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在她还不能赎身出去,师傅在这儿呢,师傅可是御厨,御厨最精的便是宫廷官府菜,安家祖上出了上百位御厨,所以宫廷官府菜是安家食单里最为重要的一类,也残缺的最厉害,很多菜只有名字,做法食材却早已失传,如今有了师傅,对于补遗安家食单应该会有很大帮助。

想到此,便跟从安福这里告辞出去,直奔师傅的小院,刚迈进来就闻见一股诱人的香味儿,安然闻了闻不禁道:“炒鸡片,虾油豆腐,八宝肉圆,小炒茄子。”

老爷子在院子里看着她笑问:“还有呢?”

安然使劲儿闻了一会儿,摇摇头:“还有一个却闻不出来了。”却见大师兄从灶房端出一个瓷盆子来,里头竟不知是什么清香扑鼻。

安然忙接过放在桌子上,仔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是什么,二师兄递给她一双筷子:“小师妹尝尝就知道了。”

安然接过夹了一筷子放到嘴里,尝了尝:“这股子清香怎如此熟悉?”

老爷子笑了起来,抬手指了指头上的槐树:“可不熟悉吗,你瞧瞧这槐花可少了多少。”

安然抬头,不禁笑了起来:“原来是槐花。”

安然虽没吃过,却听爷爷说起过,槐花是可以吃的,不止槐花,在过去的荒年里,便树皮草根老百姓都会吃,只要能填饱肚子,观音土一样吞下去,槐花榆钱儿这种东西,在那个时候便成了老天赐予的绝顶美味,就跟爷爷喜欢吃的苜蓿饼一样,可以做出很多吃食来。

不过,也没想到如此好吃,安然这一顿晚饭,别的没怎么入口,倒是这槐花饭,吃了有两小碗,吃完了,安然把碗筷洗了放好,灶房收拾妥当,再出来,大师兄已经把师傅的手把壶泡好茶拿了出来,二师兄提了个大肚子茶壶,三个粗陶大碗,放到桌子上。

捏一簇茉莉高沫,滚开的水冲开,便是一壶花茶,倒进碗里,金黄的茶汤,浓浓的茉莉香,喝进嘴里,说不出的好喝。

师徒四人围这小桌坐下,喝茶聊天,真跟家一样温馨,安然想起刚的槐花饭,不禁开口:“大师兄刚做的槐花饭当真好吃,怎么做的?安然竟没瞧出来。”

大师兄指着她道:“一看你这丫头就没挨过饿,这可是荒年里老百姓宝贝,指望着它打牙祭呢,只不过,老百姓家里做的,远没这般复杂。”

见安然仍眼巴巴的望着大徒弟,老爷子笑道:“瞧这丫头的可怜劲儿,快告诉她便了。”

大师兄笑了起来:“我的做法也不难,把槐花摘下来洗净,开水焯一下,裹上一层薄薄的面粉,上锅蒸十分钟就好了。”

安然眨眨眼:“那怎么我刚吃着有些辣。”

二师兄:“还要热油炒鸡蛋,放入天椒,切碎的花椒叶,再把蒸好的槐花一起翻炒,出锅便是刚的槐花饭了。”

安然恍然:“怪不得我刚吃着有淡淡的花椒香呢,原来放了花椒叶啊,大师兄怎么想起做这个来了?”

大师兄目光有些悠远:“今儿瞧见这一树槐花,忽想起些旧年的事儿,那年跟着师傅还在宫里,我们住的院子里也有这么一颗槐树,到了春天结了满树的槐花,一串串的清香扑鼻,我跟师弟淘气,便上树摘下来学着人家做了槐花饭吃。”

二师兄:“是啊,可宫里的槐花比这里的要结的大些,也更多…”说到此,不禁偷瞄了师傅一眼,不敢再说下去了。

安然也不敢说话,当年的事情她并不知道,生怕提起来,师傅要不高兴,不想老爷子叹了口气:“事情过去便过去了,我之所以不让你们提,并不是为了旁的,只不希望你们心存怨愤罢了,莫说你们,就是师傅我不可能不去想,毕竟在宫里待了好几年,你们俩也算是宫里长起来的,对宫里记忆深刻些,也是人之常情。”

说着,仿佛也沉浸在回忆中,月光下师傅跟两位师兄的脸色都透着怀念,还有不知名的感伤。

安然怕师傅沉浸在过去,难免要伤怀,便开口道:“师傅当了这么多年御厨,肯定伺候过很多次皇家宴席了吧,跟安然说说成不?安然只是听说过,却从未亲眼见过,那些繁琐的宫廷菜可都是出自师傅之手吗?”

