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摇碧道:“也是…琵琶没了,却要另寻些好玩趣致的东西哄祖母开心,也好让祖母在父亲跟前说一说情,如此方可设法让本世子早点回去,不然当真在这江南长住下来,本世子怎么受得了?”说着,很是感慨的唏嘘起来,“小地方就是小地方,东西也少,这几日看下来,竟没有一样是能够入得了祖母眼的…实在不行,恐怕须得南下到泉州,看看可有海外贩来的奇珍了。”

“小主人所言极是,秣陵虽然是府城,但与长安一比,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小地方了,小主人金尊玉贵,哪里受得了这里的简陋?去买面琵琶,休说铺子所在的地方马车都过不去了,就连下人都进去不了几个——这种小地方,实在是委屈小主人了!不过长公主虽然喜欢琵琶,但公主府里已经藏了十几面上好的,内中不乏宫里所赐的珍品。”苏伯沉吟道,“其实今儿那面琵琶即使还在,不亲眼看见并试了音,也不能肯定是不是可以送去长安!毕竟常人眼里的珍品,不可与入长公主眼的相比,再有一个,南方气候潮湿,此地制的琵琶若无特别处理,到了北方却是容易开裂变音…”

宁摇碧嗯了一声:“今儿也不过出来碰碰运气。”

又笑了起来,“那卓小娘今儿看见本世子还感激得很!你说要是卓昭粹知道了,脸色会多好看?”说着哈哈大笑!

苏伯笑眯眯的道:“小主人要看见也不难,前日游老翰林登门致谢,不是提过六月初三是他生辰,邀了小主人赴宴吗?纵然那卓昭粹如今躲在了怀杏书院里,但外祖父过寿他不可能不回去的,届时小主人也去,有游二郎的事情在前,如今即使游家知道了饮渊…寿辰上,游家还能不对小主人恭恭敬敬、感激零涕吗?到时候,那卓昭粹怕也得上前来向小主人敬酒致谢啊!”

“那就随便备份礼,本世子到时候去露个面吧。”宁摇碧闻言,就吩咐道,“游若珩生辰前提醒本世子一下,免得本世子忘了!”

苏伯笑着道:“小主人放心,某家定然记好了。”

卓昭节回到游家,不及回缤蔚院更衣,先到端颐苑里见班氏,游若珩也在,一起问谢盈脉的技艺如何,可会得教导旁人,卓昭节虽然对谢盈脉的技艺水准不清楚,但觉得今儿所学也没有什么不懂的,加上她对谢盈脉印象不错,都拣好听的说了,明合、明吉也说那谢家娘子看着是麻利能干的一个人,只看手上茧子也是长年练习的,不似招摇撞骗的那一类。

班氏又听说博雅斋如今暂且关了门,只这谢娘子一个人忙里忙外,难得她这样辛苦支持门户,见着卓昭节也没有阿谀讨好,是个极有骨气的娘子,对谢盈脉拒绝到游家坐馆的反感倒是淡了点,点头道:“听着是个勤快能干的小娘子,难为她有这份自立门户的心,不过小娘家家又在异乡想立足是十分不容易的,若是她教得好,就叫人拿帖子到衙门招呼一声,照料着点儿。”

卓昭节现在正热心着要为长安的长辈争口气,交代了这么几句,就迫不及待的道:“外祖母,谢阿姐说要我回来多练一练,从今儿起,饭就摆在缤蔚院罢?免得来回耽搁辰光。”

“你就热心的连陪咱们吃个饭的功夫都没有?”班氏笑骂了一句,却还是吩咐,“今儿起饭都分开摆吧。”

如此离了端颐苑,回到缤蔚院后,卓昭节随便吃了点东西,浣手过了,就到杏树下的帐子里,让明合拿过琵琶,按着谢盈脉今日的教导,认认真真、反反复复的练了起来。

连着十几日,卓昭节清早出去,晌午前归来,匆忙用过饭,就开始不厌其烦的苦练,就连晚饭用过后,也要继续练上一个多时辰才肯歇手,除了出门前照例到端颐苑里说一声,其他辰光根本不与任何人照面,这样的刻苦,连原本柔嫩的手指被弦磨得满是血泡也不肯停手,俨然将从前那些娇生惯养都丢下了…这些消息传到班氏耳中,暗暗点头之余,也有些心疼,但又怕一个怜惜,卓昭节旧态复萌,就狠下心来不劝说,反而让人去外头配了药来送过去,让她敷了药继续。

卓昭节向来自诩天赋好,虽然在乐理上不见得卓绝,但聪明伶俐的确是称得上的,何况这个年纪的小娘只要收了心,凭着记性学东西也不会慢,从前她被惯着不肯用心,如今这么一番发奋,到了游若珩寿辰前夕,居然能够生生涩涩的弹支中曲了,虽然头次弹一首完整的曲子难免错上几个音,也远远谈不上流畅,但到底见着了这些日子刻苦的成果,卓昭节不觉的大喜过望,脸上也露出了雀跃之色。

谢盈脉觑得分明,笑着道:“其实若只是学着弹曲子,你早就能弹了,不过为着基础牢固,才让你多练了些日子的手势,如今你将这支曲子练到流畅,等闲小曲都能够应付了。”

“谢阿姐,我却有个想法。”卓昭节抱着琵琶,沉吟了片刻,让明合呈上一份请柬,道,“五日后,是我外祖父寿辰,我想学支贺寿的曲子,等人散了弹与他听,可否先不练这支,先练贺寿曲?”

