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个什么?”游灿不耐烦的斥他,“若非那两个畜生哪里会招来那猎隼?险些叫七娘受了伤,莫非在你眼里嫡亲表姐还不如一只猴子吗?说的什么话!你给我住嘴吧!”

游煊向来受祖父祖母偏爱,除了游霄外,从来都是谁也不怕的,哪里肯让她?一撇嘴:“三姐你真是不讲理!我只说大黑儿与小黑儿可怜,什么时候拿表姐比了?再说这事情要怪只能怪那猎隼并猎隼的主人,又关大黑儿、小黑儿什么事?莫非这两只猴儿高兴被猎隼吃掉?”

游灿瞪眼道:“总之要不是它们嘴馋乱跑,也不至于被那猎隼发现,若那猎隼没发现它们,自然也就…”

“好了!”眼看着他们就要吵起来,卓昭节不得不出来圆场,“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就不要再提了!”

就问游炬,“二表哥,多少银钱就给他们罢,一来他们也不是故意的,二来咱们也不缺这几个钱。”

游炬哼了一声道:“往后都小心点!可不是谁家娘子都似我家表妹这么好说话!”到底让小厮将说好的银钱给了他们。

那红衣少女暗松了口气,感激的行礼道:“多谢郎君、娘子!”

打发了百戏班子,船也到了岸边,小厮去和朱娘子结了帐,回来告诉游炬,说朱娘子自承招待不周,刻意少收了些,游炬也不在意,道:“那就这样罢。”

荔枝、明合利落的将带来的食盒收拾起来,跳板搭好,就伺候着几人下船,朱娘子亲自送到岸上,与那红衣少女一起再三赔礼,看到游家的马车过来了,这才识趣的退下。

卓昭节看众人兴致都不高,就主动道:“今儿这事情虽然惊险,但好歹是有惊无险,再说也不是时常会遇见的,我想回去就不要告诉长辈们了,免得听了担心。”

游煊顿时眼睛一亮!

他可不傻,今日游湖,本来就是之前他赌气,卓昭节为了安慰他提出来的,游炬和游灿都是被拖过来做陪,但即使如此他们也脱不了关系,更何况他这个引出游湖的人?

若是回去叫长辈们知道,几个人除了卓昭节外连游灿都逃不脱一顿家法!

但因为吃亏的是卓昭节,他们也说不出来瞒下事情的话,现在卓昭节自己说了,众人自然松一口气…

游灿想了想又有点尴尬道:“昭节,你可别觉得咱们不想替你报仇…只是那畜生飞的太快,也不知道它主人在何处或者有没有主人,就这么回去,祖父祖母光心疼也没办法,反而平白的生气,以后若是寻到了线索,再告诉祖父祖母,决计不能叫你白白受委屈的。”

“表姐这话可就见外了!”卓昭节抿嘴道,“今儿个你们等若是被我拖累受了这么一场惊,尤其二表哥…说是怪那大黑儿、小黑儿,若非我追出门去逗它们,怕是连它们都未必会被猎隼发现。”

“那畜生眼睛尖得很,就是躲在甲板上,恐怕也能找到的呢!偏它胆子那么大,居然一点也不怕人,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养的。”游灿恨恨骂道。

几人就这么约定把这件事情瞒下来。

回到游家,才下了马车,迎面就撞见了任慎之,穿着七成新的竹青春衫,身边跟着一个垂髫书童,看情形正要出门——任慎之前几日被班氏打发回书院,但昨日又回了来,是因为田先生布置的功课里,需要查的两本书,虽然书院里也有,但一来书院里的只是寻常的书,游若珩这里却有前人大家详细手注的一卷,二来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游姿,所以趁有名正言顺的借口又跑了回来,因为是正事,班氏也没说什么,只叮嘱他好生用功不可懈怠——两边遇上,自然都要停下来招呼,游炬对这个天分远在自己之上却身世坎坷的表弟虽然不免有些羡慕嫉妒恨,但也有些怜悯,这会看他虽然要出门又不像是回书院,就问了句:“表弟往哪里去?”

任慎之轻笑着道:“去给母亲买些东西。”

游煊最爱多话,就问:“买什么?”

任慎之知道他的性.子,笑了笑没说话,游灿和卓昭节因为这些日子事多,还真没怎么留意游姿那边,想着任慎之出出入入的不放心,少不得要问一问:“小姑姑的身子怎么样了?”

“用了外祖母给的参后好多了。”任慎之微笑着道,他性格一向内敛,这么回答时也不见对众人没有太关心游姿的恼怒不平,只轻声慢语的道,“你们才从湖上回来?外祖母方才还问起。”

他这话就是隐约的暗示告别、各做各事去了,毕竟这会天色也开始暗了。

偏偏游煊这时候却又纠缠起来,一个劲的追问他去买什么,游灿见任慎之不太想说,就斥游煊:“十一表哥去买什么关你什么事?就你最多嘴!”

