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里轰的一声,春荼蘼彻底清醒了。

夜叉的身世,绝对不简单,能活下来,恐怕已经耗尽了心力。若不是为她,可能还轻松些。

到今天这一步,全是她的错!若说以前还是夜叉主动,而到长安后,是她不该想尽办法来找他。她应该保持理智的,那不是她引以为傲的吗?她不是劝过自己吗?夜叉对她来说,太像两个世界的人,不仅隔了前世与今天,隔了穿越与重生,更隔了这一世的光明与黑暗,平凡与普通。其实,彼此断绝来往的好,

可又为什么任性了。只由着自己的心意?甚至,这心意她都不明白?是喜欢吗?她不知道,活了两世,没有真正恋爱过。而她是理智的人,从来不会相信一见钟情。

但,是好奇吗?是觉得神秘吗?那就更可悲。

尤其是,面对一个为她可以随时牺牲的男人,虽然她不知道那执念由何而来。她却不能坦然接受。她可能冷情,却绝不自私。特别是,夜叉对她的无私是那么珍贵。也许,是就算活几辈子也遇不到的幸运。

而既然还不起,就不要再欠了吧?她凭什么要求别人只付出,而没有回报呢?对韩无畏和康正源,她都有报答的机会,惟有夜叉不能。

“谢谢你。”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莫名其妙泛滥的心潮,冷得像冰一样。又如刀,“我不会再来找他了。”这个答案。是锦衣要的吧?也是他告诉她这么多秘密的原因吧?

“有什么用?他会去找你。”锦衣叹息,“我知道我太苛刻了,可是,我只是想活下去。”

“那我给你一个承诺。”春荼蘼站起来,面向后院的方向,因为,这承诺不是给锦衣的。

“办完皇上指定的诈骗案。我立即回洛阳,永远也不再来长安。”怎么办?说这话时,心痛。而距离。早晚会分隔曾经彼此熟悉的人,最后逐渐淡忘。彼此成为生命中的过客。

“我管不住他,但你走了,他会明白。”锦衣又叹口气。

他的目的达到了,但他并不感到高兴。他从来没有伤害春荼蘼的意思,也不想夺走殿下的仅有快乐。只是有时候,他必须做恶人。

春荼蘼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叶记的,只应付过儿和小凤的问题就很头疼了,最后只得以和掌柜的发生争执而结束话题。

“那咱们再也不来这破地方了。”过儿说。

“嗯,不来。”用力点头,心中万分不舍。甚至,眼睛都湿了,只能迎向阳光,晒干。

而两天后,十月初十,春荼蘼的十五岁生辰,她终于及笈了。

其实古代女子的及笈礼,是在实岁十四,虚岁十五时进行,但这个时空是按实岁算,也就是说,在大唐人眼里,她今年十六岁而成人。正式的及笈礼非常复杂,三加三拜什么的,参加的宾客也有讲究。但此时的春荼蘼身在长安,亲长只有祖父,又人生地不熟的,无亲无友,也找不到德高望重的女性长辈,干脆就自家人摆桌酒,热闹一下就算了。

春青阳为此觉得特别对不起小孙女,不过春荼蘼根本不怎么在乎这些,还安慰说,“我才不要不认识的老太太们给我穿礼服、戴钗冠呢。凡事,心诚为上。这世上,还有比祖父更疼爱我的人吗?所以,由祖父亲自为我行及笈礼,带着祖父全心全意对我的疼宠,最真心实意的祝福,我就能承接好大的福气,比什么都强!”