“游老翰林寿辰?”谢盈脉有些意外的接了请柬,迟疑了下才道,“多谢卓娘子了。”游若珩在整个秣陵都是大名鼎鼎,他过寿,即使不大办,秣陵上上下下的官吏也少不得要亲自登门祝贺,连怀杏书院的山长崔南风也要到场的,这么张请柬对卓昭节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对秣陵左近许多人来说那日能够进府喝杯水酒,已经值得夸耀,谢盈脉如今却能够大大方方的进门赴宴…往后开张,方方面面自然心领神会,可以省去不知道凡几的麻烦。

她一个独身小娘,虽然在这儿也有亲眷,奈何亲眷也是寻常人,确实需要这样的帮助,谢盈脉遂不矫情,谢了她的好意,答允到时一定过去。

又和卓昭节说起贺寿曲,“以你如今所会的指法,倒有几首可以挑选…”

第五十四章 寿辰

六月初二下午的时候卓昭粹、任慎之、游炽和游焕方从怀杏书院结伴归来,这时候整个游府内外都已经张灯结彩的打扮好了,进门后一路到端颐苑里都布置得花团锦簇,他们请安时不免都顺便请罪,道自己回来晚了,没能帮什么忙。

班氏看着一排青春年少朝气蓬勃的晚辈大感欣慰,不待游若珩开口,就道:“你们学业要紧,左右也不是整寿,随便过过也就是了,何况一年一次,府里都布置熟手,也不用你们操心什么。”

游若珩见班氏将自己的意思说了,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班氏留他们问了问近况,勉励几句,就让任慎之、游炽并游焕各自去见自己母亲,游若珩就对卓昭粹道:“你跟我来。”

卓昭粹和游若珩在书房里谈到晚饭,班氏看着要摆饭了,打发人去催促,祖孙两个才出来,到了厅里,看见卓昭节不在,卓昭粹就有些奇怪:“外祖母,昭节还没到吗?”

“她如今热心学琵琶,为了节俭辰光,饭都是在缤蔚院里用的。”班氏道,“方才我让珊瑚去告诉她你们回来了,她说正练着一支曲,回头再与你见面罢。”

卓昭粹失笑道:“原来如此。”

用过了饭,卓昭粹看看天色还亮着,就告辞游若珩、班氏,去后面园子里的缤蔚院看卓昭节。

到了院子附近,卓昭粹与卓缓都先听见阵阵琵琶声,卓昭粹本来以为卓昭节早就学琵琶了,但现在听那琵琶声显得生涩而迟疑,倒像是才学的,当然谈不上好听,可锲而不舍,反反复复,他就在院外住了脚步,再听片刻,到底把曲调听出来,暗笑了一下,对卓缓道:“不要打扰了,咱们走罢。”

翌日一早,游府门庭若市,热闹得紧。

卓昭节因为前一日练得晚了些,这日反倒起迟了点,不过左右用不着她去迎客,倒也不急,从容换了簇新的浅绿月华锦上孺,素绉纱缎绣墨绿小团花半臂,牙色折枝番莲莹白罗裙,腰间系攒花五彩宫绦,悬一白一绿双鱼佩,绾双螺,饰明珠,插翠簪,装扮一新,明合一边为她系上香囊,一边心疼道:“女郎手上还疼吗?”

“不要紧的。”卓昭节对着镜子检视装束,她虽然被娇养长大,任性起来不肯吃半点儿苦头,但心性骄傲,发起狠来也是极能忍耐,如今对自己指上反复被磨破几遍的伤口已经浑然不在意,只漫不经心道,“外祖母送来的药效果很好,这么一夜过来血已经都止了,扑些粉上去掩饰,再拿着帕子也没人会看清楚。”

又道,“谢阿姐说了,才开始学难免的,过些日子积出茧子来就好了。”

“那样难免不好看。”明吉忍不住道,“摸到了也不够软呢。”

她这么一说,还跪在地上为卓昭节整理裙裾、宫绦的明合,正收拾着锦帛的明吟,还有拨弄着脂粉为卓昭节掩饰手上伤痕的明叶,都古怪的看向了她。

明吉一怔,卓昭节已经笑道:“你那小手被谁摸过,嫌不够软?”

“女郎!”明吉这才反应过来,羞得满面通红,跺脚道,“婢子替女郎想呢!女郎说什么呀!”又啐其他人,“都胡思乱想个什么!”负气放下东西出去了。

卓昭节就问左右:“可是当真没有?”

