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若珩和班氏不说,很能理解,因为崔南风到来,揭露了敏平侯的盘算,游若珩恐怕如今都气在头上,哪里还会想到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猎隼之事?

班氏…恐怕以为游若珩已经告诉卓昭粹了!

至于四房舅父舅母么…

他们想来是认为自己兄妹的事情自有游若珩和班氏做主,也就不来多这个嘴了。

如今的问题是,任慎之同是游家外孙,因为父亲早逝、靠着游家过活的缘故,所以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告诉卓昭粹,倒也能体谅,可游炬、游炽、游焕也没说…

游炬或许是因为卓昭粹才回来,他还没机会去告诉,但游炽…那次他在怀杏书院因为一个错误被师长责罚,负气回家住几日、引起了游煊拾取到的那柄匕首的风波…

然后才有卓昭节为了哄游煊,拉了游炬、游灿作陪,当时也是邀过游炽等人的,而游炽借口温书、游勉、游灵、游怜也各找理由推却了…可后来游炬被人诬告,一直到宁摇碧派人上堂佐证才脱身…当然猎隼的事情也曝露了出来…那时候,游炽可还在家中啊…

以游炽与游焕的关系,之后到了怀杏书院,会不告诉游焕吗?

但没人告诉卓昭粹!

卓昭节吐了口气,黯然的想,也许崔南风带来的消息,让卓昭粹早日返回长安也好…不然,谁知道游炽、游焕会对卓昭粹怨怼到什么程度呢…恐怕就连任慎之也会恨在心里吧…两边都是外孙,却被这样不公平的对待…

“卓八不几日就要回长安了。”临水的小轩中,宁摇碧微闭双目,懒洋洋的道,“时斓写了信给崔南风,借着贺寿的功夫,与游若珩摊了牌,游若珩多半要打发他速速离去,免得牵累时斓的。”

苏伯仍旧是拢着袖子,道:“既然是小主人亲耳听闻,料想无差,只是小主人,咱们下一步怎么做呢?”

宁摇碧漫不经心的笑了一笑:“卓八所谓的南下求学,虽然敏平侯府故意放出了世子之争的风声,但长安城中起疑心的却也不少,纵然本世子不跟着他停在秣陵,也自有人一路跟下来,所以时斓、崔南风不劝游若珩,卓八在秣陵原也待不久…真以为做了古太傅的未来孙婿,苏太师就动他不得了吗?”他失笑的摇头,“这卓八简直就是找死!连本世子都不敢趟的混水,他倒是一脚踩了进来…”

“卓清素这些年来对继室所出子女越发偏爱,加上卓四娘多年不回娘家,卓清素与元配发妻所留子女罅隙日增…卓家其他孙辈也还罢了,这卓八一直被卓清素带在膝下抚养,他的父亲卓芳礼又是嫡子之一,虽然据说卓清素对他管教严厉,但俗话说望之切则责以深,他焉能不对世子之位存指望?”苏伯哂道,“如今卓清素渐渐偏爱继室生的幼子卓芳涯,他自然要千方百计的争宠…”

说到此处,苏伯忽然话锋一转,若有所思道,“只是,小主人,咱们南下停在秣陵,小主人又借长公主的名头进了怀杏书院,皆是为了和卓八过不去,现在卓八要回长安了,这书院…”

“书院有什么好去的?”宁摇碧哂道,“本世子天资卓绝,何须名师提点?随便学学也就是了…可惜啊,他能回长安了,本世子却还不能走!”

苏伯建议道:“小主人若是觉得秣陵无趣,不如就换个地方?莫如去泉州看看海外风情。”

“不成!”宁摇碧还没回答,门外的侍卫却先抗声道,“长公主吩咐过,世子在江南各处走走都可,但为安全计,不可走太远,遑论出海!”

苏伯淡淡的道:“霍校尉不必担心,某家说的是到泉州看看海外泊来异族商贾云集的风情!”

门外的侍卫大步走了进来,却是个年约四旬、相貌威武的男子,这么热的天,他在轩外冰盆不能及的地方戍卫,却还着了软甲在身,进来之后先向宁摇碧抱拳行礼,待宁摇碧免了,才转向苏伯,正色道:“苏将军还请莫急,世子南下已有三个月光景,料想长公主也思念万分,君侯的怒气如今恐怕也不多了,再略候时日,不愁长安不来信笺,请世子回都!”

“嘿!”宁摇碧听得雍城侯,皱了皱眉,冷笑着道,“一个月!本世子最多再等一个月!若是父亲怒气仍旧不能平息,本世子索性也不回去了,免得碍了他的眼,就在这江南终老…若是倦了,辞了世子之位,与苏伯一起买艘大船,出海去也罢!”

苏伯懒洋洋的道:“小主人但请放心,无论小主人往哪里去,某家这些人总归是记着主人的命令,跟着小主人到底的!”

