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惊呆了一众人:“什么叫不想啊?那你想干嘛?”

“我想自梳在家做个居士。”宋嘉音笑吟吟道:“这么些年在庵堂,我习惯了清净的日子。”

若她想嫁,也不难,可经了祈光这一劫,她对男人再不抱希望,只想一个人安安生生过日子,不想去伺候男人,也不想应付婆婆妯娌。这些年庵堂的生活让她明白,人生苦短,在不伤害别人的情况下,怎么高兴就怎么来。

她有母亲留下的丰厚嫁妆,宋老夫人到小顾氏,再到嫂子曲氏都是和善人,留在家里也不会被嫌弃。等她老了,想来她侄子们总是愿意给她送终的,这么想想不也挺好的。

“你家里人能答应?”还是觉得她这是异想天开而已,女儿家哪能不嫁人啊。宋嘉音年纪是不小了,可也不大,二十三,仔细找找还是能找到好人家的。

宋嘉音笑了笑,是不答应,可看她态度坚定,长辈也只能默认,倒是他大哥宋子谦,难以接受。不过她觉得只是时间的问题,时间久了,大哥也就接受了。

“我都这般大了,不答应又能怎么办,牛不吃草还能强行按着头不成。”宋嘉音挥挥手:“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丧气事了,你们慢慢聊,我去别的地方招待下。”

说着人就飘然远去,不给挽留的机会。

一走到院子里,好巧不巧和迎面而来的舒惠然撞了个正着。

“韩少夫人。”宋嘉音微微一笑。

舒惠然略略一怔,马上笑道:“宋大姑娘。”

其实两人并不熟,舒惠然是宋嘉禾好友,圈子不同,两人也就是点头之交。不过她们与同一个男人前后产生了联系,这般撞上,在旁人看来,登时看出了火星四溅的征兆,不由驻足。

一个是韩劭原前未婚妻,另一个儿子则是韩劭原的现任妻子,舒惠然怀里还抱着去年秋天出生的儿子,六个月大的小家伙白白胖胖,十分可爱。

宋嘉音神情温和,走近几步,低头看着她怀里的小娃娃:“这是令公子,模样像你。”五官秀气精致,一点都不像凶神恶煞的韩劭原,小家伙还挺会长。

舒惠然点了点头,有那么点不自在,尤其是四面八方投来的别有深意的目光。

宋嘉音坦然自若,丁点没有别人预想中的恼怒与嫉妒。

韩劭原事业蒸蒸日上,在别人看来,宋嘉音是错过了极品金龟婿,落得个老大年纪还待字闺中的下场,心里哪能痛快。

可宋嘉音心里门清,是她对不起韩劭原,还差点耽搁了人家。对于舒惠然,她甚至是有些感激的,若是韩劭原没有一个好归宿,她这辈子都要良心不安。

眼下他娇妻在侧,稚子在怀,宋嘉音想,自己终于可以安心了。

宋嘉音摘了一块玉佩放到襁褓里:“不是什么好东西,送给小公子做个见面礼。”

和颜悦色的模样看得一群人睁大了眼,这不对啊。

装的,一定是装的!

站在她面前的舒惠然却看得清清楚楚,宋嘉音眼底是满满的善意,纯粹的欢喜。徒然间,她肩头一松,微笑道:“谢谢宋大姑娘。”

宋嘉音轻轻一笑,小心地碰了碰小孩子的手:“这儿风大,夫人带小公子进里头的好,我还要去别的地方看看。”

舒惠然略略一福。

宋嘉音回礼,二人便就此分开,各走一边。

宋嘉音脚步轻快,神情愉悦,她想起了早几年经常做的一个噩梦。

在那个梦里,她依照婚约嫁给了韩劭原,梦里的她满心愤怒与不甘,愤恨于家人的冷血无情,不甘于嫁给自己不喜欢甚至害怕的男人。

在韩家的每一天,她都觉得是折磨,与韩劭原共处一室,对她而言,无异于受刑。

韩劭原哪能无所察觉,他也是天之骄子,耐着性子软下身段可也没让她改变之后。韩劭原也起了脾气,主动要求练兵离家。

梦里的她不以为杵,还无比庆幸。

宋嘉音恨不得上前把梦里的自己踹死,她这是要把结亲变成结仇!可她再生气,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梦里的自己犯下弥天大错。

