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才一听这个,脸迅速涨得通红,额头上就像要爆血管似的。

但春荼蘼仿佛没看到,继续道,“不过,后来虽然追上了,却到底没有动手。不愧是孙氏妻,知道律法禁止随意杀人,但后来还扬言要杀夫。当时她咬牙切齿,恨意滔天。这件事,我可不止一个证人,当时三条街上有很多人看到。那么请问孙夫人杀掉你了吗?大家都知道,妒妇之恨,能让人不寒而栗。这么强烈的情绪都没有导致杀人,何况那赵老七只是言语挑逗,不曾损方娘子分毫呢?方娘子一个女人,为了养活自己不得不抛头露面做生意,想来会遇到多少无礼屑小之辈,若每个人都要杀死,临水楼前,岂不早就尸积如山?”

“你……我……两件事不可同日而语。我的家事,又怎可作为反驳之据?”孙秀才只气得浑身发抖,本来相貌也算斯文,此时却只像斯文败类了。

“天下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春荼蘼骄傲地抬起下巴,大声道,“你以此因果来推论方娘子之杀人动机,我为什么不能反推呢?难道说恨不得某人死,说出要杀掉他,就一定会杀人吗?试问堂上堂下诸位,哪个人心里没有厌憎到其恨不得消失的人?可我们有谁,真的动手杀人了?若说无稽之谈,牵强附会,也是自你而始!”

此时辩论激烈起来,堂下众人也忍不住纷纷议论,场面一时混乱。康正源见张宏图呆坐在公座之上,目瞪口呆,完全没有反应,只得轻咳了一声道,“肃静!”

张宏图回过味来,又连拍了几下惊堂木,全场才安静下来。

那孙秀才被春荼蘼顶得焦头烂额,怕这刁钻听丫头又说出什么来,连忙上前道,“诸位大人,本案之争的根本,在于鱼汤之毒是否因为方娘子故意所得。若是故意,就有杀人之嫌。而要证明这一点,只要方娘子说出芙蓉鱼汤的制作方法和用材用料,再由其他做鱼汤的行家略研究一下便知。”

“这个……”张宏图看向韩、康二人。

春荼蘼眉头轻蹙,不着痕迹的走向方娘子,故意挡在她面前。方娘子倒也乖觉,垂着头低语道,“镇上有个福运楼,一直试图模仿芙蓉鱼汤的做法,但终究未成。刚才,我好像看到福运楼的大厨子在堂下候着呢。”

原来还有另一所图,真是贪心不足!

春荼蘼眯了眯眼,快步走上前,连现代法庭用语都冒出来了,“民女反对!”

康正源饶有兴趣的一笑,“你反对什么?”

“民女反对这样的求证方法。”春荼蘼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所谓密方,等同于财产,要受到律法的保护。如果为破案而泄露,那也必须在保密的情况下进行。而且,负责鉴定之人要保证今后不得做出这种鱼汤,否则就是对他人财产的侵犯,要承担律法上的责任!”这叫知识产权保护,可惜古人不懂。

而她这种说法对堂上众人来说,确实比较新鲜,康正源和韩无畏不禁对视一眼,露出兴味的神情。

春荼蘼趁热打铁,继续说,“大人们不知道吧?本县的临水楼与福运楼是竞争对手,福运楼多年试做芙蓉鱼汤而不成。刚才孙先生提出这样的要求,我又看到福运楼的大厨‘恰巧’在堂下看审。若大人们答应就此办理,只怕那大厨会自告奋勇的前来。毕竟,他是行家嘛。那时临水楼的招牌菜不费吹灰之力就被福运楼得到了,孙先生真是好算计,会得到不少好处吧?”

呼,她算明白了,古代的法律秩序真成个问题,对辩诉双方控制很少。那么,她当然也可以玩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挖坑陷害那一套。

果然,孙秀才脸色数变,最后定格在正义之怒上,大声道,“你血口喷人!”

春荼蘼耸耸肩,不说话。那种无所谓的模样,很得韩无畏的心,令他登时露出笑容,低声对康正源道,“她说得也不无道理,应当拒绝这姓孙的要求。”

康正源沉吟片刻,转头对张宏图道,“张大人,依本官看,此案的审理已进了死胡同。而现在晚衙的时间已过一半,尚有其他案子要宣。不如临水楼一案,待后日再审第二堂。明天一天的时间,让双方寻找证据,胜于在某一个问题上纠缠。”他虽是上官,本人的品级和爵位也都高于张宏图,但毕竟这是在范阳县衙,于理,他不能越俎代庖。

而张宏图听了他的意思,哪有不点头的理儿,立即宣布后日晚衙再审,人犯暂时收押。

春荼蘼缓了口气儿,在县衙侧门与春大山等人会合后,提出不回家了,就在镇上找个客栈住下来,方便调查证据。

“今天审过第一堂后,我发现必须改变辩护策略。”她皱着眉说,“不然这样原地踏步,越往后,对方娘子越不利。”

事关官司,春荼蘼最近偶尔会冒出些从未听过的词汇,但大体意思是不难懂的,春大山闻言点头道,“都听你的,只是你要怎么做?不用不回家吧?”

