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睡得手脚软绵绵的,还没彻底醒来,不想走路。

反正为了省油,天黑之后,除了必要的几个地方,刺史府里都没啥灯,也不怕被人瞧见了。就半眯着眼,靠在他的怀里,任他抱自己走路。

回了屋,他将她轻轻地放在了床上。

一阵悉悉簌簌的脱衣声后,他上了床,爬到她的身边,躺了下去,伸臂,将她搂了过去。

黑暗中,他无声地亲她,抚她,没过片刻,便将她压住了。

洛神懒洋洋的,仿佛还沉浸在先前的睡梦里,并没有彻底地醒来。

她半睁半闭着眸,任他享用着自己的身子。

完事后,他点了灯。分她双腿,温柔地替她清理身子。

每次他都这样。洛神起先很是害羞,慢慢也就习惯,随他了。

她感到很舒服,任他弄着,自己打了个哈欠,眼睛一闭,便又沉入了黑甜乡。

再次醒来,应是下半夜了。

床上只有自己,他不见了。

洛神揉了揉眼睛,爬了起来,披衣下去找他。

出来时,看到他人在庭院里。

他背对着自己,就坐在石亭前那道她先前修补好的石阶上,手中持了一剑。

剑出鞘,刃绝直。

他用一片磨毡,反复地拭着剑刃,动作极其仔细。

磨片刻,他便停下,以剑对月,慢慢地转动剑身,以月华试着剑的刃芒。

夜凉如水,月光皎白。

刃身所映之处,闪烁着玄冰似的青色剑芒。

一种森冷的寒意,迫目而来。

洛神一愣,张嘴本要唤他的,声音卡在喉中,脚步亦停住了。

实在感到意外。

如此的深夜,他不睡觉,竟独自跑到院中对月砺剑?

应是听到了她出来的脚步声,他转头,看了她一眼,收剑,归鞘。

洛神终于朝着那个背影走了过去,停在了他的面前,望着他。

他依旧坐那里,并未起身。

和她默默对望了片刻,朝她张开了双臂。

洛神忽然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这样的他,才是她熟悉的样子。

她立刻坐到他膝上,把他所喜的自己柔软温暖的身子,依进了他的怀里,让他抱住。

“你怎的了?可是有心事?”

她仰起面,问他。

“阿弥,往后,倘若有一天,你的阿姊要杀我,你会怎样?”

他沉默了片刻,道。

洛神一愣:“阿姊人很好的。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好端端的,她怎会要杀你?”

“人是会变的。你阿姊做了皇后,日后的想法,自然慢慢就会变了。”

李穆微微低头,注视着月光下的这张洁净的美丽面庞。

“又譬如你,如今你说你亦爱我,愿意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妻。等到日后,说不定你就变了,不要我了。”

洛神急忙摇头。

“我不会的!你错想我了!”

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前几日,她去探望那个新生婴孩时的所见。

还没满月,躺在母亲的怀里,看起来竟也如此惹人怜爱了。

“郎君,你想不想阿弥也给你生个孩儿?”

或许是为了证明他想错了,这话脱口而出。

说完,她又害羞了,忍不住有点脸红,抬手捂住了脸,不敢看他眼睛。

她知道,他每次都替她仔细清理身子,大约就是不想要她给他生孩儿。

原本她根本没想过这个的。

只要他喜爱她,她和他一起,陪着他睡觉,她就感到很欢喜了。

从没想过生孩子。

何况,那日她也被那妇人生孩子的状况给吓到了。有点怕。

可是这一刻,不知为何,想到他只和她睡觉,却不让她生他的孩儿,忽然就感到委屈了。

想象着像自己,又像李穆的一个小小的人儿,她的心里,竟也有些期待了。

唉!也不知是着了什么疯魔,自己怎么就会这么喜欢他。

居然想替一个男人生孩子……

她松开了捂脸的手,仰脸望着他。

“郎君,我想给你生孩儿。”

她鼓足勇气,再次说出了这一句话,便咬唇,望着面前这男子。

他不再说话了。沉默了片刻,胳膊搂住了她的肩,抬起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现在还不行。”

他亲了一下她俏丽的鼻头。

“你还太小了,自己也和个孩子没什么两样。跟着我,本就委屈了,我舍不得让你再受这苦。”

“况且,我还没替你打下西京。”

洛神心里涌出一阵甜蜜。抬起一双玉臂,搂住了他的脖颈。

“郎君,你方才睡不着觉,便是担心日后你功高震主,阿姊忌惮,要杀你吗?”