大师兄笑了起来:“皇家宴席可不是安府的小宴可比, 多少道菜?有什么?怎么上?怎么吃?那都是有规矩的,一般分为六宴,其中,众多名馔,择取时鲜海味,搜寻山珍异兽。认真算起来,全席计有冷荤热肴共一百九十六品,点心茶食一百二十四品,共计三百二十品,这些若都是师傅来做,岂不累死了,师傅只是做几样大菜,其余都交于御膳房其他御厨来做。”

安然好奇的道:“御膳房还有别的御厨啊?”

二师兄都不禁笑了:“安府的一个大厨房,还有二火三火面案几十个人呢,更何况皇宫的御膳房,光是有名的御厨便有几十位呢,不过,咱们师父是御膳房排名第一的,跟其他御厨不一样。”

老爷子摇摇头:“什么第一,不过虚名罢了,说到底都是厨子。”说着看向安然:“你这丫头这么想知道御膳的事儿,莫不是惦记着补你安家的食单呢。”

被师傅点破心思,安然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道:“还是师傅英明。”

老爷子点了点她:“你这点儿小心思,哪瞒得住师傅,。”

安然:“我听爷爷说过,御膳多用珍惜难寻的食材,便如《礼记.内则》中所说的八珍,什么龙肝、凤髓、豹胎、鲤尾、炙、猩唇、熊掌、酥酪蝉这些对不对?”

老爷子摇摇头:“哪有如此简单,只一个八珍,便分山八珍,海八珍,上八珍,下八珍,迤北八珍、天厨八珍,还有著名的水陆八珍,所谓的紫驼之峰出翠釜,水晶之盘行素鳞”,宫宴又分龙凤宴、烧尾宴、沉香宴等等,每一个的菜品都不一样,总之,这御膳菜肴繁杂,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楚的,回头师傅得空再与你一一细说,说起来,师傅收你到底晚了些,若前些年,你跟着师傅多见识几回,更甚者,能亲自上灶烹制几道御膳,想来你安家食单上的宫廷菜补遗,就简单的多了。”

安然忙道:"师傅说的这话可不对,若师傅不来安府,安然哪有几分拜您为师啊."

老爷子愣了一下,笑了起来:“说的是,这真是咱们师徒的缘分。”说着打量她一遭:“今儿出府去哪儿逛了?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安然想着师傅成天闷在府里也不出去,必然想听外头的事儿,便把去老赵家吃面的事的说了,师傅听了,果然笑道:“这面摊子的老汉倒有些小狡猾,还会做幌子,不叫人学了他家汤头的法子去。”

二师兄道:“汤头奶白粘稠,想是放了猪肘猪蹄,哪是什么祖传秘方?”

师傅摇摇头:“穷老百姓,指望着摆个面摊子糊口罢了,若说破,岂不砸了他一家子的饭碗,且,他这个面摊子能在冀州府闹市里摆了这么多年,难道没个内行人瞧出来不成,却始终无人说破,可见都存着一份善心,我等也应如此,你们记着师傅的话,便我们厨子是被人说成不入流的行当,也应存一份善心,与人为善,总会有善果。”

师傅上了年纪,不大能劳神,说了会儿子话,便乏了。安然扶着师傅进屋,伺候洗漱睡下,回到自己小院的时候,时辰还早。

刚回来没一会儿,干娘便过来了,拉着她问白天遇上的管事是谁?怎么相识的?

安然以后也不想再跟安子和有什么干系了,便跟干娘说了,柳大娘不禁忧心起来,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道:“有句话娘不知该不该说,上回你提起安管事,娘只道是说笑话儿呢,便也跟着胡说了几句,倒不想你竟真跟他认识,,如此一来,却要谨慎些才好,安子和虽明着是酒楼的管事,暗里却不是寻常管事能比的,不说跟安府沾着亲,便他跟三老爷自幼的情份,也跟安府的主子差不多少,安然,这齐大非偶啊,若是嫁这么个高枝,怕往后要受委屈的。”

安然脸一红:“娘说什么呢,什么嫁不嫁的,我跟他不过碰巧遇上过几回罢了,并无什么交情来往,而且,以后也不想跟他有什么干系了,安然就想好好的跟我师傅学手艺,等明年赎身出去,或开个小馆子,或盘个卖吃食的铺面,待安稳了,四处去走走看看,才是安然要过得日子。”

柳大娘松了口气,却道:“你这么想娘就放心了,不过,姑娘大了,也不能总一个人,等你出去,娘给你瞧着挑个人家嫁了,两口子和和美美的过小日子,比什么不强。”