“你这孩子!”春青阳被她说得露出笑容,心下宽敞。

“可不是么,虚礼哪比得上真心呀。”春荼蘼狗腿的抱住祖父的胳膊。

哄春青阳,她是一绝,往往三两句就能让老爷子由忧愁变成心花怒放。宝贝孙女、开心果什么的,就是说她这种人。

不过,一家人才准备好,不速之客来了。

第二十一章 小烧尾宴

春荼蘼及笈宴的时间是在中午,地点就在官驿自家住的小隗里、正房正厅内,菜品是从附近最有名的酒楼订的。虽然他们一家总共只有六个人,菜量却足够十人吃的,并不是提防有人来,而是人家只订整桌的菜,而一桌就是十人份儿。春青阳一向节俭,但给孙女花钱,却是连眼也不眨一下。就这,还觉得亏待了自己的心肝宝贝。

然而酒席还没到,韩无畏和康正源却先来了,把春荼蘼吓了一跳,还当又出了什么事,连自己的成人礼都不得消停。但当她看到两个穿着便装,一人手里还抱着个礼盒,就知道他们是来贺她的及笈礼的,不禁又是意外,又是欢喜。意外的是,没想到他们知道她的生辰,欢喜则是人之常情。任谁被如此重视,都很难不开心。

韩无畏虽是便装,却还是军中打扮,枣红色奴,窄袖宽肩,腰扎巴掌宽、黑中带银的腰带,同色的军靴和细细的抹额,看似普通,但精致华贵的墨玉冠。而康正源则是石青色宽袖偏衽斓衫袍,黑色幞头加文士靴,腰系灰蓝色丝绦。

两个人,一个奔放如烈火,英气逼人。一个温润如美玉,谦谦君子风。他们表兄弟,好像是两个极端,但并肩站着却相当惹眼,又奇异的和谐,似乎一眼望去就遍览天下美男似的。

真是……令人赏心悦目啊。

而他们看春荼蘼,同样满心悦之。因为到底是自己的成人礼春荼蘼认真打扮了一番,穿着桂子绿齐胸瑞锦襦裙,胸前系着豆绿飘带,外面套着粉霞牡丹花纹长衣,脚上是粉红花罗高底鞋。她本就略有高挑,此时粉粉绿绿,更显修长,衬着白嫩嫩一张脸,端得是青春逼人虽不施粉黛,仍然明艳无比。怨道人说十七八岁无丑女,何况她本身长得不错,而且天生讨喜无害的模样,甜甜一笑,让韩康二人都错不开眼珠。

“你们怎么来了?”她迎上前问。

“你的及笈礼,若在别处办就罢了,既然在长安,哪有不来观礼的道理?”康正源温言道。

“怎么知道是今天?我也没发请帖呀!难道查了我的户籍证明?”一连三个问题,纯粹以至于职业病其实并无敌意。

可春青阳却瞪了孙女一眼道,“今天起就是大姑娘了,还这般没有规矩。两位大人前来观礼是给你面子,说话怎能如何随便?”

“不碍事,反正都这么熟了,她换个样子对我,我倒不习惯了。”韩无畏笑道。

“你那是贱。”康正源凉凉的来了一句,过儿和小凤立即喷笑。

“先办正事要紧。”韩无畏不以为意,“然后不贱的可以随时走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的,也就是个摆设。”

两人互掐,连春青阳也不禁莞尔。但他注意到“正事”二字立即恭敬起神色,问,“二位大人有何贵干?可是特别重要的事?”

韩无畏看了眼康正源,做了个“你来”的手势,康正源就上前一步,神色正然道,“皇上口谕,春荼蘼听旨。”

春家人闻言都吓了一大跳春荼蘼就情不自禁就向韩无畏望去,但见他痞痞的眨了下眼睛立即知道不是坏事,暗松了口气拉着祖父跪下接旨。小凤、过儿、大萌和一刀随后。

“及笈之礼,乃女子一生大事。春氏荼蘼,为我大唐第一位女状师,以运用律法为职,以保护律法为己任,是我大唐女子之楷模。今,特赏赐小烧尾宴一席,以示鼓励。”康正源端端正正的念完,等春家人磕头谢了恩,立即就搀了春青阳起来,笑道,“今天皇上给我了半日的假期,我就厚颜叨扰一顿了。”提前说好,省得春青阳为难,不知要不要塞银子。毕竟宣旨的人都要得好处,这是不成文的定例。