那霍校尉却苦笑着道:“世子莫要恼怒,其实君侯也不是不疼爱世子…”

“这样的废话就不必说了。”宁摇碧嘲弄的道,“你先退下,本世子有话与苏伯说。”

他这么明摆着赶人,霍校尉也只能讪讪告退,设法将消息飞书长安奏到纪阳长公主跟前…

第六十一章 三夫人

打发了霍校尉,宁摇碧敛去讥诮嘲讽之色,沉思片刻,才开口问苏伯:“游家书房里偶然听见的这番话若是告诉唐四如何?”

苏伯连想也没想就摇头:“太早了!”

“唐三已经娶妻,出宫建府,更便于结交群臣。”宁摇碧沉吟道,“唐四却尚未议婚…太子宠爱绿姬,重视唐三唐五远超过唐四,即使皇后支持唐四,但…圣人与皇后都已经年过半百…若唐三羽翼大成,而太子顺水推舟,苏伯,你知我当年为欧氏设计,尝与唐五有过,固然念着祖母的份上未被深究,但仇已结下!”

苏伯道:“正因如此,某家才要劝小主人缓缓图之!如小主人方才所言,一个卓昭粹南下,长安就有多少人明里暗里的盯着看着?不说旁人,单说小主人这次跟着他停在秣陵,固然是受了时五和淳于十三的嘱咐要与他为难,但落在其他人眼里,恐怕不会认为就这么简单!真定郡王如今虽然不如延昌郡王受太子宠爱,但他乃太子妃所出,外家邵国公尝在本朝初时辅政,地位几同苏太师!休看祈国公、敦远侯、敏平侯联手,又有古太傅的影子若隐若现,但邵国公与苏太师有皇后支持,未必不能力敌!再说,圣人对延昌郡王纵然不坏,但也没有明显的越过真定郡王去!”

宁摇碧皱眉道:“还有呢?”

“若小主人不曾与唐五结过怨,如今将这个消息透露给真定郡王也还罢了,但现在去说,恐怕唐四嘴上不提,心里也会认为小主人这是要借他之手,消除唐五这个对头!反而使他对小主人存下来疑惑。”苏伯慎重道,“毕竟如今朝中因为太子还只是太子的缘故,虽然对两位皇孙有所想法,但也没人敢闹大,不然这回卓昭粹哪里南下得了?估计人上杭渠就没了性命了!”

他嘿然冷笑道,“当年某家取汉家名字时,之所以没随主人的姓,而是取了苏姓,一来不喜欢主人汉家的姓名,二来,却是为着记住某家平生败得最惨的一回,便是在那位苏太师手下!休看太师是文官,文官杀人不用刀枪剑戟,一支笔、一张嘴,动辄可是无数人头落地啊!区区一个卓八又算什么?”

“…此话有理。”宁摇碧沉思了片刻,点头道,“我如今倒不在乎唐四念不念这个情份,就怕他吃了亏,让唐三真正占了上风!”

苏伯道:“其实小主人所听见的这番话也不算什么秘密,东宫的嫡长之争,旁人不清楚,真定郡王身在其中焉能不自知?恐怕卓昭粹这么快就被揭穿、赶回长安,真定郡王如今已经是收到了消息了!”

他又道,“小主人这次出来既然是躲避雍城侯的怒火,偏偏之前为了时五郎和淳于十三郎的缘故,一起到了这秣陵,现在卓八回长安,若小主人跟着也回去,恐怕不但坐实了为了卓八才南下的传言,更可能牵累到雍城侯在圣人跟前受猜忌,依某家之见,纵然霍校尉那里说动长公主压下了雍城侯,小主人还是不要再说只留一个月的气话,还是在江南再盘桓些日子,寻到合适的机会再回长安的好——毕竟现在局势不曾明朗,某家觉得小主人没必要学那卓八,早早的下场入局!”

宁摇碧颔首:“就依苏伯之言。”

说完了正事,苏伯忽然又不怀好意的笑了:“小主人昨日命伊丝丽拿出长安带来的唯一一瓶‘粉团儿’给那卓小娘送去——伊丝丽心疼极了,自己都不忍心去,让莎曼娜代她去的…小主人对那卓小娘如此厚爱,可是有什么盘算?”

“那个呆头呆脑的小娘!”宁摇碧有些失笑的摇了摇头,眼前仿佛浮现出卓昭节仓促着要拉自己避回书房的场景,他懒洋洋的道,“祖母那里这‘粉团儿’多得是,伊丝丽也忒小气了点…回了长安补她个三五瓶就是了,左右她如今弹琵琶也磨不破手了,这瓶‘粉团儿’放着也是放着,给一瓶旁人又如何?”