“爹啊,时间太紧,只有一天。可是要调查的事情却很多,我有几个新想法,需要新证据支持,偏偏女儿能使唤、能信任的人不多,哪能把时间浪费在来回的路上?”

“镇里的客栈都不太好,比不得家里舒服,爹怕你不习惯。”春大山心疼地说,“吃的东西也比不得家,外面还不太安全。”

“左不过几天时间,哪那么多讲究呀?”春荼蘼拉住春大山的袍袖,“再说家里有老周头看家,替太太跑腿办事。我身边有爹在,有什么不安全的呀。”

她只有和春大山在一处时,才很自然的流露出小女儿态。可惜身处封建时代,就算父女也不能有太多肢体接触,于是挽手臂这类动作就变成了抓袍袖。而春大山最架不住的就是女儿撒娇,当下就点头答应了,只发愁哪家客栈更舒服些。

这时康正源和韩无畏相携走出。

此异时空大唐的军服尚黑,今天春大山正穿着黑色军装便服。当春荼蘼白玉般的小手搭在黑色的袍袖之上,奇异的美丽,被韩、康二人看个满眼。

“见过韩大人,康大人。”春大山正对着侧门,看到这二人出来,连忙行礼。

春荼蘼几不可见的皱眉,心中腹诽:干吗随随便便跑到侧门来啊?真讨厌!

可是没办法,她和过儿等人也得跟着行礼。

韩无畏明察秋毫,笑着上前扶起春大山道,“我和康大人是微服,现在又不是在堂上,或者在军里,不必多礼了。你家女儿心疼你要弯腰,不乐意了呢。看,嘴撅得能挂醋瓶子。”

他这样说,虽是开玩笑,春大山却更尴尬,只得道,“是小女无礼了。”

春荼蘼不吭声,给他来个默认。

兴许是两人第一回正式见面时,韩无畏是个爬墙头的状态。所以,春荼蘼对他总也恭敬不起来,而且自己还没觉得。

“我听说,你们要住在镇里?”韩无畏话题一转。

“是。”春大山应道。

“客栈怪不方便的,不如我把房子借你们使使。”韩无畏大大咧咧地说,“我虽平日里住在军营,但在镇上有一处院子,虽然不大,仆役和日常用度却是都有。你带着女儿,倒是比住在外面舒服些,也安静。”

“这……不敢叨扰大人。”春大山犹豫着。

其实,为了女儿,他很乐意接受。不过是借住几天而已。韩无畏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两人地位差距大,因而这事算不得是人情,倒和赏赐差不多。

“算不得叨扰。”韩无畏摆摆手,“你自管去住便了,我和康大人近几日住在军营时在,反正那院子空着呢。”

第三十三章 避嫌

春大山想答应,但他知道女儿自从经历过大难,现在很有主见,因而目光询问。

哪想到春荼蘼上前一步,躬身道,“谢谢韩大人的好意。只是身为被告的代诉者,是要避嫌的。您和康大人都是本案的陪审官,若接触太多,怕遭对方诟病,我们还是住客栈的好。”

在现代,律师是不能和所承接案件的主审法官过往密切的,在欧美法系,律师连陪审团也不能接近,不然若对方投诉你违反诉讼法律,就会导致审判无效。在古代虽然没这么严格,却还是要注意一些。

春荼蘼只是公事公办的意思,但听在韩无畏耳朵里,却是拒绝和划清界限,反倒令他生出些逆反心理来,紧跟着道,“若担心这个,实在大可不必。我是武官,负责一地的军政,至于民政,还是由文官处理。我刚才已经和康大人说了,不再参与旁审,而是和百姓一样,在堂下看审。你父亲是我的下属,他既然掺和了这事,也关系到军中的脸面,这个案子必须是赢下来的,如今我给些方便,哪那么多讲究呀。”说着,看了看康正源道,“对吧,康大人。”

康正源微笑点头,后槽牙却咬着,心道:你刚才哪跟我不再参加旁审了?

听韩无畏这样一说,春荼蘼却不好再摇头了。毕竟,人家这么大的官,这么高的爵位,让下属到自己的院子借宿几晚,那就是恩典,不能不识抬举。再说,都已经说明院子空着,他自己和康正源都不会去的。

可是春大山还没有道谢,远远的就跑过来一个小丫鬟,临到前来一看,却是小琴。

“老爷,老爷,不好了。您快回家看看,太太病了!”小琴焦急地说。

但饶是如此,神态仍然娇怯怯的,两眼含着泪水,似落非落,偏跑得脸颊红扑扑的,说话时,桃花眼对春大山飘呀飘的。可惜,牡丹花喂牛,春大山完全没有欣赏的意思,皱眉问,“怎么回事?我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请了大夫没有?”