三人彼此望了一望,笑着道:“没有的事,明吉这是一时发了昏,才说出这样的话来的,女郎别和她计较。”

“若有什么计较趁早和我说,你们也晓得过两年我要回长安的,走了可就顾不到你们了。”卓昭节看着镜子,淡笑着道——明合三人抿嘴笑道:“女郎放心罢,真有想法,婢子们绝不敢瞒女郎。”

卓昭节唔了一声,看了眼不远处的琵琶,吩咐道:“好生收起来,晚上还要用到的。”

明合等人当然晓得她预备宴散后单独为游若珩献曲,都答应不迭。

卓昭节打扮好后,有些身份的贺客也陆续到了,因为游霰和游烁虽然已经痊愈,但游烁和巫曼娘都要守着母孝,加上巫曼娘有孕,班氏索性就借口守孝,让他们今儿只在敬酒时出来,巫曼娘的差使还是二夫人接了。

到了端颐苑,吕老夫人并上回来过的刘氏却已经在与班氏说话了,见着卓昭节进来行礼唤人,吕老夫人就住了先前的话头笑着道:“我方才还说班姐姐越发矍铄,想着莫不是新得了什么养生的方子,如今看到卓小娘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有这么个千灵百巧的嫡亲晚辈在跟前看着,能不精神吗?这一走进来满堂都亮皇了!”

卓昭节忙谦逊称不敢当,又说白子华等白家女郎才是顶顶出色云云。

班氏笑着道:“吕妹妹快点不要理她,这些年都叫我给宠坏了,算着辰光,后年开春,她就要回长安的,看着没几样拿得出手的技艺,我倒懊悔当初不曾认真督促,到时候还不知道如何与卓家交代呢!”

“卓小娘这样往那里一站,铁人的心儿都要融化了,班姐姐还愁交代什么?”吕老夫人微笑着道,“只怕到了长安,她父母隔了这许多年才见到亲生女儿,怎么疼都疼不过来呢!”

刘氏到此刻方插上话,笑道:“我瞧班嫂子说的厉害,其实自己就疼不过来了,到时候怕还舍不得她离了跟前。”

班氏闻言,与吕老夫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含笑道:“我再舍不得,她总也要回父母身边去的,只盼她将来记得时常给我写些信就是。”

吕老夫人接着也道:“这样出色的小娘,咱们江南水土算养人了,也是罕见的,怕到了长安也是矫矫出众,班姐姐想留,卓家哪里舍得?”

卓昭节听出班氏这是与吕老夫人一搭一唱,告诉刘氏自己是不可能留在江南的,算是委婉的提醒江扶风往后不要靠近了,就作出文静之态,低头不语。

班氏见刘氏笑着不说话了,这才问道:“灿娘领着小娘子们到二房里去看她那株宝贝海棠花去了,你没遇见她们?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卓昭节知道多半是自己起晚来晚了,又想着若现在跟去二房,游灿少不得要与自己计较这些日子她被禁足而自己却早早被解禁的意思,因为从小都和游灿一同出入,这件事情上,她总归有点心虚,索性道:“那海棠花我是看多了的,不如就在这里陪外祖母和两位老夫人。”

正说话间,外头玳瑁又亲自引了太守夫人过来,江夫人辈份虽然与班氏相齐,但敬重班氏诰命比她高、年岁也长,进来后还是按着晚辈行礼道贺——她带着孟妙容,班氏笑容满面的请她坐了,照例赞了孟妙容一番——孟妙容是秣陵小娘里唯一能在容貌上与卓昭节相比的,她今日梳着飞仙髻,穿了丁香色瑞花遍地绮诃子裙,腰里束着葱绿宫绦,眉心贴了翠钿,虽无脂粉,但天然唇红齿白的煞是好看,江夫人和班氏说上话,她恰好靠到卓昭节跟前说话:“我听说你也开始学琵琶了?”

“是呢。”卓昭节不想和她多谈琵琶二字,就岔开了话题道,“你这件诃子裙倒别致,宫绦像是你自己的手笔?”她这么随口一问倒是心里一动,想着比起孟妙容,自己的确太过悠闲了点儿,宫绦…刺绣太耗费辰光,也许可以学几宫绦,不然各处孝敬都只是使女或买来的东西的确不太成样子。

“我今早其实想穿新做的一件银泥粉绶藕丝裙的,可母亲说想看我穿这件,也正好上个月打了这条宫绦。”孟妙容一抿嘴,“游三娘今儿居然没在这里?”

卓昭节道:“她带着先到的几个去看她院子里的海棠花了,你可要去?”

