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自虐倾向!

他惊出一身冷汗,回头看看林无鸟正在用抹布擦碗边,同样灰黑的抹布,从她的腰间抽出来,碰到面汤,立刻荡起了一层厚厚的油腻。

“恶……”他终于忍不住,背过身去,干呕不已。

“好了,这次撒点青蒜,就算OK了!”林无鸟非常满意自己的杰作,随手将身后的大蒜掐了几根,手起刀落,砍成了碎末末,一把撒进了面汤之中。

这小小常公公终于泪奔了,他捂着嘴巴抽泣:“林小厨,那不是青蒜,那是皇上为了增添素面馆里高雅的人文气质而特地送来的金边幽兰。”

林无鸟看他哭得这么伤悲,很好奇地问:“很名贵么?”

小常公公只是捂嘴,泪流满面,许久之后,才点点头,回答她:“一千黄金一根叶儿……”

扑通,林无鸟维持着那个好奇的表情,僵直地向后倒去。

一根叶儿一千两,她这一挥手,挥掉了足足五千两的黄金啊……

这败家的娃,一盆幽兰居然这么值钱,为什么要放在这满屋是大葱青蒜的素面馆,这让她情何以堪啊……

“小常公公,下次值钱的东西让人给挂个牌!”林无鸟躺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看着小常公公,做昏厥前的最后一次嘱托。

小常公公含着热泪,再三地点头。

那碗面送去的时候,小常公公鼓足了勇气,打起十二分的精气神,小心翼翼地提醒自家主子:“皇上,林御厨的厨艺实在是超凡脱俗。”

新皇上端坐在案牍之后,端着面,朝他挑了挑眉头。

小常公公又咽咽口水,继续道:“这个,林御厨的面条,制作工艺实在是超凡脱俗!”

新皇上微微一笑,斜睨着眼,道:“常喜,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吧。”

小常公公立马跪倒在地,痛哭流涕:“皇上的健康乃是万民之福,奴才就是拼死也要阻止你吃下这碗面汤,林御厨做面的过程简直是令人发指啊!”

他眼泪汪汪地看向四皇子指尖捏住的面碗。

新皇上高深莫测地低下头,看看黑乎乎的面汤,突然大笑起来:“常喜,你也看见她做面的那一套流程了?”

小常公公现在只会流泪,不会说话了。

就这么匍匐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新皇上一下一下地敲击在那碗面的面碗上,当当当的声音,清脆无比。

“朕这是在历练啊……”新皇上意味深长地放下面碗,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无奈,也带着一丝宠溺之情。

“奴才看到了,奴才该死,这么久才知道皇上一直用这种方式卧薪尝胆!”小常公公感动得涕泪交加。

“你跟在朕身边这么久了,朕从来不当你是外人,”新皇上背着手,缓缓从案牍之后踱出来,眯起眼睛看向殿外,“无鸟的面,虽然做得不好,甚至让人有一种掀桌的冲动,但是,她却是第一个,如此认真地、胆大妄为地、无法无天地,替朕煮面的人!朕喜欢她的真性情,所以朕不会用嫔妃的名义束缚住她,朕要让她一直保持真性情!”

最后几个字他说的咬牙切齿。

小常公公看得目瞪口呆,识趣地垂下头去,看地面。

“朕舍不得倒掉她的面,也舍不得拂她的情意,常喜,为了社稷人民,你就替朕吃了这碗面条吧。”

新皇上甚至很体贴地拿起一双筷子给伏在地上浑身打颤的常喜递了过去。

“皇上,奴才谢恩了!”他吃了一口面,突然捶地嚎啕大哭,那哭得真是梨花带雨,浑身抽搐。

新皇上很欣慰地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常喜,怎么喜欢成这样,你要是喜欢,朕让林小厨以后天天给你煮面。”

小常公公闻言,抱着面碗闪着泪花陷入石化般的呆滞。

“无鸟的厨艺,难道真的进步这么多?让常喜吃到流泪?”新皇上很疑惑地自言自语。

这一刻,小常公公非常有撞墙的冲动。

这次进宫,林无鸟的住宿安排在了原先的海棠殿,海棠殿的前半段改造成了素面馆,后半段,改成了集体宿舍。

一水的宫女,挨着林无鸟的寝室住下,不过林无鸟的寝室是最大的一间,也就是原先新皇上待的那间,被他遣人改造了一番,到处都用浅粉的纱帘朦胧遮着。

林无鸟从来都是睡在狭窄的小房间里的,哪里睡过这么宽敞的房间,更何况是在凛冽的寒冬里,入了夜以后,她便冻得缩成了虾米。

屋子里的蜡烛,她都不敢熄掉,她对陌生的环境有一种近乎于本能的保护心理。

“吱呀”一声,那扇裹着浅粉色薄纱的木门被缓缓推开,凉凉的夜风,不停地往室内灌了进来,林无鸟的瞳仁猛地一收缩,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哆哆嗦嗦地看向门口。

