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世臣眼睛都亮了,如此简单现成的法子,自己怎么就没想出来呢,躬身一揖:“安姑娘一番话让在下顿开茅塞,世臣多谢姑娘点拨。”

安然却摇摇头:“我的法子也不一定有用,具体的还要少东家自己琢磨,我就是个厨子,做买卖实在不懂。”

钱世臣:“家父说的是,如果天下的厨行多几位姑娘这样的人,或许厨行就不会被人瞧不起了。”

两人相谈甚欢,以至于钱世臣把安然送回富春居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安然一下车就看见门口站着的梅大,刚要上去跟他打招呼,却见他一看见自己,却莫转头进去了,安然愣了愣,跟钱世臣道别从侧门进了后院,一路都没看见梅大的身影,便先去检查俩徒弟的刀工练的如何。

顺子跟狗子都算颇有天赋,其中顺子的天赋更好一些,也得了他爹的一些传授,只不过,两人都没经过系统的学习,基本功不够扎实,所以,安然才让他们俩每天都练刀工。

狗子倒还算勤勤恳恳,顺子却自持聪明,偷工减料,还缠着安然教他做菜:“师傅,俺跟狗子的刀工练了好些日子了,师傅什么时候教咱们做菜啊,俺想学御膳,想跟俺爷爷一样当御厨。”

安然脸色一素:“就凭你现在的刀工,别说当御厨,就是当个一般的厨子都不够格。”

见顺子有些不服的神色,安然摇摇头:“你们觉得自己的刀工合格了吗?”

顺子点点头:“都练好些日子了。”

好些日子了?安然失笑:“狗子,你去把后厨学徒找一个过来。”

狗子应一声跑出去,不一会儿找来个十四五的小子,是高炳义新收的小徒弟,看见安然一脸崇拜之色,眼睛都亮了,听安然说让他切萝卜丝,二话没说,抄起刀就切了起来。

切好了,安然把狗子顺子两人切得抓了一把放到一起,让两人看,两人顿时面红耳赤,低着头:“师傅俺接着练刀工。”

安然摇摇头:“你们别看不起刀工,不管是学徒还是皇宫里的御厨,刀工都是一个厨子的基本功,刀工,火候,食材的了解,食客的喜好,地域的差异,这些都需考虑周到,才能做好一道菜,缺一不可,更何况,无论南北,都离不开刀工菜,南菜有什锦豆腐松鼠鳜鱼,北菜更有各种花刀,练不好刀工,还当什么厨子,回家种地的好。”撂下话转身走了。

狗子跟顺子耷拉着脑袋跟泄了气的皮球差不多,高炳义知道来由,气的不行指着他们俩:“你们俩知不知道能拜安姑娘这样的师傅是多大的造化,尤其你顺子,不是看在你爷爷的份上,姑娘又哪会收你这个徒弟,你们倒好,本事没学会,先学会偷懒耍滑了,咱们当厨子就不是偷懒耍滑的行当,本事都是一天天练出来的,没学会走就想学跑 ,能怪姑娘生气吗。”把两个小家伙劈头盖脸的数落了一顿, 罚他们切一筐萝卜,不切完了不许睡觉。

其实安然倒不是生气,是怕这俩小家伙急于求成,基本功没练好,这厨艺将来学不扎实,成不了一个好厨子,既收了他们当徒弟,自己就有义务好好教他们。

回了自己的小院,安然不禁一愣,刚在外头的梅大这会儿竟然在劈柴,没见过天黑劈柴的,再说,柴火棚子里堆了半棚子劈好的了,做什么又劈。

安然刚想过去问,就见他抡起斧子,对着地上的圆木劈了下去,顿时木头便成了两半,那稳准狠的力道,让安然有些不敢靠前,感觉他好像生气了似的,又不像。

安然想了想,决定先进灶房开始做饭,因为顺子跟狗子这些日子练刀工,萝卜丝就成了必不可少的。

安然觉得天冷了,吃点带汤的暖和,便寻了羊肉剁了,做了一锅萝卜丝羊肉丸子汤,又做了一个粉蒸萝卜丝,一盘糖醋萝卜丝。

看着一桌萝卜丝,安然都忍不住想笑,做好了摆在自己的堂屋里,叫梅大吃饭。

梅大把劈好的柴收拾进去,洗了手进屋,坐下就开始吃,也不跟安然说话,一顿饭吃的甚有些沉闷。

吃完了,仍给昨儿一样收拾刷了,安然沏了一壶茶,端到灶房里,递给他一杯,看他喝了才道:“梅大哥生气了吗?”