她竟然不顾廉耻地与祈光暗通曲款,那一听就是骗人的花言巧语,梦里的她竟然还深信不疑,心甘情愿地把嫁妆送给祈光挥霍。

简直蠢死了。

最后也果然死了。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两个都不是什么聪明人,哪能不露出马脚。

梦里的她被宋老爷子一碗药亲自送走了。

每一次,宋嘉音都在腹痛如绞的痛苦中惊醒过来,这样的梦她做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都清晰的可怕。

她在想,若是当年宋嘉禾没有发现她和祈光的丑事,没有告诉长辈,噩梦十有八.九会成真吧。

每每想来,宋嘉音都要惊出一身冷冷汗。

幸好,她没有走到梦里那一步。

去年那个贱人居然还有脸来找她,摆出一幅深情款款的模样要与她再续前缘,说等她还俗便娶她。

呵呵。

不就是看他们宋家如日中天,祈家却迅速败落,想来攀高枝嘛。

早年他还有一张风神俊秀的脸蛋,她年少无知被美色迷惑了。眼下他不只毁了容还断了腿,哪来的自信,多大脸!

被她讽刺了一顿,竟然还威胁她,若她不就范,他就把当年的事情宣扬出去。

想起自己曾经居然喜欢过这样的人渣,宋嘉音就觉得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蠢货,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她当然要成全他。

自从这个贱人消失之后,她终于不再做噩梦了。宋嘉音想,这大概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

谢谢孤月山人(X6) 、kim24、桃妖妖、阿珍的地雷(づ ̄3 ̄)づ╭

第185章

“夫人,醒酒汤来了。”丫鬟端着托盘进来。

许砚秋端起汝窑碗, 拿着勺子搅了两下, 舀起一勺轻轻地吹了吹, 才送到季恪简嘴边:“喝一点解解酒,要不明儿要头疼了。”声音不疾不徐,如同泉水滑过鹅卵石,轻缓从容。一如她这个人, 永远淡然温润。

歪在榻上的季恪简脸色潮红,双眼微闭, 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睫毛轻轻的颤了颤, 季恪简睁开眼, 望着近在咫尺的勺子,抬眼注目神色温柔的许砚秋。

许砚秋微微一笑,让人想起了金秋时节的菊花, 淡而优雅。

季恪简也跟着笑了笑,接过醒酒汤, 三两口灌了下去:“我没事儿。”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他模模糊糊的记得自己似乎做过一个又长又复杂的梦, 刻骨铭心。可像大多数梦境一样,一开始还记得一些, 可转眼却忘得干干净净。只记得自己做过一个梦,却不知道自己梦见了什么。

想不起来,季恪简便不再去想,残留的情绪告诉他, 那并不是一个好梦,既然不是好梦,那又何必去追根究底。

可就在今天,帝后缓缓登上高台祭拜天地那一刻,季恪简脑海中忽然响起一个含羞带怯,又娇又软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我才不要嫁给你,谁要嫁给你了。”

似乎在哪里听过,可他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来,那一刻,季恪简的心又酸又麻。

不过那种情绪很快就在喧天的锣鼓声里消失,恭贺帝后喜结连理的呼声,将他从那种古怪的情绪中拉了回来。

他压下那点莫名其妙的酸涩,却在喜宴上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许砚秋笑了笑,递了一盏温水,给他漱口。

温热的液体滑过口腔,季恪简清醒了不少,他揉了揉太阳穴,歉然道:“倒叫你受累了,怀着孕还要伺候我。”

许砚秋已经怀了五个月的身孕。

“哪有这么娇弱的。”许砚秋轻笑道。

季恪简望了望她,温和一笑:“我去洗漱一下。”

“热水已经备好了。”

季恪简便起身去了净房。

许砚秋突然间笑了笑,拿起剪子剪掉发黑的灯芯,登时屋子里更亮堂了。橘黄色的灯火映照在她脸上,衬得她雪白的肌肤格外莹润。

许砚秋望一眼净房的方向,想起了季恪简今晚的失态,他向来是克己之人,从来都不会贪杯,可今儿却…

许砚秋低头一笑,嫁给他也两年了,怎么可能毫无察觉,季恪简该是心有所属吧。

发现这一点之后,许砚秋倒不曾吃味,她嫁给他,奉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个婚前都没正经说过几句话的人,谈何而来的感情。