安然也未反驳干娘,知道干娘是这里最传统的女人,从骨子里觉得女人就得嫁人,才能过日子,根本不能接受女人想单身的想法。

但安然却觉单身蛮好,现代的时候,她有名气有地位,长得也不差,追求者虽没有林杏儿那个骚包女人多,却也不少,但始终把心思放在事业上,想着补遗安家食单,想着振兴安家菜,根本没想过嫁人这码子事儿,更何况如今自己穿到了一个爬过老爷床的丫头身上。

古代人把贞洁看的比命都重,自己这种估计也嫁不成好人了,便能嫁,现代都没寻到让她动心的,在这里举目望去,个个都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渣男,她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在这儿找男人啊,说起来要是林杏儿那丫头也穿过来就好了,以她的性子,都不知谁吃亏呢。

送走了干娘,不一会儿刘喜儿便提了热水过来,安然洗了个澡,便躺下睡了,琢磨以后休息都不出去了,叫上刘喜儿德福,把自己的小院好好收拾收拾,盘个小灶,以后再用热水就不用老麻烦刘喜儿了,还可以做些吃食,另外,这屋里的火炕也得好好收拾收拾,如今虽才春天,也得预备着过冬,要不到了冬天,还不把自己冻死啊。

心里想着便睡了过去,转天一早,去了一趟大厨房问了安福没什么事儿,便直接去了师傅哪儿,收拾了屋子,跟师傅坐在院子里说了会儿话,在师傅哪儿吃了晌午饭,便回来了。

本来想去外厨房看看,可一想到焦大娘马大脚如今见了自己的样子,也就打消了念头,回自己的小院,收拾那半院子小葱白菜去了,日子过得分外悠闲。

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一个月就过去了,这一个月,安然极少在大厨房逗留,只要没事儿,不是在师傅哪儿便回自己的小院,轮到休息的日子也没出府,而是收拾自己的院子。

经过刘喜儿德福自己的努力,如今她住的小院已经大变样了,屋子侧面搭了棚子,盘了小灶,棚子角放了个大水缸,自己屋里有个小的,注满了便安然天天都洗澡,也够用几天的。

院子里种的白菜小葱韭菜都长了起来,绿油油的映着日头格外喜人,安然如今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没事儿的时候,挪了桌子板凳出来放在阴凉里,寻纸笔记录下师傅跟她说的每一道御膳的流程以及心得。沉浸其中,偶然抬头瞧见满院子的绿色,便觉疲乏顿消,满心舒畅。

唯一可惜的是这个小院不是自己的,若是自己的,还可以再收拾的舒服些,可以盖一个专门洗澡的屋子,省的弄得睡觉的屋里都是水,还可以把灶房盖的大些,跟师傅哪儿一样,搭上几排架子,上面可以放碗筷,盘子,调料,食材,还可以再弄个大缸放到院子里,放养几条鲤鱼,平常养着,若是馋了捞出来炖了就能吃。

还可以种颗树,不种海棠,就种槐树,耐活,长得快,春天可以摘了槐花烙饼做槐花饭,到了夏天,可以在树下乘凉,岂不比海棠什么的有用许多吗。

想到海棠不禁想起安子和,这一个月自己没在大厨房逗留,便也没见他的机会,有时安然想想,许多麻烦其实完全可以规避的,只要有心即可,却,安然忘了一件事,她有心规避,若别人也有心,又岂是她想避就能避开的…

第 25 章 扣三丝

眼看进了五月,就快到端午了,大厨房这一个月过得格外清闲,以往没事儿就呼朋喝友笙歌达旦的大老爷,不知抽了什么风,足有一个月没在府里设宴,大厨房简直跟放了长假一般,连灶火都只留了两盘支应着,其余都熄了。

大厨自是不用过来,二火三火每天过来一个轮值就成了,唯有以俞大娘为首的十几个杂役,天天没事儿就坐在院子里嗑瓜子撂闲篇儿,八卦府里的是是非非,主角千篇一律都是上头那位渣男大老爷,对那位的风流韵事尤其感兴趣,安然发现,这些女人对于男人的风流事,很能容忍,觉得理所应当,甚至对那些被大老爷看上,哪怕春宵一度的女人,也极为羡慕,仿佛被那位大老爷睡一回,就一步登天,从此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了。

安然着实不理解,便锦衣玉食又如何,靠个男人过活,没有追求,失去了自我,何其可悲,还有更倒霉的,例如自己的前身,被大老爷睡了,一点儿好处没捞着不说,反被发落到了外厨房,落个上吊的下场,若不是自己穿过来,如今哪还有一个安然呢。