苏伯笑眯眯的道:“莫要说区区一瓶‘粉团儿’,只要小主人高兴,金山银山给出去,某家自也不会说一个不字,某家只是觉得…这卓小娘生得甚是美貌!”

“本世子是那种以貌取人的浅薄之辈么?”宁摇碧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不过是昨日恰好与她多说了几句话,见她指上伤痕累累,怪可怜的…日行一善罢了!”

苏伯笑眯眯的赞扬道:“小主人真是又心善又体贴,仁义大度又施恩不望报!”

宁摇碧坦然受之。

卓昭粹的忽然打道回府,让游家上下都有些诧异,三房里诧异之余当然是高兴——当然碍着游若珩与班氏这还在,高兴也不敢太明显,只能在卓昭粹到三房里说出辞别之事时,从游湖前几日一直“病”到游若珩寿辰才“略好一点”的三夫人一下子全好了不说,拉着卓昭粹,问长问短,又极热情的挽留了再挽留…一直把卓昭粹拖得比在大房、二房辞别都用了数倍的辰光才能脱身…

四房都告别过了,卓昭粹却还不能立刻走人,他三月底到秣陵,如今六月了,两三个月来,也是结交了些同窗好友的,走时难免也要应酬一番。

本来卓昭粹是打算在外头包个酒楼款待众人的,但班氏从游若珩处知道了他被撵回去的真正缘故,虽然生气,大多的气却是对着敏平侯去的,闻说之后,就让他在游家举宴,前院现成的地方,又把任慎之、游炽、游焕都叫了回来届时帮着招呼——这也不只是心疼卓昭粹,暗示他莫要因此太过生疏,同样也有借这个机会让表兄弟之间弥补一下情谊的良苦用心。

任慎之三人回了来,因为这次是才到书院又因为卓昭粹跑了一趟,游炽面上到底有些不快,班氏留他独自谈了,才回心转意,热热头头的去帮着卓昭粹张罗。

因为是卓昭粹与同窗好友的饯别宴,游若珩与班氏等长辈都故意没去前头露面,免得来人拘束,但怀杏书院谁人不知翰林游家?何况游若珩还是他们山长崔南风的师兄,上门之后少不得要到端颐苑里恭恭敬敬的拜见过了,这才回前院去入席。

这些学子们拜见时,三夫人正好在班氏跟前奉承着,因见内中几人才貌出色,再问了出身门第,想想游灵也有十二岁了,她心里就有些动意,故此等人都回了前院,趁着往日不离班氏跟前的卓昭节如今苦练琵琶,班氏这儿除了下人没旁的人在,就带着七分笑影三分期待,试探着开口道:“往常总觉得咱们家孩子也不差,如今看着旁人家里也有好些个好郎君的呢!”

班氏漫不经心的道:“八郎结交的人大抵是常常得崔子和指点的,自然不论出身,资质才学都有过人处。”

“媳妇仿佛听得方才那姓麻的小郎君,是秣陵府下辖的淳县麻家子弟?”三夫人觉得班氏这话没有不喜自己说下去的意思,索性把话含蓄的说明了点儿,“听说这麻家是淳县一等一的大族,铺子田地遍布淳县上下,家境是极为殷实的,方才看那麻郎君生得也好,却不知道才学如何?”

班氏听出她的意思,回想了下麻折疏的仪容举止,觉得也算不错,但提醒道:“你不觉得那宋小郎君前程更好吗?那可是崔子和相中的人,还是你娘家亲戚。”

三夫人的母亲宋老夫人便是城西宋家的女儿,这宋维仪一般出自宋家——只不过他不但是旁支,而且父母皆已过世不说,家境也是极清贫的,若非崔南风怜他才华,收入门下供应吃穿,这书都未必读得起。

三夫人见班氏似乎更中意宋维仪,面色微微一紧,道:“母亲,这宋郎君,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可见命是极硬的…恐怕对妻子有所妨碍罢?”

“亏你也是读书人家出来的,还信这个。”班氏轻斥,“若是如此,这宋维仪被崔子和收下也好几年了,怎么不见崔子和有事?”

“媳妇是怕灵娘若是过了门,没个长辈指点帮衬着…”三夫人辩解道。

班氏讥诮一笑:“上头有个婆婆,若是好的,像黄家老夫人那么通情达理倒也罢了,要是弄到个不安好心的,哭都来不及!没有长辈,过了门就是自己当家作主!再说论前程,这宋小郎君可比麻小郎君强!”

