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揉了揉方才被捏得生疼的胳膊,转身朝外而去。

高峤大怒,盯着她的背影,一个反手便将她从后抱起,不顾挣扎,强行拎回到窗边那张坐榻,掼了上去,自己亦跟着扑上,一边扯她衣衫,一边咬牙道:“好!好!这可是你说的!我今日便不委屈自己了!你想撇下我,先过我这一关!”

萧永嘉被他牢牢压制在榻上,被迫仰面而卧。

嫁他将近二十年,何曾见过他如此失态,更何曾遭如此对待。见他气力野蛮,目光可怕,宛若变了个人似的,一时心口狂跳,面庞涨得通红,奋力挣扎,却如何敌得过男人力气,那腿才抬起,便被他压下,只踢翻了榻上案几角的一枝烛台。

花厅无门。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却是几个仆妇被烛台落地发出的异动所惊,一时不知出了何事,匆忙奔来,看见大家竟将长公主制在榻上。

家中下人,谁人不知高相公和长公主感情不合,这几年,两人更不再同居了,突然看到如此一幕,吃了一惊,对望一眼,慌忙退了下去。

萧永嘉心里又是羞耻,又是震惊,咬牙切齿地道:“高峤,你疯了!此为何处,你敢如此待我!”

高峤定住了。

他的目光落到了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妻子。见她发鬓散乱,气喘吁吁,面庞绯红,衣襟更被自己扯得散乱开来,一片雪脯,随她急促呼吸,若隐若现,一时僵住了。

他闭了闭目,突然松开了身下女子,翻身下榻,胡乱理了下自己的衣衫,丢下她便出了花厅,在外头那几个惊疑不定的仆妇的目光注视之下,道了声“伺候好长公主”,匆匆去了。

萧永嘉仰卧在那榻上,手脚弯折着,如方才高峤离去前的模样。

半晌,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闭目,一动不动,宛若睡了过去。

窗外,夜色浓重了下去。

又一个夜晚降临了。

……

半个月后,洛神的船,抵达了江北的荆州。

杨宣早得了消息,知她今日到,早早地亲自来到渡口迎接。

洛神上岸后,整休了一夜,次日清早出发,由杨宣亲自护送出了荆州,继而在他所派的一个识路人的带领下,继续去往义成。

一行人一路向北,沿行军之道不停地走。如此在路上又行了大半个多月。

这日傍晚,樊成怕洛神赶路疲劳,命手下伐木砍草,驻扎结营,预备过夜,那向导回来,说此地已是义成郡的境地了,离城池不过也就二十里的路,走得快些,落日前,想必就能到了。

洛神这一辈子,从未经历过如此漫长的一趟艰辛旅途。

先前在船上还好,这大半个月来,为了能快些走到,出巴郡时,她舍了西汉水的水路,选择坐马车,走最近的行军之道。

这路的路况极差。马车里虽然铺了厚厚的垫毯,但从早到晚不停颠簸,人也是吃不消。今日走到这里,她原本已经觉得骨头架子都要散了,浑身酸痛,但突然听到城池就在前方,顿时来了精神,叫立刻收拾上路。

樊成和高桓只得听她安排,继续往北。

暮色渐渐浓重。

洛神坐在颠簸跳动,疾奔向前的马车里,望着窗外远处的那片旷野。

出荆州和巴蜀后,这北上的一路,经过的村庄,几乎十室九空,一片废墟,有些地方,更是如同赤地。

这里也是。

道路两旁的旷野,依稀还能辨出些从前田地留下的埂陌。但如今,已是被野草和荆稗淹没了。

疯狂生长的草,如同野火,向着四面八方铺展,湮没一切,只留下无尽的荒凉。

唯其这荒野里的落日,依旧壮观。

远山头上的天空,半是青蟹壳的颜色,半是紫。火红的夕阳悬在山头,追着洛神的马车,一直不停地朝着前方而去。

“阿姊,我瞧见墩台和城楼了!”