“若是买好玩的我也要去!”游煊索性抓住任慎之的袍角嚷道,“今儿个湖上百戏都没看完…”话没说完,就被游炬、游灿都踩了一脚,卓昭节也咳嗽一声,游煊这次好歹识了相,委屈的道,“我想去买个糖人。”

任慎之就道:“六表弟想要什么样的糖人?我与你带个?”

“好!”游煊忙道,“我要张飞的!”

“我给你带回来。”任慎之点了点头,允诺道。

游煊这才满意松手,又问:“十一表哥到底去买什么?”

任慎之因为见他终于放了手,许是心里一松,居然失口答道:“我去买些蜜饯果子。”

“蜜饯?家里不是有很多么?白家的蜜饯向来最好,十一表哥为什么还要出去买?”游煊就奇怪的问,“果子也有,三伯母家昨儿才又送了樱桃来。”

任慎之面上掠过一丝懊恼与尴尬,游炬皱眉圆场道:“你不要纠缠十一表弟了,许是小姑姑想换换口味呢?”

游煊不服道:“白家的蜜饯也有好几种的…果子如今外头卖的家里也都有!”

他这么童言无忌的说出来,几人都很是尴尬,到底班氏是长辈,再说她也没有特别苛刻回娘家来住的庶女并外孙,不过是不怎么上心罢了,只不过游姿和任慎之在游家的日子向来过得就是人人知道的小心翼翼与精打细算…

卓昭节因为经常跟着班氏被提点管家之道,心里另有一重疑惑,就笑着对任慎之道:“如今天色已黑,十一表哥不如先不要去了,说起来咱们这些日子都没去探望过小姨,今儿个既然遇见,不如十一表哥陪我们去罢?不然只小姨一个人在怕累着了她。”又叫明合,“你一会去给十一表哥跑个腿。”

明合会意点头。

任慎之迟疑了下,看了看天色的确暗下来了,苦笑了下,道:“也好。”

缤蔚院不远处的飞霞庭地方不算大也不算小,庭中栽了如今正郁郁葱葱的槐柏,正房自然是游姿带着贴身使女住着的,先前游姿的陪嫁本来就只有嫡女游霁的一半,后来在夫家过得很不如意,回娘家的时候因为种种原因人也没带齐,所以现在伺候她的除了从前的乳母危氏外也只有两个半大的小使女——其中一个还是回了游家后,当时还在的掌家大夫人江氏给她补上的。

两个小使女因为伺候的主子自己都在游家不受重视,看到一群人进来都有些怯生生的,手忙脚乱的进去禀告了,再出来请人进去,那局促的模样仿佛游灿几个不是来探病,而是来找麻烦的一般。

第四十一章 游姿(下)

正房进去迎面设了六折的落地琉璃屏,上面烧着一幅喜鹊登枝的画,看得出来应该是游姿当年的陪嫁,也是难得带回娘家的大件,屏风下设一矮榻,上置小案,案上一只羊脂玉瓶,瓶子里插了两三枝才剪的桃花。

这矮榻、小案并周围几件家具都是金丝楠木打造,与紫檀正是各有千秋,是足以传给子孙后代的东西。再看四周的小件里也不乏琉璃马、碧玉壶、珊瑚盆景之类的陈设。

两个小使女见卓昭节目光在小案上打了个转,心头一突,胆子更小的那个忍不住就吃吃的解释起来:“那个不是缤蔚院里的,是园子里的桃树上剪的。”

卓昭节本来只是随便看了一眼,闻言不禁一愣,明吉忍着笑道:“咱们院子有人守着,你们要去剪自有明叶、明吟告诉女郎…再说女郎也不是那小气的人。”

任慎之也很尴尬,就轻咳了一声道:“母亲就在里头。”

因为是自家晚辈,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就都进了内室,内室迎面半掩半垂着一副水精帘,室中有焚过安息香残留的气息,对拢在鎏金钩里的锦帐下,一脸病容的游姿半卧着靠在厚缎姜黄绣暗纹的引枕上,她是个细眉细眼的妇人,因为久病的缘故,脸色苍白里又带着丝蜡黄,挽着抛家髻,病中未饰钗环,苍白的脸色倒衬托得头发格外的黑,但她那头黑发虽然黑,近前看着就显得枯燥,不待众人躬身,已经柔声叫着别多礼,又要使女去取了点心果子来招待。

众人都忙推辞叫她不要劳烦,游灿嘴快道:“小姑姑快别忙了,咱们是来探你的,怎么还能叫你操心和累着?说起来也是我们不孝,早就想过来探望姑姑了,先是因为江十七在这儿不方便,后来他走了,咱们忙着这个那个竟脱不得身过来,小姑姑不怪咱们就好了!”