梅大放下茶碗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抓过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写:“去了哪儿?”

安然愣了愣,不禁仔细端详他,心里琢磨莫非他是因为自己跟钱世臣出去生气?如果真是这个原因,那么他对自己…

想着,忍不住脸红了起来,低下头:“去了大明湖,少东家想知道套四宝的做法,让我教他。”

说到此,抿抿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梅大哥是因为这个生气?”

梅大却别开脸,嘶哑的声音吐出几个字:“我没有资格生气。”即便声音刺耳,安然依然听出了落寞与自卑,不觉喊了声:“梅大哥。”梅大却猛的站起来快步走了。

安然愣了很久,自己伤了他吗?他是因为自己跟钱世臣出去嫉妒了吗?他喜欢自己吗?自己呢?喜欢他吗?

安然一连问了自己几个问题,忽然意识到,不知不觉中梅大竟然在自己心里已经如此重要,重要到,她不想身边没有这个人,而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他,安然自己也不清楚。

如果说喜欢,是不是太快了,自己才离开冀州多久啊,就在不久前,她喜欢的人还是安子和,不,安嘉慕,这才多久自己就又喜欢梅大了,喜欢一个人这么容易吗?还是,因为梅大给了自己安全感,让她下意识想依靠这个男人,此事当不得儿戏,她得仔细想清楚才行。

却没想到,她还没想清楚呢,梅大却消失了,人没了,安然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问谁,问梅先生,觉得不妥,问高炳义,高炳义也不知道,只说梅大交代了一句过些日子回来便走了。

安然郁闷非常,心情也开始变得极差,心情一差,也就没心情再跟钱世臣出去,钱世臣来邀了她两次,都让安然寻借口推了。

如果说,第一次钱世臣对她没意思,那么后来这两次邀约,已经颇不单纯,作为女人,安然直觉钱世臣对自己有了那么点儿别的意思。

她并不想跟钱世臣发展出什么来,虽然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梅大,却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不会喜欢钱世臣,钱世臣是不差,家世好,外貌佳,性子虽有些傲,却也不能算大毛病,像他这样的人,算得上天之骄子,不傲气才奇怪,比起安嘉慕的风流霸道,钱世臣算古代难得的好男人了。

但安然就是知道,自己不会喜欢他,对这种天之骄子的类型,本能抵触,而且,自己对于钱世臣来说,估计也就是一时新鲜罢了,所以,邀约两次被拒之后,便销声匿迹了。

一晃眼儿一个月就过去了,自己从冀州出来的时候才过重阳,如今却已十月底了。

入了冬,齐州就冷了起来,这是安然在古代过得头一个冬天,刚初冬就冷的不行,幸好有火炕,只要不出去还不觉得多冷。

安然开始缩在屋里整理安记食单,这一程子事多,倒落下了不少,而且,经过上次的比试之后,对那几道菜有了新的领悟,便也决定记下来。

写了一会儿,不禁侧头看了看窗外,梅大走了一个月了吧,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或许,从今后不再回来了。

一想到他不回来了,安然便觉说不出的难过不舍,莫非自己真喜欢上他了?如果真的喜欢了怎么办?

安然眼前忽然划过林杏儿不屑的脸:“你这女人就是矫情,喜欢了就上,上了他生米煮成熟饭就跑不了了。”

安然脸一红,忙摇头,自己可不是那个不管不顾的蒙古大夫,自己还是比较保守的,只是自己到底喜不喜欢梅大?

正胡思乱想着,忽隔着窗户纸仿佛有雪花飘下来,这还是自己穿过来后第一场雪呢 ,安然兴奋的跳下炕冲了出去。

刚跑出屋,不禁猛然站住,前面不远的月洞门前,雪花纷纷扬扬打在一个的身上,立刻便化成了水。

安然的目光划过他的肩头落在他脸上的面具上,这一瞬间,安然仿佛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你喜欢他,喜欢这个男人,你不想跟他分开,你的世界里不能没有他。”

终于弄清了自己的心意,安然再不犹豫,迈步跑了过去,到了那个男人跟前站住,低声却坚定的开口:“梅大哥我喜欢你,你可喜欢我?”

