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灿正待回答,见众人面上都有促狭之色,便气恼的一跺脚,道:“祖母总这么欺负人。”

“唉,就问你一句好不好,就觉得我欺负你了,可见是不错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表妹也不帮我?”游灿嗔卓昭节。

卓昭节一本正经道:“可是我头疼。”

班氏忙关心道:“怎的头疼起来了?”

就听卓昭节嘻嘻笑道:“没法子呀,三表姐说我头疼要快点走开去睡觉,我当然要头疼了。”

众人心下明白,都哈哈大笑,游灿面红耳赤的道:“不许乱说!”

班氏逗她道:“咦,你表妹头疼,你关心她不是好事么?她如今替你表功,怎的还不叫她说?”

游灿正要生气,外头仆妇却引进一个穿着素色衣裙的使女,面上也带了喜色,班氏见到,就奇道:“大房里有事?”

那使女正是还给主母守着孝的大房里的秀枝,闻言抿嘴笑道:“恭喜老夫人,方才大少夫人觉着身子不大好,请了大夫过来看了看,说是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子了!”

“哎!”班氏听得一呆,随即欣喜若狂道,“这么说,是江氏没了之前…”

“正正好呢,约莫就是那几日。”秀枝含笑道,“大少夫人因此使了婢子来告诉老夫人。”

班氏大喜之下,顿了一顿才反应过来,先叫着珊瑚:“去把那百子千孙帐子并葡萄连纹纱都取了出来,给曼娘送去!”又叫珍珠,“把我那血燕分一半给曼娘!”又一口气点了摆件、吃食、衣料,甚至还打算连珊瑚都派过去伺候,足见对头一个曾孙的重视——游灿就打趣:“祖母一下子指了这许多,待会大嫂接起东西来都要累上一回了。”

“你说的是。”班氏又吩咐珊瑚,“你亲自送了去盘点放好,再把对好了的单子给曼娘,切不可叫她累着了!”

说着又不放心,“还是我亲自去看看她!”

卓昭节和游灿忙上来一边一个扶了她凑趣道:“咱们也去给嫂子道贺!”

到了大房里,见巫曼娘正被周嬷嬷满面笑容的叮嘱着些孕中禁忌,看到班氏亲自过来,巫曼娘要下榻迎接,班氏慌忙阻止了,又问大夫——大夫却还没走,正在书房里斟酌方子,听到要开方子,班氏就心急道:“怎么不是安胎药吗?还要斟酌?”

巫曼娘就尴尬道:“孙媳也不知道自己有了,是以…是以前两日贪嘴吃了些凉物,昨晚从白家回来就觉得不大好,今儿请了大夫看了才晓得…大夫说不妨事,但也要开些药调一调。”

班氏埋怨道:“都三个多月了怎么还不清楚呢?月事你也没发现吗?”

这话说的巫曼娘并没出阁的女郎们都红了脸,周嬷嬷笑着圆场道:“大少夫人进门不到一年,面还嫩着呢,何况这头一回,总免不了有所疏忽,好在大夫说了没事最好。”

又小声与班氏道,“老身看未必关凉物的事情,怕是管着家事,加上担心大郎——昨儿个又去白家赴宴累着了。”

班氏一听,也不多说她了,只叮嘱道:“你如今有了身子就不要再劳累,且好好的养着,给我游家生个健壮的曾孙才好!”又担心巫曼娘会因为自己想要曾孙有所压力,忙又道,“不拘是曾孙还是曾孙女,总是我游家这一支里曾孙辈头一个子嗣,可不能轻忽了!”

巫曼娘含羞带怯的道:“孙媳明白,孙媳不孝,叫祖母操心了。”

“这样的操心我啊巴不得多几回呢。”班氏笑着叫周嬷嬷索性留下来继续伺候,“你就先不要回端颐苑了,我那里如今没有紧要的事情,如今最紧要的就在大房里,你可得替我照料好了曼娘!”

周嬷嬷笑道:“老身明白,老夫人但请放心。”

片刻后,巫曼娘陪嫁的乳母赵氏陪着大夫进来,说明了情况,大夫也说并不要紧,只是有些劳累,叮嘱要好生安胎,留了方子,自有人送大夫出去,班氏这才想起来,问道:“烁郎知道了吗?”