季恪简有心上人,她一点都不奇怪,谁还没个情窦初开的时候。就是她自个儿,年少的时候,也悄悄爱慕过隔壁风流倜傥的公子。

不过爱慕,也仅限于爱慕罢了。这世上并非所有的爱慕都要付诸行动并得到结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同一类人。理智永远都驾在感情之上。

所以许砚秋就从来都不会担心季恪简做出什么落他体面的事情来,季恪简做不来这种事。

只是没想到那个人会是宋嘉禾。

这两年她愣是没看出来,细一想,也就想明白了。也就只有宋嘉禾这样的情况,才能叫家世品貌都出色的季恪简,求而不得了。

许砚秋轻轻一叹,人生在世,无论是谁,都没法事事都顺心如意。

过了好一会儿,季恪简终于洗漱好回来了,乌发白衣,恍如谪仙。

季恪简走过来,扶着许砚秋走向床榻。

在诊出身孕之后,许砚秋便提出让季恪简去书房休息,并安排丫鬟伺候他,不过都被季恪简婉拒了。令一群丫鬟好不扼腕!

夫妻上榻,一夜好眠。

次日天才微微亮,二人便起来了。

帝后还要祭宗庙,皇帝要在文武百官面前授皇后金印,内外命妇皆要参拜皇后。

这一天注定是忙碌的,季夫人还建议许砚秋告假,他们季家好不容易才求来这个孩子,哪怕是个孙女,那也是宝贝疙瘩,万万不敢出纰漏。

只是,许砚秋没同意,她若是头三个月或者后三个月,都不会勉强自己,可她现在是五个月,怀相十分稳。

季家在大秦身份特殊,比皇室宗亲都要体面,可也透着若有若无的尴尬。

皇室虽然历来厚待季家,然季家却不能持宠而娇。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般才能相安无事。

道理,季夫人哪能不明白,她这不是护孙心切嘛!

既然许砚秋自己都这么说了,丈夫儿子也同意,季夫人还能如何,只能答应啊,就是一直提着一颗心。

皇家的仪式,永远都是复杂而又冗长的,尤其是皇帝格外重视他这位皇后,下头人哪敢偷懒,自然是按着最高标准行事。

这可就苦坏了一干人等。

不过这些人里并不包括许砚秋,没多久,她就被人请到了偏殿,好茶好点心的伺候着。同处一个屋的还有一些老弱孕妇,互相看看,面上都带着舒心的笑容。

“娘娘仁慈,不忍见我等辛苦。”坐在许砚秋边上的老夫人笑眯眯道。

许砚秋也跟着道:“娘娘慈悲。”宋嘉禾一直都是体贴细心的性子,百忙之中,都记着这一茬,可见她已经适应了身份的改变。

这样就好,她与宋嘉禾颇合得来,哪怕知道了季恪简那点小心思,也不会影响这份感情,人生能交上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是极为难得的事情。

仪式过后,她们这些人被邀请到翊坤宫内。

主座上的宋嘉禾着深领广袖凤袍,端庄雍容。

这还是许砚秋头一次见她这般华丽尊贵的打扮,不禁生出了几分敬畏之心。果然佛要金装,人靠衣装。。

四目相对,宋嘉禾对她轻轻一笑,瞬间又变得熟悉起来。

重阳节那天,许砚秋诞下一女,季夫人惟恐许砚秋有负担,一叠声哄道:“女儿好啊,女儿是贴心小棉袄。我盼了一辈子都没盼来个姑娘,还是你运道好,以后啊,咱们娘俩天天给她做漂亮衣裳,打精致首饰。”孙子孙女都是他们季家骨肉,再说了能开花,自然能结果,急什么,两口子还年轻。

满头虚汗的许砚秋笑起来:“嗯,咱们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季夫人笑逐颜开,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一天。

季恪简带着一头汗赶回来,他一得到消息就赶回来,不想许砚秋生得十分顺利,他没到,孩子已经生下来。

望着襁褓里皱巴巴的女儿,季恪简那张俊秀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喜出望外,还有一点不知所措。

他小心翼翼的伸手想摸女儿红彤彤的脸蛋,不防小姑娘动了动嘴,吓得季恪简迅速抽回手。

许砚秋忍俊不禁,万万想不到,温润优雅的季恪简还有这样可爱的一面。

季恪简尴尬的清咳一声,终于再一次壮着胆子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蛋,这一回小姑娘终于没再吓她爹,十分配合的给摸了。

许砚秋发现季恪简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不禁怔了怔。

“世子,夫人,皇后娘娘的赏赐到了。”门外响起丫鬟的通报声。

季家是世袭罔替的公府,季夫人是宋嘉禾嫡亲姨母,许砚秋是她闺中密友,这样的关系,宋嘉禾自然要有所表示。

许砚秋看向季恪简。

察觉到她眼神有些怪,季恪简疑惑的回望她:“怎么了?”