“请了。”小琴点了点头,“只是太太的头疼症是老病,受点凉,思虑略重些就犯,吃着旧时候的药,可总也不大管用。”

春荼蘼一边听到,差点翻白眼。

徐氏是个蔫了巴叽,凡事只在肚子里计较,表面柔弱,但拧起来特别有准主意的人。不然也不会天天扮小白花,看着窝囊没用,却关键时刻爬了春大山的床,把所有人都吓着了。除此之外,她还是个药罐子,三天两头的请医问药。

民间有言,住破屋,用破锅,家里躺个病老婆,是男人的三大悲剧,春大山就占了最后一条。平日里看,那徐氏倒也不装病,是真正胎里带的弱症。不过她这头疼症就说不准了,这年代又没有脑CT,请了大夫来,也来来回回就是那一套说词,总之是死不了,但就是活着折腾人。她抱着头哼哼,别人也没办法拆穿她是不是装的。就像今天这样,难以分辨真假。

八成,她是不愿意春大山帮助方娘子,但又不敢明着拦,怕触怒自个儿的男人,所以玩这套从古至今都用烂了,却万试万灵的招数。可她却不想想,春大山为方娘子一案忙前忙后,如果最终没帮上忙,方娘子不管是被判误杀还是故杀,春大山的名声也会被牵累的。

官司赢了,人家会说春大山仗义相助,为人正派。官司若输了,人家会说春大山为美色所迷,助纣为虐。两个判决结果,导致两个长远的后果。这徐氏,还真是不识大体、小肚鸡肠的搅家精!怪不得人家说妻贤夫祸少呢!

再看春大山,完全陷入两难。他也怀疑徐氏是装病,可她毕竟是自己的老婆,万一是真病了,他哪能置之不理?而且,又是当着两位上官的面,他若无动于衷,岂不是显得太凉薄?

可是,这边方娘子的案子到了紧要的关头,女儿又说不回家了,他哪能放心得下?一时之间,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眉头越皱越紧。

看到他这样子,春荼蘼虽然不忿徐氏所为,到底还是心疼父亲,不忍心他为难,努力压着心中的怒气,缓着声音道,“爹不如回家去看看母亲,我这边的事您不用担心。咱范阳是大唐的领土,军事重镇,虽说还不至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治安也一向很好的。再者镇上离家也不太远,至多这样,女儿若有事,立即就回家还不行吗?”

“不行。你一个姑娘家,从小没出过家门,独自住在镇上,叫爹怎么放心?”之前,本打算住在韩大人府上,现在却又不能了。因为他不能留下,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无长辈相陪,怎好借宿年轻男子的家里,就算主人不在,只有仆役也不像话,当真好说不好听。

“不然你还是跟我回去,明儿一早再过来。”春大山决定。

“时间太紧了,哪耽误得起。”春荼蘼摇头道,“我也不是独自住在镇上客栈,不是还有过儿、小九哥和小吴吗?不如这样,叫小九哥和小吴也住在客栈,您惹还是不放心,就请小九哥的娘亲过来照顾一二。至不济多花几个店钱,买您个安心好了。”

春大山一时踌躇。

女儿虽然说得有理,可她花骨朵一样娇嫩可爱,若不是他亲眼盯着,总觉得心中不踏实。

事发突然,爷俩儿在一边嘀嘀咕咕,倒忘记身边带站着两位朝廷大员。韩无畏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忽然插嘴道,“春大山,你尽管回家去,你女儿的安全,本都尉负责了。”

他这么说,大家都是一愣,各有心思。

“这位上官真是热心肠的好人啊。”春大山、过儿、小九哥和小吴想。

“哪里来的大人,长得比老爷还俊,又这么年轻。”小琴心思飘忽。

“他干吗不顾身份,总盯着人家春姑娘?”康正源面上仍然带笑,后牙也依旧咬紧。

“这个姓韩的热情过度,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到底要干什么?”春荼蘼腹诽着,心里瞬间转了好几个弯。

她前世是律师,怀疑是她对待事物的习惯,也是职业病。不过她绝对不会自作多情,以为韩无畏是贪图自己的美色。

她什么姿色?倒是很漂亮,却还不至于让男人见了就走不动道,再说她身量还没长开。而韩无畏是当今天子的亲侄子,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不像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男人,很容易生出歪的心思来。

那这位爬墙头的,到底有什么企图?帮忙也要有个限度!

一边的春大山更进一步的考虑,认为韩无畏此话的意思是,会派兵保护女儿,当下松了口气,很真诚的行礼道,“既如此,属下谢大人成全。”

“本都尉爱兵如子,荫及家人,你不必介怀。”韩无畏摆了摆手。

春大山再不婆婆妈妈的,把女儿拉到一边,又嘱咐了几句,诸如要住最好的客栈,不要怕花银子,晚上不许出门一类的,之后就和小琴匆匆离开。

春荼蘼回过身,并不说话,只向韩无畏和康正源弯了弯身,转身也走了。

望着她的背景,康正源轻轻摇了摇头,“蓬门小户的姑娘,举止却如此大方端庄,举手投足似是精心教导过的,倒是难得。”

“我怎么觉得她有点面熟?”韩无畏抓了抓下巴,“我觉得她长得像一个人,可是又一时想不出像谁。”

“别找借口。”康正源嘲讽的哼了声,“你要怎么保护人家?派几个卫士?”