孟妙容红唇一勾,有些看不上的道:“海棠花有什么希奇?我倒更想看看游府的百年缤蔚。”

“我带你去罢。”缤蔚院是卓昭节住处,孟妙容今儿是上门作客,又是特意提出的,卓昭节当然不能拒绝。

当下两人禀告过了班氏、江夫人,班氏笑着道:“我才要说小娘家家的陪着我们怪没意思的,你们倒是寻了个好去处,不过昭节那院子里的花早就谢了,如今只能看看叶子。”

“看看叶子也好。”孟妙容的确是不想在这里听长辈们闲聊,就接话道。

就在游府里,又是卓昭节住的地方,班氏和江夫人自不会阻拦。

两人就一边议论着缤蔚院里的百年古杏和百年古桃,一边慢慢出了端颐苑,不想才出院子,迎面就撞见江扶风轻袍缓带、握着一把折扇,风度翩翩的走了过来,在他旁边作陪的是一袭姜黄夏衫的任慎之,未拿折扇,姜练束发,虽然眉宇之间的阴郁难除,但那种沉静的儒雅之气,却衬托得江扶风略显浮华了。

卓昭节看见江扶风,心里就有些不悦,但今儿游若珩寿辰,江扶风也是游家正经亲戚,出现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就掩了不喜,上前见礼,自然也要将孟妙容介绍下。

好在任慎之显然也不想让江扶风过多与卓昭节接触,见礼后,不等两边说什么,就抢先道:“你们可是要去寻三表妹?我与江小舅舅正要去讨论功课。”

他摆出这么一副行色匆匆、寒暄都没功夫的样子来堵住江扶风接下来要说的话,不止江扶风面色有些尴尬,连孟妙容也很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既然任慎之这么说了,两边自然见个礼就分开,孟妙容就凑近了卓昭节小声道:“你与你这表哥莫不是有怨?怎么我瞧他很不待见咱们?”

卓昭节心道,我与十一表哥能有什么怨?倒是咱们家与你那江表哥有点怨。又想着亏得江扶风这一房与江夫人并不同支,虽然是同族,但也比较远了,所以与孟妙容闲聊时都没怎么提过…不然孟妙容可不是凭白要让自己唤一声小姨母了?

但孟妙容问了也不能不答,卓昭节就道:“没有的事情,不过十一表哥生性好学,向来不肯浪费半点辰光作虚礼…你可别见怪,他向来如此,我代他给你赔礼罢!”

“哪有那么严重?”孟妙容笑了一下,倒释然了,“原来是个好学之人,倒是我无礼揣测了。”

第五十五章 迎客

卓昭节带孟妙容到了缤蔚院,因为花期已过,如今杏树桃树都茂茂密密的蓬勃一片,却少了花谢花飞花满天的旖旎之景。

孟妙容因此对两株百年古木都没了兴趣,倒琢磨了会杏树下的帐子,进去转了一圈,拍手道:“太守府里有片竹林,我倒也可以照样弄这么个地方,如今这季节又清爽又畅快。”

又说桃树下的秋千,“这个秋千弄得倒不如我的好,我与你说,你少了两样东西——弄几个鎏金铃铛放进玉珠也系上去,这样一动一响的最好听不过,也有意思,还有就是花不常开,很该再打几个长穗的五彩宫绦,如此随风飘荡,哪怕冬日远远看着才好看。”

“大冬天的谁去玩秋千呢?”卓昭节不客气的道,“要说那铃铛我也不是没想过,只是你不晓得,不远处的飞霞庭住着我小姨母,她长年身子不好,今儿这样的日子都未必能起身的,系上铃铛我听着倒是高兴了,她那边可就被吵得要睡不成了。”

孟妙容听了这话就有点尴尬,卓昭节因为偷听到李延景对自己的那番评价,又晓得是自己错失了机会反叫孟妙容得了去,虽然不至于对孟妙容怀恨在心,但如今听着她对自己院子指手画脚的,到底有点疑心孟妙容是听了李延景的那番话对自己存了藐视之心,连个秋千的布置也要教训自己几句,见孟妙容尴尬,也不吭声缓和气氛。

孟妙容因为本来也是傲气外露的人,何况她也没觉得自己说错什么,无非是不知道底细,这么一僵持,两人一时间都没什么话说,卓昭节看了看辰光就道:“我倒差点忘记了一个人…我今儿也邀了如今教我琵琶的一位阿姐来的,她头次来,我得去接一接。”

“那我去寻家母。”孟妙容也觉得话不投机,忙起身道。

卓昭节送她到了端颐苑前,说了两句客气话,就带着明合、明吉到前头去看谢盈脉是否到了,不想没到正堂的时候就听得喧嚣不断,热闹非凡,她就在一处月洞门里站住脚步,道:“明吉你去看看,若是见着谢家阿姐,请了她过来,别人问起就说我亲自带她去见外祖母。”

这样也是特意给谢盈脉长脸了,明吉点头:“婢子理会得。”

明吉去了片刻,果然迎了谢盈脉进来,谢盈脉今儿特特穿了青碧浣花锦裁的新衣,绾着单螺,略饰了几件珠翠,谈不上多好,但很雅致,仍旧是独身一人而来,见着卓昭节,就笑了:“还劳小娘亲自来迎。”

“阿姐客气了。”卓昭节跟她学了这些日子的琵琶,虽然拘于彼此出身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但也有些熟悉了,就上前挽了她手臂笑着道,“咱们先去见外祖母。”