安然分析过,这丫头落这么个结果,只可能是两个原因,一个是大老爷睡过就算,根本没记住是谁,大姨娘早已有心发落安然,趁此机会便把她收拾了,再一个,就是大老爷知道此事,却不在意,一个丫头罢了,发落就发落了,根本不想理会。

无论是哪一种,这男人都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睡过的女人都能忘了,简直不是东西,却若记着还不理会,更是混账中的混账,渣到无极限,所以,安然对这位大老爷一点儿好印象都没有,也没兴趣听这些婆子们两眼冒星星的谈论他。

虽不喜欢听婆子们八卦渣男,却恨不能这么清闲下去才好,不用干活就白拿工钱的日子,简直让人心情好到爆,不想,好日子只过了一个月就到头了。

这天一早她刚进大厨房,安福把她叫了过去,笑眯眯的道:“安然丫头,福叔有个好事儿跟你说,城东安记酒楼的大厨昨儿得了急病,回家养病去了,便再寻合适的,一时半会儿也不易,安管事便回了大老爷,大老爷发下话来,让大厨房先借调一个过去支应些日子,论说,该着你两位师兄过去一个最合适,偏赶上快端午了,府里年年这时候都要宴客,而且大老爷一早吩咐了,从明儿开始,府里得连着几天摆宴,你虽没出师,但福叔知道你的手艺,比那几个二火三火强远了,城东的安记酒楼可是咱们安家的招牌,不能砸了,总的过去个靠谱的,福叔就想起你了,你说这是不是件大好事儿。”

安然愣了愣,安管事?莫非是安子和,见自己不出府,也不在大厨房逗留,故此想出这么个招儿来,把自己弄出去,想着,却又摇头,自己是不是太自恋了,安子和什么人啊,那可是安府的半个主子,一句话就能左右大老爷决定的牛人,自己一个小丫头,那值得费这些心思,或许是赶巧了。

想到此便道:”安然心里知道福叔对安然的好,想给安然机会,只不过安然毕竟没出师呢,便会几个菜,也没真正担纲上灶过,城东酒楼又是安家的招牌,只怕我这点儿手艺不成,弄砸了,只怕福叔也要跟着受牵连。“

安福却笑了,极有信心的道:”你也别跟福叔这谦虚了,当福叔是这么没成算的不成,之前也是担心,却两位大厨都跟我说让你去,说你的厨艺比他们两位不差什么,福叔才找你过来。“

原来是两位师兄吗?安然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厨艺这个东西并非天天学理论就能进益的,需要不断实践,说白了,就是得上灶做菜,而且,最好是做大席面,因为宴席并非单一菜品,荤素,冷热,点心,主食,汤粥一应俱全,这才最能看出一个厨子的水准,也最能锻炼厨子的能力,无疑,安记酒楼正是最合适的地方,所以,两位师兄才想让自己过去。

这么说起来跟安子和并无关系了,这般想着暗,暗松了口气,上回安然就知道那男人并非自己先前以为的随和没脾气,那男人不好招惹,让安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危机感,所以才当机立断,把书还给了他,就是想从此撇清干系,趁着没怎么熟悉的时候,拉来距离,省的发生不必要的麻烦。

却不想,自己费了半天劲,大老爷轻飘飘的一句话,自己就成安记酒楼的大厨,既在安记酒楼上灶,恐怕避不开安子和这个酒楼的大管事,想到要跟他见面,他说不定会问自己为什么不出府找他,安然就有些头疼。不过,想想也没什么,谁规定休息就得出去啊,自己就喜欢在府里待着不行吗。

安福见她脸色千变万化,心里真有些拿不准这丫头的想法,就从前头她一个劲儿跟自己扫听赎身的事儿开始,安福就觉这丫头的想法跟别人两样儿,别人巴不得上赶着的好事儿,到了她这儿弄不好就不一样了,若不是看了这丫头些日子,觉得这丫头是个可造之材,又心性稳妥,自己才不会管这档子闲事儿呢,拨个二火过去,美得屁颠屁颠儿不说,不定还能捞些大好处。

想着,不禁道:”你这丫头不是不想去吧,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安然见安福的脸色不大好,忙笑道:”福叔提拔安然,是安然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哪能如此不知好歹呢。“

安福顿时眉开眼笑:”这就对了,这种机会可不好赶,赶上了哪能错过,不是犯傻吗,而且,你借调去酒楼还有个大好处,除了府里帮厨的月例,还能多拿一份,安记酒楼的上灶的大厨,月例银子跟你两个师兄一样,足有二十两呢,丫头,这可不是个小数了,有了这些银子,又在外面,打几样头面首饰,做两件像样儿的衣裳打扮打扮,也不亏了你生的这幅好模样,怎么不比在府里穿这绿不拉几的丫头衣裳强啊,你说福叔说的在不在理儿。“