“阿姊不是这样的人。即便真有那么一日,你也莫怕。只要我在,我一定会保护你,绝不允阿姊伤你半根汗毛!”

娇柔的声音,说着如此郑重的信誓。听起来其实幼稚,却又是如此的打动人心。

但她不知,叫他患得患失,辗转难眠的,并非是她的阿姊要杀他。

“阿弥,将来你是不会弃了我,离我而去的,是也不是?”

李穆凝视着怀中的女孩儿,问。

洛神点头,凑过去,亲了亲他线条坚毅的好看的下巴。

“阿弥不会不要郎君的。”

李穆笑了。

“我记住了。”

“阿弥,你亦要记住你今夜所言,不许再负我了。”

他将她抱起,从石阶上起身,往里而去。

第84章

台城廷尉署的地牢里,即便是在阳光晴好的白天,也是昏暗潮湿,不见天日。

慕容替在这里,已被关了将近两个月了。

旧帝驾崩,新主登基,维持了将近二十年衡势的大虞朝廷,随着宫廷易主,朝局亦随之改变。

牢房外的建康,正上演着暗流涌动,风云变幻。

但这一切和他,已经没了干系。

百密一疏。本已胜券在握的许氏,因长公主的横加插手,竟功亏一篑,含恨而退。

浪潮退去,他也沦为了一只弃卒,似乎被人遗忘在了这间监牢里,任他自生自灭。

或者说,等着有人终于想起他,给他划上一个终结的符号。

廷尉知他是重犯,自然不会向犯人透漏任何和外界有关的消息。

被关在这个地牢里的人,和聋子,瞎子,并无区别。

但这些日,这个鲜卑人自己仿佛也觉察到了什么。数次提出要求,要再见许泌。

他没有等到许泌再来地牢见面。

等到的,是一道就地正法的命令。

命令下自尚书台。乃高峤的亲笔所签。

廷尉下到地牢,命人打开牢门,向里面的死囚宣告自己方才收到的上命。

鲜卑人的反应,叫廷尉也是有些佩服的。

做了这么多年廷尉,专司案狱,他见过太多人临死前的丑陋模样。

再硬骨头的人,等真到了这一刻,亦无不变色。

但面前的这人,看起来竟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身体应该已经很是虚弱了,却依旧盘膝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慢慢地抬起黑紫色的一双瞳睛,盯上了他。

对上那双冷漠眼睛的一刻,竟让廷尉的心中,也起了一丝寒意。

这个鲜卑人,仿佛根本就没把自己的性命视为什么重要之物。

这样的人,对别人,更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感情。

他命刽子手动手,自己退了出去,站在牢门外观望,免得等下污血飞溅,弄脏了自己的衣裳。

刽子手入内。

他已很有经验了。

为了减少事后收拾的麻烦,他往地上丢了一张散发着恶臭的,上头叠染了层层的经年累月污血痕渍的毡席,示意慕容替跪上去。

慕容替闭目。

刽子手怒了,骂了一声,上去,强行要将他摁要毡席上。

这时,牢头匆匆下来,道许司徒来了。

廷尉皱眉。

他对这个鲜卑人所知不多。但能令高峤和许泌此前都亲自下监,甚至为了此人而起冲突,本应该也不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只是不知为何,后又沦为弃卒。

一直护着他的许泌,未对他此前的求见,有任何的反应。

廷尉以为许泌已经撒手不管了,却没有想到,今日高峤下令杀人,他又突然现身。

廷尉命刽子手暂停行刑,自己匆匆先去迎见。

许泌未带随从,独自下的监房。

他身形似乎比先前佝偻了些,嗓音也嘶哑了,听起来,和平日不大一样。

廷尉知许家最近很是丧气。猜测许泌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

但才短短这么些时日,人便憔悴变化至此地步,也是不禁有些感慨。

人弄权势,权势又何尝不是在弄人?

