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随我回龙城老家的,只管进!不愿跟从我,还要继续替慕容替卖命的,我亦不勉强!但谁若胆敢阻止入内之人,下场便如此人!”

慕容西的声音回荡在关楼之前,人立在城头之上,看起来神威凛凛。

前次洛阳一战,慕容替威望堕折,士兵又来回疲于奔命,本就对慕容替有所不满,事情突然发生如此变化,下面段短暂静默了片刻,很快,开始有人效仿那士兵,口中喊着慕容西从前的天王之号,争相出列,向着楼关奔去。

“天王有令,杀慕容替者,赏金万两,封千骑长!”

伴着一阵急促的擂鼓之声,从关门之内突然涌出了一支骑兵,慕容西亲自带队,向着对面的慕容替,疾驰着冲杀而去。

许多的鲜卑士兵见状,纷纷调转矛头,跟着慕容西,向慕容替所在的方位冲去。

局面很快便失控了。

竖在慕容替身后的那面大旗倒了下去,慕容替身上中箭,在一群亲信的拼死护卫之下,掉头撤退,朝着南面的方向,奔逃而去。

……

李穆北伐,势不可挡,就在不久之前,于浑源州的乱岭关彻底击溃了西凉匈奴的主力,直捣大同,破西凉国都,刘建带着最后仅剩的残部,仓皇北逃,退出了关外,北方并州,至此,全部归于李穆所治。

不仅如此,在北方,鲜卑人的燕国,也发生了巨变。据说慕容西死而复生,现身复仇,紫荆关前,鲜卑底层士兵哗变,慕容替下落不明,于乱军中被杀,慕容西重新做了北燕的皇帝。

北方局势风云变幻,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建康。

但今日的建康城,再不复往昔了。荣康带兵入建康之后,自封太师,以辅佐幼帝执政为名,入住建康宫,纵情声色,为所欲为,又以资助军费平定李穆叛乱为名,逼迫满朝文武和宗室士族贡献金银玉贝,若被发现有欺瞒者,动辄打杀,人人犹如身处水深火热,在恐惧的高压之下,苟延残喘。

慕容替身死乱军的消息传到荣康耳中之时,正是半夜,皇宫里却依旧灯火辉煌,酒池肉林,荣康搂着衣衫不整的美人,正在纵情淫,乐,听闻,愣了一愣,随即仰天大笑,从席后一跃而起,兴奋地来回走了几圈。

“太师,太后有请。”

就在这时,一个宫人小心地入内,跪地说道。

荣康目光闪烁,想了下,转身往高雍容所居的宫殿而去。

……

高雍容的面上匀过一层厚厚的脂粉,妆容精致,但脂粉之色,也掩盖不住她苍白的面色和浮肿的眼泡。

她笑道:“已是深夜,还将太师请来,太师勿怪。”

荣康眯着一双醉眼,盯着高雍容看了片刻,笑道:“太后如此妙人,肯主动邀臣来此,臣怎舍得怪?不知太后深夜邀臣,所为何事?”

高雍容含笑不语,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荣康哈哈大笑,大步到了她的身边,大喇喇地坐了下去,一臂搂她入怀,另手拿了置于案上的酒壶,往杯中倒酒,笑道:“太后早些想通,也就不必浪费如此多的时日了。臣荣康虽是个粗人,但定会用心服侍太后,定要叫太后满意。臣先敬太后一杯。”

高雍容接过荣康递来的酒,一饮而尽,却因饮得太快,一时呛住了,俯身下去,埋头咳嗽个不停。

荣康“哎呦”了一声,伸手拍她后背,说道:“是臣的罪过,害太后不适。太后切莫怪罪。”口中说着,那手已改为抚摸,肆无忌惮。

高雍容仿佛丝毫没有觉察,埋头俯身,咳了好一阵子,才重新直起身子,将手里的酒盏放回在桌上,自己端起酒壶,也往酒盏里注满酒,端了起来,待要送到荣康面前,又放了下去,看了眼那几个跟着荣康过来,此刻立在宫室门外的守卫,轻轻推开了荣康那双放在自己身上的手。

荣康会意,立刻命卫兵都退出去,不受召唤,不得入内。

等卫兵一走,高雍容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何况太师辅佐陛下,劳苦功高,本宫也敬太师一杯。请太师勿推辞。”说话之时,情态妩媚,自有一番动人之处。

荣康大笑,连连道好,接过酒盏,送到嘴边,待要喝下去,忽又停下,道:“臣若是喝了这一杯酒,太后将要如何奖赏臣?”