车外马背上的高桓,忽然吼了一声。

连日赶路,风吹日晒,他黑瘦了不少,连声音也嘶哑了。

但此刻,他沙哑的吼声里,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狂喜之情。

洛神心跳猛地加快,忍着那种被颠簸得想要呕吐的难受之感,用手扶着车窗,慢慢地探头出去,朝前看了一眼。

就在前方,一座深青色的城垣影子,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城墙高达数丈,墙基深厚,城门之上,矗立着高大的城楼。

两旁墩台,如雄鹰展开的双翅,将城门护在中间,气势雄浑。

方才那轮追着洛神马车的夕阳,此刻又悬在了城楼的正前方,被城堞口劈出了道道的金色光芒。

显然,这是一道新近夯筑而成的防御工事。

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之上,陡然入目,如同沙漠里突然出现的一片绿洲,叫人为之震撼。

此处便是洛神此行的目的地。

刺史李穆所在的城池。

义成。

第65章

尚在数里之外,一行车马被岗哨所拦。

道路两旁的小山顶上,借着地势,陡然多出两排弓兵,个个臂张重弓,居高临下,蓄势待发。

一个斥候现身山头,向下厉声喝道:“前方重地,非允禁入!尔等何人?报上名来!”

高桓吼:“前方可是义成城?李刺史可在?他是我姐夫!”

那斥候一愣,视线从高桓身上转到道上的马车,扫了一眼,道了句“稍候”,朝山下挥了道旗语。

也不知哪里便冒出来一人一马,那人纵马,朝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没片刻,城门开了,里头出来几骑,很快到了近前。

洛神认了出来,前头那个青衣之人,便是蒋弢。

知蒋弢不识高桓,从窗里探头出去,说道:“蒋二兄,是我来了!”

李穆来此,随了不到两千之众。

除先前巴郡一战留下的自愿跟从的士兵,还有京口三百随众。

初来之时,城池如野,城墙坍塌,道路几被荒草淹没。偌大一个城池,城中所剩居民,竟总共不过百户,都是些年老或无处可去之民。

抵达之后,第一要务,除了清路开荒,防御工事,更是重中之重。

为加强城垣防御能力,重建工事之时,并不仅仅只是简单的城墙修复,而是根据单兵弓弩的射程,在四门两侧,每隔一箭之地,便修建一个突出城墙之外的矩形高墩,构筑双重瓮城。

如此,若遇攻城,可从三面对进犯来敌同时形成交叉攻击,大大地加强防御能力。

这些时日,蒋弢领着工兵修筑城垣,不分昼夜,忙忙碌碌,终于初见成效。

又因得报,近日,附近有羯人和鲜卑探子闻风而来,埋伏刺探,方才他正在城门附近安排斥候加强夜间巡防,忽然听报,说一个自称是李刺史妻弟的人来了,被拦在数里外的山夹道中,极其惊讶,立刻赶了过来。竟真的看到洛神从马车里露出脸来,惊诧不已,下马奔到近前,向她见礼。

洛神道:“我知我来得唐突。若有打扰,还望见谅。”

蒋弢忙道:“夫人怎出此言?夫人千里迢迢,不辞艰辛,亲自来此,乃天大之惊喜,于士兵更是激励。请夫人入城。”

洛神微笑道谢,又向他介绍了高桓和领队樊成。

当初便是因了高氏的这个公子,才有了后来李穆与高氏女郎的姻缘,蒋弢岂不知高桓之名?