“请还请不来呢。”春青阳挺高兴,即觉得小康大人体贴,心存感激,又在震惊之后觉得倍有面子,心中喜悦异常。

皇上说孙女是大唐的女子楷模,虽然如今只是口谕,但也很快会有人知道。有皇上给孙女正名,谁还敢说孙女做的是贱业中的贱业?这样一来,怎么会嫁不出去?只怕到时候求娶者要踢破自家门槛呢。

说来说去,春青阳不管表面上多么看得开,其实内心深处却还是担心孙女的姻缘问题。这会儿他兴高采烈,春荼蘼却知道皇上这是敲打她,要她好好给韩影子打官司呢。不过今天是她的大好日子,她不去想工作上的事,再努力忘记心里空落的部分,要无忧无虑的过一天。

“烧尾宴,我听说过!”她把注意力转移到吃上,“是说士人新官上任或官员升迁,招待前来恭贺的亲朋同僚的宴会吧?”

“小姐,这名字好怪,烧什么尾?”过儿问道。

“这名字的源有三种说法:一说老虎变成人时,要烧断其尾;二说羊入新群,要烧焦旧尾才被接纳;三说鲤鱼跃龙门,经天火烧掉鱼尾,能化为真龙。”

“听起来很吉利的。”小凤挺高兴,“皇上是期望小姐将来有大出息呢。”

这话,又听得春青阳眉开眼笑。

春荼蘼配合着露出喜悦的神情,心中对圣宠总有点不安。对于烧尾宴,她还真听说过,但是在现代,不是在这里的大唐。而小凤和过儿都没有听说过,证明只在上流社会流行,民间还不太知道。也就说,这是很高级的宴席,而她一介民女,及笈礼至于惊动大唐最大的BOSS吗?

“那个……听说烧尾宴有好多好多大菜,真正的豪华大宴。咱们就这几个人,吃不了多浪费啊…再说我们都订了一桌酒席了。”她为难地说。

“所以叫小烧尾宴嘛。”韩无畏似乎知道她的不安,解释道,“正式的烧尾宴,连我也只参加过两次,那可是有几百道菜式,光看菜就上百,极度华丽壮观,算得大场面。不过皇上一向反对奢侈风,所以宫里研制了小烧尾宴,每次科考后任命新的官员,皇上会赐下几十桌。你虽然不是官,但皇上爱你于律法之上的表现,特别赏赐的。”安慰春荼蘼,别以为是极为特殊的待遇,只是表达重视罢了,坦然接受吧。

他这样一说,春荼蘼放下了心,下意识的摸了摸胃。要知道那种宴席,就算是吃货,也会有很大压力。

“放心放心,只十六道菜而已,正合你的年纪。”韩无畏一脸精通的样子,报起菜名,“有通花软牛肠、光明虾炙、白龙曜、羊皮花丝、雪婴儿、仙人脔、小天酥、箸头春、过门香、金铃炙这十道菜,外加六道饭食点心和汤品。十个人吃刚刚好,即不会浪费,也不会不够吃。至于你早订的酒席,现在派人去说一声,退掉就是了不起损失了订金银子,也没多少吧。”

“可算上你们俩,也才八个人。”春荼蘼跟他抬杠。

“我一个人能吃出三人份儿,放心吧。”韩无畏哈哈笑,看起来真是高兴。

得了准信儿,春青阳就带着大萌和一刀出去做准备,留孙女带着两个丫鬟,陪着客人先坐坐。春荼蘼打发小凤和过儿先给两人上些茶水点心,趁着屋内只有三人时问韩无畏,“你不是让皇上发配到大兴苑守林子去了,怎么能来找我的?”