“孙媳想听了大夫的话再告诉夫君。”巫曼娘红着脸道,“怕夫君担心。”

“快,大夫都说了,去告诉他,也叫他高兴高兴!”班氏忙让珊瑚亲自过去,又叫玳瑁,“也去告诉声霰郎。”

因为周嬷嬷和大夫都说巫曼娘是劳累了,班氏怕自己在巫曼娘不能尽心休养,叮嘱几句就恋恋不舍的带人走了,中间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得了消息都亲自带了人来探望,连孙辈也过来凑热闹,都被班氏赶走,不许他们打扰。

回到端颐苑,其他晚辈们读书的读书、玩耍的玩耍,只有卓昭节和游灿依旧跟了来,但从二夫人到四夫人却都到齐了,班氏看了她们一眼,先问边氏:“你可还有事情?”

边氏是个软弱而贤惠的女子,向来就没什么主意——她却是被三夫人拉过来的,本以为过来陪着立会规矩,不想班氏竟是头一个从她问起,顿时有些惊讶,忙道:“媳妇没什么事…”

“那你回去照顾你房里吧。”班氏不客气的道,“前儿个我见霄郎又瘦了,你也用点心给她补一补!别成日里听着旁人的撺掇东走西蹿没个主见,耽搁了自己房里的事情!”

边氏面红耳赤道:“是!”

等她被打发走,因班氏先前的话,气氛就有些僵硬,班氏这才问二夫人与三夫人:“你们呢?”

二夫人有些尴尬的笑道:“媳妇是想着慎郎回来侍奉二妹妹也很有几日了,如今二妹妹虽然还没好,但也没坏,就担心耽误了慎郎的学业,因二妹妹如今还病着,不能到母亲跟前来,就托了媳妇来求一求母亲,同慎郎说一说,是不是…先叫慎郎回书院?”

三夫人心中暗骂她虚伪,只是二夫人说罢,班氏不置可否,已经问到了她:“你莫非也要为了谁来请教什么事情?”

“媳妇…媳妇是想着,如今曼娘有了身孕,怕是家事太过劳累,媳妇身为婶婶,便想着有没有帮忙的地方。”三夫人见二夫人不肯说,斟酌再三,又怕说旁的事情被班氏三言两语的打发了,那任慎之回书院的事情,班氏却多半要叫任慎之过来问问的,二夫人就可以趁机留下,自己没叫游姿托付怕勉强留也要被班氏赶走…因此就一咬牙,把话挑明道。

班氏哼了一声,她哪里不知道这两个媳妇跟过来的真正目的?

只是巫曼娘如今怀了孕,的确不好叫她再劳心,班氏思忖了片刻就道:“你自己房里的事情都没弄好,哪里能帮得了她?”

这话说得三夫人面上红一块白一白的格外尴尬,游灿和卓昭节在旁也赶紧望天望地,当作没见到,就听三夫人小声道:“那翠翘的事情也不能全怨媳妇性.子急啊…”

“翠翘不是我做主给你撵出去了?”班氏不耐烦的道,“既然撵了她,老三被我在这里骂了一个多时辰,回去虽然直接进了书房,却也没和你闹罢?结果呢?你嫌他去了书房没去你那,隔日起来就寻着借口把其他无辜姬妾都挨个的打了——你是想全都把她们赶出去罢?按理说你是三夫人,三房里姬妾都归你管着,你就是全打死了,我也懒得管,可你管得住老三么!既然管不住,这夫妻过日子,横眉冷眼的有意思么!自己不动动脑子,专会喊打喊杀!如今三房里几个妾都压服不了,你啊,什么时候管得住三房了,再来想这管家之权罢!”

说完也不给三夫人分辩的机会,就直接打发了她出去,等剩下了二夫人,班氏才冷冷的道:“边氏没什么主见,连氏也无能得紧,曼娘怀孕到出月子这些时候,就你来管家罢!”

二夫人不敢露出喜色,赶紧应了,不忘记问起游姿之托:“那么慎郎…”

“叫慎郎过来,我问他一问吧。”班氏与游姿的生母有些旧怨,加上当年她是很反对游姿嫁到任家去的,后来游姿果然在夫家待不住带着儿子回娘家,班氏对她向来就不上心,不过是念在了任慎之书读的不错、将来有出息自然少不了游家的好处,这才宽待了几分,如今被二夫人提醒,也觉得任慎之侍母久了,恐怕耽误了正经的前途,就道。

二夫人被打发走,半晌后任慎之独自过来,礼毕,班氏就开门见山的同他道:“你归来侍奉母疾也有些日子了,如今听说你母亲的病情已经稳定,既然如此,你就不能总是待在家里,耽搁了功课。”

任慎之忙道:“外祖母,我在家中也是日日温着书的。”