今日始见,见他眉目俊秀,模样彬彬,耳后和脖颈衣领遮掩处烈日晒不到的皮肤还是清晰的白皙底色,其余脸面手臂却已晒黑,脖颈那里,更是上下黑白分明,模样瞧着有些滑稽。

他自己却显然丝毫没有在意。双眼放光,和自己打过了招呼,便一直盯着前头,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蒋弢又与樊成相互见礼,随即领人往城里而去。

李穆一早出城勘察地势去了。蒋弢入了城门,立刻叫了人,命速去通知李刺史,又告了一声洛神,便亲自引她去往城北的刺史府。

一进城门,方才在外头因看到城垣第一眼而迎面扑来的那种雄伟之感,便荡然无存。

城门通往刺史府的那条道路,已是经过整饬,但路面依旧凹凸不平。一阵风过,黄尘漫扬。

道路两侧的民屋,十有七八皆遭毁损,或缺门少窗,或檐墙倒塌。到处可见兵火过后的痕迹,屋角、檐头、路边,长满了尚未来得及清除的蓬蒿。有些野草,密密麻麻,疯狂攀爬,几乎已将整片废墟掩埋。

入目,一片破败景象。

城门附近空空荡荡,更是见不到半个居民的影子,直到快要靠近刺史府,才在道路周围看到些妇人孩童的身影,皆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妇人晾衣,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聚在路边玩着抓石子,响亮笑声阵阵,忽听身后一阵动静,转头,见一辆陌生马车粼粼行来,急忙散开,各自躲在了门窗之后,探出半只脑袋,怯怯相望,不敢靠近。

刺史府到了,就在前方道路的尽头。

十几年前,此地战火卷掠,城破毁损之前,居民曾过十万。这座被用作全城军政中心的刺史府,自也高轩阔堂,气派不凡。

但如今,这地方也是破败不堪。围墙半塌,门石至今留着过火的焦黑痕迹,连一扇大门,都只是用竹篱暂时修补起来的。

洛神下车,被蒋弢领入。

一路进去,见房屋倒塌,廊破池涸。前头只收拾出了一间大堂,大约用作李穆日常的议事厅。

过了前堂,来到后宅,入目更是破破烂烂。

经过一扇似是被火烧没了门的垂花门,蒋弢指着里头,说那里就是李穆居所。

这个庭院,从前应当也算风雅,但如今,院里杂草丛生,瓦砾遍地,西南墙角,石亭破败,上头长满瓦松,亭畔一丛半枯的竹。地上分布着野虫走兽留下的痕迹,门檐屋角,更是随处可见的飞丝蛛网。

墙角的一丛杂草里,突然蹿出一团黑油油仿佛鼬狐的东西,吱的一声,从伴在洛神身畔的阿菊脚边飞窜而过,迅速钻入墙角里的一个破洞,转眼便不见了影,倒把阿菊吓了一跳。

蒋弢疾步上去,赶紧跑到了那扇门前,一边挥袖扫着门框上方沾的一片蛛网,一边回头对着洛神陪笑:“咱们到了后,李刺史只顾旁事,且这几个月,他也没在此处睡过几晚。先前修筑工事之时,都是在外头和士兵一道露宿过夜的,故乱了些。也怪我不周,没想到这些,未叫人收拾好地方。夫人莫怪。当心脚下。”

一边说着,一边高声命人拿扫帚来,亲自接了,忙忙地扫开小径上的碎石瓦砾。

洛神叫他不必忙。自己走到门前,伸手,轻轻推开那扇落满灰尘的门。

伴着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屋子倒是不小,只是里头空空荡荡。除了一张床,一口衣箱,靠墙另有案几坐榻,便空无一物了。

床几皆陈旧。地面比泥地要强些,当初便以方砖铺设。但如今砖面破裂,落满灰尘,砖隙之间,青苔幽生。

西南屋角的墙面之上,更是布了一片泛黄的雨水痕渍,上面霉斑片片,长了朵朵的蘑菇。

人立在门口,几无落脚之处,鼻息里,更是泛着一缕淡淡的湿霉味道。

蒋弢很是不安,再三地向洛神致歉。

洛神收回打量的目光,微笑道:“无妨。蒋二兄若有事,尽管忙去。这边我自己收拾下便可。”