安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点点头:”福叔说的是。“

从一开始,安然就知道安福不是个坏心眼的管事,而且,极有能力,即便大厨房都是门路进来的,他也能在有限的人力资源里,尽量把每个人都放到最合适的位置当差,所以,大厨房才能支撑下来,没出大纰漏,跟安福的能力脱不开干系,这就是个人力资源类的管理人才,那位大老爷渣归渣,倒是会用人,想想也是,安家那么多买买,他都有时间吃喝玩乐夜夜笙歌,可想而知是个能力卓绝之人,不然,忙活买买还忙活不过来呢,哪有空闲玩乐。

不过,二十两啊,只要自己在安记酒楼干上一个月,就能有二十两的进项,莫说赎身银子,往后出去开店的原始资金也有了,二十两足以盘个小门帘了吧,至少能可以开个卖面的小馆子,比老赵家的面摊子都强,正好趁这个机会找找看看,若是有合适的先盘下来,以后可就省事多了。

想到自己有希望置产,安然心里便雀跃非常,连安子和那点儿顾虑都丢到脑后头去了.先去师傅哪儿跟师傅说了此事,师傅跟前也就没必要逞能了,也有些担忧,怕自己支应不来。

老爷子见她那样儿,倒是笑了,指着她跟两个师兄道:”今儿倒新鲜,咱们安然倒谦虚起来了,平时可不是这样儿,莫非不是这丫头了,换人了。“

安然不依:”师傅,人家跟您说正经的呢。“

老爷子摸了摸她的头发:”第一次看你做那道秘制七寸,师傅就知道,你的厨艺比你两个师兄要强一筹呢,咱们干厨子的,想学好了手艺,一个勤字之外更需要天分,这天分上头,你两个师兄都不如你,虽说也是自小跟在我身边学起来的,到底差了些,说起这个,师傅倒真想跟你爷爷切磋切磋,能调教出你这么个孙女,你爷爷的厨艺怕不亚于师傅,而且,深谙你的秉性,若师傅所料不错,你真正独当一面的时候,是你爷爷去世之后吧。“

安然愣了愣:”师傅怎么知道?“

老爷子笑了:”师傅也是最近才看出来,你这丫头是个遇强则强的性子,不能总圈在师傅身边儿,有师傅在,你这丫头就容易犯懒了,丫头你记着,咱们是厨子,不是念书考状元的秀才,你天天拿着笔写写画画的,可偏了咱们的行当,厨子就得上灶,去吧,好好的做上几回大席,你就明白了。“

师傅一席话仿佛醍醐灌顶一般,是啊,自己拜了师傅,天天都拿着笔,记录下师傅跟自己说的做菜心得,却从没有认真的去实践,岂不成了纸上谈兵,怪不得当年自己一出师,爷爷就把自己丢到几位大师兄手下呢,哪怕是看着切土豆剥蒜当小工也不心疼,想来也是知道自己的性子,有依靠了就容易懒惰,厨子是勤行啊,最不能懒的行当。

想到此,便再不犹豫,站了起来:”师傅,那安然去了。“转身走了。

看着她出了院子,二师兄不禁有些担忧:”师傅,小师妹可还没出师呢,又是个女孩子,酒楼里乱糟糟的,什么人都有,小师妹会不会吃亏啊?“

大师兄笑了起来:”小师妹又不是跑堂的,是上灶的大厨,酒楼再乱也乱不到小师妹身上,至于小师妹的厨艺,你还不服啊,大师兄可是服了这丫头,你别看她一句一个师兄叫着,有时候,师兄我这脸都有些红呢,当师兄的还不如小师妹,咱们俩这师兄当得可有些丢脸。“

赵永丰倒不以为意:”有啥丢脸的,又不是外人,是咱的小师妹,就跟咱亲妹子一样,更何况,有了小师妹,或许咱们有希望回京城了。“

两人眼光晶亮的看向师傅,老爷子有些出神,半晌开口道:”你们就别想了,我是不会让安然跟韩子章对上的,那老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说着,叹了口气,当年那场比试虽是师傅轻敌,却也有旁的原因,京城势力庞杂,宫里更是,安然心思澄明,一心学手艺,师傅但愿她一辈子能这般简简单单的,若是踩进那摊烂泥里,想独善其身就难了 ,此事不可再提。”两人忙低下头不敢再说。

