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席大人面无表情地看她,冷冷瞪了她一眼:“你不系回去,冬试就作废!冬试作废,你可知道后果?”

“……”林无鸟立刻很没有骨气地将刀具又系回了腰间,谄媚地笑。

“今日下了御厨房,同我回家一趟,家里的父辈要见你!”满席大人不紧不慢,卷起袖儿,将她摔在地上的油锅捡了起来。

林无鸟张了张嘴巴,来不及合上。

“对了,林大当家的也会过去。”他突然补充,眼眸闪动,眼神高深莫测。

林大当家也去,难道是厨师业内大联盟?林无鸟苦脸:“大人,你们都是上层人士聚会,我去凑什么热闹啊?”

满席大人看了她一眼,对她微苦的脸很不满意:“你也可以选择不去,去与不去,反正都是一样的,有的事情,我在场便可以。”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却又似乎隐藏着千丝万缕的隐情,林无鸟娱乐八卦的细胞再一次被他充分地激起。

“好吧,大人,即便是上流人士聚会,我想多一个端茶递水的,也是必须的!”她拍胸脯应下。

满席大人眼若深潭,黑黝黝地看来,突然,嘴角一扬,露出一个堪称绝美的笑容来,真是梨涡轻浅,春风和人。

“无鸟,记得,厨具十三套不要离身。”

结果,林小厨真的别着那套稍显彪悍的十三套去了苗府。

看门的家仆还记得她负荆请罪的模样,嘴角抽了抽,用眼神“膜拜”了她一次又一次。

林无鸟被他盯得很不自在,索性弯腰讪笑:“老爷爷好!”

看门的家仆禁不住老泪纵横,他今年三十不到,居然就已经要做别人的爷爷了。

他抖着下巴,刚要分辨,就看见自家的少主眼睛一瞪,冷冰冰地看来。

他哭丧着脸,弯腰回礼:“林小姐,不敢当不敢当!”他的视线一接触到林无鸟腰间的十三套,立刻激动起来,更加卖力地一鞠躬,“少奶奶,小的前面带路。”

林无鸟的嘴角抽了抽,看看一旁举止平常的苗满席,咬咬牙硬生生地将那个少奶奶的称呼给扛了下来。

回去的时间偏晚,一桌大人早已经入席。

屋内蜡烛点满一片,整个屋子明亮一片,林大当家看见无鸟进来,很兴奋地站了起来,特别亲热地叫:“鸟儿,过来,为父的看看,真的瘦了!”

林无鸟默不作声,无言。

因为林大当家并不是对着她在招手,他的方向,是对着林家一等丫头碧荷,她今日穿了件和林无鸟颇为相似的衣裙。

碧荷的脸垮了垮,非常郁闷地弯腰行了个礼,道:“老爷,闭合是否可以吩咐厨房开始上菜?”

林大当家立刻知道自己认错了人,丝毫没有任何尴尬,脚尖儿挪了挪,胖胖的身体立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动,对着林无鸟讪笑:“鸟儿,多久不见,你更像你娘了!”

满口胡话,她哪里像唐心,她眼儿圆又大,唐心的眼是小芝麻,她鼻儿小巧挺直,唐心的鼻儿跟脸颊都是平行的,唯一勉强可以说像的是小嘴儿,不过唐心那小嘴是给肉挤的。

林无鸟僵直着向众人行了个礼,在转过脸去干笑:“爹爹,娘亲最近可好?”

林大当家非常开心地回答:“好,非常好,她比你走那会儿又添福了,我已经将你们原先住的地方换了个更为宽敞的大门,这样,她就不需要每次侧身挤出来了!”

“……”林无鸟彻底无言,这么说唐心的体重更上一个吨位了。

两人讪讪,相对,再也没有话题。

所幸站在一边的满席大人踩点上来,一把包裹住林无鸟的小手,牵着她坐下。一大桌的人视线立刻被他们两个交握的手吸引过去。

苗老爷的胡儿颤抖,笑眯眯地道:“鸟儿啊,在宫中可辛苦?”

林无鸟被他笑得发毛,转脸看了看苗满席,看他挑眉示意,一脸的鼓励状,纠结地转过头来,一扬臂,高呼:“不怕苦,不怕累,就当咱是二百五!”

苗老爷的嘴角抽了抽,很理智地转移了话题:“无鸟啊,跟着满席,还适应么?”