再回端颐苑,孟妙容侍立在江夫人身后,吕老夫人、刘氏之外,还有连家老夫人宋氏等都到了,见了卓昭节,少不得要赞上两句,听说谢盈脉是教导卓昭节琵琶的女师,且并非坐馆,乃是接手博雅斋的新东家,多多少少也说了些好话。

因为人多,班氏也不及细问谢盈脉,但见这教导自己外孙女的谢娘子青春美貌,难得的是她一个小小民女,远道而来落脚,到了一干诰命跟前也不卑不亢,举止落落大方,很有几分英姿飒爽的气度,班氏对她印象倒是又好了许多,和颜悦色的受了礼,让珊瑚进里面取了只品相中等的玉镯子出来做见面礼,如此一番礼节,卓昭节还惦记着献曲前多练一练,就借口带谢盈脉到园子里转转。

班氏准了,道:“好生招待谢娘子,莫要怠慢了。”

卓昭节带着谢盈脉想回缤蔚院去抓紧辰光再练一练,谢盈脉扫了眼她手指,劝道:“所谓过犹不及,如今你已经很刻苦了,不差这么点功夫,再说你是人散之后再弹与自己外祖父听的,这是孝心,弹得好与不好,我想游老翰林也不会很在乎,左右你才学,若这会再去用功不仔细伤了手指,晚上弹不成怎么办?”

明合、明吉听了忙也跟着劝,卓昭节到底听了这话,就道:“那咱们也不要去缤蔚院了,直接去二房里罢,今儿过来的小娘除了陪着江夫人的孟妙容,都在那里了。”又道,“里头也有几个是先学了琵琶的,正好介绍谢阿姐给她们认识,往后不拘是学还是买,也有个熟悉的去处。”

谢盈脉微微一笑道:“我这个阿姐做得也真便宜,劳你这么帮着费心。”

“不过是恰逢其会。”卓昭节笑着道。

到了二房,一进门,游灿住的院子里就是一阵唧唧喳喳传来,踏进去就见庭院里之前开得累累艳艳、如今却是绿荫满庭的海棠花树下或站或坐满了花枝招展的小娘们,有各家的女郎,更多的是带进来的贴身使女。

见到卓昭节带着谢盈脉进来,就有个机灵的使女跨脚进去招呼,跟着桂圆就出来,笑着道:“三娘埋怨大半天了,七娘你可来了。”

又问谢盈脉,“这位娘子是?”

“这是博雅斋的新东家,谢家阿姐。”卓昭节介绍着,问,“都来了谁?”

“除了孟家小娘都到了。”桂圆对谢盈脉行了个礼,抿嘴笑道,“三娘方才差点招待不过来,四娘、五娘又不爱开口,早就盼着七娘过来搭把手了。”

卓昭节咿道:“我倒是在前头陪了会阿孟的。”

她一边说一边进门,才进去,游灿就气呼呼的喝道:“昭节!”

“三表姐今儿装扮好生别致。”卓昭节知她晓得自己早早解禁、又去学了琵琶,而游灿自己却被禁足到现在,要不是大房如今戴着孝,游灼、游炎一来已经出阁生子,二来也都戴着母孝,不便招待这些小娘子,游灿今儿估计都还要绣会花,一定很不高兴,忙出言岔道。

游灿狠狠瞪了她几眼,桂圆上去说了谢盈脉,她才勉强敛了脸色,与谢盈脉寒暄几句,为她介绍众人如连小娘、宋小娘之流,在座的小娘大抵出身,很有几个是官家之女,对个操持商贾的女子就不太看得上眼,何况谢盈脉美貌,几个生得寻常些的小娘不免有些嫉妒,更不肯与她多说,不过是念着游灿与卓昭节的面子淡淡敷衍几句。

只得少数几个热情些,招呼之后问了几句琵琶之类的话题,谢盈脉客气的答了。

这时候外头有仆妇进来说要预备开宴了,众人就一起谦让着过去。

游若珩这回寿辰因为不是整寿,虽然因为他名望和与怀杏书院的渊源,使得依旧贺者如云,但也没有特别多的发帖子,这样男客放在前院,女客就在端颐苑,都是极宽敞的,宴到中途,游家子孙并外孙一起到前头敬酒道贺,卓昭节再回到端颐苑的席上,谢盈脉就委婉的提出了告辞——她如今急于上手博雅老叟传下来的制琵琶之技,委实辰光不多的,再说今日既然来了也喝了几杯水酒了,卓昭节的好意也是领受到了——这边的小娘出身性情和她都是格格不入,就连卓昭节自己,虽然对她满怀善意,但除了琵琶,两人也没什么可说的。

谢盈脉再待下去也是无趣,卓昭节也看了出来,就意思意思留了几句,带她到班氏跟前告退,班氏就对附近几位老夫人解释几句,客套的邀了谢盈脉往后再来,就让卓昭节亲自去送她。

卓昭节送她到前院,谢盈脉便让她留步,道:“今儿来贺老翰林的人极多,小娘还是不要到前面去了,免得不仔细被碰到。”