三夫人一抿嘴:“前程!母亲,如今他们也都是秀才呢,要说往后还早着,那宋郎君,家无恒产,身无长物,小娘子如今嫁给了他,陪着吃苦受罪的,等到他功成名就,早就人老珠黄了,届时,他再纳一群娇媚妾室…”

班氏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是看中了那麻郎君家殷实的名声了吧?只是咱们家既然养得起姿娘和慎郎这些年,若是孙婿能干,让他一并在家里住几年,又如何?你不要只看眼下——我与你说,那宋郎君眉宇之间旷达有清气,虽然家境清寒但举止落落大方,毫无自卑阴郁,我私下里说一句,单这份气质恐怕胸襟还在咱们家的慎郎之上呢!看着就不像是会久居人下的模样,相比之下那麻郎君可不一定及得上他!你若当真为了灵娘好,选那宋郎君比麻郎君好得多!难为灵娘的嫁妆还会不够她和夫婿呼奴使婢的过上几十年?你可也太小觑我与你们父亲了!”

三夫人被班氏直截了当的说得下不了台,面红耳赤了半晌才嘟囔道:“媳妇…媳妇哪里是看中了麻家的钱?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媳妇就是觉得那麻小郎君看着更清俊些。”

“那宋小郎君若是有银钱打扮起来,换身华贵些的衣服,也未必就差了去。”班氏不冷不热的道,“再说宋家就在本城,知根知底,这宋维仪更是崔子和看着长大的,性情为人最好琢磨不过…”

三夫人忙道:“麻家也不远,就在淳县,也是本府辖地呢!”

“麻家上两代还是商贾呢!”班氏冷笑着道,“花了多少银钱上下打点才脱了籍,一门心思的往上爬——也就到了外头骗一骗旁人充个读书人家,本地谁不知道这麻家的底细?这等人家最是重利!你如今去与他家说,掂量着你们父亲并卓家那门姻亲,他们也会忙不迭的欢喜答应,但你们父亲多少年纪了?将来万一有个好歹…他们待灵娘不好了怎么办?”

“若是如此…那宋小郎君也不见得好啊!”三夫人嘀咕着道,“麻家究竟富裕些…趁着这些年,手里攒下来体己,往后夫婿不争气了总也能过得下去…”

班氏耐着性.子说了半天,三夫人都认定了家境殷实、现在结亲必定立刻可以得到一大笔彩礼的麻家,本就很不高兴了,如今听了三夫人这话更是勃然大怒:“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亲娘!这女郎还没养到出阁的时候呢!你就这样咒她?!你怎么知道她将来过得不比你好上千倍万倍?偏要嫁个不争气的将来待她也不好?!早早的给她筹谋一个人过活去了吗?你当人人都似你——我呸!震郎虽然喜欢纳个妾携个妓,你做事但凡有点脑子,也不至于把日子过成如今这样!就是如今,难为三房里那些个妾侍拈点酸吃点醋,还能挑唆着他宠妾灭妻吗?!”

三夫人被班氏骂了个狗血淋头,当着珊瑚、玳瑁的面赶出端颐苑,她又羞又气,回到房里大哭了一场,想想又不舍得放弃这么个替游灵说亲的机会——游灵也到了开始议亲的时候了,奈何她生性沉静,根本足不出户,上头的堂姐游灿也还要到后年才出门,班氏并不急——可三夫人方才看着那麻折疏一表人才不说,淳县麻家的殷实那是在秣陵城都出了名的,比起震城林家还要慷慨…班氏说什么商贾之后必定重利…

三夫人恨恨的想:游震那么一个接一个的纳妾蓄婢,将来分家三房还能得什么?所谓仓廪实而知礼仪——如今钱财都在班氏手里捏着,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游灵年少着呢,哪里能指望祖父祖母给她遮风蔽雨一辈子?游震那么的不可靠,游炽年纪也小…与其去赌宋维仪有朝一日不但能够出人投地,而且不忘糟糠之妻,还不如现在就嫁个殷实人家的子弟,即使将来麻折疏取仕不中,总也有场富贵享…

她翻来覆去的琢磨了,就让人把游灵叫到了跟前。

第六十二章 游灵的请求

卓昭粹饯别怀杏书院的同窗好友,自有任慎之等亲眷帮手接待,虽然在游府开宴,但并不关小娘子们的事情,卓昭节正在缤蔚院中的软烟罗帐里如常专心的练着琵琶,院门却被敲响了,明叶过去开了门,就意外的道:“四娘?”

游灵微微颔首,她面色很沉静——这样的沉静里有点死气沉沉的意思,淡淡的问:“七表姐在吗?”

“七娘在呢。”明叶有些奇怪的看了眼她身后…游灵主动出门已经是鲜见之事了,除了请安,游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三房里的四娘子是最文静最不爱动的,而且这回陪她过来的居然不是禾蓝等人,反是三夫人跟前的使女。

明叶心下狐疑,正请了游灵进门,那边卓昭节虽然被屏风隔着没看到什么,但也听见是游灵过来了,她惊讶得很,忙收了琵琶,挑帐而出,绕过屏风问道:“四表妹?”