却说安然,从师傅这儿出来,却想起一件事儿,没回自己的小院而是又来了安福这儿,安福见她回来忙道:"正好你来了,刚酒楼那边儿传了信儿,说着急呢,让你这就过去,晌午便有包席,没大厨上灶可不成,你快着收拾收拾去吧。“

安然:”福叔放心,我这就去,却有一事要劳烦福叔,安然也不瞒您,我在外厨房的时候收了小徒弟,使唤习惯了,能不能让他跟我去酒楼里帮厨,也能顺手些。“

安福不免有些为难:”安然啊,福叔实话跟你说,酒楼的差事比咱们府里的差事还难谋,尤其后厨,哪是寻常人能进去的,而且,干系酒楼便不是福叔能插手的了,哪怕一个杂役都得管事点头才成,不过,你若有心提拔徒弟,倒也不难,回头跟大管事垫个话儿,估摸着这事儿能成。“

大管事?安然心里叹了口气,看来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安子和去了,此事也只能等等再说了,谢了安福,回去拿了自己的刀盒,正赶上干娘今儿休息不在府里,也只能明儿再说,反正自己晚上还得回来睡觉,明儿再说也一样,交代了德福几句,便奔角门去了。

刚出角门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外头,安然琢磨莫非是来接自己的?这成了大厨待遇果然不同,正要过去跟车把式打招呼,却忽见车门推开,从里头跳下个人来,青衫黑帽手捏折扇,正是安子和。

安子和的脸色没有以前那般和悦,看上去颇有些不爽快,安然不知道他是不是气自己,却也决定装糊涂,只当没瞧见他不爽的脸色,笑微微的打招呼:”好些日子不见了,安管事一向可好。“

安子和脸色有些阴晴不定的样子,半晌儿却笑了一声:”原来你还记得我啊,我还说你这丫头忘性大,没准早把我忘到脑后去了。“这话说得有点古怪,安然总觉得不对劲儿,听着有些像小情侣闹别扭拌嘴,以两人不过见了三次面的交情,远远到不了这种程度吧。

暗暗皱眉,决定继续装糊涂,只当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呵呵笑了两声:”安然得了这个差事,去酒楼上灶,往后还请安管事多照顾才是。“

安然这句话算是捅了马蜂窝,安子和脸上的笑收了起来,冷哼了一声:”若没本事还是不要去现眼的好,跟我不是不熟吗,何来照顾之说。“说着,一甩脸子先一步上了车。

安然愕然,心里也不免有些气,这什么人啊,简直是狗脸,说翻就翻,自己哪儿得罪他了,便是闪了他一下子又如何,自己当日虽说出府就去找他,可这一个月自己连府门都没迈出去,不找他也不算爽约,更何况,便自己出去不找他,也不至于跟自己甩脸子吧,他们俩什么关系啊?说到底,不过就见了几次罢了,跟自己发的着脾气吗。

正想着,忽听里头一个颇不耐烦的声音传出来:”还不上车,在这儿看风景啊。“

安然头上的青筋气的直蹦,真想过去一脚把他踹下来,什么东西啊,当姑奶奶好欺负怎么着,深吸了几口气,告诉自己不气不气,跟这种人置气没必要,回头气坏了自己不值当。

那个车把式看起来吓坏了,哆哆嗦嗦的道:”姑娘,您快上车吧。“安然见他眼睛都不敢看自己,身子却不住的抖,跟得了帕金森似的,明显是非常怕里头的安子和,不好为难他,更何况,自己是必须去酒楼的,不上车也不成。安然又一次体会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郁闷。

车上只她跟安子和,安然不打算搭理他,靠边儿坐了,撩开窗帘看外头,如果能选择,她倒情愿走过去,也不想跟安子和同车。

安子和定定看着她,发现那股憋了一个月的气竟然发不出来,或者说,发出来也没用,本来他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给这丫头闪了一回,这会儿见她的样子,已经万分确定,这丫头上回把书交给自己的时候,就是想远着自己了,所以,这一个月在大厨房见不着她,轮到休息也不见她出来,如果不是来酒楼上灶,估计这丫头能一直躲下去。

说起这个,安子和倍觉郁闷,什么时候他成女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疫了,而且,这丫头绝对是一只小狐狸,别看装的挺无辜,这几天他细想起来,那天分开前,她说的每句话都是为了安抚自己,什么出来找自己,都是糊弄他的,小狐狸早就拿准了主意跟他一刀两断呢,可惜晚了,撩拨了他就想跑,想都别想,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攥在手心里的丫头,他倒是看看还能跑哪儿去。