第 47 章 肉心蛋

“师傅,师傅,下雪了…”狗子的声音传来,安然猛然惊醒,看了看桌上只写了几个字的白宣纸,不免脸颊烫热,这么会儿功夫竟然就做了梦,还是表白的梦。莫非自己如此想要男人,还是说,喜欢梅大已经喜欢到了想去主动表白的程度。

安然愣神的时候,狗子已经进了屋,梅大不在,倒给了两个小徒弟表现的机会,而且,两人分工合作颇有默契。

因狗子晚上需回家,白天大多是狗子过来给安然收拾小院,烧水,泡茶,狗子回家之后,顺子就接手过去,知道安然习惯每天沐浴,天天过来给师傅提水,颇为孝顺。

这俩小徒弟虽说有时候喜欢偷懒,到底是才十岁的孩子,又都是皮小子,没有玩心才奇怪。

狗子把刚泡好的茶倒了一杯放到炕桌上,茶壶包进暖套里温着,目光一个劲儿望着窗外,开始没话找话儿:“师傅下雪了呢,今年雪下的真早,俺娘说瑞雪兆丰年,今年雪早,明年一定是个好年景。”

安然见他心里跟长了草似的,便知一定是顺子撺掇他过来,两人是商量好去哪儿玩了,想了想,下雪小孩子出去跑跑对身体好,便道:“不用跟师傅拐弯抹角的,想玩就去玩好了,今儿放你跟顺子一天假,只不许跑河里玩去,刚上冻,冰面可不结实,掉下去小命就没了。”

狗子眼睛一亮:“师傅放心吧,俺跟顺子晓得事,就是今儿栓子舅舅来了。”

安然一听就明白了,听栓子娘提过,栓子舅舅是个皮影儿匠人,靠着四处演皮影儿糊口,每年都会来栓子家两趟,瞧瞧自己姐姐姐夫。

他一来左右的孩子可高兴了,缠着演上一出皮影戏,跟过年似的,哪怕没有舞台,没有敲锣打鼓伴奏的人,只栓子舅舅干巴巴的说唱上几句,也能让孩子们兴奋好些日子,贫家的孩子,没什么可心的玩意儿,这样的乐子已经极满足。

安然点点头:“去吧。”狗子刚要跑,安然又叫出他,从炕里的糖盒里抓了把上次出去买的麦芽糖。狗子高兴的欢呼一声跑了,安然不禁摇头失笑,到底是小孩子,容易满足,几块糖就能这么高兴。

想起狗子说下雪了,又想起刚的梦,摸了摸脸,仍有些烫热,喝了几口茶,下地在脸盆里撩了几把水,觉得热度下去了,才披上斗篷走了出去。

斗篷是狗子娘做给她的,狗子娘身子不好,却做的一手好针线,新棉花压实了絮进去,针脚密密实实的缝好,还掐牙滚了小边儿,便布料平常,又是单调的素青,仍做的让安然惊喜不已,最重要的暖和。

安然披着斗篷出了屋,便见雪花纷扬而落,仿佛三月里漫天的柳絮,顷刻间,便染白了房檐屋脊,院子里的几株花树也挂了一层细雪,一阵北风摇落树上的雪花,钻到了廊子里来,倒扑了安然一脸。

安然忙低头,待等抬头,发现月洞门边真站了个人,是梅大,此情此景竟跟刚才梦里的一般无二,安然怔愣半晌儿,不知该不该过去。

让她像梦里一样跑过去大胆表白,做不到,她毕竟不是那个蒙古大夫,有时候,安然真挺佩服林杏儿的,也格外羡慕,她可以活的那般恣意,不管什么时候,想做到随心所欲也是极难的。

自己的性子本就不是那种太外放的类型,过于矜持有些矫情,但她就是她的性子,改变不了。

而且,她觉得也需要时间,毕竟认识的时间太短,只是觉得在一起很舒服,却并不真正了解彼此,忽然想起安嘉慕,当初自己就是雾里看花,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个让自己动心的男人,后来才知道一切都是假象。

自己不算聪明女人,所以,还是谨慎看仔细些为好,只不过,一个多月不见,还是颇为想念:“梅大哥,你回来了。”这是安然所能表达的全部。

梅大却走了过来,肩上有未融的雪花,脸上的面具仿佛有些变化,看着仿佛比之前的舒服了些,他身量很高,站在安然跟前,微微低头才能跟她对视,他的眼里仿佛有些类似思念的东西,看的久了,让人不觉脸红心跳。

安然略错开目光,低声道:“安然还以为梅大哥不回来了。”

梅大却忽然拉她的手,安然下意识想躲,却想起他是要跟自己说话,这才未动,手被他抓住的一瞬,安然清楚的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那般急促,扑通扑通,仿佛成了什么故障一般,好容易退下去的热浪又冲了上来。

费了很大力气才感觉出他在自己手心里的写的什么,他写的是:“你希望我不回来吗?”

