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抱着母亲的腰身,闻着她身上散发的她从小熟悉的幽幽兰香,低声道:“阿娘,郎君说,这趟回来,也不会在建康停留多久。你和阿耶都这般好的话,我便是见不着你们的面,我也放心了。否则从前那样,你二人分开,阿耶无人照顾,阿娘亦孤单一人,我想起来就觉得难过。”

女儿的体贴和记挂,叫萧永嘉心中很是宽慰。便又想到了自己的那桩事,迟疑间,正不知该如何开口,见女儿忽然松开了抱着自己腰身的手,坐直身子,打量着她,神色带着欣喜。

“阿娘,傍晚我回家,一眼看到你,就觉着你比从前丰盈了些,方才抱着阿娘,身上好似也长了些肉。如此极好。从前阿娘就是太瘦了。”

萧永嘉如今已有四五个月的身孕了。最近脱了衣裳,不但小腹开始微微显怀,人比起从前,确实也如洛神所言,丰盈了不少。

自从知道自己有孕后,萧永嘉便极其小心,方今早,太医再来,给她瞧过之后,说胎像已稳,叫她放心,往后安稳养胎便是,终于叫萧永嘉彻底放下了心。恰好今日,如同双喜临门,女儿女婿也回了家。

女儿都如此大了,自己却还要开口和她说这种事儿,实在有点叫人难以启齿。听她正好提及这个话题了,便试探道:“阿弥,阿娘若再给你生个阿弟或是阿妹,你觉着如何?”

洛神立刻点头。

“阿娘,我方才就还想说,我很早前,就想你和阿耶,若能再给我生个阿弟阿妹,那就好了……”

她忽然停了下来,视线落到萧永嘉的小腹上,迟疑了下,伸手过去,轻轻摸了摸,蓦然睁大眼睛,眸中充满了惊喜:“阿娘,难道你已经……”

萧永嘉见被女儿给猜出来了,含笑点头。

“已有四五个月了。方昨日,太医来瞧过,说一切都好,叫我放心。”

洛神没有想到,回家后,迎接她的竟还有如此一件大喜事,高兴得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了。

“阿耶岂不是要高兴坏了?”

想到父母之间有爱,叫少女时代原本几乎都是在惶然中渡过的洛神,顿时感到幸福无比。

女儿如此热烈的反应,终于叫萧永嘉放下了心,笑道:“你阿耶啊,最糊涂了,眼睛里只盯着他自己的朝廷事,我说什么,他便信什么。他还不知道呢!”

见洛神迷惑不解,解释道:“太医起先说不稳,我怕万一不好,便没告诉他。今日早上,太医来瞧过,说稳妥了。趁着今日你回家喜事,晚上我便告诉你阿耶。”

洛神欢喜无比,连连说好。母女俩又说了些话,渐渐晚了,萧永嘉便叫阿菊去书房瞧瞧,看那翁婿俩的话讲得如何了,却没有想到阿菊来,说相公和李郎君不在书房了,两人移到了庭院里。

“相公瞧着有些醉了,拔剑在墙上教李郎君写字呢……”

阿菊说着,仿佛在极力忍笑。

萧永嘉和女儿对望了一眼,站了起来,道:“瞧瞧去!”

洛神挽着阿娘胳膊,一齐来到父亲书房外的那个庭院。见院中一案,案上草草杯盘,残酒见底,父亲也不知喝了多少的酒,逸兴遄飞,竟离席,果然如阿菊说的那样,以剑代笔,在庭院的一道白泥墙上写字,似在教导着一旁的李穆。

隐隐听他道:“敬臣,字,如人之门面,极是重要。或以气韵流畅,凤泊鸾漂为上,或取劲骨丰肌,风流多变。当日重阳题试,我见过你的字,汪洋恣肆,下笔风雷,横扫千军,可算是力透纸背,但若真的品评起来,离上等差得太远。亏得那日我未考书法,否则,你定会败于柬之之手。你瞧仔细了,我把那日你写过的许泌之作写在此处,你无事的话,不妨揣摩……”

他运剑如飞,剑尖如笔,在墙上刷刷地划出大字。白泥随他走剑,不断从墙上落下。

从小到大,洛神还是头回见到父亲这般狂放的模样,先是惊讶,又忍俊不禁。

萧永嘉更是好笑,又觉好气,扫了眼席上残酒,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呢?会写几个字,便要在女婿面前卖弄?也不怕人笑话!”