高雍容眼波流转,道:“太师想要如何,本宫便就如何。”

哈哈笑声中,荣康再次端起酒盏,在高雍容的注目之下,再次送到嘴边,眼见就要张口喝下,忽又停住,将酒盏送回到高雍容的面前,道:“太后对臣,臣心知肚明,一向是看不上眼的,今夜能得太后如此垂青,臣感激涕零,这杯酒,乃是太后亲手为臣所斟,臣不敢自己独饮,请太后也先饮一口,余下臣再受恩,如何?”

高雍容眼底掠过一道异色,却不动声色,又咳嗽了几声,摇头推辞:“本宫不会饮酒,方才那一杯,险些咳死人,太师勿再为难了。”语气之中,已是带了几分撒娇的语气。

荣康笑嘻嘻地觑了她一眼,那杯酒却依然不肯收回,定要高雍容和自己共饮,见她再三推辞,笑道:“太后不肯饮这杯中之酒,莫非太后知道,这酒水有异?”

高雍容脸色微微一变,勉强笑道:“本宫不知太师此话何意?”

荣康盯着她,面上笑容陡然消失,放下了酒杯,冷冷地道:“你方才借着咳嗽,俯身下去,以为我没看到么?你往杯中弹了何物?”

高雍容僵了片刻,突然直起身子,扑向放在了案上的那杯酒,扬手想要打翻在地,却被荣康一掌给扇到了地上。

荣康站了起来,盯着俯在地上的高雍容,冷笑道:“臣是粗人,但也知道惜命。太后赐的这杯酒,臣是万万不敢喝的。你自己不喝,那就换个人来喝!”说着,高声命人去将小皇帝带来。

高雍容脸色骤然大变,厉声道:“你敢!”

宫人已奉命离去,高雍容追了上去,待要阻拦,却又如何拦得住?没片刻功夫,便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宫人给推了进来,紧紧地捂住嘴。

荣康一声令下,几个宫人将他抓住,制止了他的挣扎,一人端起案上的酒,捏开他嘴,预备朝里灌去。

高雍容的脸色变得惨白一片,如同死人。

就在方才,她借着咳嗽之机,将预先藏在指甲里的毒药,弹入了那只自己喝完了酒的空杯之中。

这药毒性极烈,只需一指甲盖,只要入腹,便会七窍流血而死,任大罗神仙,也休想逃过。

她已和几个亲信大臣暗中商议妥当,只等今夜荣康毒发身亡,他们便带人入宫,将荣康布置在宫中的人一网打尽。

她万万没有想到,荣康这厮,看似是个混人,竟也心细如发,有所防备。眼看那毒酒就要被灌入自己儿子的腹中,高雍容肝胆俱裂,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紧紧地抓住了荣康的腿,不住地磕头,泪流满面,祈求他能放过自己的儿子。

荣康命人停下灌酒,道:“你和陛下,我只要留一人就够。你要救陛下,也好,你自己饮下此杯,他便能活。放心,等陛下向天下宣告将皇位禅让于我,我会加以优待,留他性命。”

高雍容仰头望着荣康,僵住了。

“快说,到底是你活,还是他活?”荣康狞笑着逼问。

“阿娘——阿娘——”

儿子还在宫人手中拼命挣扎,声声呼救,不断地传入她的耳中。

高雍容整个人不住地发抖,汗水从她额头滚滚而下。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舌头却又仿佛被什么给压住,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不死,那就是你儿子死!给我灌下去!”