“派什么卫士,我自己不行吗?你不知道我是万人敌?”韩无畏仍然是若有所思,随后苦恼地甩甩头,“我真的觉得像在哪儿见过她。”

“你要跟着她?”康正源想的是另一个问题。

“我很好奇她要怎么调查。保护她,就要跟着她,这样能掌握第一手的情况。”

而已经离开县衙的春荼蘼当然不知道韩无畏的打算,她先是带人到客栈订房间。没听春大山的话,找最贵、最大的,而是就订了衙门附近的仙客来客栈。一来离衙门近,打官司出出进进的比较省时省力,二来很少有贼盗在官府眼皮子底下为恶的,相对安全。

她订了两间上房,一间是她和过儿住的,隔壁给小九哥和小吴。但她到底没麻烦人家小九哥的娘亲,刚才那么说,只是为了让春大山安心罢了。

不过少了父亲,本来就捉襟见肘的人手就更紧张了。她掂量半天,才决定派小九哥和过儿去赵老七家附近,以及他经常活动的地方打听情况。

“事无巨细,但凡与赵老七有关的,也不管他做的好事还是恶事,爱吃什么喝什么,爱玩什么穿什么,平时和谁相处得最好,在花楼里有没有相好,家中是什什么情况,能打听的,都要打听。”春荼蘼吩咐,“机灵点,别显得刻意,想办法和七大姑八大姨的人搭上话就行。赵老七暴毙,正是大家议论的热点,应该很多人热衷说他的事。”

“是,小姐放心吧。”过儿挥挥小拳头。

之所以派他们两个去,是因为他们都比较机灵,而且他们正是特别容易讨中年妇女、也就是八卦主力军欢迎的那种半大姑娘和小子。

“小吴,你去盯着孙秀才,就蹲他们家门外,带上干粮,等他们家锁门熄灯再回来。”让小吴盯梢,是因为这孩子安静,长得大众相,没什么存在感。

“交给我吧。就算孙秀才变成苍蝇飞出来,我都不会跟丢了。”小吴拍拍小胸脯道。

第三十四章 姑娘也爬墙

安排好这些,又叫小二买了几身利落的男装回来,四个人匆匆吃了饭,就各忙各的去了。

春荼蘼窝在客房里看案卷,总觉得自己走了岔路,却一时想不出错误出在哪里。眼见天色渐渐昏暗,撒出去的三个人还没有回来,她只得换了衣服,留下张纸条,说自己外出传传,很快就回来,然后出了门。

天一擦黑,城门关闭后,街上的行人就稀少起来。不过范阳县城内的主要商业街和“娱乐场所”所在地,还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而像京都长安和东都洛阳光那样的大城市,还要实行宵禁制度。

临水楼的位置,就在这条主要商业街的中段,店面宽阔,两层的小楼,后面接了一个极大的院子。院子的格局,她在接手案件之初,就细细研究过,迎面盖了七、八间厢房,供长住的伙计们居住。东厢设有两个大厨房和一个小灶间。西厢则修了一个马厩,外加一连三间的大库房。院中间有一口水井,井四周种了些搭配用的小菜。不过现在是冬天,光秃秃的只剩下黄土。

而西厢的外墙,与一间点心铺子的高高外墙,夹出一条狭窄小巷,平时没什么人经过。于是方娘子在紧挨着马厩的地方开了道小门,通向小巷。在院外的墙面上,挖了一溜碗口大小的凹槽,里面嵌了石环,是供客人拴马用的。

方娘子本人,晚上是不住在这里的。

不过,后院紧邻的那条街一入夜就安静了下来,甚至黑漆漆的连人影也不见。因为即不是住户,也不是晚上开的买卖,大多是卖粮食、布匹的地方,或者铁匠铺子,卖脂肪水粉、书画之类的。如此一来,夜晚的临水楼前后就像两个世界般,前面热闹,后面和侧面凄清无比,有着天壤之别。

春荼蘼来到临水楼时,天色正好全暗了下来,看着被官府封了的、没有一丝灯火光明的小楼,还有楼侧黑暗的小巷和后街,她心里突然有些发毛。她要做点违法的事,人少天黑当然更好,不过没人陪她一起,她也忘记带灯笼了,更不用说武器,实在是有些瘆人。

她不怕鬼,因为在现代打过很多刑事案,尸体呀什么的着实见过不少,同样也是不怕。事实上,她是无神论者。既然没有神,自然也不会有鬼的。虽说,这场穿越动摇了她的信念和信仰,但她更怕的其实是人。

若是碰到心肠坏的流浪汉、乞丐、喝醉酒的恶徒或者干脆是采花贼,她该怎么办?虽然身上穿的是男装,可她这小身板,连胸也没勒,一看就是女人。又在这么偏僻黑暗的地方,真被谋色害命,她真的是一点反抗力量也没有。

可是事已至此,没有往回缩的道理。于是她咬咬牙,一猫身进了侧巷。

临水楼的院墙有两人高,春荼蘼左看右看也没有发现垫脚之物。比划了一下拴马环,高及自个儿的胯部。她抬高脚,试图以此为着力点,往墙上爬。只要她能站上去,再伸直手臂,攀上墙头是没问题的。正好,墙面也不知怎么,有一块凸起的地方,可以扒上。

但是当她好容易攀上去,却趴在墙上不能动弹时,终于明白什么叫智者千虑,终有一失。她这是怎么了?大脑进开水了吗?居然做这种白痴事情。可能是她太急了,所以才失去理智,因为她就算要偷偷进临水楼,也应该等小九哥他们帮忙才行呀!