自己怎会希望他不回来,若真如此,哪会这般,却又不知该怎么回答,说希望他回来,貌似跟表白也差不多,说不希望又实在违心,沉默良久,低下头盯着他的靴子愣了愣。

他的靴子上都是泥水,仿佛长途跋涉回来的一般,不禁问道:“你去了哪儿?”

梅大在她手上写了两个字,安然抬头看着他:“你去了京城。”

梅大点点头,近了,安然才发现他身上风尘仆仆,不知赶了过少路,外头的衣裳都被雪水浸透了,安然忙推他:“你快去换衣裳,我给你煮姜汤,这么冷的天,寒气入内可要病了。”

梅大低头看了看她,在她手上写:“等我。”转身回了他的院子。

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安然总觉梅大最后写的这两个字,颇有些暧昧的意味,摸了摸自己的脸,仍有些烫,不禁摇头失笑,自己真成十六的少女了啊,一个三十的大龄女青年,竟然还会脸红心跳,不是真实的体验了一回,打死安然也不信。

迈步去了灶房,把斗篷脱下来放到一边儿的板凳上,想梅大大老远赶回来,必然没来得及吃饭,倒不如做碗汤面给他。

想好了,便开始和面,面条切的细一些,进沸水打个滚捞出来,兑上熬得浓浓的高汤,多放些姜丝与胡椒粉,香醋,再点两滴麻油,装到青花的大海碗里,烫两颗菜心放到上面,再煎一个荷包蛋,一碗家常的姜丝酸辣面汤就做好了,热气腾腾,酸辣适中,下雪天吃这个最好,暖身暖胃。

灶房里的火一闷上,便有些冷,安然想了想还是让梅大去自己屋吃,说这话的时候,安然还颇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些勾引之嫌,却又想梅先生前儿来了,也是在自己屋里坐的。

齐州冬天冷,安然又不习惯点炭火盆子,便只能烧炕取暖,堂屋里冷的坐不住,只能进里屋了,而且,齐州的风俗,来了客大都让到炕头上,一个是暖和,二一个也是表示亲热之意,老百姓家里都如此,自己再纠结,反倒显得心有龌龊。

梅大没有一丝不自在,直接进了安然的屋子。

富春居虽有江南院落之形,却因为气候的原因,屋里不得不盘火炕,如此一来,便有些不伦不类,但安然却喜欢,就像南北厨子之争一样,谁规定南派厨子就一定要做南菜,北派厨子做了南菜又如何,兼纳并蓄才能创新发展。

梅大吃饭的样子虽然快,仔细看却发现颇有几分优雅之态,只不过,热气蒸腾熏在他的面具上,看上去有些别扭。

安然本想张开让他摘了面具,又觉不妥,只能忍着,他吃完了,仍把碗收拾进灶房洗了,安然把暖壶子里的茶倒了一杯递给他。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屋里一时异常安静,只听见外头簌簌的落雪声,不知过了多久,梅大拉她的手过去写了几个字:“想不想出去走走?”

安然愣了愣:“去哪儿?”话音刚落就被梅大拖了出去,到了侧门外,安然看见外头拴着一匹高头大马,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梅大举上了马背。

安然吓了一跳,急忙抓住马鞍,所有的运动里,唯有骑马是安然死也学不会的,林杏儿说她是笨蛋,这么简单的事都学不会。

安然却不觉得自己笨,人吗各有擅长,哪可能十项全能,比骑马自己是输给了那女人,若是比攀岩爬山,一百个林杏儿都不是个儿。

不过马还真可怕,之前骑驴没觉得如何,可驴子跟马哪里一样,驴子温驯矮小,而且,自己坐在驴子背上的时候,是大哥周泰牵着的,除了有些颠,安然觉的跟坐在凳子上的区别不大。

可这是马,高头大马,大概觉得安然不是主人,颇有些不爽的刨了两下蹄子,打了个响鼻儿,安然都快吓死了,刚要跟梅大求救,梅大已翻身上马,安然就觉身后一暖,被他拉进了怀里。