夹着寒风,那门口伫立着一抹紫色。挺拔修长,金冠在烛光下闪闪发亮,看见林无鸟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样子,来人弯唇一笑:“无鸟,是朕,不要怕。”

声音柔和,带着懒懒的疲惫。

林无鸟吁出口气,随即又提起神来,惊诧:“皇上,你怎么过来了?”夜深人静,她警备的心理比平时更添一筹。

新皇上朝她斜睨一眼,修长的指头停在自己的扣子上:“无鸟,天气这么冷,你又不要宫女的暖炉,朕给你暖床可好?”

他的声音低沉,充满磁性,慢慢地向林无鸟的床前靠来,每走一步,他就缓缓地松开一颗扣儿,烛光之下,肌肤如玉,闪着润白的光。

林无鸟无力地咽了口口水,看见他慢慢地露出精瘦的胸脯,忍不住鼻子酸涩,热热地滑下两行鼻血。

新皇上流光溢彩的眸子里立刻带上了一丝笑意。

“无鸟,你流鼻血了!”靠近床的瞬间,他那紫色的龙袍缓缓地从身上滑落,露出赤裸的上身,精瘦结实,皮肤吹弹可破,竟然比林无鸟这个女人的皮肤还要细还要滑。

林无鸟呆呆地看他,语无伦次:“无鸟为了皇上,愿意抛头颅,洒热血,不过,皇上,你这是做什么?”

她突然想起,夜深人静,月黑风高,屋里两人这么坦诚相见着实不妥。

“朕为无鸟暖床,就当酬谢无鸟美味绝伦的素面。”他自说自话,一把揭开林无鸟的被头,顺着林无鸟的身,滑了进去。

林无鸟立刻摆出一副坚贞不屈的摸样:“皇上,你不能这样!”

新皇上的眼睛微眯,眸子里立刻射出不悦的利光:“哦?有何不妥?难道是朕不配替你暖床,还是你已经认可了你苗夫人的身份?”

他边说,边压低身体,靠近林无鸟。林无鸟双手无力地撑在他的胸膛上,流着口水很纠结地摸了两把之后,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是个就要迈入婚姻坟墓的已婚少妇,羞耻心大胜,立刻化身为贞洁烈妇,非常严肃地皱着眉头,很贞烈地道:“皇上,无鸟不能占你的便宜,你如此冰清玉洁,又如此的高高在上,睡在无鸟的旁边,会玷污你谪仙般的气质!”

“……”新皇上的嘴角抽了抽,他原来以为林无鸟会用深刻的大道理来教训他,谁知道,她说的话居然如此的有真理性。

“皇上,三思啊!”说话间,她的手又在新皇上结实的腹肌上捏了几把,脸上依然是一副贞洁烈妇状,只不过嘴角多了点晶亮的口水。

新皇上这下彻底无言了,许久之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道:“无鸟,你就来玷污朕吧,朕是心甘情愿的。”

噗嗤……林无鸟的一口口水尽悉喷在了他的脸上。

她继续用很诚恳的语气,劝诫:“皇上,国丧期间,不能有娱乐活动!”

“……”四皇子嘴角又抽了抽,这次眼角也跟着抽了一抽,“无鸟,你学识太渊博了!”

她还真不知道,周公之礼也算是文化娱乐的一部分。

无鸟很真切地向他点头。

自己抱着个枕头,跳下了床,“皇上,无鸟去隔壁将就一晚,宫女会将暖炉很快燃上,这里就不会这么冷了。”

新皇上的眸子幽黑深邃,面上波澜不惊,带着一丝难以揣摩的不悦,静静地看向林无鸟。

无鸟用坚定的眼神向他回视,期间分神若干次,分别瞄了瞄四皇子精瘦的胸膛和结实的小腹。

一次又一次地游离之后,她终于认识到自己的不对,立刻端正了自己的态度,昂首挺胸地看向四皇子,摆出一副随时准备英勇就义的样子。

新皇上不愿意将她逼得太紧,凝视她半晌,突然微微一笑道:“那就算了,朕明日让苗大人和你解了婚约,再来你这里暖床。”