在他眼底没有发现一丝阴霾,彷佛这只是一道再普通不过的圣旨,许砚秋笑了笑:“世子还不快出去接旨。”

季恪简恋恋不舍地看一眼新鲜出炉的女儿,叮嘱:“你好生歇着,我马上回来。”

许砚秋笑着道了一声好,目送他迈着大步离开,似乎想早去早回。

待她走了,许砚秋低头看着睡得香喷喷的女儿,轻轻戳了戳她的小脸蛋:“看啊,你一出现就把你父亲给迷得神魂颠倒。”

第186章

九九重阳佳节,菊花漫烂。魏紫姚黄, 赵粉豆绿, 铺满了整个御花园, 白似雪,粉似霞。

“昨儿个,我娘带着我们去向祖母请安,正好庄子上送来了一筐螃蟹, 我们就坐在花园里一边赏桂菊花,一边吃螃蟹。”宋嘉淇意犹未尽的回忆了下:“这螃蟹又肥又鲜, 一勺子下去能捞出那么一大块蟹黄, 可好吃了。祖母还让人包了蟹黄饺子, 一口咬下去,又滑又弹。”

宋嘉禾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故意的,你故意的是不是?”明明知道她喜欢吃螃蟹, 可又不能吃。

宋嘉淇眼珠子一转,瞅着她微微凸出的肚皮看了看, 嘴上还要假模假样:“我是那样的人嘛!”

宋嘉禾语气肯定:“你就是这样的人!本来吧, 下面上贡了一些砂糖蜜桔, 我记得你爱吃,还想让人送一筐过去, 可现在看来…”

“别啊,六姐,我的亲姐。”一听有蜜桔,宋嘉淇立马没了骨气, 这贡品味道就是不一样,又水又甜,一点都不酸,她一次都吃一大盘。

“晚了。”宋嘉禾冷酷无情地拂开她攀上来的手。

宋嘉淇就狗皮膏药似的往上黏。

姐妹俩正闹着,一个宫人走了过来,温声禀报:“娘娘,宁国公府喜得千金。”

宋嘉淇笑容一敛,季家几代单传,怎么就生了女孩呢,不由为许砚秋担忧起来。

宋嘉禾倒是笑容不改:“女孩儿贴心。”转头对青书道:“你去拟一份礼单来,添些小姑娘得用的东西。”

青书应了一声,躬身退下。

想着宋嘉禾还怀着孕,宋嘉淇忙道:“是啊,女孩子香香软软,乖乖巧巧,可比臭小子可爱多了。”

昨儿吃螃蟹的时候,祖母还和她娘说起六姐这一胎,自然是求着一举得男,好巩固六姐地位,朝里那些人可没歇了把女儿送进宫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心思。

宋嘉禾笑了笑:“听听,说的头头是道,莫不是早就盘算好了。”

闹得宋嘉淇羞红了脸,跺脚不依:“六姐说什么呢!”

宋嘉禾笑眯眯地看着她,也不说破。不经意一抬眼,发现魏阙竟然来了。

宋嘉淇也看见了魏阙,登时变得不大自在,时至今日,她还是有些畏惧这个皇帝姐夫。

请过安,宋嘉淇便乖乖站在一旁不说话,宋嘉禾无奈的摇了摇头,让她去园子里摘朵菊花过来。

宋嘉淇如蒙大赦,行过礼旋身就走,好似背后有狼在追。

宋嘉禾摇头失笑:“小时候倒还好,越大倒是越怕你了。”

魏阙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怕我不碍事,只要不怕阿飞就成。”

宋嘉禾听出他意有所指,抬眼瞅着他:“这是有情况?”

魏阙牵着她进了凉亭,待宫人在美人靠上铺了软垫,才扶着她坐下:“刚才,阿飞求我下旨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