荣康厉声喝道。

宫人捏开小皇帝的嘴,将那酒水灌了进去。

“啊——”

高雍容尖叫了一声,眼睛一闭,一下昏死过去,倒在了地上。

第162章

凌晨时分,皇宫的大门突然打开,一队队全副武甲的士兵,出现在了建康的街道之上,火杖通明,人喧马嘶。

临街民房的人从睡梦中被嘈杂声惊醒,提心吊胆,无人敢出来看个究竟。

从荣康进入建康之后,对于民众而言,这已成了常态,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将门闩得再紧一些,哄着屋中小儿尽快止啼,免得引来横祸。

宗室贵族,连同朝廷大小官员,在凌晨的睡梦之中,被突然而至的粗暴的砰砰作响的拍门声给惊醒,得知荣康命人即刻去往皇宫,不知出了何事,怀着惶恐,在门外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的催逼之下匆匆出门,赶到之时,有些人连鞋都来不及穿,至于衣帽未整齐者,更比比皆是。

对于注重外表的南朝官员而言,这在往日,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但此刻,谁也没有心思再去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

数百人被赶入了皇宫的大殿,看到里面的景象,骇然不已。

大殿里灯火通明,高太后瘫坐在她平日伴着小皇帝听政的位置之上,面无人色,眼泪不停地流,整个人仿佛在微微发抖,看起来虚弱不堪,倘若不是被身后一个宫人强行架着,只怕当场就要倒到地上去了。

小皇帝就在她的身旁,穿着睡袍,仿佛刚被人从床上拖出来的样子,身体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歪靠在座上,闭着眼睛,头亦向一侧软软地靠去,一动不动,乍看仿佛睡了过去,实则已是死去,而五官七窍,却依然慢慢地往外渗着泛黑的血丝。虽然已是死去,但表情扭曲,面上的痛苦之色,清晰可见,临死之前,曾遭受过折磨,可见一斑。

大殿里短暂静默了片刻,突然,也不知是哪个起的头,悲呼“陛下这是怎的了”,群臣这才仿佛反应了过来,纷纷跪地,泪流满面。

在一片撕心裂肺般的呼叫和哀哭声中,高雍容目光呆滞,毫无反应,仿佛元神已然出窍,留在这里的,不过只是一具空壳而已。

正当群臣恸哭之时,殿门之后,伴着一阵盔甲和刀剑随走动发出的摩擦之声,有人入殿。

群臣抬头,看见荣康被一众武甲士兵簇拥着现身。

荣康停在死去的小皇帝的尸身之前,瞪目向着对面的大臣。

众人对他又恨又惧,顿时收声,无人再敢哭泣。

殿中再次安静了下来。

荣康吼了一声:“带上来!”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之声。

群臣回头,见荣康的手下押着几个五花大绑之人从殿外入内,竟是御史张直和荣康入京前负责皇宫守卫的的一个名叫刘振的羽林将军。

荣康指着小皇帝的尸身:“你们都看见了,陛下被人药死,惨不忍睹。我已查明,带头企图谋害陛下篡位的,就是这几人,方才抓了过来,就地正法,好为陛下报仇雪恨!”

他说完,喝了一声,几个手执鬼头大刀的刽子手便上来,将人压倒在地预备行刑,二人奋力挣扎,冲着前头的高雍容喊道:“太后,救命——”

高雍容脸色愈发惨白,闭着眼睛,手不停地颤抖,指甲早已深深地嵌入肉里,齐根折断,掌心深处,慢慢地渗出了一缕血迹。

“给我杀!”

话音落下,“噗”的一声,两颗人头便落了地,滚了几圈,才停了下来。

大殿那层原本光滑如镜的地面之上,顷刻间,溅满了猩红的血迹。

群臣面如土色,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荣康狞笑道:“除了这正法的二人,还被我查到了一些同党……”

他的双目闪着凶光,在面前那一张张大臣的脸上,慢慢地游走。

被他视线看过之人,无不毛骨悚然,恨不得遁地三尺,好让自己能从这里逃离。

刘惠站在人堆里,拼命地低头,不想被荣康看见,耳畔却听到脚步声朝着自己而来,抬眼,见几个士兵竟分开众人冲到了面前,不由分说,架着自己便拖了出去,慌忙喊道:“冤枉!我毫不知情!陛下之死,与我无关!”

荣康哼了一声:“他二人分明招供过,你就是同党!来人,杀了他!”

群臣骇然。

刘惠再也不顾颜面,人扑倒在地,苦苦哀求:“太师饶命!此事与我真的毫无干系!我对朝廷,对太师,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他的额上不住地淌着冷汗,一道道地滚落。

见荣康面带冷笑,斜睨着自己,张口便命人下刀,魂飞魄散,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喊道:“我出钱!我有钱!求太师收下我的家产,换我性命!”