“皇上没发配我,是护着我呢。”韩无畏也不避讳,“诈骗案的事,虽然外面传得凶,但皇上的真正心意一直不透露出来,只等着哪天正式宣旨再处理。其实这事动摇不了国本,徒增笑话罢了,只是必须得办得好。那些个丁点大的本事没有,只会揣摩上意的家伙们私下等着看热闹,皇上怕他们来找我瞎打听,偏有些因为地位或者亲戚的关系,我不好直接拒绝,到时候又烦又为难,干脆就让我先躲躲。”

“皇上真疼你。”春荼蘼由衷的道。

但她也想得到,皇上一直拖着此案,一是因为韩影子重伤,暂时无法上堂。二是因为忙着彻查和封堵皇宫密道,事有先后。三是想暗中看看朝臣们怎么蹦吧?谣言传得越凶,越能看出每个人的细微反应。所以说皇上即好当,也难当。好当的是,上岗后能使唤的人多,难当的是,光应付这些人就得耗费一大半精力。

而皇上这么做还有一层意思:韩影子的案件是面子工程,一定得说圆了,不然会死人。

等了不久,十六道精致菜肴的小烧尾宴送来了,人也到齐了,及笈礼正式开始。跟现代年轻人结婚似的,先由女方家长讲话。

“荼蘼啊,祖父这辈子再无所求,只愿你一生平安喜乐就好。”春青阳说得简单,但长辈对晚辈的满腔疼爱却似道尽了。随后,他先是拿出一只碧玉藤花配,说是春家的祖传之物,送与孙女做及笈礼。

春荼蘼不懂玉,但这年代还没有玻璃,所以翠得这样纯净,水色又透亮的,绝对是上等的美玉。对她而言,对春家而言都是极为贵重的,当下认真收好。

第二十二章礼物

随后,春青阳又只拿出一个式样比较老,但红漆依然清美的小盒子来,“这是你爹从洛阳托人捎过来的。他女儿成为大姑娘的好日子,可惜他有军令在身,不能前来,但东西却早早就送到了,嘱咐我今天交与你。”

春荼蘼心中感动,突然想念起父亲来,眼圈就有点发红。除了老周头看着宅着,全家人都在长安,就把父亲孤零零的扔在德茂折冲府里……

“舀着。”春青阳催促。

她接过盒子,下意识的摩挲了几下,见上面有一个暗扣样的锁,才要打开,春青阳却拦住她,“你爹的意思,是叫你自个儿偷偷的看。”犹豫了一下才说,“这是……你亲娘留给你的东西。当年她去时曾经说,希望你好好保管,嫁人的时候再示于人前。”

听这话,春荼蘼不禁有些诧异,但她并没有当场反驳,只把那红漆盒子交给过儿,先放在一边的小几下,然后伸出手来,手掌向上,对着饭桌上的其他人团团一伸,笑道,“都有礼物给我吗?舀出来吧,别客气,就算寒酸点,我也不嫌弃的。”她这样说,逗得大家都笑。

过儿和小凤率先捧出一个锦盒,过儿就说,“没见过这样没脸面的小姐,不打赏我们丫头东西就算了,还要伸手占我们的便宜。唉,没办法,只好勉强凑一凑了。小姐可真别怪罪,我们丫鬟没有多少闲置银子,就能送点入不了眼的。”

“你这是送礼呀,还是借机抱怨月钱少了?哼,小姐我有名吝啬,你做怪也没用的。”春荼蘼伸出食指,虚点着过儿的额头道。

小凤但笑不语,把锦盒打开,是一对富贵双喜的步摇。虽然只是银的,但做工讲究。显见两个丫头是上首饰楼精挑细选的,所费不菲。

春荼蘼取出步摇,做势放到唇边去咬,唬得实心眼儿的小凤急忙去拦,“小姐,这个不是吃的,小心硌了牙!”