安然还没来得及害臊,马嘶鸣一声,接着就冲了出去,这速度跟骑驴没有丝毫可比性。

安然能做的就是以有些奇怪的姿势趴在梅大怀里,两只小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裳,感觉寒风卷着雪粒子从两人身边急速滑了过去。

好在梅大的斗篷宽大,几乎把她整个罩在了里头,倒没觉得多冷,只是感觉到身下高频率的颠簸,想来速度一定不慢。

等马停下来,安然觉得自己都快颠散架了,却仍有些说不出是兴奋还是羞涩的东西,在心里慢慢发酵,仿佛酒曲,就是不知什么时候,会酿出美酒来。

马停了,梅大却并未放她下去,而是把斗篷扯开,眼前顿放的美景,让安然几乎忘了寒冷,原来大明湖的雪景可以这样美,远山近湖,雪花飞扬,就像一副最真实的水墨画,哪怕只是单调的颜色,却有着惊心动魄的美。

不过,这算不算她跟梅大的第一次约会,即使两人都没说话,只是静静的靠在马背上,却让安然生出一种类似私奔的感觉,有那么一瞬,甚至觉得跟身后的男人从此策马天涯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儿。

安然也不知自己跟梅大现在算怎么一种关系,从大明湖回来之后,恢复了之前的相处模式,梅大仍管着富春居的琐事,顺带帮安然劈柴提水干些力气活。只不过也有些小变化,例如两人吃饭的地方从灶房挪到了安然屋里。

梅大一回来,顺子跟狗子就老实多了,不知为什么,两个小家伙最怕梅大,只梅大在安然这儿,她这两个小徒弟就再不见影儿的。

不过,一个月的苦练,两个小徒弟的刀工倒是大有长进,如今安然只让他们练两个时辰,其余就去灶房瞧着高炳义做菜。

这一个月安然也不是总在屋里待着,得了空便帮高炳义把南菜的做法都捋了一遍,高炳义是一个有天赋又努力的人,经验技术样样不缺,只是对有些菜的理解不是很清楚,却相当聪明,一般安然点他一句,或安然做一次,他就能领悟。

也因此,高炳义的厨艺可说一日千里,如今富春居大都是他撑着,只是遇上拿不准的,或者尤其要紧的客人,才会过来请安然,如今请安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有高炳义在,安然估计等明年开春,自己就可以离开齐州了,下一站她准备去成都,想看看这古代的川菜到底跟现代有什么不同之处,却又有些舍不得,不是舍不得富春居,而是院子里正在劈柴的男人。

天冷,柴火用的虽然多,可也用不着天天劈啊,但这男人仿佛把这个当成每天必须干的事儿一样,天天都得劈半天,劈好的柴用不了,安然让狗子顺子俩人搬前头灶房去了很多,可这男人却依然每天都劈,安然劝了不听,也就由着他去了。

而且,安然实在不知这男人怎么想的,那天两人策马去大明湖的事情,如今想来都像一场梦,梦醒了,该怎么着还怎么着,自己不说,这男人更不会提,一切照旧,就是不知道自己明年走的时候,他会如何?

正想着,忽顺子跑了进来:“师傅,师傅,不好了,燕和堂的东家刘成给您下挑战书来了,说三日后燕和堂新请的大厨,前来富春居跟您比试厨艺。”

安然微微挑眉,果然来了,打开挑战书看了看,署名还真是崔庆。

安然的小院今儿格外热闹,梅先生,梅大,高炳义都在。堂屋里的桌上置了个炭火炉子,炉子上的什锦火锅里,已经不剩什么东西了,却仍咕嘟咕嘟开着,熏的屋里暖烘烘的。

安然把锅子拿了下去换上水壶,顺子机灵的捧来茶具茶罐子,茶具是梅先生叫人送过来的,安然知道,老先生嫌弃自己的茶具不好,才巴巴叫人送来这个。

安然虽是厨子,对于茶也算颇为了解,只不过受了师傅的影响,平常还是喜欢喝最简单便宜的高沫。但梅先生不喜欢,所以他来的时候,安然便会把他送的茶具拿出来。

茶盏是汝窑珍品,淡淡的天青色,错落有致的蝉翼纹,都一再提醒安然,它的价值比自己平常用的普通青瓷碗贵重无数倍,这样的茶具自然不能泡高沫,让顺子拿的是富春居灶房里的碧螺春。