现在怎么办?她是绝对爬不上去的,可若松开手……这么高,摔下去一定很疼很疼。

而正当她惊恐万状的贴在墙壁上,犹豫着要不要跳时,身后突然有风吹过,速度很快,接着她的腰带一紧,身子凌空而起。算她在恐慌中还残留着一丢丢理性,没有尖叫出声,只是低低的惊呼,随后身体下落,稳稳落在地上。

情不自禁的,她揪住胸前的衣襟,不断深呼吸,好像那样能阻止心脏跳出来似的。

身边,传来男人低沉好听的笑声,抬头一看,惊讶的认出那人是韩无畏。

再往四周看看,已经进了临水楼的后院。

“我头一回见到姑娘爬墙,姿势还挺好看的。”韩无畏想保持严肃,可他忍不住。

自从认识春荼蘼,这丫头就没给过他好脸色。人哪,就是贱,越是对他冷淡疏远,毫无敬畏或者讨好,他反而对她格外好奇,念念不忘。但他也奇怪,才不过十四岁的小丫头,怎么就那么厉害呢?可今天看到她这么傻气兮兮的样子……先是不自量力的爬墙,然后又像只小壁虎一样,趴在那不敢动,脸埋着,两条小腿都哆嗦了,就觉得一直想笑,心里畅快,似乎此时不是北方的初冬之夜,而是阳春时节,春暖花开。

“韩大人来抓我?”春荼蘼很快清醒了过来。

丢人现眼哪,做这种糗事,怎么偏偏就被这姓韩的发现了?春荼蘼尴尬之极,好在天黑,看不出脸色的变化。但是不对,不可能这般巧法,难道他监视她?可是Why?

“我是保护你。”韩无畏一本正经地说。

“保护?是跟踪吧?”

“保护你,当然要跟着你了。”韩无畏大言不惭,“我答应过你父亲,不会让你有事。就算那个……摔下墙受伤,也算我保护不周。”说完,哈哈说了几声。

春荼蘼把后牙咬得咯吱咯吱响,但脑子里却恢复了理智,问,“既然如此,韩大人应该把我从墙下拉下来才是,怎么把我丢进院子来?临水楼被官府封了的,无故进来是犯法,到时候出了罪状,算民女的,还是算大人的?”

韩无畏一愣,“你不是要进来吗?”

“韩大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春荼蘼挺直了脊背,“我只是爬墙,并没有翻墙而入。只要我没跨上墙头,没有越界,也就是没有犯法,但脚踩到院内的土地,情况可就不一样了。可我怎么会进来的?是韩大人给我扔进来的!”

“你是说,你是被害者?”韩无畏点了点头,但看到春荼蘼脸色正经,但眼神狡黠的小模样,形容上还有些狼狈,忍不住从心头里又要笑出来。

“不管大人有什么想头,趁早把我带出去。民不举,官不究,我是不会告发大人的。”春荼蘼道。那意思很明显:我没犯法,是你胁迫我犯法的。如果谁也不多说一个字,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可是韩无畏没有动,“既然都进来了,不探查一番就走,不是做无用功了?”

“大人!”

韩无畏摸摸耳朵,仿佛嫌弃春荼蘼声音大了,“我不是来抓你的,你尽管放心。”

可春荼蘼怎么会放心?常年和法律打交道的人,都很多疑,很少信任人。就算韩无畏是因为看中春大山的本事,想提拔春大山,或者为着军中的脸面,也不至于帮到这个地步吧?

“我早说了,不再掺和临水楼案的审理。现在我只是帮助下属,而且你看我像是官方的人吗?咱们现在,是以私对私。”韩无畏又解释了句。

春荼蘼这才注意到,他并没有穿军服。

大唐的军装是将帅着袍,兵士穿袄。当然官员的品级不同,袍子上绣的纹饰也不同。各种盔甲造型有十几种之多,配备的武器也是有规定的。前几回见面,韩无畏一直穿着普通军士的便服,可今天却只是平民的袍带,外面套着半臂,因为也是黑色的,她之前没太留神。

这里要说明的是,男人也有半臂穿的。以前在现代,看小说时以为只有女人才穿。只是男人的半臂穿起来像蒙古服装那样,露出一半的肩膀,又因为肩部有小棉垫,衬得人看起来身材雄伟,格外健美。

“您还穿着官靴呢。”春荼蘼挑刺儿。

没办法,韩无畏虽然摆明自己不在公务期间,纯属私下里帮忙,而且看样子是真的,但她的职业习惯就是从细节处找毛病。

韩无畏一听,倒也干脆,把靴子脱下来,丢在一边,倒唬了春荼蘼一跳。

“大人别吓我,快穿上吧,不然民女可罪过了,我相信您还不成吗?”现在是冬天,又已经入夜,某人脚上受了寒,生了病她可担不起。

韩无畏笑嘻嘻的,复又把靴子套上,问,“去哪?查什么?”