“我咬咬看是不是纯银,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偷工减料啊。”春荼蘼又哼了声。却珍而郑重的收起。而对于送礼的人来说,没有比礼物合受礼者的心意更开心的事了。加上春荼蘼故意耍宝,露出贪财的样子来,大家再笑起来,两个丫鬟也很开心。

接着,就是大萌和一刀。这两人原是军中汉子,被韩无畏调来帮助春荼蘼。开始时,他们是有些不乐意的,毕竟暗卫出身,却要化暗为明。帮助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姑娘,不仅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了。还没什么前途。但后来,他们帮春荼蘼查案查上了瘾,倒真心佩服起这个年方十几岁的小姑娘来。渐渐的,也喜欢上了打官司的事。

回长安时,韩无畏问过他们的意思,如今已经决定脱离军籍,成为自由人。算是春大状师的私人调查员,单领薪俸的。当然,“调查员”三个字也是春荼蘼发明。听起来很是正式、正规。而他们这样做,是考虑到边疆无大战,在军中很难熬出头。可跟着春荼蘼做事,是另一种形式的除暴安良,贴和了他们心中的英雄情结,行动又相对自由。最重要的是,每个案子的侦破过程都非常具有挑战性,实在很有意思的。再说了,调查员的薪俸还比军俸高,大萌要养活妻儿高堂,一刀要存钱娶媳妇,谁和银子有仇啊?何况韩无畏还言明,若哪天想继续从军,只管开口,立即就能重新归队。

这两人感激韩无畏和春荼蘼给了他们崭新的选择机会,一直想有所表示。可惜都是粗鲁的武人,不知道买什么礼物送给小姑娘合适,干脆一人封了个大红包,权当礼物了。

春荼蘼拎着两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像个财迷一样,乐得见牙不见眼,春青阳就揶揄道,“快把银子收起来,这么干举着,回头闪了小手腕子,还得祖父我花银子请大夫去。”因为气氛活跃,老人家也忍不住说了笑话。同时,从桌下舀出一个尺长并五六寸宽、厚的小竹箱。

竹箱碧鸀,四角圆润,外表打磨得光滑无比,还编出了花纹,竟十分精巧。春荼蘼见之心喜,打开一看,里面套着个小一号的。再打开,里面的更小。这样,一共是大小不一的六只整套,但编法各异,用了十足心思。

“这是你老周叔送的。”春青阳解释,“他在咱们家这么多年,只求温饱,那点子月钱都舀去怜老惜贫,行善积德了,所以送不起你贵重东西。但想着你爱吃零嘴,他又手巧,就亲手做了这套小竹箱,跟你爹的及笄礼一并送了来,下面垫了干荷叶,给你装吃食用。”

春荼蘼难得的脸一红,对自己的吃货本质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她很喜欢这种小工艺品,当下也收好道,“回头我写信回去,谢谢父亲和老周叔。”

她很感叹,老周叔贫苦,但心肠却特别好,再想想那些为富不仁的,人品实在是天与地的判别。当然,她从不仇富仇权,因为有钱人中也有很好的人,只是如果世界上有一种规则,善良人有钱,凶恶的人穷死,该有多好。

最后,她看向韩无畏和康正源,笑得奸诈,“两位贵公子,有什么大元宝、大珍珠、翡翠玛瑙的尽管扔过来吧,我不怕砸的。砸轻了,我还不干呢。”

她在他们面前头一回这么活泼、甚至是耍赖的样子,瞬间就软了两颗高贵的心,韩无畏登时就埋怨康正源,“我说抬两箱子珠宝来,任她挑吧?你偏说荼蘼不是寻常姑娘,送礼讲究贴心。现在怎么办?明显金银珠宝才真是贴她心,我们没有,怎么办?”

“我很俗气的,最爱银两发出的光芒,太高雅的,我无福消受。”春荼蘼眯了眯眼睛,看向两人带进来的盒子。

“若你不喜欢,我明年保证送你一个晃得眼睛睁不开的。”韩无畏连忙把自个儿的礼物舀出来,放在桌上,“至少……我的盒子比他的大。”

康正源咳了两声。

韩无畏立即拆台道,“你别装虚弱。荼蘼目光如炬,一下揭穿你。病人怎么了?病人犯罪也得受罚,也得坐大牢。你干脆直接承认你送的礼物最不合心意,还连累了我,荼蘼说不定就原谅你。荼蘼,对哈?”