知道游灵是讲究礼仪的人——同府而居的表姐妹,她这么过来一回居然还特意换了新衣裳新裙子,连头发都是特别梳过的,卓昭节哪里敢怠慢了她?就要往屋子里请,一迭声的叫人沏茶拿点心。

“不用了。”游灵抿了抿嘴,对卓昭节道,“七表姐但请借一步说话。”

“咦?”卓昭节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但还是指了指自己出来的帐子,“四表妹若不嫌弃,咱们就去那里说话?”

如今天气炎热,那软烟罗帐子里搁着冰盆虽然比在室中融化的快,但胜在了四面透风,不比屋子里固然阴凉,却闷得慌,游家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不是用冰都要节省的人家,卓昭节打小娇生惯养,那当然是怎么享受怎么过,只是游灵如今显然没心思在三房里学一个,根本连看都没看帐子里的东西,坐下后,见使女们都离得远远的,方压低了嗓子道:“七表姐,你陪我到前院里去走一趟如何?”

“前院?”卓昭节奇怪的道,“你这会要去前院做什么?八哥饯别同窗仿佛还没散吧?人多嘈杂着…可是落了什么东西?叫使女去取也就是了。”

“…母亲说,就要趁人没散的时候过去亲眼看一看。”游灵低垂着睫毛,淡淡的道,既没有羞涩的红了脸,也没有窘迫或愤怒之色,像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情一样。

卓昭节呆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游灵不是游灿,一来她不爱出门,卓昭节与她要生疏点,二来她如今这个表情实在不适合打趣,卓昭节心念电转,几个开口转过去,勉强咳嗽了一声,试探道:“这个…既然是去看人,却不知道要看谁?”

她又怕游灵忽然面嫩起来着恼,忙又解释,“我是说,届时我也好给你掩护。”

“母亲让我去看一个叫麻折疏的人。”游灵淡淡的道,“据说是淳县麻家子弟。”

“麻折疏?”卓昭节皱了下眉,“这个人我见过,那回我与外祖父、六表弟出去垂钓,就是他与另外两人骗了六表弟,事后又拖着江家小舅舅抵赖,被戳穿后,外祖父很是训斥了他们一番。”

若常人听了这番话早该担心了…

但游灵只默默听完,道:“是这样么?不过母亲既然要我去看,衣裳都换过了,还是烦请表姐陪我走一趟罢…表姐晓得,若我一个人过去,任谁都要多想的。”

游灵难得开一回口,又是不出门的事情,卓昭节当然不会拒绝,爽快的点了头。

她请游灵少坐,自己进内匆匆换了衣裙,加了两件钗环,又在指上扑了粉以掩饰,思忖片刻,又让明合叫了游灵进了自己的小书房,游灵听了她的话,却蹙眉道:“我向来没有写过信的。”

“随便写几句也就是了。”卓昭节道,“不过是个由子。”

明合在旁已经手脚利落的研起了墨,劝说道:“四娘听七娘的罢,小心点儿没有错的。”

游灵提了笔,欲写又停,无奈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写啊!”

“我说你写。”卓昭节晓得她向来鲜出门,与人关系淡漠,如今仓促之间要她表达出来的确有些为难,略作思索,就口述出了一封短信,看了看又提笔润色了一番,叫游灵另外拿杏花笺抄了,叫明吉拿扇子扑干,匆匆封起,这才略整衣裙,一起往前院去。

前院这个时候酒至半酣,虽然众人都还记着这里是翰林府邸,不敢太过放肆,但如今多多少少喝了几杯,皆放开了许多,席上不少人就维持不住端庄矜持的仪态,渐渐热闹起来。

卓昭粹因为本就有些八面玲珑,再加上他的身份,在怀杏书院里很有一番交情,今日过来的学子还真不少,宋维仪、麻折疏之外,崔含芝、江扶风,甚至新婚不久的林鹤望也都在座。

卓昭节和游灵才到堂外,就听见里头觥筹交错之声不绝,守在外头的下仆见她们忽然过来,十分惊讶,忙上前问道:“七娘、四娘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三夫人的使女正待开口,却被卓昭节轻咳一声拦住,轻声道:“听闻今日来的学子里头,震城林鹤望林郎君也来了?”

那下仆点头道:“林家郎君的确在内中,敢问两位娘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先前白四姐姐出阁,四表妹未能去送,心里颇为遗憾,听闻白四姐姐的夫婿这回也在,就写了封信,想托林家郎君捎回去。”卓昭节看了眼身后的明合,明合会意,从袖子里取出一封封好的信笺。

下仆忙道:“七娘可是要小的送进去给林家郎君?”

“这却不太妥当。”卓昭节笑了一下,道,“虽然咱们这信是给白四姐姐的,内中不过些许问候之辞,并无不能对人言的地方,但如今里头人多眼杂的,你这么从咱们手里接了信去给林家郎君,万一被人看见…不太好吧?”