林无鸟再次用哀怨的目光看满席大人,满席大人回她以更深奥的眼神,她不得不再次转过脸来,回答:“大人抬爱,一直都是大人在适应无鸟!”

大家的脸上都露出欣慰的笑。

苗满席的笑意深深地晕染在了眼眸深处,回眸看时,已经是温柔一片。

陆续便有菜肴送了上来。

最先送来的是盘如意翡翠,说白了也就是整节的小菜梗,林无鸟故作矜持地夹了一根,然后,很矜持地送到嘴边,准备细细咬着一口。

那截菜梗虽嫩,却是柔韧得很。

她咬了又咬,菜梗卡在牙缝里,也咬不断整节,上不上,下不下的,口水随着菜梗儿,缓缓的,一颗一颗地往下流。

她的余光瞄了瞄邻座的满席大人,发现他正在用一种看天外飞仙的眼神在看自己,一个激灵,她狠狠心,一个血盆大口,将那截菜梗一起吞下。

嘴巴塞得高高的,嘴唇都包不住里面的菜。

苗老爷的嘴角再次抽了抽,立刻很热情地站起来,筷子一拨:“鸟儿喜欢如意翡翠,就多吃一点。”

一下子倒了一大半在林无鸟的碗里。

老爷,我是食肉动物啊!这样让我啃青菜,让我情何以堪啊……林无鸟眼泪汪汪地咀嚼,就差哭下来。

接连又有两道菜上来,第二道是凤展天下,其实就是一道红烧鸡,第三道是烩三鲜,林无鸟由于第一道菜吃了亏,怎么也不愿意动筷子自己夹菜。

“无鸟,吃哪一个?”满席大人靠了过来,低低地问,顺手拨走了她碗里的菜梗。

林无鸟立刻用很感激的眼神看他。

然后越发矜持,伸出食指,故作害羞状:“我就吃个……”她顿了顿,用更加淑女的姿态大声道,“鸡吧!”

噗嗤,林大当家的一口酒都洒了出去。

满席大人的嘴抽了抽,自动将她打顿前后的话连在一起。

林无鸟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念了非常有歧义的话来,不禁更加沮丧,低低地把头垂了下去。

菜一道一道地上,每个菜肴都是精品中的精品,林无鸟一直埋头,小口小口地咬。

酒席过半,即将又有新菜肴端上来。

林无鸟缓缓地探出筷子,想起身旁的满席大人一直很尽力地帮自己布菜,觉得很过意不去,打算也回馈一下。

所以菜刚端上来,送菜的人还没有唱菜,她就一筷子伸了过去,将大盆的菜戳在了筷子上。

这下,所有的人都震撼了。

包括苗满席,本来他是一直帮着林无鸟布菜的,万万没有想到她会主动一马当先地去夹菜,这下想要阻止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唱菜的那位,犹豫了好久,终于大声地唱出来:“壮阳三鞭羹!”

“……”林无鸟这才发现筷子头上夹着的是块什么东西。本来林家和苗家都是御厨,这些叫不出口的东西也很少上大台面,这一次却是苗老爷和林老爷存心交好的家宴,苗老爷思量着林大当家家里美妾如云,因为是家宴,索性连这些大补的都给上了来。

林无鸟呆滞片刻,缓缓坐下,堆起满脸的笑容,转过身去,对着满席大人道:“大人,你日操夜操,要多多保重,这个,是无鸟夹给你的。”

她有缩句的习惯,本来这句完整的话是“苗大人,你日夜操心……”给她一缩句,立刻暧昧无比。

满席大人的脸腾地一下子都红了起来。

偏偏苗老爷非常体贴,觉得这时候应该说上一句,给大家解了尴尬,于是,他便用非常善解人意的口吻道:“席儿,你这么日夜不分地劳作,的确辛苦了,就好好补一补吧!”

满席大人欲哭无泪,只得硬着头皮将那块牛鞭给一口一口地吞下。

林无鸟看他吞得艰难万分,不禁非常地同情,于是连脸上都带了一丝恶心并且怜悯的神色。

她双手握拳,满眼都是鼓励的神情!