春荼蘼转过头,免得不屑的表情被看到。虽然天很黑了,但适应黑暗后,眼睛还是可以视物的。再者韩无畏是练武的人,说不定眼力特别好呢?她算看明白了,这人不是为了正义,他是觉得查案比较有趣,所以才这么热心。

但想想也可以理解,韩无畏位高权重,但毕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而大唐人成亲还没有早到女子十四五,男人十八九的份儿上,不然他现在也是拉家带口的孩儿他爸。可在现代,这时候的男生还没有大学毕业,成天最重要的事就是谈恋爱和玩游戏。

“这件案子的证据非常少,证人证言虽不足完全采信,却也没有漏洞。民女是觉得,还是要到现场来看一看为好。只是衙门不许,他们又查得不仔细,我不得不出此下策。有时候,真相就藏在最微小的细节中。还有很多时候,真理是偶然发现的。”

第三十五章 你干什么?!

“这么说,你刚才是想翻墙进来喽?”韩无畏抓住机会反问。

春荼蘼笑得奸诈,“韩大人,您没有证人证明。所以,这话不过白说说罢了。”

韩无畏闻言,无所谓笑笑。他算明白了,跟这小丫头斗嘴,是没有胜算的。

“那么,要查哪儿?”他问。

春荼蘼左右看看,垮下肩来。

刚才她爬墙时就太冲动,没有前后想清楚。后来吊在墙面上,韩无畏又不由分说就把她顺了进来,现在发现,根本就是做白工。因为……虽然晴空有月,毕竟是黑天,她毫无准备,能查出什么来才怪。

“韩大人,麻烦您还是把我带出去吧。”她无奈地说。

“等着。”韩无畏答得简短,人影瞬间不见了。

什么意思啊,啪的一下出现,又啪的一声消失?春荼蘼发愣,对我中华民族博大精深的武学有了深刻的体会。这就是所谓轻功啊,了不起,可姓韩的干吗去了?

片刻后,她明白了,因为韩无畏也不知打哪弄来两盏灯笼,那橙红色的温暖光芒,霎时之间的就驱散了黑暗,虽然只是很小的范围,但也足够了。

这个人,看似鲁莽跳脱,实际上心细如发,办事稳妥,若再打交道,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现在,要查哪儿?”韩无畏二度发问,递给春荼蘼一盏灯笼。

春荼蘼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总之四处看看吧。”

酒楼内的情况不用调查,那天在等待官府来的时候,她早就观察了个遍。再者康正源办事牢靠,连当时食客们坐在哪,店伙计们各自在做什么,都画了详细的位置图,而且每个人都有两个以上的证明人。每桌点的什么菜,吃了大约多少,也有详细的记载。所以,如果是酒楼的问题,那过错一定是出在后院。

“就这样?”韩无畏很意外。

“就这样。”春荼蘼认真的点点头,“别以为我耍你啊韩大人,要知道,这世上没有完美的犯罪,只要仔细寻找,总能有蛛丝马迹留下。也就是说,证据总是有的,关键是找不找得到。”

“打从哪儿找起?”韩无畏也不废话,行事带着军人的风格,要求明确的指令,然后执行。

春荼蘼看了看侧院门,走了过去。

两人就从那里开始,顺时针方向,沿着院子走了一圈,连墙缝也看过,然后又到水井附近观察。可是,却真的没找到一丝一毫特殊的地方。虽然事先知道证据难寻,她今晚有可能一无所获,春荼蘼却仍然失望透顶。

“不如和康大人商量一下,明天白天再来看。”韩无畏安慰道,“现在黑灯瞎火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临水楼进贼了呢。”

春荼蘼灵机一动,“你说什么?贼?”

“对啊,怎么了?”韩无畏有点摸不着头脑。

春荼蘼低下头去。

贼?!是啊。既然她能偷偷摸摸进到临水楼后院,别人也可以。不一定非得有韩无畏的武功,一般小蟊贼也能登梯爬高,穿房越脊。

而谁会半夜潜入临水楼,还避过了住在后院的伙计们的耳目,没被人发现呢?