“谢阿姐也小心!”卓昭节因为席上多喝了几杯酒,此刻也有点微熏,就不坚持,只站在那里看她走得不见,这才回了端颐苑。

这时候众人多多少少都喝了一点,老夫人、夫人那边还好,小娘子们这里就热闹起来了,孟妙容同样喝多几盏,双颊晕红一路弥漫到耳后,挽着袖子要玩击鼓传花,游灿与她向来有点不和睦,就道:“咱们家里却没有鼓的,若到前头借的话,那鼓声又怕吵了里头老夫人们谈兴。”

“借面琵琶来,左右那么一回事!”孟妙容拍着桌子笑道。

游灿道:“咱们家也没琵琶,只得琴…”

“卓七不是在学琵琶?怎么会没有?”卓昭节才进来就听见孟妙容打自己琵琶的主意,脸色不禁沉了一下,但今日她也算半个主人,只得忍了,对明合道,“你去取来。”

其他小娘也不知道三人之间的隐隐不和与挑事,凑着热闹叫好,又议论起来拿到花枝的人该做什么,唧唧喳喳的吵得卓昭节头晕,就对明吉道:“你在这儿看着,我去略歇一歇。”

“寿宴还没散,女郎这会可走不得。”明吉一惊,忙悄悄劝道,“不然一会夫人、小娘们告辞,女郎不能出来送,未免被说失礼。”

“我晓得。”卓昭节道,“我去外祖父书房那里喝点茶…若有什么事情你去寻我就好。”

明吉听说就在端颐苑里这才答应。

卓昭节就趁着热闹到了书房所在的小院里——一进去,才关了院门,迎面翠竹风过,倒觉得有些清醒了。

守着书房的小厮见着她独自过来,有些惊讶道:“七娘怎么一个人这会过来了?”

“我多喝了几杯过来坐会。”卓昭节对他道,“你去歇着罢,今儿料想是没人会过来的。”

那小厮忙道:“是。”他答应的这么爽快,倒不是当真以为没人过来自己就可以去歇息了,只是卓昭节既然要在书房里醒酒,又没带使女,他一个小厮自然不敢多待。

等那小厮退出去,卓昭节摸了摸书房里的茶壶,喝了两口凉茶,渐渐的困意袭来,卓昭节不欲在此地睡去,想想方才被风吹着倒是轻省,就上到二楼,开了窗,从旁边取了本闲书看,只是看着看着,到底酒意上来,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第五十六章 南下真相

卓昭节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糊之中忽然就想起了别误了送客,顿时一个激灵醒来——她才醒来的时候还有点懵懂,隐隐约约的听见有人声在说话——

“…师兄不知,非是我不肯卖师兄这个面子,实在是长安局势复杂,敏平侯…”

听见祖父的爵号,卓昭节一惊,顿时清醒了过来,但这么一失神,就漏听了底下几句,就听见窗外和着惠风,游若珩的声音缓缓响起道:“崔师弟,你之意思,莫非昭粹南下,不仅仅是为了学业?”

“游师兄何出此言?”另一个沉稳儒雅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道,“难道令爱令婿没告诉游师兄?如今东宫膝下长子延昌郡王长成,年初又娶了敦远侯的嫡女,这延昌郡王的生母虽然不是太子妃,但师兄当年致仕前,想来也听说过太子宠爱绿姬,与太子妃并不和谐之事吧?”

竟然是游若珩与崔南风在楼下密谈!游若珩寿辰,昔年同科中榜、如今已经权倾朝野的时斓自然抽不开身从长安回来祝贺,但崔南风是每年都到的,他和游家是通家之好,卓昭节对他的声音自不陌生。

卓昭节暗暗吃惊,忙放缓呼吸,生怕被他们发现,虽然游若珩不会拿她怎么样,毕竟她也是无心撞见了此事,那崔南风念着游若珩的面子就更不会计较,可实在尴尬——何况从方才醒来后听见的第一句话来看,仿佛…还与卓昭粹图谋的拜师有关?

她这边正惊疑不定,底下游若珩已经沉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今朝中,圣人最信任时师兄。”崔南风知道游若珩致仕之后就万事不肯操心,当下耐心道,“其次才轮到祈国公、敏平侯、敦远侯这几位,此外,苏太师虽然退隐已久,但余威尚在——师兄请看,祈国公与敦远侯本就是姻亲,如今的祈国公夫人是敦远侯嫡亲胞妹,其子也早就立了祈国公世子!两家不说是一家,但敦远侯嫡女嫁与延昌郡王却是祈国公亲自做的媒…

“至于敏平侯,尝教导延昌郡王骑射多年,自然也是支持延昌郡王的…只是苏太师坚持延昌郡王虽是长子,却非嫡出,当年因是太子第一子,圣人喜悦之下,答应太子册其为郡王,已经坏了规矩!如今更不该为他娶高门贵女!若是苏太师如此,倒也没什么,但师兄须知道,淳于皇后…”

游若珩沉吟道:“淳于皇后向来重嫡出。”