廷尉上去,行拜见之礼。

许泌冷冷地道:“去把慕容替提来,我要带走。”

廷尉一怔,迟疑了下,斟酌道:“许司徒见谅。非我不从许司徒之命。乃是今早,我方收到尚书台的上命,命我将人犯就地正法。许司徒若是要人,也无不可。但可否先容下官禀上?”

许泌大怒。

“你敢不从我命?”

“莫不是你看新帝登基,高峤得势,便敢轻视我许家了?”

他冷笑。

“我许泌再失势,还有荆州霸府在。对付你一个廷尉,绰绰有余!”

他拔出腰间佩剑,对着廷尉,厉喝:“还不快些,将人给我带出来?”

对着许泌之怒,廷尉无可无奈,只能命人将慕容替带出来。

片刻后,慕容替被狱卒领出,站在许泌面前,看着许泌。

两人四目相对。

许泌转向廷尉:“把他镣铐去了!”

廷尉只能叫人去了慕容替的手脚镣铐,等许泌带人出了牢监,登上停在外头的一辆马车,扬长去后,立刻叫人去通知高峤。

……

车夫赶着马车,朝着最近的一个城门,疾驰而去。

许泌和慕容替同车。马车车轮碾过一块凹凸不平的路面,车身猛地跳动。慕容替脸色雪白,身子一晃,栽了过去,被许泌一把扶住,取出一帕,抬手替他擦拭脸上的血痕,眼睛里露出同情之色,道:“阿兄,你怎样,可还熬得住?咱们的人在渡口等着了。你再坚持一下,等出了城,到了渡口,便能上路了!”

那手光滑白皙,浑不是男人的手。声音更是恢复了本音,听起来竟是个年轻女子。

慕容替睁眸,望着易容成许泌模样的妹妹慕容喆,哑声道:“我无妨。你来的还算及时。否则我已被杀。”

他想起方才一幕,眼底掠过一缕狠厉之色。

慕容喆道:“阿兄,怪我来迟,叫你在里头险些丧命。并非我不想早来,是我对许泌不熟,怕易容不像,万一被认出来坏了事。我死无妨,不能连累阿兄。这些时日,许泌一直深居简出,我费了不少的劲才混入许家,远远看了他几回,勉强易容成这模样。好在终于骗过廷尉,救出了你。”

“全怪我,事情没有做好。不但前功尽弃,还叫阿兄险些丢了性命……”

慕容替摇头:“你做得已经很好了。事不成,怪天意弄人罢了。不必过于自责。”

慕容喆的一双秀目,露出带了怨恨的不解之色:“阿兄,我不明白,许泌有把柄被我们捏住,他为何敢弃你不顾?就算太子做不成南朝皇帝了,但他不是还做着南朝大臣?他就不怕高峤拿了我那道圣旨,要将他斩草除根?”

慕容替道:“高峤的目的,是阻止太子上位,不让许家计谋得逞把持朝廷,而非借机彻底拔除许家。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他忌惮许家兵力,怕逼得太急,许家造反,南朝大乱。他做事求稳,瞻前顾后。如今他已达成目的。你便是将伪诏交给了他,莫说瞒不过他,便是此为真的诏书,他也绝不会在此时撕破脸皮公然发难。许泌是只老狐狸,怎猜不到高峤的顾忌?他两人看似仇敌,实则相互知道对方所想,暗中犹如达成妥协,算彼此各退一步,此事揭过,暂时相安无事。”

慕容喆这才恍然。咬牙切齿地道:“南朝男子,果然没一个有点血性的。全都是窝囊废!这个高峤,空有虚名,实则无用至极,险些害阿兄你丧命!”

慕容替神色却很是平静,望向慕容喆。

“我在监牢,如同目盲耳聋,却也料到事情应是起了变化,数次要求见许泌,便是试探之意。他迟迟不见露面,我便知道大势已去,本已做好赴死准备。好在今日还被你救出,也算天不亡我。”

“阿妹,你为复国,牺牲不少,今日又救了我,阿兄代大燕向你言谢了。”

慕容喆慨然道:“阿兄不必如此!阿兄乃大燕复国之望!唯有保住阿兄,我大燕才有希望。我身为慕容家的女儿,只要有用的上我的地方,我便是粉身碎骨,也绝不推脱。”

慕容替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