候,耳中突然传来一串极响亮的肚子叫,她大讶,“你饿了?”这一路走来几乎是没停过嘴,她都还撑得难受,他怎么会饿得这样快?

慕容璟和握紧拳头,动弹不得的身体竟不可察觉地近似痉挛地扭动了一下,他别开眼,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要大解。”原来连路吃些奇怪的东西,他娇贵的肠胃竟受不起,开始翻江倒海起来。

这几日为了避免尴尬,他都尽量少进食少饮水,大解还不曾有过,小解都是眉林帮他把手放到裆前,然后别开脸由他自己解决。此时欲要大解,他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不只是他,连眉林也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快点!”见她还在发愣,慕容璟和恼羞成怒地催。

“哦哦。”眉林慌了,伸手就开始给他扒裤子。然而越急越乱,一不小心竟然将腰带扯成了死结。

“割断割断……”慕容璟和已经没了骂人的心思,急道。

“你再忍忍,就快好……”眉林已抠松了结扣,哪里舍得把腰带给弄断,谁想就是这一耽误,便听噗地一声,一股浓烈的臭味在空气中荡漾开来。

她呆住,而慕容璟和则羞惭地别开了脸。

溪边的竹林中被耙出一块空地来,一堆篝火在正中熊熊燃烧着,旁边横架着两根竹杆,晾着洗净的衣服。

慕容璟和趴在一块斜立入水中的大石上,除了头以外,身体其他部位全都没在冰凉的溪水中。眉林则半身浸于水中,在旁边给他清洗掉身上的污秽之物。两人谁也没说话,一个因为难堪,一个则是微感愧疚。

眉林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给他乱塞药草,又拒绝剪断腰带,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让人尴尬的事。对于一个大男人来说,尤其还是一个地位尊崇的王爷来说,这已不仅仅是有损颜面,而是对自尊的一次极严重的伤害。

只是这样的事,对于全身瘫痪的他来说迟早都会遇上的吧,以后把屎把尿不都还得她来。她想,于是心中那罕有的良心发现一下子又消失无踪了。

用大片柔软的草叶刷洗了背部以及大腿四肢,然后手毫无避忌地伸入男人的双腿间给他清洗最私密的地方,感觉到手下的身体无法控制地一颤,然后又恢复了平静,但其中所传递出的僵硬却久久没有散去。眉林不由加快了速度,洗完了后面,便将他翻了个身。

不远处的火光传递到溪边已变成幽暗的弱黄,却足够让人看清慕容璟和闭着眼,以及紧咬着已泛出暗色血渍的下唇。由此可知,他是在如何地强忍心中的羞耻感。

眉林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如果想保命,只怕真要让他一直瘫痪下去才行。

一直没有睁开眼的男人自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也许就算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几日一直处于逃亡中,难得有机会清洗一翻,眉林最后索性给慕容璟和将头发也洗了,把他拖到岸边干净柔软的枯草上,这才去拿烤着的衣服。

秋夜的风透过湿漉漉的中衣吹到身上,彻骨的寒。她没有内力御寒,上下齿不由自主打起架来,因此几乎是以跑的速度冲到火边,拽下半干的衣返回溪边。随便用手给他抹了抹身上冰冷的水渍,便将衣服套了上去。

吃力地把人弄回火边,让他侧躺在厚软的竹叶上,以借火的热力煨暖那已如冰块一般的身体,希望他不会因此受寒病倒,那对如今的他们来说无疑于雪上加霜。眉林自己则再次回到水边,将湿透紧贴于身上的中衣脱下洗过,晾到他衣服空出来的位置,然后发着抖咬着牙进水溪中,仔细清洗身上的污垢。

慕容璟和睁开眼时,她已洗罢,正穿着露出大片雪背的藕色绣花肚兜,系着条薄薄的亵裤坐在火边处理自己的伤势。

锋利的匕首在火上烤过后,果断地削去伤口上已腐的血肉,直到鲜血涌出,顺着雪白的手臂滑下,乌黑的湿发垂在身上,有几绺落于胸前,滴着水。她利落地敷上嚼碎的草药,包扎,只除了在剜去腐肉的时候秀眉曾不可察觉地皱了下,整个过程中都显得过于地沉静。只是这种在沉静在她近乎于妖娆的衣着映衬下,竟然隐隐流露出一种令人动容的妩媚。

眉林当然不知道什么妩媚不妩媚,她处理好手臂与腿上的伤,到溪边洗去身上的血迹,便穿上了已烤干的衣服,同时换下肚兜和亵裤洗净晾起,之后才用干燥的布带把手掌上的伤口重新包扎过。

第七章(3)

一切收拾妥当,她正要就地睡下,突然发现火堆对面的男人全身在微不可察地发着抖,身下的枯叶被发上的水弄湿了一片也没听到他出声抱怨。没有多想,她起身走过去将男人挪到一个干燥的地方,让他背对着火靠着自己坐着,以便烘烤湿发以及背部被打湿的衣裳。整个过程中,慕容璟和只在最开始被挪动的时候看了她一眼,之后再没给出任何反应。