论起耍宝,韩无畏可比春荼蘼精通多了,而且还能踩另一个人以抬高自己。这样皮厚心黑的,倒把春荼蘼逗笑了。于是趁机,韩无畏和康正源也送上自己的及笄礼。

康正源送的是一顶软脚幞头帽,看似普通,但无论用料还是手工,都极讲究,比春荼蘼自己的,不知强多少。而韩无畏送的则是翻领窄袖袍衫,下面有[边,同样特别高级的用料和做工。一看便知。所耗费的银子不是小数目,而且还是有钱没地去买的。刚才他两人做出舀不出手的样子。纯粹是给春家人看,为了让春荼蘼安心收下的。

不管是幞头还是袍子,全是天青色。春荼蘼当场换来给大家看,赢得一片赞扬之声,一幅俊俏小郎君的模样,即清爽利落,又风礀优雅。颜色也和她的肤色极相衬。

春荼蘼知道,这是他们送给她,好让她在为韩影子诈骗案辩护时穿的。服饰这种东西。在某些场合很能武装人的,她这样一打扮,通身气度,在高官大佬前也不逊色。不得不说,其实他们的礼物真的很贴心。

及笄之礼,没有人帮她插戴,因为她的头发还没有长到够长。但她的心暖暖的,就算在这初冬的长安,也不觉得寒冷。她春荼蘼何德何能?在前世做了好多不计后果的恶劣事,可老天待她真的不薄,不仅给她重要开始的机会,还给了她这么好的家人和朋友。若她不努力做出回报,真是连自己也辜负了。

一桌酒席,自中午一直吃到傍晚才散。席间气氛,一直和乐融洽,不管是身为天潢贵胄的贤王世子和大理寺丞,还是曾经不得见光的暗卫们,不管是社会地位最低的奴籍丫鬟,还是操贱业的春家祖孙,同桌而食,言笑无忌。

或者,只能在这种特殊场合才能如此。或者,仅此一次,但对春荼蘼而言,这是值得纪念的一天。因为这是她在异世大唐生存下去的纪念,也是现在这具身子成熟的标志。

韩无畏和康正源走后,天色全黑。因为春荼蘼有点微醺,过儿和小凤就侍候她泡了个热水澡,然后盯着她钻进早就焐热的被窝。而等两个丫头反手带上门,也回了自个儿屋,春荼蘼就又爬起来,打开亲娘白氏嘱咐父亲送给她的红漆木盒。

盒中,垫衬的织锦有些陈旧了,但仍然可看出是市面上难见的好东西。而织绵上,躺着一只缠枝牡丹的金簪子。但凡长眼睛的人就明白,这不是凡物。

材质,自然是符合北方审美的、厚重大方的金石。但做工,却极为繁复与精美,有着南方细腻惊艳的特色。那牡丹花形,逼真华贵,栩栩如生,连花枝花瓣花叶上的纹理、以及花蕊中的露珠儿,都制作得细致入微,而且毫无匠气,只显得富贵大方。

如果说,韩无畏和康正源送的衣服和帽子是有钱没处买的,那么这只簪子简直就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这令春荼蘼万分费解:亲娘白氏,到底是什么人?

第二十三章 最难消受美男恩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春荼蘼只好先把簪子收了起来。

她从来没有问过祖父和父亲关于母亲白氏的事,毕竟她穿越过来后就是没有亲娘的,而且这身体的本主也没有对娘亲的记忆。再说,春氏父子摆明不想提,她又何必要揭他们的心头疮疤呢?特别是对春大山来说。他正值青壮年,长得伟岸英俊,却除了被徐氏设计外,一直没有再娶妻,这其中有担心女儿受气的原因,但未尝不是对死去的白氏长情。

对于古代男人而言,是什么样的感情才能令他这样做,还无怨无悔?

于是,春荼蘼现在的想法变了。她很想调查一下亲娘白氏的事,想知道白氏是如何与春大山成就的姻缘?怎么去世的?她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她的存在是个禁忌?但,要从哪里开始查起呢?又要怎么才能保证不让父亲伤怀呢?