高峤长久没有如今夜这般心情畅快了,方才和女婿月下对酌,高谈阔论,酒亦是一杯杯地下腹,渐渐有了醉意,年轻时,骨子里的那股子名士做派,便冒了出来。

他工书法,是当世排得上名的书法大家。从前见过李穆的字,很不认可,一直耿耿于怀,今夜趁着酒兴大发,忍不住便要教他写字。

李穆毕恭毕敬,在一旁听得很是认真。

翁婿正一个写,一个看,突然听到身后声音,一齐回过了头。

萧永嘉见丈夫面带酒色,分明是喝醉了,上去道:“好了,也差不多了,该散了。女婿行路辛苦,明日还要上朝,你抓他学什么字!叫他回屋早些歇了!”

高峤意犹未尽,但见萧永嘉已经寻了过来,又如此发话,无可奈何,只好放下剑,又谆谆叮嘱了李穆一番,才被萧永嘉扶着走了。

洛神目送父母背影相携而去,上去道:“郎君,你醉了吗?”见李穆摇头,便笑道:“我阿耶今日难得高兴,他是醉了。等明日醒来,他知道强要你学他的字,定会后悔。也不早了,咱们回屋吧。”说着牵住了他手。

李穆回首,看了眼墙上那几列高峤所划的字,慢慢地反握住了洛神的手,随她亦迈步而去。

第98章

高峤跟着萧永嘉进屋,脚底一个趔趄,半边身子压在她肩上。

一旁紧紧跟着的几个仆妇如临大敌,见状“哎呦”一声,七八只手抢着伸了过来,要将他从主母身上拉开。

萧永嘉摆了摆手,叫阿菊和自己一道扶了丈夫,带到床上躺了下去。

很快便送来了醒酒汤。萧永嘉喂丈夫喝了下去。下人又送水进来。她坐在床边,亲自替他擦脸,擦身,一番忙碌,终于安置了下去。

高峤闭目躺了片刻,方才腹中那股子的酒冲劲头,终于缓了些。

耳畔静悄悄的。他睁眼,那些仆妇都不见了。床头灯架上,燃了一盏夜灯,帐中光线昏暗。转过脸,妻子卧在自己身边,额面贴在他的肩膀上,闭着眼眸,一动不动,仿佛已是睡了过去。

高峤盯她睡颜片刻,渐渐感到口干舌燥,忍不住,朝她伸过去一只手。

两人停了房事,已是有些时日了。因她说那日请太医来看,说身子虚,需慢慢调养,房事不便。

妻子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不会强要。至今已有三两个月。中间有时,她也会用别的法子替他纾解。但终究是少了那种密实亲近的畅快之感。

以前一个人,不想,经年累月,也就这么过下来了。

如今对着她,夜夜同床共枕,自然又不同了。

他有点惦记着。

掌心轻抚妻子柔软温暖的皮肤,感到比先前似乎又圆润了。想她最近精神好,胃口也比从前要大了,吃得不少。

他倒更喜她丰腴些。但时下女子皆追求身姿飘逸。知她一向又最是爱美,怕她介意禁口,便没在她面前提及半句,只作不见。

感到怀中女子动了动,似乎醒了。

高峤忍不住,借着几分酒意,附耳低声问:“阿令,太医可有说,身子何时可以调养好?”

萧永嘉一直醒着。忽听丈夫如此发问,感到他停留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臂慢慢地收紧,怎会不知他所想。

她有孕的事,身边那几个亲近服侍的人,早都知道了,高峤却至今浑然未觉。一开始,自然是她怕胎儿不稳,想等情况稳定了些再告诉他。于是逢他亲近,便以调养身子为由婉拒。他信以为真。

那段时日,见她吃着药,精神也不济,人整日恹恹的,他事情虽多,但每日也会尽量早地回来伴她。叫萧永嘉心里感到极是妥贴。

后来身子渐渐起稳,她想告诉丈夫了,又逢许陆北伐事多,高峤又丢下她自己忙个不停,天天地早出晚归。

连萧永嘉自己都觉得胖了不少,丈夫却视而不见,眼睛只盯着朝廷那些事,对她身体发生的变化,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叫她又是好笑,又略着恼,加上太医那里还没给个准话,索性又忍了下来。倒要瞧瞧,他到底哪天才会自己发觉。

今日终于从太医嘴里听到了期盼已久的话,得偿所愿,女儿女婿也回来了,萧永嘉心情愉快,按住丈夫那只留在自己身上的手,睁眸:“你都没觉着,我比先前胖了些吗?”