“虽然如此,但到底不及书院里头有先生指点的好。”班氏道,“再者你母亲想来也是更盼望着你出息,而不是为着侍奉她耽误前程。”

班氏这么说,就是要任慎之一定要回书院去了,任慎之心下有些难过,但也知道自己母子两个寄人篱下,班氏又不是游姿生母,不可能像疼爱游霁、卓昭节那样疼爱游姿的,外祖父游若珩倒是重视自己,但游若珩为人古板,向来就不管事,除非班氏逼得游姿真正过不下去,不然是不会插手的,若不是自己书读的好,班氏这番话都不会同他说,何况班氏说的也没错,这几日游姿也是催促着他去书院…心念转了几转就暗叹了一声,道:“遵命。”

这边班氏才劝了任慎之回书院销假去,那边却有人匆匆来报,道是游炽回来了。

“炽郎怎么会忽然回来?”班氏奇怪的问,游灿和卓昭节也有些疑惑,任慎之因为游炽是三房嫡长子,与自己也不算亲厚,就不作声。

半晌后,游炽带着书童葛因一起进了门来与班氏请安,他与游灿同岁,生的却是像了三夫人连氏,眉目很是平凡,性情与嫡亲的妹妹游灵一样安静有余活泼不足,今日尤其显得兴致很不高,班氏就奇道:“你现在怎么回来了?”

就听游炽低声道:“孙儿在书院里读书有些焦躁,就想回家来调上几日,况且也思念家人。”

班氏看出他有些心事,猜测着莫不是在书院里受了什么打击或欺负,当着人前也不便细问,就道:“原来如此,那你先回去见你母亲罢,她也是念着你的。”

第三十四章 匕首风波(上)

班氏先为巫曼娘有孕高兴,亲自到大房去看了一回,如今又接连处置了两件事情,也感到乏了,就打发卓昭节和游灿自己去玩。

表姐妹两个出了端颐苑,游灿提起刚才游炽的反应:“三弟看起来仿佛在书院里受了委屈?”

“我看着也是…”卓昭节有点迟疑道,“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三表哥不是还没拜师吗?”

“他回来的也正是不巧,三婶前几日才为了翠翘的事情和三叔闹过,方才又被祖母训斥了一番,三弟过去,恐怕三婶多半是没心思安慰他,反而要向三弟诉说一番。”游灿摇了摇头道,“只是三弟虽然不爱说话,但为人向来老实,也勤恳,不是那等惫懒之人…书院上下念着祖父,也不该有人为难他呀?这是怎么回事呢?”

游灿是随口猜测,她说着无意,卓昭节倒是听着有心,不禁微微变了脸色——就想到了游若珩不久前才亲自送卓昭粹到书院、亲自与崔南风招呼…而在这之前,游家晚辈到书院入读,皆与常人一样要考核不说,游若珩认为越山离秣陵很近,也没亲自送过…

卓昭粹才到书院没几天,游炽就人人能看出不高兴的回来,难道是与三夫人一样怨恨祖父偏心?

按理说,游炽对这件事情心中有怨也是应该的,毕竟他才是游家正经的子孙,再说,即使按照卓昭粹所言,卓芳礼不能袭爵,好歹还是个四品散官,侯爵嫡子,怎么说也能有点底子的,游震却是个白身,而且因为他喜好纳妾蓄婢,每个月的那点例钱向来就没有积累的,不然三夫人也不至于那么急着想要代巫曼娘管家,无非是想借这个机会攒点私房…

但游炽当年自己考上怀杏书院,一心拜进崔南风门下到现在了,游若珩也没替孙儿说过句话,现在倒是为外孙百般上心,卓昭节不能不心虚。

………………………………………………

当天三夫人没有到端颐苑去为儿子喊冤大闹,翌日卓昭节起来暗松了口气,但想想又觉得自己紧张过度了——三夫人是容易冲动了点,却也不至于傻到这么明刀明枪的顶撞长辈,好歹连家也是读书人家。

只不过晌午后,她正在端颐苑里陪着班氏说闲话,外面一路风风火火的吵嚷到门前,三夫人披头散发、一边脸颊高高肿起,独自一人撞进门来,哭着奔到班氏跟前猛然一跪:“求母亲让夫君休了我回家去罢!”

班氏本来心平气和的很,之前听见吵嚷已经很不高兴了,如今三夫人这么一跪又一扑,差点把她从矮榻上推了下去,卓昭节赶紧扶了她一把,班氏这才稳住,就气恼道:“这是要闹什么?”