游姿微笑着道:“你们都有事情要忙,再说我三不五时总要病上一病的,次次都来看我,我自己也不好意思。”她说话柔声细气,虽然有病中中气不足的关系,但听着总有点小心翼翼、惟恐得罪人、哪怕跟前是晚辈也一样的意思。

两边寒暄了几句,卓昭节向端着点心蜜饯盘子进来却有点不知所措的小使女看了一眼,抿嘴笑道:“咱们不用这样麻烦的,你先拿下去罢。”

那小使女听了这一句,才松了口气,原样又端了出去。

片刻之后,游姿到底未曾痊愈,便流露出了疲惫之色,加之辰光也不早了,几人就顺势告辞——等出了飞霞庭,明合正好挽着篮子过来,见任慎之正送几人出来,机灵的避到一旁,等人走了,再给飞霞庭送去。

卓昭节权作没看见她,走了几步,让游炬与游煊走前,她与游灿悄悄的咬耳朵:“我瞧小姨那里过的不错,也不缺蜜饯果子。”单是飞霞庭里的摆设,足见班氏虽然不怎么过问游姿,但真心没有亏待她了,卓昭节住缤蔚院用的大抵是母亲游霁这个嫡女所留的旧物,比起飞霞庭来虽然更精致、东西更多地方也更大,但离天壤之别还差得远——毕竟游姿当年仓皇回娘家,由于路途遥远,连嫁妆都没能全带回来,这些年全是娘家养着,而卓昭节这个嫡亲外孙女在游家寄养,卓家可是每年都成船的往这边送东西以抵女儿用度的。

游灿也看到方才小使女所端的漆盘中的蜜饯正是白家送来的,毕竟白家送来的蜜饯是先给了二夫人,再由二夫人分到各处,二夫人是游家待游姿和任慎之最亲热的了,怎么会漏了游姿那里的呢?

“也许病中想吃点别的口味的?”游灿猜了一句,又想到游煊那句“白家蜜饯也有各种口味”的话,不免有些埋怨游姿母子,“他们这是做什么?祖母平常虽然不多过问飞霞庭,但一应待遇也不差了,这样子弄得外头的人还以为咱们家容不下他们呢!”

卓昭节沉吟道:“方才小姑姑跟前也放了些蜜饯果子,我看着却不像是白家送来的,内中也没有连家的樱桃。”

游灿道:“我倒没留意她跟前还有什么?”

“咱们进去的时候恰好有人收了起来,你与小姨招呼着怕没留意。”卓昭节悄悄的道,“许是小姨舍不得吃?”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游灿希奇道,“白家送过来也不要银钱,难道她还能拿出去卖了换银子不成?秣陵就这么大,若当真这样咱们哪里会一直听不见风声?”

卓昭节抿了抿嘴:“也是。”

几人到端颐苑请安,大致说了一日经过——自然是省过了猎隼和雍城侯世子之事,并先到飞霞庭里探望游姿的事情,班氏听说卓昭节也去了,顿时皱起眉,只是人前也没说什么,淡淡的问了几句,就留了卓昭节用饭,连游煊一起都打发他们各回各房。

饭毕,游若珩自去书房消闲,班氏留卓昭节说话,劈头就问:“你去飞霞庭凑什么热闹?”

班氏不提,卓昭节也想说这个,她琢磨了一下接下来要说的话,才笑着道:“回来的时候遇见了十一表哥,说起来就拉着十一表哥回去看了看,小姨如今还是起不了榻的,却惦记着上点心蜜饯来招待我们…说起来她自己吃的却是外头买进来不太好的呢。”

她是班氏一手抚养长大的,这话里有话哪里能够瞒得过班氏去,当下就似笑非笑的道:“这是觉得我亏待了他们母子,要来给他们说话了吗?”

“怎么会?”卓昭节索性腻到她怀里撒娇道,“我却是奇怪一件事儿…因为白家的缘故,家里向来都不用另外再买蜜饯的,二舅母一向和小姨好,自然是不会少了小姨那里的一份…但上一回,就是江家人过来的那日,二舅母叫我来跟外祖母拿参,当时与二舅舅仿佛有些争执…难道二舅母和小姨不好了吗?不然小姨为什么还要特别到外头去买?”

“你二舅母和二舅有争执?”班氏挑了挑眉,“他们争的什么?”

卓昭节就将当日两人说的话大致描述了一遍,最后道:“后来看二舅母对十一表哥也是一样好的,又不像小姨与二舅母有什么矛盾,但那天二舅母的确是不太愿意叫我去的,却是二舅舅坚持…”

“哼!那是你二舅舅胆子太小!”班氏听了,脸色沉了一沉,啐道,“你道当日我为何要叫你回避?”

“外祖母…不想让江家见着我?”卓昭节琢磨了一下,道。

班氏神色不豫的颔首:“这点子事情就要拖出敏平侯府的招牌,仿佛游家没个脊梁全靠姻亲撑着一样——丢脸不丢脸?”说着就恨恨的叹了口气,“看来我倒是错怪你二舅母了,恐怕连江家…都以为都是我安排的呢!你这孩子也老实,叫你去取参,你就去了,我在刘氏跟前问你过去做什么,你也老老实实的说…唉,不能怪你,是你二舅舅太过胆怯,区区一个江家,即使咱们家理亏了点,也不过是多说些好话赔点罪的事情,难道还能叫绮香、紫玉并伺候她们的人之外的给江氏赔命吗?何况这件事情根本就是江氏自己为了她儿子闹出来的!偏他不放心要多此一举…”

她摇了摇头,“你二舅母是个明白人,晓得我特意叫了你到二房去用饭,就是不想让江家误解,她骂灿娘的那句自作主张说的不是你小姨或你十一表哥,却是你二舅舅!”