荣康这才命人松开他。

刘惠软在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再不见平日半分的名士风度,涕泪交加地道:“前次太师向我等筹措军费之时,我一时糊涂,忘记了家中还藏有金银万两。除了金银,各地田庄,我也愿一并奉献,支持太师扶持朝廷,只求太师赦免!”

荣康目光闪动,神色这才放缓了些,命人取来纸笔,要他将隐匿的财物并藏物之地,一一写下。

刘惠接过纸笔,哆哆嗦嗦地写下了清单。光是金饼,便有五千锞之多,银数万两,铜钱更是不计其数,光是埋藏之所,便有十来处之多,还有各地的田庄房产,密密麻麻,写满了一张纸。

可怜他以书法著称,此刻落笔,写出来的字,却歪歪扭扭,宛如走蚓,可见惊吓到了何等的地步。写完,纸被收走,呈了上去。

荣康看了一眼,甩了甩墨迹未干的纸,冷笑:“从前在巴东时,便听闻建康贵人有钱!果然名不虚传。悔悟得不算太晚,暂且留你一命。”

刘惠知逃过一劫了,才松了口气,转念想到家财全都化为乌有,又心如刀绞,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荣康命人带着单子立刻去刘家查抄,又抬眼看向旁人,手指胡乱指点,所到之处,全是同党。

此前被逼交捐财物的时候,众人自然有所隐瞒,今夜却知是逃不过去了。小皇帝和地上那两具无头尸首便是明证,不待荣康开口,纷纷争着索要纸笔记下自己要捐纳的财产。

荣康命人将早准备好的纸笔拿出,一一分发下去,众人奋笔疾书,完毕收上,过目之后,仰天狂笑,命手下带着单子分头去抄,随即转向高雍容,脸上露出笑容,恭敬地道:“太后不是还有一道懿旨吗?趁着群臣都在,请太后宣之。”

高雍容嘴唇微动,又闭了回去。

“太后!此刻不宣,更待何时?莫非你想让陛下死不瞑目?”

荣康脸色蓦然转为阴沉,厉声喝了一句。

高雍容肩膀颤抖了一下,终于睁开眼睛,视线不忍落向自己身畔那血污满面的儿子,抖抖索索地道:“陛下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宜效仿尧舜,昭告天下,禅位太师……”

话未说完,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荣康仰天狂笑:“都听见了?太后亲口懿旨,禅位于我,还不快快拜见!”

刀斧之下,又有谁敢说半个不字?

众人面面相觑,腿软的已是跪了下去,磕头喊话,声音稀稀落落,见荣康不满,怒目相视,众人心中恐惧,又重新呼叫万岁。

可怜泱泱朝廷,文武百官,淫威之下,任荣康搓捏,被玩弄于股掌之上。

昔日的宗室贵族、士族高官,任再如何的位尊风流,在这丝毫不加掩饰的野蛮暴力面前,也是毫无任何尊严可言。

卑贱至此,令人不忍直视。

荣康仰天狂笑,又得意洋洋,指名道姓,要几家将女子今夜便送入后宫,封为嫔妃。

他点中的,无不是南朝素有名望的士族贵姓。除了刘氏,还有中书令冯卫之女。

刘惠才刚苏醒过来,听到荣康要自己将女儿送给他充当嫔妃,眼前再次发黑,又一头栽倒。

荣康笑毕,见那几家被点中的,皆俯首帖耳,不敢有半分反抗,独一人从地上站了起来,对着自己怒目而视,定睛看去,见竟是冯卫,命人上去,将他再次按压在地。

方才入内,一眼见到小皇帝暴死,太后失魂落魄,冯卫便知大事不妙。

就在数日之前,高雍容曾秘密给他通报消息,商议如何将荣康除去,遭到了他的反对,道不可轻举妄动,与其冒险,还不如再继续忍耐,等待救援。

他以为太后已被劝服。万万没有想到,今夜竟发生如此之事。虽痛恨荣康人面兽心,暴行令人发指,但知大势已去,自己亦无力回天,也只能将屈辱压下,暂时屈从,以待后情。万万没有想到,荣康敛财不算,径直夺位,还恬不知耻,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放过,再也忍耐不住,奋力挣扎,指着荣康破口大骂。

荣康拔刀来到冯卫面前,一刀砍在他的肩膀之上。

冯卫倒地,口中仍骂个不停。

荣康冷笑讥嘲:“莫非你想让女儿做皇后不成?可惜皇后之位,我只留给高氏女,你莫多想。”

殿中响起荣康手下发出的大笑之声。

冯卫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咬牙切齿:“荣康贼子,尔弑君欺上,无恶不作,必遭天谴,不得好死!”