“方才就为了几句口角,夫君他竟然当着三房、四房下人的面将媳妇打得栽倒在地、还踹了一脚,媳妇如今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待下去?”三夫人激动的抓着班氏的袍角,反问道。

卓昭节目光一掠,就见她身侧的裙上果然有泥土的痕迹,抿了抿嘴,就打算告退。

只是她还没起身,门口人影一闪,却是四夫人边氏匆匆追到,先给班氏请安,也无暇理会卓昭节的行礼,歉意的问:“三嫂,你没事吧?”

“要你假好心!”三夫人却满怀恨意的回道,“我都说了不过是看着像,又没说一定要拿回来,那东西煊郎自己都说了不是他的,你就心疼得不得了,撺掇着夫君公然打我踹我,如今我没脸再在游家待下去了,你满意了?”

四夫人听着这话脸迅速涨得通红,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了半晌,才道:“三嫂误会了,我怎么敢…我怎么会那么想?我…我就是听煊郎说是捡来的,想着…想着那么贵重的东西到底还是报官的好,那会我实在不知道三伯就在外头的。”

听到这里,卓昭节吃了一惊,下意识的问道:“可是为了六表弟捡到的那柄匕首?”

班氏本来阴着脸听着,此刻见卓昭节开口,才皱眉道:“究竟怎么回事?如何连煊郎也牵涉到了?”

三夫人听她这么一问,就哭了起来:“炽郎昨儿个回来兴致就不高,媳妇想他许是读书辛苦,今儿就特意早早起来给他熬了碗鸡汤,方才看看炖得差不多了,就叫人盛了拿到他房里去,也顺便问问他最近在书院过的怎么样!”

说到这里,她抽了口气,继续道,“不想到了他屋里,恰好煊郎也在,拿了柄匕首给炽郎看,媳妇看着那匕首…眼熟…就…就多问了几句,恰好四弟妹找煊郎回去,听了媳妇的话,就当媳妇要抢一样!”

她越说越气,“媳妇听不过耳,说了四弟妹几句,恰好夫君也过去看望炽郎,听信四弟妹的话,竟…竟当着晚辈下人的面…对媳妇大打出手!”

三夫人嚎啕大哭起来!

班氏阴着脸道:“怎么听昭节也仿佛知道煊郎那里有匕首?还是捡的?”

四夫人嗫喏着不敢说话,卓昭节暗骂自己方才多嘴,只好道:“是这么回事,上回我和六表弟随外祖父去青草湖垂钓,煊郎拿了把匕首与我炫耀,说是偶然拾取到的,在原地等了许久不见主人回去找,就留了下来暂用,当时,我因见那匕首上嵌了三颗东珠,看着不凡,怕是贼赃,就劝六表弟告诉外祖父报官,但…玩着玩着就都忘记了。”她看三夫人已经在抓着四夫人不放了,四夫人又是出了名的软弱,就不敢说游煊舍不得不肯去报。

班氏一哂,这事情,从三夫人骂四夫人起,连卓昭节都明白过来,定然是游煊听说游炽回来,跑过去向游炽炫耀匕首,结果被三夫人撞见——游煊舍不得拿匕首去报官,是因为看中它锋利,三夫人么,多半是看中了匕首鞘上的三颗价值不菲的东珠了…

若是直接让游煊撬下三颗东珠来给三夫人,估计游煊也不会在乎,可当时游炽也在,三夫人又是去给儿子送鸡汤的,到底拉不下这个脸提出这个要求…因此听到游煊也是捡来的,不免动了心思,胡诌自己看着眼熟…没准就说是自己掉了的。

毕竟游煊年纪小,对伯母也不会太过疑心,偏偏这时候四夫人也去找儿子…边氏此人性格有点像白子华,软弱无主见,所以将丈夫、长辈的话当成至理,游若珩教导晚辈就是要身正影直、不贪他人之物,游霄虽然读书读迂了,性格倒是与游若珩一脉相传,边氏受公公和丈夫影响,既然听说是捡来的,当然也是如卓昭节一样要让游煊去报官。

三夫人哪里肯让三颗东珠从自己眼皮下就这么溜走?

何况游家上下都知道四夫人软弱可欺,换了旁人说这话,三夫人或许还要忌惮收敛些,四夫人么…三夫人才不怕她。

两下里磨蹭的时候,正赶上了游震过来,三夫人好占便宜的习性他还不清楚吗?再说连家是读书人家,根本没人舞刀弄枪,三夫人哪里来的匕首?!