“原来如此!”卓昭节心想这素来叫姻亲不敢怠慢的江家这次过来谈了不多久就走了,难道真的是看在了敏平侯府的面子上?但敏平侯也不是就自己一个嫡孙女,何况卓家可是远在长安啊…自己这祖父的面子也太大了…她心里好奇,但看着班氏的意思却知趣的没在这会打探。

想了想就继续问之前的,“既然二舅母与小姨没有闹翻,那小姨怎么还要另外买蜜饯?白家一直掐着快吃完就会再送…向来就不断的。”

班氏摸了摸她的鬓发,微微一笑道:“你小娘家家的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你这小姨就你十一表哥一个儿子,怎么能不为他考虑?”

见卓昭节还是一头雾水,班氏就细说道,“你那个小姨父任华出身本来就尴尬得很,要不是任太守当年坚持要给那个外室一个名份,他连任都姓不成!后来虽然勉强认祖归宗,但任家乃是,一个青楼出身、还是北地大名鼎鼎的醉好阁里曾经的行首!你想任家长辈能待见那外室和你那小姨父吗?再说任家枝繁叶茂压根就不缺子孙!”

说到这里班氏冷笑了一声,道,“虽然你这小姨不是我生的,但当初我其实也不赞成把她嫁到任家去!只是她的生母当时还在世,对我挑的其他几个虽然官位不及任太守、但好歹不至于被长辈不喜、门楣低些甚至还有几个是嫡子的人家都不满意,撺掇着你外祖父不成,索性趁着一次过节公然当众和我提了起来,我看她一定要把女儿往任家嫁,左右也不是我生的,成全她还能得个大度的名声,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做?”

说着看了一眼卓昭节,语重心长道,“你记着,女子本弱,为母则强,譬如你那继祖母,到底是继室,你父亲并大伯都不是她所出,她又有自己的亲子,再贤德…遇见生死之类的大关头,十个里头八.九个,总是惦记着亲生子女的,剩下的一个两个多半也是另有苦衷——这也不能怪她,这是人之本性!若是你母亲,纵然你外祖父与任家换了婚帖,我担再多恶名也非把这婚事搅了不可!哪里会顺水推舟的答应?!”

将班氏的教训记下,卓昭节小心翼翼的问:“那个…嗯,小姨的生母做什么一定要把小姨嫁到任家去呢?我听着任家也是不大好的。”

“还能怎么样?无非是看中了任太守是一方太守,自以为任华既然是他不惜忤逆了父母也要认的庶子,定然是极得宠爱的,将来少不得要给他谋取个好前程!纵然不能有好前程,私下里总也不至于亏待了他罢?”班氏哼道,“那蠢妇却也不想一想,这任华上头嫡兄庶兄下头嫡弟庶弟有多少?别说他们父亲只是个太守,纵然是皇家,皇子宗室也还要分个远近高低呢!总也有受冷落的,更何况,当时任华的生母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在后院里连个替他说话转圜的人都没有!那蠢妇总觉得我做主的婚事都不安好心,我自然懒得管你小姨了,左右谁生的谁去心疼罢。”

卓昭节隐约听周嬷嬷无意中漏了口风,提到游姿的生母本是班氏的使女,却是趁着游若珩醉后爬床有了游姿,这才做了妾,班氏为此耿耿于怀,那妾在她跟前也一直惶恐得很。

这些陈年旧事,她和班氏都不大想多提,卓昭节就直言道:“如今小姨带着十一表哥回游家来住,可见到底是外祖母眼力好,说起来十一表哥书向来读得不错,我想十一表哥当是明理之人,外祖母何不待十一表哥好些,将来十一表哥读书出头,也能与表哥、表弟们更亲近。”

班氏点一点她眉心,笑骂道:“没良心的小东西,倒是劝戒起我来了…就是为了你们能与他亲近,我才不会待他太好!”

第四十二章 长辈之心

“咦?”卓昭节偏头,好奇的问。

“斗米养恩担米养仇。”班氏耐心的道,“虽然你大表哥、二表哥都不是读书的料,但你三表哥五表弟读书却都也不错的,煊郎若是肯用功,成就恐怕未必在你这十一表哥之下!你也知道你外祖父与崔山长的关系,毕竟你三表哥五表弟才是咱们游家正经的子孙!有好处先由着他们拿了再轮到你十一表哥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到底他姓任呢!”