有三种可能:一,真正的飞贼。二,想动手脚的人。三,本店的内鬼。

若是飞贼,就应该有财务损失,毕竟贼不走空是行规。鉴于临水楼没发现丢失东西,这一条基本可以排除。

若是想动手脚的人,确切的说是赵老七,那他的目标应该是小灶间。因为方娘子的密制芙蓉鱼汤是在那里烹饪的,而且要提前腌制一夜,有很大的空间下手。他之所以这么做,无非人为破坏鱼汤,造成事故,最后敲诈勒索罢了,没想到不知哪里出了差子,令自己死于非命。

若是本店的内鬼……动机呢?据小九哥讲,方娘子对伙计们特别大方、讲仁义,所以店内的人员之间,没有大矛盾,大家对方娘子也很感激。

说到底,第二种可能性最大。

这么想着,她情不自禁又向小灶间走去,举起灯笼,再度仔细观察,一丝一寸也不放过。

据衙门的勘验纪录说,小灶间的门窗没有强行进入的痕迹,锁也没有被撬,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别说破损了,连新鲜木渣似乎也没掉一小块。可惜古代没有指纹鉴定什么的,这里又经常有人出入,灰尖印迹也是没有的。哪怕头天下场雨,在门前的泥地上留下脚印呢?也没有。

而且,他们进不去灶间,不能更进一步调查。

心中想着,她慢慢往侧后方退了几步,想远观一下,看有没有特殊感觉。可突然,韩无畏从身后抱住了她,把她平移到了两三尺外。

“你干什么?”她有点急了,倒不是以为韩无畏要非礼她,而是被打断思维后的火气。

韩无畏沉下了脸。

他毕竟是出身显贵的宗室子弟,骨子里是很傲慢的,连皇上都对他和颜悦色,京中贵女们又四处捧着他。可他被春荼蘼三番五次的顶撞,如今好心又被当成驴肝肺,心中也有些恼怒。

他也不说话,只往春荼蘼身后的地面一指。

春荼蘼望去,就见她刚才站的地方正是小灶间的窗下。那里有一个花架子,当然现在是冬天了,已经没有花啊朵的,只余木架。就在木架的下方,支愣出来一根大铁钉,尖端朝外,若她再退半步,腿肚子就得被扎个血窟窿。

韩无畏是习武之人,又擅长观察,看到之后,出声提醒已经来不及,只得把春荼蘼抱过来。

“对不住,怪我不小心,韩大人见谅。”春荼蘼这才知道是错怪了人,连忙道歉。她为人坦荡大方,知错就改,虽然有点难为情,但态度很诚恳,韩无畏的火气一下就消了。

“可能是花架被外力撞过,所以铁钉脱了出来。”他把话题牵到铁钉上,掩饰略有些尴尬的气氛。

春荼蘼很配合的把灯笼放在木架前,蹲下身去看。结果一看之下,发现了问题:那铁钉足有三寸长,脱出木头的部分有两寸,而就在尖端的部分,缠着些东西。

她毫不犹豫的趴在地上,凑近到鼻尖处观察,判断出那东西是一块碎布,指甲盖大小,而且是新挂上不久的布,因为没有干硬。再细看,似乎上面还有些污渍,像是……血。不过因为光线问题,她不能确定。

“怎么了?”韩无畏也趴过来,根本不介意地上脏。

春荼蘼不说话,而是扒拉了一下木架下的几片腐味。阿弥陀佛,这几天没有刮北方常见的大风,不然可能早就毁了这微小的线索。

应该是与本案有关的,她有强烈的直觉。

“韩大人,您是上过战场的。麻烦您看看,这叶子和布条上的印迹,是不是血?”她递过一片枯叶,又小心的把那片碎布取了下来。

韩无畏仔细的看了看,又闻闻,皱眉道,“血腥味淡到消失,但我十五岁时做过斥候,修习过在丛林中追踪血迹。所以我觉得,这八成就是人血。”说着,他又伸指在钉尖处摩擦了一下,之后闻了闻手指,“这钉子扎伤过人,铁锈的腥味中有血的感觉,应该不超过三天。”

临水楼二十四号出事,今天是二十六号,假如二十三号有人出现在这儿,还被划伤,可不是没超过三天么。

“韩大人,能否请您把铁钉取下来?”她问。

“那有什么问题?”韩无畏说着就伸手,却又被春荼蘼拦住。

“小心!”她叮嘱。

她是怕韩无畏破坏证据,韩无畏却以为她是关心他,心里美滋滋的,两指捏住铁钉露出部分的后端,用力往回推,很快就把钉子反方向拔出来。

这是多大的指力啊。春荼蘼暗中咋舌。一个壮汉扛上二三百斤东西也不出奇,但若凭手指的力量把这样的铁钉从木头中拔出来,而且看起来毫不费力,那真是很难做到。

她爬起来,小心翼翼的把碎布、枯叶、铁钉包在手帕里,同时心中又是一动。

她知道她的思路是从哪里走岔了!

食客们吃鱼汤而中毒,赵老七更因此而死亡,大家一直以为是鱼的问题。毕竟,鲐巴鱼处理不好,是容易引起中毒反应的。这是人类的思维定式,前面摆着明显的原因,自然就与后面的后果联系上。但,能刺激肠胃,引起神经性过敏的药物也有很多。说不定,引起中毒的不是鱼汤,而是混入鱼汤的药物!