这般想着,心情好了一些,不禁打量她几眼,皱了皱眉,这丫头就没别的衣裳可穿吗,每次见她都是这身旧的都快洗白了衣裙,那些打杂的小丫头都比她穿的鲜亮,头发梳的也异常简单,一条麻花辫儿垂在一侧肩头,就连系辫梢的头绳儿都是旧的,身上更无一件首饰,连寻常丫头戴的银镯子,银戒指,耳坠子都没有,饶是这么着,也不会让人觉得难看。

这丫头五官生的好,肉皮更是细粉,这丫头多大了,十六还是十七?正是女孩儿最好的年纪,本该打扮的花枝招展,却只她这般素净不要好。

安子和的目光落在她手里提的刀盒上,不禁点点头,是了,这不是府里那些小丫头,她是厨子,郑老爷子收的关门弟子,一身厨艺,比高德明赵永丰都不差多少,便没见过她做大菜,只那一个苜蓿饼一个葱香肉饼,也能看出这丫头手艺不凡,有模样儿,有本事,自然有些脾性。

这么想着,心里那些气也就散了个七七八八,跟个小丫头置什么气,对付这小狐狸,他有的是招儿呢,想到此,忽开口:”这一个月怎不见你出来?莫非没轮上休息不成。“

安然目光闪了闪,心说,这家伙比自己还会装糊涂,既然他装,那更好了,大家一起装糊涂呗,看着他笑眯眯的道:”大老爷既降下恩典,自然不会出尔反尔,只最近有些事儿要做,便没得空出来。“

安然本以为自己这么说,就把他下头的话堵上了,却忘了这家伙是个自来熟,竟然接着问:”你这一个月都做了什么?“

安然微微蹙眉,想到这位以后是自己的直属上司,也只能忍了忍,随意应付了一句:”就是一些有的没的闲事。“不想,这厮却打破砂锅问到底,接着话问她:”什么闲事?“

安然的好脾气几乎用光了,便有些没好气:”女孩家的闲事,想必安管事没兴趣知道。“

可安子和却笑了一声:”你怎知我没兴趣?“

安然脸上的笑再也维系不住,偏开头:”你有兴趣听,我却没有兴致说,真这么好奇,问别人好了,府里这么多丫头,想来只要安管事动问,她们巴不得告诉你呢。“

安子和笑了两声:”这才是你吗,明明是个脾气不怎么好的丫头,装什么和善。“

安然给他一句话噎住,偏开头,不打算再理他,显然这家伙不知哪儿抽了,刚才还黑着一张脸,跟别人欠他八百吊似的,这会儿却不知怎么,心情又好了,还真是狗脸。

两人虽不说话,车里的气氛倒比刚才和谐了许多,眼瞅到了地儿,安然想起德福的事儿,便开口:”我在外厨房有个徒弟,使唤熟了,本说要带过来给我帮厨,福管事说此事需你点头才行,你看…“

德福?外厨房?安子和想了想,没想起有这么个人,却问了句:”是个男的?“

安然点点头,不明白自己的徒弟,男女有什么区别,却听他淡声道:”虽是安记酒楼,也不是我开的,我不过是个管事罢了,后厨的差事至关要紧,此事需禀了大老爷再做决定。“

安然愕然,一个给自己打下手的帮厨罢了,用得着惊动大老爷吗,便安福那样儿的管事,都能决定一个帮厨的去留,更何况他安子和呢,这明明白白就是故意为难自己啊,亏了自己之前还觉得他随和,随和个屁,这家伙从里到外都透着可憎可厌,讨人嫌,总之,没一处叫人喜欢的。话不投机,还说什么,等马车停了,安然提着刀盒直接跳了下去。

马车停的是酒楼的后门,不管是厨子,杂役,账房还是跑堂的,都不能走正门这是规矩,正门是客人走的,同样,再熟的客也不能进酒楼饭店的后厨,倒不是怕客人偷学大厨的手艺,而是后厨油烟大,怕熏着客人,再有,每一道菜品都讲究色香味意形,这是烹制好之后,可在烹制前,那些最原始的食材,无论活禽还是鲜鱼,宰杀过程都难免血腥,客人看了也就没什么食欲了,甚至,有的还会害怕,所以后厨是不许客人进的,但管事却可以。

说白了,安子和的职位在现代就相当于安记酒楼的执行总裁,在这里有绝对的支配权,所以,刚他说自己带个人进来,还的回禀大老爷纯属托词。

厨师一般去哪儿上灶,都会带一两个助手,这是应该的,因每个大厨的习惯都不一样,帮厨冷荤的配合,尤为重要,彼此不熟悉,配合起来不止会拖慢出菜速度,就连菜品质量也可能下降,发挥不出一个厨师的正常水准。