说到这里就问她,“你自己想一想,这天底下的人也不是个个都生得好也孝顺,但难道只有那些生得好、孝顺招人喜欢的人才能够得父母宠爱吗?又所谓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就为着你十一表哥书读的好,就要将他捧着宠着冷落了正经的晚辈,换做了你你会不寒心?”

卓昭节尴尬道:“我也不是说应该待十一表哥比三表哥、五表弟他们好,但平常时候一般对待,外祖母如果待十一表哥亲切些…”

“你以为他才来的时候,你外祖父没提过将他和你三表哥、五表弟一样养吗?”班氏点一点她眉心,淡淡笑着道,“我就问你外祖父了,让我把他当嫡亲孙儿对待不难,但既然他天资压着炽郎、焕郎,将来炽郎和焕郎反过来对他心生嫉妒、他则生骄矜怎么办?”

班氏意味深长道,“昭节,你要知道,知恩图报的人,滴水之恩也记得,那不知感激的人,你纵然掏心掏肺,他转过头来也会全部忘记!甚至还嫌弃你做的不够…何况,游家供应居丧的女儿与外姓孙儿这些年吃穿用度、指点慎郎开蒙、荐他投靠怀杏书院…做的还不够吗?”

“我也觉得祖母在用度上对小姨和十一表哥是很好的。”卓昭节疑惑着问,“但既然用度都给到了,为什么外祖母却对飞霞庭不怎么理会…对十一表哥也是不冷不热、无事都不要他到端颐苑呢?”

卓昭节是班氏抚养长大的,断然没有反过来偏心游姿的道理,她却是奇怪既然班氏都给了游姿和任慎之优渥的供应,态度上再热络和善些——叫游姿越发感激嫡母、任慎之与游家更亲近——这样的亲热对班氏来说应该一点难度也没有,但班氏却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班氏闻言,微笑起来:“你想想呢?”

卓昭节眨了眨眼睛,咬唇.片刻,忽然恍然道:“是为了三表哥、五表弟能够不嫉恨十一表哥?”

班氏赞许道:“慎郎他如今也才十五岁,凭他再怎么有才,将来纵然考个状元出来,也是要先到翰林苑里熬上若干年资历才可以出头的,除非他和时相一样尚主且深谙仕途之道!只不过未必每个人都有时相的福气和运道呢!所以即使他将来青云直上,我与你外祖父反正是很难看到了,便是沾他的光那多半也是你们这一辈啊!”

她慈爱的道,“所以他记我的仇和恩都不打紧,只要你们处好就成了,当然这样的话我也可以私下里叮嘱了你们,只是读书是靠天分,中榜却是靠命了,不然前科多少才华横溢之辈却榜上无名?炽郎、焕郎是比慎郎差了点,但也未必没有金榜题目的福分!我若这么叮嘱他们,恐怕他们会以为我断定他们考不上呢!没得伤了他们的心!也是一种打击!

“何况炽郎、焕郎俱是品性纯良的孩子,万一当真把这话听进去了…不思自己努力反倒用心奉承起了慎郎——这成什么样子?咱们家可不要那等谄媚小人的子孙!你如今看着姿娘同慎郎过得寄人篱下,却不想想游家也好,我也好,对他们已经很不错了,再好的话,你是外孙女,也许没体会…你只管想着两年后你回了卓家,结果你嫡亲祖父待个外人比待你还好,你会不嫉妒不委屈吗?”

卓昭节抿了抿嘴,正待说话,又听班氏道:“你若是想不出来,就看看灿娘!别以为我不知道,灿娘和你投缘又要好,一起长大的交情,因着你常在端颐苑里用饭,三不五时的还要吃一吃你的醋呢!所以我为什么要对慎郎母子亲热?叫慎郎念了我与你外祖父的好,将来他出了头的时候我与你外祖父谁知道坟上青草都长过几回了?即使他念着我们的情份照料着烁郎他们,又能够维系多久?人走茶凉啊!”

“外祖母好生厉害!”卓昭节赞叹道,“我还道小姨把日子过得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是因为外祖母不喜欢她,她心里害怕才…”

她一个大意说了真心话,说到一半方醒悟,已经被班氏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道:“我的确不喜欢你那小姨,不过她回娘家来这些年,我也是叫你大舅母按着份例给她不曾克扣过的,她自己要过得苦,我这把年纪都快有曾孙了,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名声,难道还是她这个回娘家来住的庶女能够败坏的吗?自然就随她去了!”

卓昭节吐了吐舌头,笑嘻嘻的搂住她道:“外祖母别恼了我…我就是觉得小姨这回使了十一表哥去买蜜饯有些古怪…”

班氏哼道:“当初她生母以为她嫁了任家定然能有出息呢!却不想那任华死得早不说,手里根本一个子儿都没存下来!你那小姨是个能忍耐的,若不是在任家实在过不下去,也不可能领了那么三五个人,抱着幼子千里迢迢回江南来!虽然咱们家供他们吃喝之余也能略攒点钱,但你小姨一直都节省得很,她的心思也不难猜,无非是为你十一表哥攒家私,怕他将来为官娶妻没有余钱罢了,要说这个打算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她也忒小觑我与你外祖父了,固然你十一表哥不可能和炽郎、焕郎这些游家孙儿一样分家产,但既然是在游家长大,到时候分上些许安身营生的产业,你四个舅舅并你母亲这点气量还是有的!”