“这…”信虽然是给白子华的,因为白子华如今嫁到震城,来往不方便,趁着她夫婿登门做客的机会托了带回去,这理由是很坦荡的,但卓昭节也好,游灵也罢,都还是年少没出阁的小娘,叫人看见让下仆给已婚的男子传递信笺,即使事后可以解释,但难免不传出谬误来,那下仆当然不敢担当这样的事情,沉吟道,“还请七娘吩咐。”

卓昭节道:“你进去请了三表哥出来。”

身上微染酒气的游炽出来后,看见表妹与胞妹,也有些奇怪,他不比下仆,说话要直接许多,打发了左近之人,就低声道:“送封信而已,使个人拿过来就是…你们怎么亲自来了?”

游灵神色淡淡的不说话,卓昭节却立刻看向了陪她来的三夫人跟前的使女。

见这情况,游炽皱眉问那使女:“到底怎么回事?”

“三郎。”那使女为难着,但见无论是游灵还是卓昭节都没有开口的意思,无奈之下,只得轻声说了经过。

游炽就皱起了眉:“麻折疏?”

卓昭节不慌不忙的笑了一笑:“三表哥,其实,是这么回事,四表妹上回没能在白姐姐出阁之前去白家陪伴,心下有憾,如今听说林家郎君也在,一来是想请林家郎君帮着给白姐姐带封信,二来呢,也想当面与林家郎君说上一声,毕竟他如今是白姐姐的夫婿,所谓夫妻一体,还请林家郎君转达此意,免得白姐姐恼了四表妹才是——三表哥请放心,就说我也陪着四表妹过来的就成。”

“你们等一等,我去和林鹤望说。”游炽看了她一眼——卓昭节把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虽然三夫人有意,但事情也没作准,到底要游灵先看了人再说,所以自然不能给人想到相人那上面去的理由,借用白四娘子的名头倒也算个好主意了,游炽知道这借口多半是卓昭节想出来的…

不过,游炽心里很清楚,若是三夫人当真看中了麻折疏,没有意外的话,游灵所谓看中看不中不过是走个场子罢了…只是卓昭节只提林鹤望,难道麻折疏还能跟出来吗?

但卓昭节神色笃定,游炽将信将疑的进去提了游灵要向白四娘子赔礼的事情,林鹤望惊讶之下当然是连称不必,游炽笑着道:“虽然如此,但舍妹与卓表妹都在外头,还请林兄出去与她们少话几句…她们也想问些尊夫人的近况…我这两个妹妹向来被祖母宠坏了,又与尊夫人交好,还求林兄略施薄面。”

一个是翰林家的孙女,一个是寄养在翰林家的侯爵孙女,林鹤望自然不敢怠慢,如卓昭节所料的那样,他才起身,却猛然想到了什么,忙暗拉了麻折疏并宋维仪一把,示意他们一同出去。

第六十三章 观人

游炽看得惊奇,林鹤望有些尴尬的小声解释:“从前不慎冒犯过卓家小娘,亦想趁机赔个礼。”

这光景不是细问到底怎么个冒犯法的时候,四人随便寻了个借口离席,到了外头,见着卓昭节,林鹤望三人都有些尴尬,不待卓昭节这边开口,一起长揖,将上回哄骗游煊的过错认了又认,言辞恳切。

卓昭节闪身避开,还了一礼,抿嘴笑道:“三位郎君不必挂怀,当日也是我定性不足,见表弟不见,一时情急对三位颇有无礼之处,还请三位莫要与我一介女流计较才是——说起来外祖父所道是正理,不过是一个玩笑,也是表弟年少无知,家里又没叮嘱好,后来三位还特意送了他回来,实在不能怎么责怪三位的,毕竟谁没有一时促狭过呢?”

见她言语温和又说的体贴,林鹤望三人才长松了口气——当日游若珩的那番斥责虽然一直没传出去,但以游若珩的身份并游若珩与崔南风的关系,对他们来说总是个隐忧,毕竟他们在怀杏书院里也是属于佼佼者的,平常看着意气风发,也不是没人私下里卯着劲的想拖他们下去,游若珩那番话略作修饰可就能直指他们品行问题的,那孟远浩每年都要到游家请安问好,在游若珩跟前以晚辈自居,当真传出游若珩认为他们三个品行不端的谣言,也就林鹤望能够仗着震城林家的声势并白子华二嫂孟氏的关系躲过秋闱被直接刷下来的命运…