高峤摇头:“未曾。”说完,见妻子盯着自己。

“不管肥瘦如何,我都觉着好。”

想了下,他赶紧又加了一句。

萧永嘉忍住笑,带着丈夫那只手掌,慢慢地来到自己的小腹,道:“你摸摸看,这里和从前,可有不同?”

高峤轻轻抚摸妻子已带肉感的小腹,正想闭着眼睛说和从前一样,忽然留意到她双眸凝视着自己,眼底似有喜悦光芒闪烁,令她整张面庞,充满了叫他看得舍不得挪开视线的柔情,愣了片刻。

突然,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自他脑海里跳了出来。

几个月前开始,妻子突然不和自己行房,那段时日,她人恹恹的,总爱睡觉,他不放心,特意还去问过给她调养身子的太医,太医说无事,后来他事情忙碌,见她渐渐恢复了精神,胃口好了,人也胖了,也就再没多想别的了。

此刻被她如此提醒。他便是再糊涂,也知有异。

他终于想了起来。

记得很多年前,她刚怀上女儿的时候,起头那几个月,身体似乎也和如今有些相像……

高峤顿时血液沸腾,心跳加快。

却又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如此的运道。

他难以置信。

“阿令……难道你……”

他盯着卧在枕上的妻子,迟疑了下,那句话,竟不敢问出来。

萧永嘉见丈夫如此紧张,比她记忆中,当年第一次,他得知她怀女儿时的反应,还有过之而不及。再也忍不住了,翻身背向着他,肩膀微微耸动,笑得是花枝乱颤。

高峤见她如此反应,便是再迟钝,也终于明白了。

他狂喜不已,飞快地爬了起来,双手握住妻子肩膀,将她身子扳了过来,朝向自己。

“阿令!你没骗我?真的?我真的又当阿父了?”

萧永嘉一边笑,一边看着丈夫,点了点头。

“都四五个月了。起先太医说胎像不稳,我便想缓缓再告诉你。谁知我一好,你眼里就又没我了。我天天地胖,你都没半点留意。我就想瞧瞧,我要是不说,你到底哪天,才能想到自己又当阿父了。”

她的语气带了点埋怨,却又充满了爱意。

高峤呆呆地看了她片刻,突然仿佛反应了过来,大笑,从床上一骨碌翻身下地,连鞋都未趿,赤着脚,走来走去,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表达他此刻那种激动万分的心情。走了几个来回,突然又停住,抬手,重重敲了一下自己的脑壳,露出懊恼的表情,奔了回来。

“我竟糊涂至此地步!阿令,委屈你了!你消消气,你打我!”

他将萧永嘉抱在怀里,不停胡乱地亲着她的脸,嘴里絮絮叨叨个不停。

萧永嘉笑着,伸手推开他脸,扇了扇面前的风:“谁高兴打你!一身的酒气,离我远点!”

高峤急忙松手,往后挪了挪,却不提防自己本就靠着床沿边,这一挪,挪了个空,“咕咚”一声,整个人从床上倒栽了下去。

萧永嘉吓了一跳,慌忙探身出来,见丈夫摔到了地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知他和女婿今晚喝多了,又这么重重一摔,一时怕是起不来。又是心疼,又觉好笑,嘴里埋怨着,急忙下了床,要他从地上扶起来。不料腰间一暖,低头,见丈夫伸臂,已是抱住了自己。

高峤从床前地上起了身,抱起妻子,将她送回到床上,小心地放在枕上,自己也靠了过来,再次抚她小腹。

“阿令,我真的没有想到,我都这岁数了,还能再有个孩儿!辛苦你了……”

萧永嘉凝视着身畔这个她还是少女时便一见钟情的男子,指慢慢地抚过他那张已然不再年轻,却依旧叫她心深系之的面庞,柔声道:“我不辛苦。再给你生个孩儿,是我的本分。”

高峤心情激动,将妻子轻轻揽入怀中,和她温存了片刻,忽然想起女儿。“阿弥可知道了?”