“可这与十一表哥出去买蜜饯有什么关系?”卓昭节疑惑的问。

班氏叹了口气道:“她将白家的蜜饯都留给你十一表哥带到书院去了,自己想吃,当然只能另外出去买。”

“咦?”

“书院里同窗来往少不得要拿些家里带的、或者买的点心蜜饯出来招待,即使不招待旁人,自己吃用也瞒不过同窗。”班氏道,“各房都有小厨房,但飞霞庭是跟着用大厨房的,大厨房的东西都是公出,另外要的话都得自己额外给银钱,你小姨舍不得另外拿钱出来叫大厨房做点心给你十一表哥带,外头好的点心算算价钱还不如自己家里做呢,也干净,差一点的又怕你十一表哥丢了面子,白家送的蜜饯也是解了她这个难处。”

卓昭节向来被班氏所钟爱,卓家每年年礼丰厚,班氏对她自也大方,是以她小小年纪单是上好的首饰就有两三满匣了,更别说平常跟着游若珩和班氏用饭,想吃什么,另外添那都是算端颐苑的份,点心蜜饯果子样样都是公帐或如白家、连家这样送的,月例基本上就不必动,逢年过节还有赏钱拿…

是以她左思右想也没想到游姿居然节约到了这种地步,怜悯之余又有些惘然,忍不住就问班氏:“外祖母既然有法子叫三表哥、五表弟他们不怨怼十一表哥,却不知道…八哥他…”

班氏明白她的意思,却微笑着道:“你这傻孩子,我故意冷淡慎郎,提醒炽郎、焕郎他究竟只是外人!这一来是怕他们本性纯良却因此走了歪路,心思都放在嫉妒旁人上,却不思自己努力用功!二来也是为了慎郎好…所谓独木难支,游家当然希望慎郎将来高中,游家也跟着沾光,但你以为,慎郎将来就不需要游家的助力了吗?无非是盼望他们兄弟和睦、一起高中再彼此扶持,这才是家族兴旺之道…”

说了这半晌,班氏摸了摸卓昭节的头,慈爱道,“这是因为慎郎在任家根本没什么立足之地,才要担心他被炽郎、焕郎嫉妒欺负,可昭粹怎么能一样?即使我与你外祖父有看顾不到的地方,敏平侯的嫡孙能被人随意欺负吗?”

“我不是担心八哥被欺负。”卓昭节沉吟道,“我只是想,有没有法子…叫三舅母与三表哥…”

“他们你不必管。”班氏淡然一笑,“连氏见识少而眼光短浅,连几个侍妾都对付不了!你要哄她高兴一点都不难,回头给她点好处她就把这事给忘记了!不过你现在不必理她,左右如今你还要住两年呢,等走的时候,把那带不走或不喜欢的东西挑几样私下给她送过去,说点好听的,往后她就惦记着你好了…”班氏说到这里摇了摇头,似乎自己也觉得当年给游震选了这么一个媳妇实在是看走了眼,“至于炽郎——原本你外祖父也说要悄悄而为,免得他和焕郎心中不服,但公开的助昭粹这主意却是我拿的!”

“啊!”卓昭节惊讶的道。

班氏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他姓游!游家若想兴盛,指望外姓指望姻亲,那都是错了路!惟有游家自己的子孙争气才是正道!何况长辈终究是要先走的…”班氏深深叹息,“尤其咱们家会读书的孩子,炽郎年纪最长,今年也才十四岁,才过了童生之试,按你外祖父的估计,他须再磨个三年才能去试秋闱…秋闱过了,才能上京赶考…即使我与你外祖父身子还算硬朗,但又能撑到他走到什么时候?”

按说游家子孙的仕途应该算是极好走了,游若珩虽然自己不擅为官早早的致了仕,但也因此没有在官场上结怨,反而落个上上下下一致的好名声。

游若珩的两个同窗同科同乡的师弟还那么的著名,一个执掌江南第一院,一个尚了主又贵为当朝第一人,可谓权势滔天!

如此看来,游炽等人很可以轻松进怀杏书院,不几年便可入长安赶考…纵然不能泄题,可只要时斓略微暗示,给他们特别优待实在不难的。

但班氏如今的话却提醒了卓昭节,为什么游若珩始终不肯让子孙走捷径,甚至读书天赋不多的长孙、次孙索性就让他们是白身…

不仅仅是他性格里的方正,也有他的无奈——游家长孙游烁,今年也才二十二岁,这个年纪,纵然天资卓绝,中个举就算是很好了,若中了进士那怀杏书院必然声名再上层楼!