毕竟麻家家境殷实,但也只在淳县有几分面子,放到府城秣陵来实在不够看,而宋家倒是府城的望族之一,奈何宋维仪一介旁支子弟,父母双亡,虽然拜了崔南风为师,族里嫉妒他的人也不少,宋家又不是没有为官作宦的人,族老未必肯为了他得罪游家——崔南风总也要给师兄几分面子…总而言之,林鹤望三人当时一时兴起惹出来的事情,那是巴不得能够弥补的,但这次游若珩根本就没出面,他们只拜见了班氏,如今既然有机会见着当时在场的卓昭节,又知道是游若珩宠爱的外孙女,当日也是明显对他们有怨的,也顾不得多想游炽只叫了林鹤望一人,三人一起拥出来求情了。

现在卓昭节话语里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意思很明白,林鹤望三人皆是放下了久悬之心…

客气了几句,卓昭节就拉着游灵一起问起了白子华的近况,麻折疏和宋维仪虽然插不上话,但见游炽也在旁边,就没有立刻告辞还席,都在旁边陪着,林鹤望就道:“有劳两位小娘惦记着,鹤望回家之后定然转告拙荆,拙荆这些日子都很好,只是她身子弱,须得好生保养,家母是很喜欢她的,说好生将养些时候就好了。”

又道,“拙荆也惦记着秣陵一同长大的小娘子们,但如今出阁为妇,究竟不便常回秣陵,还望两位娘子见谅!”

卓昭节抿嘴一笑:“白姐姐向来是要将养些,可是人是极好的,偏当初她出阁前,我四表妹脱不开身,没能去陪,之后心里一直抱憾着,今儿听说林家姐夫过来了,便想托姐夫送封信与白姐姐,既是问候,也是赔个礼…”

“卓小娘与游小娘都太客气了…”林鹤望忙道。

卓昭节绞尽脑汁的拿白子华为话题,与林鹤望客套了整整一柱香,心想再继续下去任谁都要怀疑了,这才叫明合将信拿了出来,递与林鹤望,林鹤望双手接了,郑重收入袖中。

这时候游炽才上来说话,两边彼此告别。

游灵一回后院,就对卓昭节说了一句:“七表姐,我去回母亲的话。”

“好。”卓昭节点头,“我也去给外祖母请安。”

听她这么说,那陪着游灵过来的三夫人的使女就露出一丝为难,想了一想到底没敢拦阻。

卓昭节到了班氏跟前,班氏见着她就笑着道:“你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四表妹邀我陪她到前头去了一趟,我过来与外祖母说呢。”卓昭节略挽了点袖子,从珊瑚手里接过冻酪,浅浅喝了一口,方道,“外祖母可不能怪我多管闲事——四表妹难得求我一件事情,再说也不是很要紧,我不能不答应了她。”

班氏似笑非笑的道:“噢,仅仅是看灵娘的面子吗?”

“哪里瞒得过外祖母?”卓昭节放下冻饮,笑着道,“我也晓得三舅母叫四表妹去寻我,多半是外祖母不赞同,三舅母这是要借我的幌子来说服外祖母呢,毕竟谁不晓得外祖母最疼我了?”

最后一句话班氏爱听,就一点她眉心笑骂道:“你既然晓得她这拖你下水的心思怎么还要答应她?难道你也觉得那麻折疏好吗?”

卓昭节笑着道:“统共也才见了两次的人好与不好我哪里知道?我可没有外祖母这样的眼力,三舅母想要借着我陪了四表妹去看过那麻折疏,就要我帮着说话却不可能了,我可不敢误了四表妹的终身大事。”

又道,“其实三舅母也太心急了点,四表妹还小呢,离及笄还有足足三年光景,再说四表妹那么贤德淑良,也就是如今年纪尚幼,三表姐又还没出阁,长大一点怕是求亲的人都要踏破了门槛!”

班氏淡然道:“你这三舅母,大的坏心没有,就是心胸与眼界都太窄,说起来连家的宋老夫人也不是个小气的,真不知道她的亲生女儿怎么就给教成了这个样子?也许是朽木不可雕罢?这连氏自打进门起,处处就爱掐个尖,偏偏她出身不如你已故的大舅母,伶俐不及你二舅母,论到对夫家的顺从更不如你四舅母,你那三舅舅也不是个能干的,因此这口气憋到了炽郎进学、考取怀杏书院才略缓,但隔年焕郎也进了怀杏书院,她又不平衡了!”

顿了一顿,班氏才继续道,“灿娘许配给白子静后,因为那白五郎在亲戚里都是被赞读书好的,她自然就要卯足了劲儿给灵娘也寻一个不输给白五郎的夫婿去,这事她虽然爱与二房比,但用心倒不坏,我也随她去了,只是她瞧中的这个麻折疏,本人如何且不说,叫我看是不如那宋家小郎君的。”

说到这里,班氏微笑着问卓昭节,“你可知道这两位小郎君之间的区别?”