荣康大怒,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正要命人将他杀了,殿外忽然传来报声,一个士兵疾奔而来,跪在殿外,口中喊着急报,道城外发现了开来的军队,距离健康已是不过百里。

荣康一愣,扫了一眼殿中闻声神色变得各异的南朝文武,眼底掠过一道凶光,略一思忖,命手下将人全都拘在此处,不准离开,自己带了人,匆匆而去。

城外那支向着建康连夜开来的,正是高胤所领的军队,黎明之时,终于开到了距离皇城不过二十里的城南石子岗。在那里,遇到了列阵以待的荣康军队,双方一场恶战,战至午后,荣康不敌,有听闻陆柬之亦领了几万人,正向着建康赶来,急忙带着残余军队仓皇逃入城中,闭门不战。

当夜,高胤和随后赶到的陆柬之两军汇合,休整过后,次日,待要发动攻城,却得知了一个消息。

荣康将城中的宗室贵族、士族官员以及先前他刚入城时被缴了兵械的南朝士兵,共计数千之众,全部驱赶到城南的一片空地之上,威胁若是攻城,便实行坑杀。

那日,数千平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宗室贵族、士族官员,在刀斧的威逼之下,无奈拿起锹镐,含泪替自己挖起坑洞。从早到晚,稍有懈怠,便是棍棒鞭笞。待挖好坑洞,又如赶鸭般,被驱赶着集体下坑。稍有不顺,立刻杀死。众人乱成了一团,再不敢反抗,只能自己走下坑去,听凭泥土从头顶纷纷铲落,眼睁睁看着慢慢地埋过腰身,人犹如被栽在了地里,再也无法动弹。

撕心裂肺,充满了绝望的哭声和哀求声,混杂着坑头之上,荣康士兵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坑!坑!坑!”的齐齐吼声,回荡在这座繁华皇城的每一个角落,久久不散。就连平日对这些人暗怀不满的城中民众,此刻也无不兔死狐悲,黯然神伤。

居了数十万人的建康城,陷入了恐惧的沉默,街道之上,死寂一片,犹如一座白日坟茔。

风流折辱,富贵凋零。

人间惨剧,也不过如此罢了。

第163章

风吹日晒,扔在地上的胡饼,便是每日仅得的一点口粮,只能维持不被饿死而已。

不仅如此,看守还故意将东西丢在他们手臂够不到的地方。当饿的眼冒金星的众人忍辱伸手够取,吃力的狼狈模样,便成了荣康士兵戏弄取乐的来源。

到了第三天,下起了雨,埋场里泥水横流,栽在地里的众人,凄惨之状,无以言表,平日孱弱些的,早支撑不住,晕厥了过去,

消息传到城外,高胤怒不可遏。

他对城中这些正在遭难的宗室、官员和士族之人,虽早也失望至极,但这些人当中,有不少曾是自己旧日相识,如此受辱,朝不保夕,他又如何能够做到视而不见?何况就算这些人是咎由自取,一道被埋的,还有许多因上官无能而被缴了械的无辜士兵,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置之不理。

高胤恨不得立刻攻城,却又投鼠忌器,一时难以定夺,好在很快,收到了一个来自北方的消息。

李穆在浑源大败刘建之后,暂且搁下了破西凉国都大同的战事,正南下而归。不日应当便能抵达。

其实高胤在初派人给他传递消息的时候,对他是否还肯回来助力建康,心中其实并没有底,直到得知这个消息,方安心了些,

思忖城中那些人一时应当不会丧命,决定暂停军事,等李穆到来,再作商议。

而在建康城中的荣康,此刻却又是另外一番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