她提起裙裾,跨了进去。

阿菊便也指挥随从,将随身的箱笼等物搬入。

这地方再怎么收拾,一时也是好不了的。

蒋弢心知自己留下也是无用,此刻只想快些将李穆叫回,好把事情还给他,向阿菊指点了一番厨屋等处的方向,便急忙去了。

高桓哪里待的住脚,叫人随意寻间空屋,把自己的东西一放,立刻也跟着走了。

蒋弢一去,阿菊又环顾了一圈屋子,叹了口气,倒也没说什么,立刻指挥跟来的人各去做事。

烧水做饭、扫地、拔草、拭尘,开窗透气,在屋里四角,点起驱虫去味的艾香。

又和琼树一道,将那床上原本铺着的铺盖卷了收起,改铺自己带来的寝具被衾。

一番忙忙碌碌,天黑下来时,终于凑合将屋子收拾得算能住人了。

那边厨屋里也做好饭食,烧了热水。

先前蒋弢离去时,叫人送来了米蔬果面。在此自也是他能拿得出来的最好的伙食了。

在阿菊看来,却是粗陋至极,但也知只此地条件有限,未敢抱怨什么。好在从建康出来时,带的山珍干货还有些剩。便叫同行的厨娘取了,一道用着做了顿饭,亲自送来。

白天赶路辛苦,洛神此刻早饥肠辘辘,随意吃了饭,又擦了把身子,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人感觉清爽了些,叫众人去歇息,自己便开始等着李穆回来。

夜渐渐地深了。

耳畔仿佛传来隔壁仆妇因白日乏累此刻入眠发出的阵阵鼾声。

洛神也很倦了,但躺在身下这张陌生的床上,却毫无睡意。

她终于披衣而起,开门,来到了院中。

今夜望月,月华如水,但城中远处却黑魆魆一片,不见半分灯火。

周围更是安静得犹如鬼域。

幸而石亭枯竹的不知何处角落里,偶还传来几声轻快的蛐蛐鸣叫,才叫人又生出一种鲜活的真实之感。

夜愈发得深,也愈发得静,连那蛐蛐声,也渐渐地悄停了下去,耳畔只剩夜风掠过竹丛之时发出的簌簌之声。

洛神靠坐在亭中那道残破的石栏之侧,抱膝,仰头望着当空的明月。

月渐中天,她出神,身影和亭影融成一片,这时,傍晚那扇她走过的垂花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

洛神转过脸,看见月下出现了一道人影。

李穆回了。

他入了庭中,片刻也无停顿,径直朝着前头亮着灯火的那扇门,几乎是奔了过去,几步并做一步地跨上台阶,抬手,就要推门而入,那手却又停顿住了。

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蓦然回首,两道目光,准确无误地扫向洛神所在的方向。

第一眼,便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李穆身影凝住了,便这般回首,朝着她的方向。

洛神从石阶上,慢慢地站了起来。

她才一动,他便突地转身,一步跨下台阶,朝她迅速走来。

月光照出了他的脸庞。

他的双目闪闪。

洛神看到他朝自己咧嘴笑了。

眼前蓦地一团暗影。

洛神被他抱住了。

他用他的双臂环住她的身子,将她紧紧地搂入怀中。

隔着衣物,她清凉干净的肌肤,清楚地感觉到了来自于他身体的潮湿和火热。

鼻息里,更充满了迎面扑来的混着咸汗味的那种她似曾相识的男人气息。

神思微微一个恍惚,额前便感到一热。

他低下头,唇重重地在她眉心间印了一记。

“阿弥!你怎突然来此!他们告诉我时,我还不敢相信……”

他的话声猝然而止。

洛神更是来不及回答,唇便被他含住了。

洛神开始在他怀里挣扎。

却不知是她气力太过微弱,亦或是他情绪太过狂喜。

她的挣扎,在他一双铁臂之下,显得如此渺小,不过徒劳而已。

被迫般地,洛神和他换了一个唇舌间的深吻。渐渐熏得头昏脑胀,气也不顺,感到脚下仿佛空了,人被他抱了起来,送入屋里。

身下一实,她感到自己被他放在了床上。

她睁眼,见床前那团黑影要朝自己压下来了,顿时清醒过来,飞快地爬了起来。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