林无鸟的心猛地就刺了刺。

像是触了电的铁锥,突然就戳进了她的胸膛,开始只是微微的刺痛,而后是弥漫开来铺天盖地的痛楚。

“皇上,无鸟喜欢苗大人!”她义无反顾地脱口而出,想起那双清澈的眸,她绝对不愿意轻易地放手。

新皇上咬着牙,和她对视,含笑阴森森道:“那你就要学着慢慢地将这份心意转移到朕的身上,苗大人已经不适合你了,只有朕才会是你以后的依靠。”

林无鸟捏了捏拳头,恨恨地看他一眼,理也不理,转身赤脚跑了出去,木门被她甩得一声巨响。

屋里的烛火突然跳了一跳,噼啪一声,爆起了一颗烛花,橘色的烛光摇摆不定,映在四皇子的眸子里,阴鸷一片。

“林无鸟,朕会帮你做好选择!让你只做朕的林小厨!”他薄唇轻挑,语气阴森冷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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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30 锒铛入狱的大人

第二日,林无鸟才知道殿前御厨是要随时侍奉在大殿之外的。

也就是说,皇上什么时候需要吃食,她都要随时地奉上糕点,这明明是高级宫女做的事,怎么改了个名字,就冠冕堂皇地安在了她的身上。

她撅着嘴,哀怨无比地同那些宫女一样站在大殿偏后的柱子之后,昏昏欲睡。

一拨又一拨的大臣奉上奏折,内容千篇一律的枯燥,林无鸟睡眼朦胧地左摇右摆。

直到她快要睡着。

“宣苗满席觐见!”

哎?她的瞌睡虫立刻跑得一干二净,小腰板摇曳生姿地挺拔了起来,摸摸自己的脸,身体倾斜四十五度,向大殿上看去。

果然是大人,一袭青衣,依然是袍里绣花,一撩袍,简直是色彩缤纷,五彩斑斓。只不过,他的眉目之间却有了淡淡的愁思。

似乎感受到林无鸟过于炙热的目光,他的脸稍微偏了偏,稍稍用余光瞄了一眼林无鸟,突然目光一滞,整张脸都转了过去,他的身体竟然带上了微微的颤抖。

显然是激动澎湃了。

“大人……”林无鸟咬着手指,叹息,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他妈个秋,果然古人诚不欺我,想她林无鸟,和满席大人分开一天,就已经像是分开了N个春秋。

直到第三道犀利的视线射来,两人才如梦初醒。

“苗满席,朕思量着,这些年来,你为先皇精心烹饪膳食,耽误了婚配,现特指婚秦尚书之女于你,择日完婚。”

新皇上的声音阴森森的,眸子扫过跪在地上的满席大人,缓缓地移向柱子之后的林无鸟。

苗满席垂头沉默,许久之后,突然抬起头来,眸灿若星,带着决绝:“启禀皇上,微臣是有婚配之人,所以不能接受皇上的指婚。”他的眼,顺势看向了柱子之后的林无鸟,温柔缠绵。

新皇上眯了眯眼,突然“哈哈哈”一笑:“满席啊,你先前的婚配就退了吧,我看秦尚书的女儿很是端庄贤淑,配你恰恰好。”他虽然在笑,可是眼神却越发地凌厉起来。

苗满席绷着张脸,一言不发。

朝堂之上,无人敢进言。林无鸟躲在柱子后面,紧张得直想出恭。

尴尬的寂静之后,满席大人终于缓缓地开口:“还是请皇上降罪吧,微臣是绝对不放弃自己的妻子的,除了她之外,微臣今生不会迎娶第二个女人。”

估计是这话题过于尴尬,大殿之上的大臣们都垂着个头,谁也不敢出声声援这位往昔风光无比的御厨大人。

新皇上的嘴角露出个诡异的笑容,眸子里渐渐地燃起了一股杀气:“违抗圣旨,你以为朕不敢治你的罪?”

满席大人此刻已经完全淡定了,他弯弯嘴角,玩世不恭道:“微臣从不这么认为。”

新皇上的怒气更盛,“哗啦”将手上没有来得及撤下的奏折凌空摔落,他忽地一下站起,怪笑着看向柱子之后脸色发白的林无鸟,磨牙道:“那朕就如你所愿,来人啊,将苗满席苗大人押入天牢!”

林无鸟呆在柱子后面,心念飞转,听见要带满席大人下天牢,如遭棒击,突然一下子冲了出来,跪在大殿之上,拍胸捶地嚎啕大哭:“皇上,把我也给关进去吧,那里无鸟比较熟,大家好互相照应。”

“……”

所有人的嘴角都抽了抽。

林无鸟继续抽噎:“要不,把我也发配过去,没人陪着数蟑螂,转骰子,满席大人会寂寞……”

苗满席的嘴角也跟着抽了抽,用眼睛狠狠瞪了她一眼。

你不要加进来闹!他的眼神大抵是这个意思。

林无鸟坚定地看他,回他以更强烈的反驳:大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无鸟不会放弃。

“林小厨,你给我下去!”新皇上揉揉眉间,对于她冲出来嚎叫一事,很是头疼。

“来人,将林无鸟给我拖回素面馆!”