“不错。”崔南风苦笑着道,“淳于皇后可不是普通的重嫡出!就是圣人膝下也没有妃嫔所出之子女,从太子到诸王、公主皆出自皇后!从本朝以来,但凡宠妾灭妻者,淳于皇后除非不知,一旦知晓,必定追究到底,重责不饶!实际上,据时师兄最近送来的消息,东宫宠爱延昌郡王已经被皇后责罚过数次,倒是晋王、光王,皆与王妃琴瑟和谐,深得皇后欢心…所以即使祈国公、敦远侯、敏平侯都站在了延昌郡王这方,连太子本人也更喜欢庶长子,对太子妃所出的真定郡王有所冷淡,但只要皇后在一日…师兄你也知道,太子怎么可能与皇后相争呢?就是圣人,如今这儿没人,我说一句——圣人许多时候也拗不过皇后的。”

“如此说来,昭粹南下,竟是受了敏平侯的指使?”游若珩喃喃的道。

崔南风道:“这事情我也不好直接问,但他才到,时师兄的信就追了过来,说明了长安局势…现下苏太师靠着淳于皇后处处打压延昌郡王,要保真定郡王将来的储君之位,而祈国公、敦远侯这些人,连女儿都嫁了,当然也不甘心…两边都想拖着时师兄下水!毕竟圣人对时师兄十分的倚重,又有华容长公主在宗室里的影响…皇室之事最是凶险,当年齐王作乱,时师兄好容易才避了过去,又靠着才能并华容长公主的说情,才能入阁,如今争储比之诸王叛乱更为惊心动魄,何况时师兄近来也很是思乡,他惦记着过几年寻个机会告老还乡,与咱们一起闲来小酌,也算是全了当年恩师跟前一起苦读时的约定…实在不想再被卷进去,所以,卓昭粹我是万万不能收的,这一点,还求师兄体谅。”

游若珩叹了口气道:“我哪里知道这其中竟然有这许多隐情?不瞒你说,若非你提到东宫,提到争储,我只道这孩子南下当真是为了替他父亲争口气呢!怜他这一番孝心…何况既有结发元配所出的嫡子在,却要越过了去立继室所出的幼子,这实在不像话!”语气里不免透出几分伤感,“当初时师弟做媒将霁娘许给卓芳礼,说他品行不错,如今看来,他究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不过也是我自己愚钝,不是你今日特意来说明…”

“师兄这话说到哪里去了?”崔南风道,“你我份出同门,彼此提醒本是应该的,不过敏平侯如今曾孙都有了几个了,还不肯立世子,也难怪卓芳礼会着急,卓昭粹年岁还轻,慢慢教导着也不至于一心一意走旁门左道了…再说敏平侯是他的嫡亲祖父,长辈命令下来,他一个小辈也为难,师兄也不要太过责怪他…”

两人又对此事感慨了几句,转而说起了任慎之、游炽、游焕的功课来。

楼上,卓昭节面色时红时白,手按胸口,只觉得心砰砰的跳着,千头万绪袭上心头,偏自己却毫无主意!

她怔怔呆了片刻,猛然想到自己方才是伏睡在窗边,所以游若珩与崔南风进来,虽然二楼的窗开着,却没发现自己,但此刻自己醒来,自然直起了身…她不知道游若珩和崔南风什么时候会离开,就小心翼翼的脱了木屐,赤着脚,预备退到书架后,免得被发现。

不想——才转过身来,眼前所见,却猛然一惊,几乎没当场失声尖叫——相比之下,宁摇碧显然早有准备,头也未抬,只轻描淡写的竖起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卓昭节用力一咬舌尖,才忍住了到嘴边的惊呼,定了定神,才见他也是脱了木屐,盘坐在不远处的书架下,正用极为缓慢、轻柔的手势,翻阅着一本架上取下来的古书。

正盛夏时候,骄阳被书房附近稀疏的竹叶少滤,窗下小小莲池返照阳光,水色潋滟,将书房二楼映得一片堂皇,这堂皇里,但见宁摇碧面色出奇的皎洁明亮,似玉似瓷,容光焕发,潋滟水光在他胸前、臂上摇曳着粼粼的光芒,在他那传自胡血的长睫下拖出浓重的黑影,有一种难以描述的俊美与华贵。

他仿佛一点也不担心卓昭节会惊动楼下之人,示意之后,就继续专心看了下去,那姿态全然不像是擅入他人书房、又才偷听了长辈谈话的人,倒更像此地是他的一样——那么的理所当然。

卓昭节愣愣看了他半晌,因为如今楼上楼下的窗都开着,她方才连游若珩与崔南风的叹息声都听得清楚,此刻也不敢冒险开口,只得呆呆的望着他。

宁摇碧任她看着,耐心而专注的看着手里的书籍,半晌,他翻完最后一页,合上书,轻轻放回原处,也看向了卓昭节——那种毫不掩饰、肆无忌惮的目光看得卓昭节片刻光景就败下阵来,她面颊一红,将视线移开。

只是宁摇碧却并未因此收敛,他背靠书架,索性叠手为枕,专心的盯着卓昭节看着——卓昭节如今当真是如坐针毡,怕被游若珩和崔南风发现,既不敢开口、又不敢离开——惟恐离开时身上环佩钗环出声,被底下听到…

这么着简直是度日如年,好歹底下游安进来催促,道是外头有事,两人才一并出去了。

在楼上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竹后,卓昭节长出一口气,转过头来,却见宁摇碧还在饶有兴趣的望着自己,她面色更红,气恼道:“世子这样看我做什么?”