所以,安然的要求相当合理,不讲理的是安子和,而安子和不知怎么又不痛快了,黑着脸都没进来,把她丢给酒楼另外一个管事叫安志的,就不知跑哪儿去了,这大管事当得简直就是甩手大掌柜,什么都不管。

安然发现安志这个人真挺适合在这里当差,别看年纪不大,却是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只不过,从自己进来就若有若无的盯着自己,不知什么意思?莫非是没见过女厨子,应该不至于,古代的厨子有不少都是女的,虽说有名的大厨御厨都是男的,可说起私房菜还是厨娘居多,就是安府大厨房,除了自己俩师兄,二火三火也都是厨娘,只不过年纪都跟干娘差不多大了,像自己这么年轻的几乎没有。

估计安志不知自己的手艺如何,心里没底才这般盯着自己看,但这种事儿安然也不想费嘴皮子解释,能不能胜任,上了灶就知道,,爷爷常说,厨子的手艺做不得半点假,成不成的,一出手就见了真章。

安志这心里真跟装了十五桶水似的七上八下,甭提多忐忑了,虽说哪儿都讲个人情,可就是这后厨不成啊,爷往哪儿塞个人都不怕,哪怕当祖宗供着都成,可就是这后厨没戏,尤其这位还是来当大厨的,这大厨可得有真本事才行啊,说白了,手底下得有硬货。

本来自己是想着大厨老孙头病了,就先让他徒弟李大勺顶上,虽说李大勺的手艺比不上老孙头,好歹学了半拉架儿,总不能耽误买卖,倒不曾想爷带了这么个小丫头过来,瞅年纪不过十六七,便从娘胎里开始学手艺,也成不了大厨啊,偏偏这位还不能得罪这叫什么事儿啊。实在不行就让这位在旁边歇着,接着让李大勺上吧。

想到此嘿嘿一笑:”那个,安然姑娘,咱们这后厨呢其实没什么活儿,您就指点指点他们就成,一会儿您也别进去了,里头烟熏火燎的,看熏了姑娘,柱子还不赶紧搬把椅子出来,把茶水给姑娘沏上端过来,这进了五月,天一天比着一天热,姑娘走了这大半天,不定早渴了。“

安志一句话,后厨里刚扒头的一个小子嗖一下,脑袋缩了回去,蹬蹬搬出把椅子来,放到后院的树荫儿下,又跑进去挪了张小桌,过会儿再出来,手里提了一把青花提梁壶跟一只茶杯放到桌子上,然后嗖又跑回厨房,躲在窗户边儿上扒头去了。

安志咳嗽了一声:”那个姑娘莫怪,这些小子在外头待的日子长了,野惯了,比不得府里有规矩,姑娘多担待,姑娘您这边儿坐,这儿树荫底下凉快。“让着安然做到椅子上。

安然倒是也没说什么,初来乍到的,没必要跟管事拧着来,也想看看,安子和到底想怎么安置自己,当个摆设?他还真干得出来啊,。

坐下看了安志一眼:“安管事的意思,我坐在这儿就成了,倒不成想,咱们安记酒楼的大厨这么清闲啊。”

安志心说,大厨能清闲的了吗,也就您姑奶奶来了才清闲,嘴里却笑道:“姑娘是大厨,哪用自己上灶,您坐这儿瞧着就成,哪儿不对随便指拨两下,他们就受益匪浅了。”说着冲里头喊了一声:“李大勺出来给安姑娘见个礼。”

半天从里头出来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年纪得有三十上下了,瞧着不像厨子,倒像打手,当着安志的面儿,脸色都不好看,瞥了安然两眼,换了一副轻浮的神色:“安管事,就这丫头就是新来的大厨?您快得了吧,这模样儿,这身段,倒是比前儿广和楼唱小生的那个小戏子还标志几分呢,是不是走错地儿了。”

安志脸色一变,忙喝道:“李大勺,满嘴胡沁什么呢,又吃醉了不成。”

李大勺却哼了一声:“你别跟俺大小声,俺李大勺这辈子就服有本事的,不指望府里那位当过御厨的老爷子出来,便老爷子那两位徒弟出来一位,俺也服气,这弄来个丫头,模样儿再好有屁用,咱这后厨讲究的是个真本事,不看模样儿。”

“就是说,得有真本事才行。”李大勺一句话,后头出来好几个附和的。

安志脸色越发不好看:“怎么着,反了啊,要是不想干,现在就给老子滚出去,本事没长多少,倒学会起哄架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