偏偏游烁、游炬还都不会读书——有个翰林祖父手把手的启蒙、怀杏书院里从山长到先生们尽心尽力的教导,这样连个童生之试都过不了,时斓再手眼通天也只能叹息一声了…

今上可不是昏君啊!

下面会读书的游炽才十四岁,游焕更小,才十二岁。他们这个年纪,等科考有成时,游若珩估计大限也差不多了。

即使他去世后,崔南风与时斓仍旧念旧情,但没了长辈在身后指点教诲…倘若之前是一直靠着长辈的话,他们又能走多远?

“当年你外祖父致仕,是时相所劝。”班氏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他是好心!任凭游家子孙自己出头…倒不是时相出的主意…而是我与你外祖父商议后,跟着时相学的!”

她凝视着卓昭节,“时相对他的子孙,那可都是公主所出,亦是不闻不问,任凭他们自行而为,所谓靠山山倒,靠水水流,依仗他人终究只能是一时!不合时宜的揠苗助长,或许还会害了子孙!”

卓昭节怯生生的问:“那为什么这次外祖父却要帮八哥呢?”

班氏笑了笑,道:“你不要觉得欠了炽郎和焕郎的,我与你交个底——虽然崔子和放出风声不肯多收入室弟子了,但若炽郎与焕郎够他的要求,你以为你外祖父会没有这个面子吗?连氏当昭粹来就是抢了她儿子的机会呢,真是可笑!”

班氏这么说了,卓昭节心头一松,也觉得自己是被游灿误导了——的确,秣陵是有风声说崔南风不肯多收弟子了,但他若是肯为游若珩的外孙留个名额,难道还会亏待了游若珩的嫡孙吗?

又想自己为此觉得欠了三房这么久…却把之前问的游若珩为何要帮助卓昭粹给忘记了…

第四十三章 杏花疏影里

次日,任慎之回怀杏书院,临走前到端颐苑拜别,因为书院离得近,游若珩和班氏都不怎么在意,只叮嘱了几句要他勤奋不可懈怠的话。

任慎之走后不几日,卓缓忽然从书院回来,带了卓昭粹的信,不外乎是问候报安之类,其中另有信笺给游若珩,卓昭节揣测自己这个嫡兄怕是遇见了什么难题——卓缓走之前却还是专门到缤蔚院来请了安,询问卓昭节是否有信带给卓昭粹,卓昭节想了想,便叫他略等,自己进书房,使明吉研墨速速写了一信,干后封起给了卓缓。

她写的这封信里除了照例的问候报安之外,却是含蓄的提了让卓昭粹在生计上私下照料些任慎之,这对于卓昭粹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再说班氏不惜自己担了怨名不就是为了叫晚辈们反而能够和睦吗?

卓缓接了信,又谢了明叶递上的赏,告退出去,院门还没关,却见伺候班氏的珊瑚领了两个拿着东西的小使女过来了。

这时候卓昭节正站在回廊上,还没回屋,就停下脚问道:“拿了什么来?”

珊瑚笑着行了个礼,道:“方才三娘在海棠树下小憩,荔枝和桂圆在旁伺候,不想桂圆就叫蜜蜂给蛰了,老夫人知道后,想起来库里有这雨过天青的软烟罗帐子,就叫婢子拿副过来,说三娘那院子里才一株海棠,七娘这儿一杏一桃的,招的蜜蜂蝴蝶怕就更多了。”

“外祖母待我可真是好。”卓昭节感慨道,“还劳你跑这一趟。”

“婢子可是从玳瑁那里抢来的差使。”珊瑚掩嘴笑道,“且不说七娘这儿的杏桃开起来乃是秣陵城里都有名的一景,就是叫婢子看几眼七娘,都觉得不饿了呢!”

明合在旁笑道:“阿姐教我一教,怎么个不饿法?”

“不是说。”珊瑚笑吟吟道,“秀色可餐吗?”

一院子人都笑了起来。

卓昭节自小听多了赞自己美貌的话,也不以为意,道:“那这帐子就支院子里罢,左右门窗都蒙了绿纱的,蜜蜂也进不去。”

珊瑚点头道:“可不是?就是如今这季节,女郎们爱在花树下歇息,才会被蛰伤。”

这缤蔚院的一杏一桃两株百年古木,本是一在院东一在院西的,但因为年代久远,枝干发旺之后各自占了半个院子去,倒是将整个院子充得满满的,在中间的鹅卵小径上方杏枝桃枝彼此交错,粉白桃红相辉映,真正是如霞如霭、美不胜收。

兼之雨打风过,大团大团的花瓣簌簌而下——只要花期不过,再落那枝头始终是簇锦簇云的成团,仿佛也落不完,仿佛微弱但细查之下却俨然铺天盖地的花香充斥着整个小院,这秣陵城里几乎是人尽皆知的盛景,要不是游若珩做了翰林后为这缤蔚院特别写的赋传出去、众人才知道游家有这么个院子,估计早就连宅子被强买了。