正坐在床边出神的想着,忽然听到窗户上传来响动。不是敲击,像风吹的,又像有人抚摸了一下窗棂,却又很快缩回了手。

她的心神猛然一震,张了张嘴,喉咙却像堵住,没发出任何声音。

然而,外面的人却轻轻推开窗户,跃了进来,无声无息的,就像夜里的一片暗影。

下回要记得拴紧门窗啊,怎么总是忘记。她心里想着,却没有赶那人离开,只僵着身子坐在那儿,似乎全身所有的反应神经全罢工了。

面对夜叉,从第一天开始,她就总是会不知所措。

“是我唐突了。”夜叉的声音压得很低,被呼啸声掩盖,“但……起风了,外头太冷。”如今已是初冬,西北之地开始多寒风,让没有武功傍身的人半夜外出,确实很不人道。

春荼蘼没说话。只拉过被子,包在身上。她确实超级怕冷,而他,记着这一点。

夜叉回手,灭了灯火。两人就在黑暗一坐一站,沉默着,过了好半天,夜叉才突然没头没脑地低声道。“荼蘼,记着,你并不欠我的。”

他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但春荼蘼几乎瞬间就明白了,是锦衣把那天和她的对话告诉了夜叉。他来,是要解释。只是要她怎么说呢?跟他相处有压力?这样的话太没有良心了!是,韩无畏和康正源帮她很多,可夜叉为她,每次都性命相搏。不仅如此,他之前拿出了关于英家的重要情报。后来舍弃了他自己的保命符,就为了让皇上架在她脖子上的刀远离。

三条命吗?好像数目早就混乱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对女性来说。美男恩也很难消受。但,人家是拼了命救她,她还能嫌七嫌八的不识好歹吗?所以,自诩伶牙俐齿,却说不出感谢或者拒绝的话。哪一种,都伤人。

“知道活死人是什么感觉吗?”夜叉忽然问,因为压低着声音。有一种让人浑身酥麻的神秘感觉,而且虽然看不到,春荼蘼却似乎感觉到他唇边扬起一朵苦涩的笑意。淡淡的,也无力。

“和你一样,荼蘼,和你被人关到一个封闭的地方是一样的。黑暗,全是黑暗,暗到你觉得这世上从来不曾有光,绝望得认为死亡才是幸福。”

春荼蘼心尖上像被快速的刺了一下似的,很疼,却又捕捉不到。她是因惧怕而远离黑暗和封闭的人,而夜叉,却是身在黑暗与封闭之中。两个截然相反的人,此时却奇怪的却产生了强烈共鸣,好像面对同样的命运。

“在幽州的时候,怎么会那样?”她问。

那天,他差点被大雪埋葬,直到现在,她还记得他毫无生气般的、狼的眼睛,还有他突然咬住她手指的雪白牙齿。

“我练的功,叫无妄神功。”夜叉坚涩地说,回忆很痛苦,“其实,功法只是初成,并没有大成。”他要如何对她说,若大成,他可能控制不住自己,极可能会伤害她?

“我被萨满以邪术控制,可化身为魔,为他及他背后的主人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为他们四处杀人、排除异己。该骄傲吗?我从来没有失手过,没有人是我的对手,只要我在运功后的一定时限内,回到安全的地方,‘死’上几天就行。我想摆脱,只要我死,他还能控制我的尸体不成?可是,我不能死,因为我妹妹在他们手里。我妹妹是这世上惟一真正爱我的人,我不能让她有事。可是在幽州遇到你之前十天,我得到妹妹的死讯。”说到这儿,他哽了一下,害得春荼蘼莫名心酸。

“我从不会坐以待毙,所以早有安排,暗中培养自己的力量,也有自己的情报来源。萨满威胁我,若我不顺服,就把我妹妹奉献给狼神,也就是活祭。我一直暗中安排人手,想方设法要把她救出来。我快要成功了,你知道那有多不容易吗?可她没有等我。”他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却冰寒得像万年不融的雪。那是刻骨的仇与恨,那是被伤害到极致的痛,那是深深埋于心底深处的冷意,最后连血液全结冻了,伤人,却更伤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