萧永嘉点头:“她极是欢喜。”

高峤松了口气,搂着妻子,感慨万分。

“阿令,我得妻如你,有女阿弥。女婿立下了旷世奇功,非但没有居功自傲,今夜我和他一番对谈,观他态度,较之从前,反而少了几分桀骜。”

“我知他心性深沉,便是依旧对朝廷不满,也不会再叫我知晓的。但他如今肯顺服,便是好事。慢慢来吧!但愿帝后不负天下,不负臣民,真正有所作为。日后,他若真能与我同心戮力,扶持大虞,待他成为朝廷肱骨砥柱之日,便是我的退隐之日。到了那日,我带你,还有你腹中咱们的孩儿,一道归隐田园。”

“则我高峤,此生再无别憾了。”

萧永嘉未出声,出神了片刻,在丈夫的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眸。

……

阿娘带走了醉醺醺的阿耶,洛神也带着郎君回了房。

分明看他未醉酒,却又好似喝醉了,或是不知触了他哪根筋,竟不管白天行路辛劳,硬要胡天胡帝,又累她到了半夜,好容易才放了她,叫她睡了过去。

次日,洛神终于睡醒,李穆早就上朝去了。

侍女说,一大早,李郎君就起了身,叮嘱不要吵醒她,他自己随相公上朝去了。

洛神洗漱穿衣完毕,去了母亲那里。

萧永嘉也刚起床没多久,正要叫人唤她来和自己一道吃早饭,见女儿自己来了,命人摆上饭,母女一道吃着饭。

洛神见母亲气色很好,想起昨晚她说回房告诉阿耶怀孕喜讯的事,忍不住问:“阿娘,昨晚我阿耶怎么说?”

萧永嘉便想起丈夫今早四更就醒了,摸着自己的肚子,到五更还不想出门上朝的一幕,对女儿,却只道:“你阿耶很是高兴。”

洛神知道母亲肯定有所隐瞒,捂嘴,偷偷地乐。

萧永嘉白了女儿一眼。气氛正轻松着,阿菊进来了,说外头来了辆宫车,皇后派了个宫使过来,说是来接阿妹进宫,姐妹叙话。

这本也在洛神的预料之中。很是高兴,立刻点头,转向母亲笑道:“阿娘,我在信里和你说过的吧?先前我在义成时,阿姊派人给我送了好些东西,我正想着亲口向她道声谢呢。”

萧永嘉慢慢地放下筷子,叫阿菊先去招呼那宫使,说小娘子要梳妆换衣,叫人稍候。

阿菊应声,转身匆匆去了。

虽然姐妹关系从小亲善,堂姐待自己比亲姐还要好,但阿姊如今毕竟是皇后,也不能因为关系亲密,便叫她等自己太久。

洛神立刻起身回屋,重新梳头换衣。匆匆收拾妥当,正要出门,见母亲来了。急忙迎了上去,扶她坐下:“阿娘,你肚子里有我阿弟阿妹,要小心,有事唤我一声便是,自己不必特意过来。”

萧永嘉笑道:“阿娘又不是纸做的人儿,吹一口便倒。放心吧,我自己有数。”她打量了下女儿,点头:“我女儿真的出落得越来越好,比阿娘这么大时,好看了不知道多少。”

洛神知道母亲是建康数一数二的美人儿,年轻时更不用说了,捉住她衣袖晃了晃:“阿娘,你又拿我取笑了!”

母女笑了几句,萧永嘉便叫人都出去,带上门。

洛神见她似乎有话要说,收了笑脸,看向母亲:“阿娘,你可是有事?”

萧永嘉望着女儿:“阿弥,敬臣今日上朝,你知是何事?”

“应当是皇姐夫封赏郎君吧?”