因南菜里有一道名馔碧螺虾仁,大多客人都会点,故此,富春居的碧螺春是特意从南边运过来的,即便称不上极品,也算对得起这套茶具了。

水滚了,缓缓冲入茶盏之中,先捧于梅先生,梅先生低头瞧了瞧,尝了一口,微微皱了皱眉。

安然不禁叹息,看来老先生仍不满意,估计下回不定就给自己送一罐子茶叶来了。

梅先生放下茶盏看向安然:“还说前次挑战之后,就太平了呢,不想,这才几天又蹦出来个崔庆,丫头,这个崔庆可不是赵老六之流,他是韩子章的徒弟,之前更是南派的厨子,厨艺精湛,在苏州跟松月楼的大厨比试的时候,曾连胜两场。”

松月楼?安然愣了愣,崔诚之家的松月楼吗,看来崔诚之家的松月楼在南边颇有口碑,不然,崔庆也不会非要找松月楼的大厨比试不可。

高炳义:“俺也听说过。”

梅先生:“韩子章之所以让崔庆前来齐州,就是冲着前次的比试来的,前次你三道北菜大胜北派厨子,他让崔庆来齐州,想是以三道南菜胜了你这个南菜厨子,方才保住韩子章的颜面。”

见安然一副淡然的样子,不禁摇头:“丫头莫要轻敌,此次不同以往。”

“安然并非轻敌,只是觉得没必要想太多,便咱们在这儿担心也没用,一切还要等崔庆来了才知道,先生这般一说,安然倒更有些迫不及待想见识见识他的厨艺如何精湛了。”

梅先生直摇头。

高炳义却安了心,梅先生虽见过安然比试,对安然的厨艺却并没有太深入直观的了解,高炳义就不一样了,天天守着安然,自己如今日渐精到的南菜,就是安然一手教出来的,别看有时安然只点一句,可这一句就是一道菜的精魂,没有这句话,他做出的菜就上不了台面,不地道。

如今谁还敢说自己的南菜做的不好,兖州府如今的南菜厨子里,自己算拔了头筹,就连嘴刁的梅先生都说他的菜地道,可见长进了。

自己不过得了姑娘一句点拨就有如此造诣,可想姑娘的南菜做的如何精到了,就算是崔庆,也绝不是姑娘的对手。

高炳义对安然已经陷入了疯狂崇拜之中,对他来说,大燕怕是没有比安然厨艺更好的厨子了,所以,他坚决相信安然必胜。

安然自己虽没必胜的把握,却也不觉的会输,自己好歹是穿越人士,多了这么好几百甚至上千年的传承,如果输给个古代的厨子,实在说不过去。

而安然也异常好奇,崔庆到底想跟自己比哪几道南菜?

比试当日,天还没亮呢,富春居就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因为这档子事儿,富春居不得不贴出告示歇业一天。

有时安然真觉得开个馆子也不易,三天两头都有跑过来找自己挑战厨艺的,把正经买卖都耽误了。

不过,齐州府那些有名儿的食客老饕,说什也不想错过这次开眼的机会,纷纷表示你富春居歇业了,我们既定了席面,照样还得来,后厨没人做菜没关系,有伙计管茶水就成,席面的钱该多少还多少,一文都不会少,一个比着一个财大气粗,为了看热闹花多少钱都乐意。

弄得梅大只得答应,考虑到这么多看热闹的,选了富春居中间最大的一个厅,前后打开是两个大院子,就这么着,仍然招不开。

安然便给他出了个注意,就放板凳,至于茶水点心,靠边搭两排长案,都摆在上头,谁乐意吃什么拿什么,这样就腾出了许多空间,还可以放几个炭火盆子取暖,不然,大冷的天,坐在院子里也真够瞧的。

至于里头,自然是知府大人几位先生跟齐州八大馆子的东家了,灶台也挪到了穿堂里。

比试的当天,难得的大晴天,暖暖的秋阳落尽院子里暖洋洋的,加上一早就燃了几盆炭火,倒不觉得冷。

茶水跟点心照着安然说的都摆在两边的长案上,想吃想喝的,站起来走两步就能拿到手,异常方便。

梅大还问她怎么想出这么个好注意来的,安然差点儿笑出来,要是他吃过自助餐,就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了,对了,自助餐,或许自己可以在富春居试试,不是针对食客,可以在过年的时候,犒赏一下辛苦的员工,也当是个福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