就连在这院子里住了近十年的卓昭节,每每想到及笄后回长安都觉得舍不得——长安侯府豪奢,就算能够寻得到有百年花树的宅子,可那里花开如锦,失了江南杨柳风杏花雨的配合,究竟失了真味…

卓昭节望着头顶仿佛明霞般的花枝,悠悠一叹,道:“就支在杏树底下罢。”

——桃树底下早几年就支起了秋千架,为了秋千好看,又在秋千架下种了茑萝紫藤,引到秋千上,将个秋千打扮得花团锦簇,那些花木占去许多地方,但因为是百年的桃树了,树身粗壮,倒也不是没地方安置帐子,只不过位置到底不如杏树底下自由。

珊瑚笑问道:“七娘做什么不支在中间?这样抬头最好看。”

“就怕忽然下雨呢。”卓昭节摇头道,“江南本来就多雨,但只要不很大,在紧挨着这两株树的底下就不会被淋湿,也免得收来收去的麻烦。”

“七娘好生聪慧,婢子却是个呆的,差点给七娘出了个馊主意。”珊瑚不禁掩嘴道。

卓昭节抿嘴笑道:“你若是笨的,外祖母跟前也没机灵人了…你说的主意好,奈何我是个懒的。”

当下就进屋子选了一张从前也是抬到院子里供纳凉的琉璃云头的湘妃榻,并矮几、茶具等物,明吉出去叫了几个健壮的粗使婆子来,抬到了杏花树下杏花开得最密的枝底——这古杏种时比较靠近屋子,如今帐子都支在靠院门的这边,班氏让珊瑚特意取来的软烟罗果然不俗,拿在手里时还不觉得,支开之后,望之如烟霞,软若薄霭,仿佛就是杏花落下的一片水云,雨过天青的颜色同杏花的淡绯融合在一起,出奇的和谐。

更难得的是这帐子由外望内是一团烟云,由内望外,却是清清楚楚。

卓昭节进进出出、远远近近的端详了一回,拍手道:“这软烟罗果然好,往年都用碧纱帐,透过那碧色看杏花桃花总不是那么回事,所以都是能不用就不用,这软烟罗的帐子望出来倒更好看了。”

珊瑚见她满意,就笑着道:“七娘喜欢,老夫人定然更欢喜,婢子回去告诉,指不定能得一回赏。”

“不必等到外祖母。”卓昭节心情好,就道,“明合去将妆盒里那对葫芦坠子取了来。”

“啊哟!婢子随口说说的,哪里能当七娘这样的重赏?”珊瑚一听,忙推辞道,“七娘随便赏婢子几块点心吃也就是了。”

卓昭节抿嘴道:“是鎏金的,不值什么钱,就是看着精巧戴着玩罢了。”

珊瑚又推辞了一番才接了,千恩万谢的告辞。

这边卓昭节关了院门,转过身来看了看帐子所在的地方,虽然外头看里面不清不楚的,但到底里面看外面是一目了然,想了想就道:“再去叫方才的婆子来,从库里搬两个屏风挡一挡。”

明合知她意思,建议道:“婢子觉得搬一个小屏就够了,只须阻隔院门那边进来就看见帐子就好。”

“如今天气热了,在树下纳凉的辰光多,万一有什么事情来禀告时我就在里头,你们倒也罢了,卓缓这样的来呢?这帐子又轻又软的,虽则外头看得不清楚,但近前还是能看出里头人是立是卧的轮廓的,还是挡挡好。”卓昭节道。

这样又搬出两面不甚怕雨的琉璃屏风来,各遮一面,只有朝着古杏树身和东面院墙的方向空着,这两个地方除非刻意都没人经过,自然不必遮了。

卓昭节很满意的掀帐进去,将湘妃榻上的几个引枕叠了叠,靠上去——打了个滚,仰望着头顶朦胧的杏花云影,再听着蜂蝶忙碌却只能止步帐外,真正是心旷神怡。

“熬壶乌梅饮来!”卓昭节吩咐,“再将我案上的书都拿过来…有了这帐子,外头可比屋子里舒服多了!”

卓昭节这边杏花树下好纳凉,不亦乐乎。

屈家庄里,饮渊振翅飞起又扑下,几下功夫,就将庭院里正盛开的几株杏花撞了个七零八落。

树上的宁摇碧吐出一瓣杏花,起身之际,原本沾在他锦袍上的杏花杏蕊顿时又是一阵纷纷扬扬——他手抚折扇,皱眉问树下的苏伯:“游家还没来人?”

“没有。”苏伯很是无奈的道,“对不住小主人,某家仿佛推测错了。”

“难道是卓昭粹恰好写信回家,因此戳穿了饮渊本是本世子豢养的猎隼?”宁摇碧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即否认道,“不可能,那日.本世子也是一时兴起去游湖的,至于撞见游家人也是偶然…卓昭粹这几日没有回游家吧?可有书信来往?”

苏伯为难道:“有倒是有,但却是卓昭粹写信回游家,然后游家才回信。”

“什么时候?”宁摇碧沉吟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