游震虽然好色无能,却一向最要脸面,听出妻子居然连八岁的侄子偶然拾到的一把匕首也想蒙,还是当着坚持要报官的弟妹的面,哪里能忍?再加上前几日翠翘的事情…便就动了手。

这经过,卓昭节因为之前在青草湖边已经看到过那把匕首,所以三夫人骂四夫人时就猜到了大概的经过,而班氏听了卓昭节解释了匕首上有三颗东珠,也是心中有数。

三夫人见卓昭节居然也知道这件事情,脸色就有些惊慌起来,也不敢喊着要休书回家去了,班氏略一沉吟,就问她道:“你方才说看那匕首眼熟,是在什么地方见到的?”

“媳妇…媳妇也只是随意一瞥。”三夫人头也不敢抬,方才还紧紧抓着班氏衣角的手也胆怯的松了回去,小声道,“就…就觉得仿佛在哪里看到过一样。”

班氏深深看她一眼:“是吗?那可要看看好了,照昭节来说,那匕首可不是俗物,能配得上三颗东珠嵌鞘装饰,匕首本身价值必在东珠之上!连家有这样的好东西,我倒是从来没听说过…居然还给你做了陪嫁?莫不是想叫炽郎文武双.修?”

三夫人不敢说话了。

按说游震当众打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不只三夫人有理由跑班氏跟前哭诉委屈,连家若是知道了,着人上门问个究竟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正经的发妻可不是几两银子买进来的奴婢小妾,由得旁人打生打死!

可如今却是三夫人贪恋侄子捡到的东西被游震撞上了,嫌她丢了自己的脸才动手,这事情要是传了出去,连家女儿都要被笑眼皮子浅,别说上门来给她讨个公道了,不打发人叫她回去训斥她贪心就不错了!

想到此节,三夫人哪里还敢纠着四夫人不放?却是连游震当着人面打自己也不敢计较了。

见她服软,班氏也不想三房里继续不得安宁下去,毕竟总要给游炽点面子,心里叹了口气,也不再追问匕首了,只道:“你待炽郎是用心的,连碗汤也要亲手熬,这样的心思,也用点到震郎身上去呀!”

三夫人委屈道:“夫君他嫌媳妇手艺不如从前的菱儿、媚娘那些人…”

“那你就叫他喜欢的厨子做了自己送过去!”班氏不高兴的看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道,“炽郎都快到说亲的年纪了,你还这样的不稳重!像今儿的事情!当着你弟妹、儿子、侄子你都觉得丢脸了?过两年你媳妇进了门呢?那你还要过吗?既然回头知道丢脸,当时说话做事为什么不想了再想?!”

三夫人被骂得哑口无言,只得哭泣道:“母亲,媳妇知道错了。”

“震郎也不像话!”见她认了错,班氏到底也要给她圆一圆脸面,不然三房里一直闹得鸡飞狗跳也实在不像话,就吩咐珊瑚,“去叫他来!”

见这情景,三夫人暗松了口气,知道班氏是不计较刚才自己求去的话,要帮着自己大事化小了。

第三十五章 匕首风波(下)

游震过来时还带了游炽、游煊,进门后看到三夫人已经被扶在一旁坐着,向自己得意的看了一眼,当即就冷哼了一声,行过礼后,也不等班氏开口,就直言道:“母亲寻我来可是为了这不知好歹的妇人?”

见他当着三个晚辈的面开口竟然一点颜面也不给自己留,三夫人原本略含得意的笑顷刻之间冻结——就听班氏冷冷的道:“连氏知道不知道好歹且先不提,我问你,是谁给你的教养,当着晚辈下人的面,居然敢对发妻动起了手?!”

“母亲不知,连氏她…”游震在珊瑚过去叫自己时就知道是三夫人告状了,所以才特意将游炽和游煊叫了过来,此刻一指他们,就待让他们来证明三夫人方才说的话做的事。

只是他才开了个口,就被班氏喝住:“如今我问的是你!”

游震无奈,只得道:“这…儿子当时是冲动了。”

“冲动?”班氏冷冷的道,“妻者齐也,你却将发妻当成了什么?还是平常打小厮骂奴婢的习惯了,连发妻也不当回事?说起来连氏当初是我做主给你聘过门的,怎么你很不满意吗?是不满意她还是不满意我?”