“……”林无鸟被御前侍卫高高地挟起,一路踢着腿,大叫,“满席大人,不抛弃,不放弃……”

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

新皇上的脸阴沉得可怕,跪在地上的苗满席,突然笑了起来,他一边摇着头,一边叹气,很是无奈的样子。

“还不带下去!”新皇上一甩袖子。

大殿之上,小常公公拉长了声音嘶声力竭地咆哮:“退朝……咳、咳、咳……”用力过度的下场,就是咳嗽不已。

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疯狂!爱情就是为了一棵树放弃一片森林的愚蠢行为!

林无鸟这下彻底被惹毛了,素面馆外,站着N个嗲声嗲气的妃子,轮番过来“妹妹,妹妹”地叫。

她那粗犷肉厚的小手,已经被N个女人摩挲了一遍。

“无鸟妹妹,你看,皇上貌美体健,比满席大人好太多了!”

林无鸟一记冷眼,貌美体健,难道她是如此肤浅的女人?虽然偶尔她会抗击不了美色诱惑,对美人儿会有些许的邪念,但是她目前已经是半只脚迈入婚姻坟墓的少妇了,怎么能这么意志不坚定?

“无鸟妹妹,你就从了皇上吧,你看皇上为国为民,难道还要让他分心为你费神!”

林无鸟更加愤怒,难道她不算民众?为国为民,她就该被他潜规则?这是哪国的道理?

“我宁死不屈!”她做出个革命烈士炸碉堡的姿态,以鹌鹑的忸怩震撼了一帮妃嫔。

许久之后,一直没有开口的皇后擦着汗,道:“无、无、无鸟啊,你、你、你难道要满、满席大人命、命丧天、天牢?”

噗嗤……居然是个磕巴的。

无鸟顿悟了。

她原本以为皇后娘娘是因为母仪天下,从来不轻易开口,每日绷着一张端庄的小脸,四处扫射,谁知道居然是个磕巴的。

虽然磕巴,但是说的话却是一击便中。

林无鸟倒是真的犹豫了。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这诗太具有人文气质了,和她的气质不般配,罗密欧和朱丽叶那样的殉情故事,是写给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看的,她早就过了看故事的年纪。

她虽然爱满席大人,却只想爱活生生的满席大人,他清澈的眸,他冷峻的唇,他俊逸的脸庞,他冷冷的气质,这一切,都需要是活生生的苗满席才能演绎出来,满席大人如果继续执拗下去,她就只能做寡妇了。

不、不、不,是忍辱负重地做小五,眼前这里已经有三个嫔妃外带一个皇后娘娘了,加她一个,就成了后宫五人组。

想想四皇子也忒不地道,怎么也得凑个麻将搭子,难道以后打麻将让她端茶倒水地做闲置人员。

她想了想,甩甩头,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才能救满席大人?”

“劝他退、退婚,娶、娶、娶亲!”皇后娘娘斩钉截铁地拍桌子,一众嫔妃在后头点头如捣蒜。

“好!”林无鸟突然站起来,一击掌,痛下决心,“劝他退婚,然后再娶!”她不是圣母玛利亚,跟恶俗的狗血电视剧一样,成全了男主,她本来只是个胆小怕死的,现在一切都没有了,反而不怕死了。

她不愿意背弃苗满席,更不愿意失去他。

她要他好好地活着,至于她自己,既然对这里毫无留恋,唐心也过得心满意足,是时候试验回去的方式了。

她是炸过来的,所以她决定炸回去。

皇后娘娘是第一个醒悟过来的,惊喜万分地挥着小手帕就冲了出去,皇上说了,谁能劝得动林无鸟,他便在谁的寝宫临幸谁一周。

皇后娘娘边跑边洒热泪,迎面扑过来的凛冽寒风,也被她当成了温柔的春风。春天来了,她就要绽放了!

她彻底澎湃了!去她的仪容姿态,她只是株在春风中绽放的野百合,这一路,她跑得狂野奔放,将一众妃嫔都震撼住了。

新皇上此时正站在海棠殿前一大片青黄之中怔愣,想起林无鸟的嚎啕大哭,他就忍不住地烦躁。

“皇、皇、皇……”皇后娘娘喘着气,一路颠着过来,看见新皇上,滋溜一下,跪着滑了过去,距离算得刚刚好,正好够抱住他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