萧永嘉点头:“不错。他已是卫将军了。再往上,便是车骑、骠骑,还有大司马。大司马一职,从你皇阿祖时起,朝廷便不设。应当不会轻易再封。我若所料没错,今日应会封他骠骑将军。也是二品的正职,如今武官所能做到的最高官职了。”

洛神出生于大贵之家。若不是当初高峤力辞,她自己也是郡主,本怎会将这官职放在眼中?

但想到这是自己郎君靠着军功挣来的,从初赴义成的四壁荒野,到有今日,个中艰辛,再无人比她更清楚。

这官职,在她心中,分量自然也是与众不同,格外沉甸。

“郎君能有今日,全是他应得的。”

她的语气,不自觉地多了几分骄傲。

萧永嘉点头:“确实。但旁人只看他升官加爵,又怎知他是如何得的?你却不一样,你是他的妻。”

“阿弥,你从小被我和你阿耶捧在手心里养大,天真有余,防人不足。须知如今,你和从前不一样了。做功臣之妻,尤其敬臣这样的功臣,遇人遇事,你要多留心眼。不能旁人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人心难测。世上有一心对你好的人,便也有那些看似忠善,实则暗怀心思,想要以你为谋之人。”

洛神还是第一次听母亲和自己说这种话,一凛,立刻点头:“阿娘,我明白了。我会记住你的话的。”

萧永嘉微笑:“你从小聪明。日后你自己若多留心眼,阿娘也就不怕你吃亏。”

洛神本就是个冰雪聪明的人。

母亲早不说,晚不说,挑她就要进宫去见堂姐的这个时候,突然特意和自己说这些话……

她迟疑了下,试探地问:“阿娘,你莫不是提醒我,要提防阿姊?”

话问出口,她自己都觉匪夷所思。

阿姊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对自己这么好,阿娘又不是不知道。怎会意指阿姊?

她急忙摇头:“我若想错了,阿娘莫怪!”

萧永嘉凝视着女儿,亦跟着摇头。

“阿弥,你没有想错。阿娘确实是想提醒你,对如今的阿姊,你不可再拿小时的她去看待了。世事多变,人更是如此。小时候,你阿姊固然对你极好,舍己救你,阿娘也至今不忘。但正如你已不是从前还在阿娘阿耶跟前的你一般,你的阿姊,她也不是你从前的阿姊了。阿娘从小长于皇宫,见得比你要多。非阿娘诋毁,人一旦接近皇宫里的那把椅,便极少有不失本心的。越是靠近,越面目全非,更不用说,那些已经坐在上头的人了。”

“你阿姊,她如今是大虞的皇后。她坐上了那位子,就算和你依然姐妹情深,阿娘敢说,她如今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带着她如今身份地位的考虑。尤其,你如今是敬臣的妻。她和你的皇帝姐夫,如今要用敬臣。”

萧永嘉顿了一顿。

“阿娘和你说这些,并非是挑拨你们姐妹感情,要你视她为敌。你阿耶是朝廷的重臣,阿娘更是出自皇家,今日一切,皆来于皇室天恩。倘若今后,你阿姊和皇帝,能与你阿耶还有你郎君,都如今日这般君臣相和,阿娘自然是求之不得。今日告诉你这些,不过是为提醒你,防备万一。”

“今日起,你和你阿姊相处,须时刻牢记,你不仅仅只是高氏女,更是李穆之妻。你的阿姊,也不仅仅是你堂姐,更是当今的皇后。该有的礼节,不能少。凡事再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

“你懂阿娘的意思吗?”

洛神屏住呼吸,良久,慢慢地吐出一口气,点头。

“我懂了。多谢阿娘的提点!”

萧永嘉面上露出笑容,抬手,爱怜地替女儿整理了下发鬓,催促起身。

“去吧。莫让她等久了。”

……

来接人的宫使,毕恭毕敬。

洛神坐上了车,在高七等人的陪送下,去往皇宫,路上反复思量着方才母亲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心中泛着难言的滋味。不知不觉,车入宫门,停下后,早有宫人在旁等候,请洛神改坐四人抬的乘辇入内。

坐辇入宫,如此待遇,只有太后、太妃或是帝后、太子级别,才能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