“母亲这话儿子怎么敢当?”游震见班氏是一定要迫着自己给三夫人搭出下台的梯子,心头暗恨,但班氏连孝道都抬出来了,他又是个好享受没能力靠着家里供给的,自然不敢得罪了虽然不管家却能当家的班氏,当下只能放弃为自己辩白,顺着班氏的意思认了错,又心不甘情不愿的对三夫人赔了礼。

三夫人方才被踩到脚底的面子总算恢复了些,班氏实在不耐烦多管这样的琐事,看着事情也平息了,就借口乏了,将人都打发出来。

几人一起出了端颐苑,游震自觉被三夫人借班氏逼着当着晚辈的面给她赔礼,实在是颜面扫地,心中恼火,因此一出苑门,把袖子一甩,也不回三房了,却向大门走去。

三夫人脸上的掌印还没消除,走路时就拿一只袖子掩着,一面走一面琢磨着班氏方才的话,此刻见游震不回三房竟要出去,心中顿急,忙快走几步,空出的那只手去扯游震的袖子,口中嗔道:“夫君这是要往哪里去?”

游震此刻心里正厌她,就不耐烦的甩开道:“我自出去,关你何事?!”

“你!”此刻边氏领着游煊、卓昭节也都走开段路了,但游炽还跟在身边,游震说话声音又不小,附近下人都听得清楚,三夫人又气又委屈,但想到班氏刚才的意思很有让自己和软些、以柔克刚,她倒也想试试,就生生将这口气咽了下去,紧跟几步,柔声下气的劝说道,“如今晌午已过,过会就天晚了,夫君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去办,这会就先回去罢?”

“有你这愚蠢、贪婪、嫉妒、无德之妇在家中,我如何待得住?”哪知游震见她做低伏小,又忆起她每每跑到班氏跟前哭诉来逼自己低头赔礼,心里的怨恨越发翻腾,冷笑不屑着道!

三夫人听着他的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终于按捺不住,大哭着上前揪住游震的衣襟:“我跟你拼了!”

“你这个泼妇!”游震没想到她忽然发作,被她抓个正着,越发恼怒,他是男子,力气自然比三夫人大,当下用力将她一推,推得往后跌去,却是游炽见父母争吵不敢插话,此刻大惊道:“母亲!”赶上去一把扶住了三夫人。

游震见三夫人目中几欲喷火的瞪着自己,思忖现在就在端颐苑门前,若是继续闹下去,自己倒不怕三夫人能把自己怎么样,但再惊动班氏,估计班氏不会放过自己,当下就哼了一声:“走了!”

趁游炽扶着三夫人的光景大步离去!

三夫人呆呆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一把抱住游炽,嚎啕大哭起来!

树丛后,卓昭节蹑手蹑脚的离开,走了一段路,明吟才悄悄的安慰道:“女郎莫要伤心,这事儿…便是女郎方才不开口,老夫人也会弄清楚的,何况也怨不得女郎…本是三夫人…”

“话是这么说,但三舅母本来对八哥过来就有点…如今怕是更加怨恨我们了。”卓昭节苦笑了一下,“亏得刚才三表哥扶住了…三舅舅…唉…”

她倒不是故意藏起来看戏的,是之前听见游震责骂三夫人,担心他再次动手,这才折了回来,若是情况不对也好出来劝阻,只是没想到游震和三夫人之间芥蒂如此之深,才离了班氏眼前,居然就闹得更厉害了。

本来因为卓昭粹南下拜师的事情,三夫人就很替游炽抱不平了,如今赶上游煊匕首之事,自己不但撞上了,还多了句嘴…如今三夫人怎么能不怨怼自己呢?

卓昭节深深叹了口气,她现在烦心的可不是三夫人——照班氏所言,游家已经算是家风清白阴私不多的大户人家了,卓家…敏平侯一个爵位就足够让上下两代儿孙都卯足了劲的拼命!

更别说卓家从开国起累世公卿至今,放在冠盖如云的长安也是赫赫门楣了,身家哪里是游家几代读书、全靠一个翰林支撑家望能比的?如今,不是连游若珩这么古板的人都被拉下水了吗?

她并不怪三夫人迁怒,也不怕三夫人迁怒,三夫人有再多怨怼,有班氏和卓家在,也不能将他们兄妹怎么样,只是从游家推测卓家,那千里之外的她真正的家…实在让人有些望而却步啊!