突然之间,眉林知道一切都将不一样了。

次日两人并没有立即进入石林。连土都含有剧毒的地方,一个负伤一个行动困难的两人如果不好好准备,那真是与找死无异了。

竹林上方海冬青在不折不挠地盘旋着,提示着他们它的主人随时可能抵达。眉林砍了几棵竹子,剔下上面的枝叶,最粗的地方除了四截做轮子的外,余下的全部成了装水的器具。用一臂半长的竹段,削下的枝叶,以及长藤,眉林再次做出了一个简易的小板车。比上次越秦做的要小上一半有余。

割了厚厚一板车的干草,足够两人吃上几日的野果以及各种可生食充饥之物,草药,十多筒水,全部都放在了板车之上。

眉林将拉车的长藤系在自己的腰上,然后半驮起慕容璟和,在两日后终于步出了竹林。

在踏入空旷的黑色过渡区的时候,她不由抬头看了眼仍在上面虎视眈眈紧盯着他们的恶鸟,舔了舔唇,心里蓦然升起一股想将它烤了的冲动。

没有雨,秋日的天空高远而澄蓝。慕容玄烈没有来。这是到目前为止,最幸运的事。

走到近处才发现那些巨石地面以上足有四五丈高,方方正正的,粗细不一,如同人工削凿成。但谁都不会真往人为方面去想,一是因为此地巨石数量绝对不下于万,而四周山野并无开凿痕迹,可以排除就地取材的可能性;再来就是以此地理环境,周边无大的运河以及承受足够压力的道路可运送石料,让人无法想像要如何完成如此巨大的工作量。因此,除了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外,实难做其它猜想。

石与石之间有的互嵌在一起密难透风,有的却宽敞足够两辆马车并排而过,地面倒平整之极,如同外面一样全是黑色的沙土,跟焦黑的巨石混融一体,一进石林便觉得整个天都暗了下来似的。

眉林驮着慕容璟和,拖着小板车,从那两块如同门户一样超巨大的石块中间进入令人闻之色变的火烧场。因为路面平整,不生草木,让她省了不少力,只是再不敢随意用手撑着身边的物体休息。

如此大的石阵,即便没有任何危险,进去后也很难不迷路,因此眉林准备边走边留下记号,却被慕容璟和阻止了。他没说理由,但她转念便想了个明白。如果慕容玄烈他们有心追来,所留的记号实在是极好的指路明灯。

慕容璟和除了必要的时候已不太和眉林说话,她让做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眉林觉得清静之余,竟然有些不习惯起来,她觉得自己有些怀念起那个总是高高在上,会时不时抱怨一下讽刺几句的慕容璟和了。

骨碌骨碌的竹筒滚动声时而紧时而缓,伴着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在幽暗的石林中显得异常阴森可怖。如果这不是自己发出来的话,眉林一定会以为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慕容璟和没有指路,她只能依着自己的判断往峙峰的方向对穿过去。黑石透出森森的寒意,有风穿过石间隙,发出呼呼如人哭泣的的声音,除了有点冷外,石林中的空气并不让人讨厌。然而走了大半个时辰,眼前的景物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没有移动过似的。

眉林觉得有些不妥当,于是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准备先休息一下,顺便思索眼前的情况。当她一边要掺着慕容璟和不让他摔倒,一边要将车上的枯草铺到地上隔绝那层有毒的黑土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为了节省时间没有编出一张竹席来是多么的失策。

最终,她只能让慕容璟和坐在地上,自己跪在他侧面一边用身体撑着他无力坐直的上半身,一边将枯草在地上铺出一块足够两人共躺的地方来。

等将他挪到干草上躺下,她也累得倒了上去,脑子里则急速思索着更省力的办法。

可以将干草扎成束,那样不仅铺起来省力,收起来也方便。她想,目光无意识地落向天空,而后赫地坐了起来。

“怎么可能……”低声喃语着,她的脸色有些怪异,心中寒气嗖嗖直冒。

原本澄澈蔚蓝的高远天空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被蒙上了一层灰,像雾非雾,似云非云,就在巨石的上空,如同濛濛的混沌一样。难怪她怎么觉得光线这样暗呢。

那不是天。眉林知道,但也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于是往躺在地上同样静静注视着上方的慕容璟和看去。

“喂……”见他似乎无意和自己说话,她只能主动开口,却在称呼上顿了一下,才继续:“慕容王爷,这个地方好像不大妥当。”

慕容璟和慢慢转动眼珠,最后终于落在站着的她身上。

“是啊。”他回答得有气无力,没有更多的话。

眉林等了半天,知道无法再从他嘴里掏出有用的东西来,不由叹了口气,又坐下,然后开始将铺在地上的干草按之前想的那样扎成手臂粗的草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