满席大人一抬头,便看见她这么一副样子,不禁心中有怒,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林无鸟委屈,低头去喝碗里的平桥豆腐羹。

一边喝,一边忍不住用余光去看满席大人,发现他犹自愤怒,眼睛眨也不眨地仍然向自己瞪来,寒光阵阵,冷冽异常,不禁呛了一呛。

那滑溜溜的平桥豆腐羹立刻从她的鼻腔里缓缓地往外流,她突然想起这是一次非常正式的家宴,自己这样绝对是丢了林家的脸,如此一想,她的危机意识超前地强烈,立刻挺起腰杆,仰头嗅鼻,硬生生地将那口平桥豆腐羹又从鼻腔里原地嗅回。

这下,全桌的人,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淡定地吃食了。

苗老爷和林大当家的同时对视了一眼,苦笑,双双放下碗来。

苗老爷索性抚手道:“今日这一餐,其实我是有私心的。”

大家的注意力立刻被他吸引过去,林无鸟立刻吐了口气,也放下碗儿,认真地听苗老爷说话。

满席大人的神色却严肃起来,他的手在桌下,本来只是触着林无鸟的膝,此时,缓缓地伸过去,一把握住了林无鸟放在膝头的小手,整个将她的手包了进去。

林无鸟愣了愣,试探性地缩缩手,满席大人的手却越发地用力,将她的手捏得更紧,她的脸上难得染上一层薄红。

“林大当家,我看无鸟这孩子挺好,我就厚颜一次,跟你将她讨来做我苗家的儿媳可好?”

林无鸟一口口水立刻噎在了嗓间。整颗心,狂乱地跳了起来,生平第一次有了失去重力的感觉。

她用眼角迅速瞄了一下满席大人,发现他正眼儿亮晶晶地看来,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不禁脸上的红晕又深了几分。

林大当家当然乐意至极,一把握住苗老爷手摇了摇,大笑:“我家鸟儿高攀了!”

这样就定下了?

林无鸟心里又慌又乱,说不出的滋味,也摸不清自己对此事的态度,只是隐隐觉得心下有些许快意。

她烦躁不安,忽地一下站起,将双手握在一起,大笑的苗老爷和林大当家都惊了惊,顿时整桌都安静了下来。

满席的脸沉了沉,握着她的手缓缓地松开,他也慢慢地站了起来,眼眸黯然,失落问道:“无鸟,你是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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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22 隐患

所有人的呼吸都提了起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当事人。苗满席的眼,带着深深的痛,撑住桌子的双手,青筋毕露。

他在等待她的回答。

林无鸟左顾右盼,看见大家都是一副静待答案的样子,立刻大窘,撑着桌子小声道:“那个,我是太兴奋了!大家继续,继续讨论!”

“……”大家都齐齐地吐了一口气。

满席大人的眼立刻又柔和了下来,吐出一口气来,嘴角却不禁高高地扬了起来,弯下腰来,在她耳边低低道:“无鸟,你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声音缠绵悱恻,同他平日冷冰冰的样子大相径庭。

轰隆,春雷一道,将林无鸟劈得五颜六色。

原来闷骚的满席大人居然还是琼瑶奶奶派别的。关于天雷,她难道会输给一个古人?于是她用哀怨的眼神看满席大人,忧伤之中带着一丝丝微笑,微笑之中带着一丝丝哀怨,很文艺很人文气质地回答道:“大人,我不过就是仗着你的宠爱!”

果然雷点阵阵,两人对视,忍不住都哆嗦了一下,同时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天雷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泰然处之的。

晚饭之后,在苗老爷的授意下,林无鸟和苗满席一同花前月下,共同培养感情去了。

满席大人是个闷葫芦,两人伫立于枯树之下,看着树杈杈中间的那轮明月,一起沉默不语。

足足一盏茶的时间,他终于开口:“无鸟……”声音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林无鸟被他温柔的声音惊得转过了脸,用一种四十五度野花绽放的姿态去看他的眼,迷蒙地配合道:“大人……”

这一声,将满席大人给刺得浑身颤了颤。

“无鸟……”他欲言又止。

林无鸟瞪大眼睛,再次用纯情女主柔媚的眼神看他:“大人,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她还非常意识流地跺了跺单脚,踏了踏枯草,以彰显她言情女主的气质。

果然,满席大人开口了,他无比正经地问道:“无鸟,你那个林家第一面的配方是什么?如今我也算半个林家人,可以告之满席么?”