明吟好声好气道:“女郎放心罢,今儿这样公然闹起来也是偶尔的事情,再说三房的郎主总是要回来的,不过是一时觉得失了面子出去散散心罢了。”

卓昭节抿了抿嘴,道:“先回去吧。”

看出她现在连听安慰的心情也没有,明吟不敢再多嘴,陪着她回了缤蔚院。

只是今儿这事情却还没完——班氏只顾逼着游震和三夫人和睦,却忘记还有个游煊——边氏带他回了四房,以她以夫为天的性.子当然是不顾游煊反对,源源本本的将经过告诉了游霄。

游霄听后,二话不说放下书,让小厮即刻到门外砍了根细竹去了枝叶,勒令游煊脱了裤子趴在凳子上,亲自抄着竹枝抽得他痛哭流涕、发誓终生不再贪旁人东西,又打了十几下让他长记性,这才让人搜出那柄匕首,打发人送到衙门里去。

一把捡来的匕首闹得三房、四房兵荒马乱不得安宁,三房里游震故意气三夫人,连着两天宿在青楼里,到第三天还是畏惧游若珩和班氏,才回了家,只是回来后也不去理三夫人,径自住到了侍妾的房里,三夫人又气又委屈又觉得没面子,索性躺到榻上开始称病,就是这样游震也没肯低头,只叫人请大夫,自己却不肯去看一看,三夫人一口气难以咽下,越发恨着不肯说好了。

三夫人是称病,游煊却是当真病了,他从小得宠,游若珩和班氏因为他是幼孙,都特别偏爱点,以前虽然也淘气,因为不肯读书没少挨打,但这次他觉得自己答应过卓昭节会把匕首交到衙门的…只不过晚了几日罢了,很不该受这么重的打,并且挨打后跑去向游若珩和班氏诉说委屈,祖父祖母竟然没有一个帮他的,都说游霄打得好,游若珩甚至还说若以后再这样贪心,出门都不带他了。

长辈这是怕他年纪小不懂事,走了歪路,因此刻意纠正,但游煊却是越想越委屈,委屈着委屈着,连被打伤带生气,次日就发了风寒。

知道此事后,游若珩和班氏私下里都埋怨起了游霄:“是该打,可也要有分寸呀!煊郎毕竟还小呢!”

当然这话是不会告诉游煊的,为了避免游煊恃病生骄,两个人虽然担心,却都没亲自去看,只将大夫请到端颐苑问了问,知道没什么事情,也就不管他了。

游煊一向身子骨强健,虽然心头委屈,但喝了两天药就好了起来,只不过他心头有气,好了之后,就记恨起游若珩和班氏来,待在四房里不肯到端颐苑,又因为听下人兜兜转转的说起,道是当日班氏本来也不知道匕首是怎么回事,是卓昭节在旁边说的,就认为卓昭节言而无信,出卖了自己,卓昭节去看他他也不理,边氏说他几句,他竟索性忍着伤痛钻到床底下去躲避,闹得卓昭节和一起过去的游灿都哭笑不得。

这件事情传到游霄耳朵里,又听说游若珩两次打发小厮去叫游煊他都不肯过去祖父跟前,一怒之下又将才好的他打了一顿。

这样游煊拗不过严父,倒是过来祖父、祖母跟前了,但那嘴撅得挂两个油瓶都够了,班氏看着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小小年纪的气性倒真大啊!”

“祖母教训的是。”游煊不冷不热的道。

班氏又道:“这回的事情,你自己说说你错了不曾?”

“祖母教训的是。”游煊眼也不眨一下,又道。

班氏哭笑不得:“你这样是认错?”

“祖母教训的是!”游煊抬头看着屋顶,大声应道。

珊瑚等人都掩唇轻笑出声。

“这小子!”班氏摇了摇头,“倒把他给宠坏了。”

珊瑚正要接话,哪知游煊居然低下头来,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只不过他说的还是:“祖母教训的是!”

班氏见他琢磨了这个法子来发泄,也不和他计较,只道:“原本你表姐这次迫不得已说出你们玩着玩着忘记将匕首的事情告诉长辈,虽然她没做错,但也觉得对你不住,打算趁着今儿下雨,带你去青草湖玩一玩,如今看来你是不想去的了?”

就对珊瑚使个眼色,“去告诉昭节,她想赔罪却是难了,这笔银钱还是省了吧。”

珊瑚会意,抿嘴笑道:“哎哟,七娘为着六郎喜欢,可是托了二郎专门去淘了柄上好的匕首,今儿包了大船又请了杂耍…包船和杂耍也还罢了,那柄匕首闻说二郎花了几十金才买下来,若非人家不给退,阿公都要七娘去退了的…七娘拿那匕首也没用…”

班氏叹道:“这也没办法,如今连我都被埋怨上了,又怎么帮七娘说话呢?就叫七娘自己收着那柄匕首罢。”

游煊顿时十分的坐不住了,终于没再说“祖母教训的是”,而是小声道:“表姐当真给我买了匕首?”