“你能看本世子,本世子为何不能看你?”哪知宁摇碧理直气壮的很,卓昭节一想…仿佛的确是自己先看他的,顿时有些语塞,她还没想到话来回,宁摇碧已经继续道,“再说你也不见得比本世子好看。”

“…”卓昭节有些恼羞成怒,“我是女郎!”

宁摇碧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卓昭节还道他要赔礼,哪知他道:“说的也是,小娘家家的气量总是会小一点,本世子都未在乎你方才轻薄本世子,小娘还要记恨本世子看你几眼…”他摇头叹息,“古时圣贤诚不我欺!”

…轻薄!卓昭节一瞬间,对宁摇碧先前的好印象直接跌到谷底!

她深吸一口气才稳住语气道:“我方才看你…不,我方才看着你…不!我方才!是为了想问,你为什么会在此处?”

“宴席无趣,随意走走就到了这里,还没细看,楼下就来了人,本世子原本倒无所谓,正想招呼,哪知转头却见有人在窗边酣睡,惟恐生出闲话,惹人误会,也只能藏身不出,聊翻几本书打发辰光了。”宁摇碧收回作枕的手臂,活动着手腕,不急不慢的道。

卓昭节的脸色,先是微怔,再尴尬,再气恼,再无语…

她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胡乱道:“那世子请继续看书罢。”就起身待要走。

哪知她方才醒来便未移动过,半边身子早已麻木,这会一个起身去穿木屐,才一踩上就惊叫着摔了下去,宁摇碧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好笑道:“玩笑几句罢了,小娘何必如此畏惧本世子?”

“…我没有畏惧你!”卓昭节如今暂不能行,也只能悻悻的坐了下来,按了按腿,郁闷道,“我只是想外头在送客了,该去露个面。”忽然想起,“世子你也该走了吧?”

宁摇碧无所谓的道:“此刻出去免不了一群人围上来聒噪,等人都散了,本世子只要与游老翰林招呼下即可。”

卓昭节抿了下嘴,低头不说话了。

宁摇碧却闲谈似的搭话道:“见过几次,却还不知道小娘之名?”

“我叫昭节。”大凉风气开放,女孩子家的名字说下也不打紧,卓昭节随口道。

“噫,昭节为春之别称,小娘是春日出生的?”宁摇碧道。

卓昭节点头,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世子叫摇碧,多半是夏日出生的。”

“金塘闲水摇碧漪,老景沉重无惊飞。”宁摇碧似笑非笑道,“人人听了这个名字头一个想到的都是李长吉的这套《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并闰月》,但实际上却不是。”

他悠然道,“是…摇落方知碧玉深。”

“摇落方知碧玉深?”卓昭节一抿嘴,“我只读过‘摇落方知宋玉悲’,却不知道这句是哪位所写?”

宁摇碧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答非所问的道:“你那胞兄,南下的目的被戳穿了。”

“…”卓昭节一闷,随即道,“崔山长和外祖父是不想多事,令伯父似乎早已身在其中了吧?”

“祈国公那边的死活和我雍城侯府有什么关系?”宁摇碧哂笑着道,“所以,你说如果我将今日所闻传回长安,淳于皇后若是知道你们卓家如今就在为延昌郡王这么鞠躬尽瘁、连游老翰林都哄上了…即使太子,也还没登基呢!皇家会怎么想?”

“你!”卓昭节瞪大了眼睛,吃吃难语!

第五十七章 兄长永远是对的…

“哈哈!”见将卓昭节吓住,宁摇碧却忽然放声大笑起来,一脸促狭得意的道,“你这小娘怪好玩的,怎么本世子说什么都信呢?祈国公乃是本世子嫡亲伯父,这件事情他在其中,本世子揭发了他,先不说后果,这不孝不义四个字岂不是先占下来了?再说如今圣人、皇后都安康得很,太子殿下也正当壮年,未来如何尚不可知,本世子青春年少出身尊贵,正该好生享受,这些琐碎之事,有祖母在,本世子何苦去操心?”

卓昭节这才松了口气,恨恨道:“我不和你说了!”她停了这么久,腿麻也好了,忿忿然站起来要走,见她要走,宁摇碧轻巧的一折腿,也跟着起了身,笑着道:“喂!这样就生气了?”

“我没生气。”卓昭节哼道,“世子慢慢等人散罢,我却得去陪外祖母了。”

“当真没生气?”宁摇碧也趿上木屐,跟在她身后下楼,话语里难掩笑意,“那为什么忽然不肯理本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