“想通了什么?”韩无畏好奇地问。

“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春荼蘼愕然。

韩无畏点头,没说她的眼睛亮起来时真是好看哪。

“现在不能说,到堂上就知道了,请容我卖个关子。”春荼蘼微笑,“再说,只是一个灵感冒出来,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支撑。”

“我都等不及后日开衙了。”

“能不能请韩大人再跑一趟,带我去个地方?”春荼蘼问。

事不烦二主。韩无畏武功那么高,用他比用小九哥和过儿明显趁手得多。

韩无畏毫不犹豫的答应,于是两人出了临水楼,又跑去赵老七的家。春荼蘼不认得路,幸好韩无畏除了在军营里操练,就是满范阳县乱转,倒是熟悉路。

第三十六章 女游侠儿

赵老七家住在县城以东的、被称为小东巷的地方,紧邻着本县每天开市的大市场,其中的住户大多在那里做生意或者做工。房子是一间间方正的小院,墙抵着墙绵延成大片住宅区,或者在唐代,应该叫坊。而坊与坊间的夹成了细长的巷子,仅能容一辆马车通过,显示出贫民区的气氛。

这里的住户密集,院墙都不太高,又因为入夜很久了,街上也没人走动。所以韩无畏只轻轻一跃,就一手扒在了墙头上,另一手伸向春荼蘼,“来!”

春荼蘼本能的伸出手,但又马上缩回了。这里不是现代,她要牢记这一点,还要摒弃多年养成的习惯,不然会被认为不守理法的。

幸好身上的男装是现买的,不大合适,袖子非常长。她把手缩进袖中,包裹了几层,这才搭在韩无畏的手上。韩无畏也是没注意到小节,此时略觉尴尬,又觉得被嫌弃了,当下也不多话,只轻轻一提,春荼蘼也趴在了墙头上。

幸好墙面粗糙,她的脚也蹬得上力,不然仅凭她那两条细细的小胳膊,肯定得掉下去。

然而才趴稳当,忽然觉得哪里有强烈的违和感。扭头看了看韩无畏,后者的下巴朝着院内一点,“有人。有灯火。”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就像风捎过树梢似的,害得春荼蘼的耳朵一阵痒。

再向院内细看。果然如此。只是那灯火似乎被什么密密地蒙住了,只在紧闭的门窗处,透出一丝丝暧昧又诡异的光亮。

情况不对!赵老七家就夫妻两人,赵老七已经死了,尸体还躺在县衙的仵作房中。而赵家的因为是苦主,按例散禁在衙门。而且,从没听说过赵家有亲戚,那么屋里的人是谁?这么偷偷摸摸的藏在其中,有什么目的?应该不是有人偷住,那会不会是……

“快闪。”她低低地道。

韩无畏反应很快,拎着她又跳落到地面上。

春荼蘼东张西望,想找到落脚的地方。虽说赵家外面恰巧有一棵老树,可这是初冬,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不但不能隐身,反而能成为靶子。如果想爬树隐身,真是太傻气了。

“得罪了。”耳边只听韩无畏说了一声,她的腰上就又缠上那条铁臂,身子也凌空而起。

她很有定力的保持着没出声,片刻后就趴在了屋顶上,也就是赵家对面房子的屋顶。想是刚才韩无畏上墙时,看到此处没有人,迅速做出了判断。不得不说,这个人眼力好,心念转得快,做事又果决,实在是难得。所以说,皇二*代什么的也不应该歧视,确实有人中龙凤。

“要等着里面的人出来吗?”因为隔得远,韩无畏的声音大了些,“若嫌麻烦,不如想办法让里面的人出来。”

“不,等灯火灭了再说。”春荼蘼说着,心里突然渴望起一种东西:迷香。

若有迷香,只要往屋里一吹,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不过到了古代才知道,窗纸不像影视剧里演的那样,在手指上沾着唾沫就能捅破,窗纸是很韧的,不然大风一刮,还不早就烂了?

韩无畏弯身坐起,解开腰间的革带,把半臂脱下来,丢在春荼蘼身上,“你以后若还做这样的事,最好雇请个游侠儿帮你吧。你身子弱,又没有武功,反而碍手碍脚。”

他这话说得不客气,但春荼蘼知道他是好意,是怕她在寒夜中冻病,或者受伤,只是说得不好听些,因而也没生气,只点了点头。当然也没有推辞,而是把那件棉质半臂裹在身上,紧了紧。

他说的,不就是调查员嘛。米国的司法系统特别发达,所以律师都雇有调查员,帮自己搜集证据。中国虽然没有,但不妨碍她在大唐发展一个,假如以后她还有官司可打的话。

而韩无畏见她没有像京中那些贵女似的,被责备后不是委曲哭泣,就是撒娇卖嗔,而是落落大方,虚心受教,不禁对她的好感又加深了一层。

两人默默趴在屋顶上,看着对面赵家的情况。春荼蘼虽然不近视,但毕竟在夜里目力不怎么好,主要还是靠韩无畏观察,每隔一段时间就告诉她,那边有有动静。只是监视这种事太无聊了,过了会儿,他们干脆低声聊起来。

“我说,你的小脑袋是怎么长的?”韩无畏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