“你说呢?”班氏见他终于接话了,却板起脸,哼道,“亏你还好意思!自己拿了东西到处炫耀,把事情闹大,你表姐那天是在这儿,可她说与不说,你自己不都说出来了吗?也有脸迁怒她呢…亏得你表姐好.性.子,还置办了这许多东西哄你高兴,若非都是退不掉的,我才不依她!”

“哎呀!”游煊转嗔为喜,凑到班氏跟前就撒了起娇,“表姐在哪里?我去寻她赔罪!”

班氏不客气道:“你是寻她要匕首罢?不务正业!咱们是,拿那个干什么?”

正说着,就见屏风后卓昭节穿着鸭黄春衫、系银泥霜绶藕丝裙,绾着双螺,执着柄团扇转出来,笑吟吟的拿扇子对他一指:“快点赔罪!我就给你匕首,带你去游湖!”

游煊眼都不眨一下,立刻大声道:“表姐,我一时糊涂听了下人的话误会表姐,实在对表姐不住——东西呢?”

第三十六章 雨中游湖

马车上,游煊爱不释手的摸着匕首,卓昭节特意托游炬淘来的这柄匕首比他拾到的那柄要小一些,鞘上也没有华贵的东珠装饰,倒是刻了“梅魄”二字似为匕首名,拔出一寸,就觉锋刃逼人——论锋利,至少游煊看不出来比原本那柄差。

得到一柄可以公然使用和炫耀的匕首已经让他把之前的记恨抛到九霄云外了,更别说卓昭节还记着他上次被林鹤望等人送回来时说的要趁雨游湖,不但包了湖上一艘大船,还请了几个杂耍技人上船表演百戏。

游煊如今对着卓昭节笑得合不拢嘴,只觉得天下再也没有比这位表姐更可爱的人了。

游灿撇着嘴角对卓昭节道:“其实咱们一起不理他,过上几日还不是他要低头?”

“他小孩子么总要哄一哄的。”卓昭节碰了她一下,好在游煊光顾着看着手里的匕首,倒没注意堂姐的话,

“只怕越哄越胡闹越不懂事!”游灿瞪着马车对面的游煊撇嘴道,同辈里,游灿最不喜欢游煊,倒不是嫉妒他受到游若珩、班氏的偏爱,而是恨他明明读书天赋极好,却死活不肯用功,八岁的人了,开蒙也两年了,字还写得歪歪扭扭、看个杂记都要旁人读与他听…而游灿的胞兄游炬,打小用功,盛夏的时候挥汗如雨也不肯停了习字温书,偏偏天赋有限…怎么学都没什么成色…

游灿所以讨厌游煊,离了长辈跟前,对这个堂弟她一向就没好话。

卓昭节对她这样的心思自然很清楚,对于游煊的贪玩不肯好生念书,她也觉得很遗憾,只是游煊就这个性.子,改也改不了,再说游煊才八岁,现在忽然开窍也不是来不及…何况她到底姓卓,对这个一起玩大的表弟她还是很纵容的,就暗捏了把游灿,笑着岔开话题:“好像到了呢。”

一路沉默的游炬先揭开车帘跳下去,今儿和上次一样烟雨蒙蒙,只是如今出来踏青的人不少,烟雨里望出去倒也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使女、小厮打着伞依次扶了人下车,马车正停在了青草湖一个简单的渡口,就见渡口所泊的几只待客的小舟里,正有一艘两层的画舫【注】,比上次林鹤望一行所乘的还要大点,这在青草湖里已经算最大的一种船了,毕竟如今的青草湖正逢莲叶田田的时候,且江南水草丰茂,水边茭白芦苇,水中菱角芡实,这么艘船开起来已经须得小心,免得被水植挤住动不了了,不远处正向湖深处驶去的好几艘都只是寻常小舟。

游煊瞥见那船,问:“表姐包的就是这艘船?”

“这得问二表哥,我托了二表哥的。”卓昭节轻轻提了提裙裾,免得被地上的泥水弄脏了,道。

游炬往湖边走了几步,点头道:“正是这艘。”

这时候船家也发现他们了,有个戴着斗笠的妇人在甲板招手,唤道:“游郎君!”

一行人上了船,那妇人殷勤的迎着,道:“知道游家郎君是带着小娘子们游湖的,郎君、娘子们请放心,奴家这船,昨儿个就拿水上上下下擦洗过的,里头桌椅茶具都换了新的,都是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