“……”林无鸟气结,如此良辰美景,枝好月明的时候,他居然念念不忘的还是他钟爱的菜谱。

她真想吐血三千哪……

第一次约会,以林无鸟由文艺青年陡变为女暴龙而拉下了帷幕。

两人同回宫中的时候,不禁又多了一丝的亲近。

“无鸟,等一等!”满席大人拉住林无鸟,从她发间捏出一小段枯叶,顺手抚在她的面上,来回地摩挲。

林无鸟眼波荡漾,猫儿般的眸中露出一种害羞的意味,她娇羞道:“大人,你这样好色情!”

满席大人脸黑了黑,眸儿一冷,广袖微动,已将她一把拉入怀里。

两人气息相触,温润暧昧,满席大人将头抵在林无鸟的额上,叹息:“无鸟,去海棠殿,要多多小心。”他心知四皇子巴巴要了林无鸟去,只不过是因为她是他的小厨,而他,却又对她上了心。

他和四皇子,有着些许纠葛。本来只是无心,却让四皇子难偿夙愿,所以一直以来,四皇子都是恨着他的,这点他深知。

那时,老皇帝在大皇子和四皇子中犹豫,一日,他随着老皇帝漫步在御花园中,老皇帝状似无意地问:“满席啊,你说一国之主,当是什么样的?”

他本无意回答这个问题,却仍然带着强烈的责任心,详细地回答了老皇帝:“一国之主,当以民众为天,为人敦厚,谦虚有礼……”

“那如果是满席你呢?”

“满席永远只是一个厨子,满席毕生只有一个愿望,并不是位高权重,而是能替自己所爱之人每日洗手作羹。”

他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老皇帝高深莫测地笑,失落地摇摇头,拖长声音道:“满席啊,我算是明白了!”

老皇帝明白什么,他并不想知道,只是在第二日,老皇帝便宣布了太子的人选,并不是聪慧有才的四皇子,而是大跌众人的眼镜,将皇位传给了敦厚温良的大皇子。

他永远记得大殿之外,四皇子露出的笑容,那么的森冷,却又那么的妖媚,“苗大人,你尝试过失去最重要之物的感受么?”

他摇头,心里暗自叹气。

“苗大人,终究会有这么一天的,本皇子定会让你尝一尝这失去重要之物的滋味!”

他永远记得四皇子冷冷的声音,唇边犹带着诡异的笑容,眼神如同最毒辣的蛇信,嘶嘶地向他吐着。

想到这里,他不禁长叹一口气,将林无鸟拢得更紧:“无鸟,不如你放弃小厨的晋升资格,出了宫吧,我养你好不好?”

林无鸟向来奉行女权至上,对于依附男人这种思维很反感,小嘴一撇,立刻拒绝:“不要,我要呆足三年,得了皇家御厨的称号再出去。”

苗满席忧心地看她,见她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将余下的劝解都咽了下去,不禁满含忧虑地用唇点了点她的脸颊:“无鸟,万事小心,宫里多险恶。”

林无鸟腻在他的怀里,平生心里有了甜到掉渣的蜜意。直到无鸟去海棠殿的时候,还带着这股甜意。

自从上次给来使做菜以后,四皇子不再刻意地留林无鸟,出入时间由她,她反而自由了起来。

“林小厨,请问你要加多少勺糖?”四皇子单手支着头,看她精神恍惚地一勺又一勺往他的汤羹里添糖。

如此看来,目前已经最起码有十勺了。

他实在好奇,这么一小碗汤羹,十大勺糖会是一个什么滋味。

林无鸟大惊,恢复了神智,立刻诚惶诚恐地拿起盐盒,又挖了足足四五勺的盐粉投了下去。

四皇子抿着嘴看她做这些事,哭笑不得。

“常喜,这碗汤羹赏你了!”他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小常公公立刻颠颠跑过来,一把接过碗,往嘴里倒。

只一口,他的脸就扭曲得变了形。

“常喜,味道怎么样?”四皇子托着下巴问他。

小常公公看看笑意盈盈的四皇子,他的眸子总是不时地溜向林小厨,心里有谱,忙作出一副很陶醉的样子,答道:“此羹只应天上有,味道真是……真是好极啦!”

噗嗤……林无鸟差点把嘴里的一口口水给喷出来。

小常公公,你真是会拍马屁,这样一碗汤,你也能喝得这么哈皮,果然拍马溜须的功底是一流的。

四皇子微微一顿,转过身,意兴阑珊,看见林无鸟腰间忘记解下的十三套,眼神一顿:“这是……苗大人给你的?”他记得苗满席的腰上原先是拴着这么一套袖珍厨具的,此刻拴在林无鸟的身上,却略微显大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