“麻家郎君据说是淳县大户,料想家境是好的,这一点上,宋家小郎君却差得多了。”卓昭节知道班氏是抓紧机会教诲自己,抿了抿嘴,正色道,“不过宋小郎君却是崔山长的入室弟子!向来崔山长收下来的入室弟子,多半都是准进士,所以宋家小郎君固然如今清贫着,我想这也是他不愿意接受旁人之物,否则单从着崔山长收下他这一点,秣陵城里想与他结亲或资助的人决计不少的。”

班氏点头:“那宋家小郎君衣着远不及麻家小郎君好,这一点足以看出他并非贪图旁人之物的人!而不愿意贪图他人之物,可见其人心性至少是不错的,多半,也知恩图报!”

卓昭节道:“我却想不明白三舅母为什么不喜欢宋家郎君呢?宋老夫人不也是宋家人吗?”

“她无非是看中了麻家财多。”班氏冷笑了一声,“那宋小郎君父母双故,又被她嫌弃命太硬…不过最紧要的是她看出了宋小郎君的一处为人——叫我来说是好,叫她来说是不喜欢了,你可能知道?”

卓昭节微笑道:“就是方才那个么?宋小郎君如今尚未上场呢,宁可过得清苦也不肯收旁人的东西,虽然不知道将来他踏上仕途之后还会不会继续如此,但至少如今他是有那番不取无功之禄的心的,本朝俸禄虽然还算丰厚,可也不过那么回事,若是自家没有产业支持,除非贪墨,否则多几个奴婢也是养不起的。”

班氏欣慰的道:“你能看出这一点来,我实在是高兴得紧!”随即正色道,“这正是我看中了这宋家小郎君的缘故!他如今衣着简朴,不受赠予,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本性如此,不喜亏欠,若是这种自然是心性极好,值得来往的!另一种,却是他为人沉稳,知道众人如今送他好处无非是看中了崔子和门下这块招牌!但崔子和门下固然大部分都能够中榜,也不是没有至今还蹉跎着的!一旦他也是其中一员,那么先前收下的好处还不出来,反而成为笑柄与累赘!再说即使中了榜,之前拿了旁人好处,若不回报,必定要落下忘恩负义的名声,若回报,万一旁人要的是他作奸犯科那该怎么办?”

班氏微笑道,“如今那宋小郎君日子固然清苦,但也不是过不下去,为了一时的享受,将往后前程先交到旁人手里,这样不智的做法,纵然中了榜,出息,也不大!”

卓昭节赞同的点了点头——三夫人说了那么多不赞同取宋维仪的理由,没有说出口、最大的缘故却正是为了这个,毕竟宋维仪父母双亡,本来就没有留下资财了,如果将来入仕之后不动心思,想要达到游家如今的生活,那至少也得熬个一二十年——游家在游若珩任翰林修撰那会半点象样的进项都没有不说,因为游霁嫁进敏平侯府,而侯府聘礼丰厚,为了嫡女的面子,聘礼都折进陪嫁不说,游家还另外贴了不小的一笔。

要不是游家上代还有资财留下来福泽子孙,凭着游若珩,如今夏日怕是端颐苑里都未必能够随意用冰的,不然当年班氏随游若珩仕于长安,堂堂翰林之妻,一府主母,何必还要亲自挽起袖子下厨做点心?当然,因为结下了侯府姻亲,这里头的体面却不是银钱能买到的,所以游家上下也没人对游霁陪嫁丰厚有怨言——然而那是因为游霁出阁时,卓芳礼就是侯爵嫡子了,如今宋维仪距离金榜题名和青云直上还早着呢!

更别说宋维仪一介孤儿,身无长物家无恒产的,即使一路顺风水水的过了殿试,翰林苑里熬资历——依着长安的米价,不要游灵倒帖嫁妆才能过好就很不错了,熬完资历授官,遇见了富庶点的地方还好,遇见了贫瘠的地方…可宋维仪既然是个不肯轻易拿好处的人,即使遇见了富庶之地,万一他死心眼的去做清官…三夫人觉得冲着这小子那身质地寻常的七成新夏衫也是忒没前途了…

班氏嘴角含了一丝冷笑:“那个蠢妇却不想一想!从先帝到今上都是励精图治之君,两朝以来贪墨的官吏从上到下株连了多少人家?本朝初,齐王之乱才平定,当年吏考中被揭发出来贪墨的那些人的妻女,恐怕还有年少的尚且在长安北里苟延残喘着呢!我也不是那等清高得一定要子孙外婿分文不取的人——但好歹也该有点知道死活的眼色!”

斥了一回连氏眼界狭窄,班氏又恨道,“我最看不上她这个迫不及待把女儿往麻家推过去的做派!不过是在我跟前提了那么一提,跟着就兴兴头头的把女儿推出去看人…真道灵娘嫁不到好的了?我与你外祖父还没死呢!”

第六十四章 破绽

虽然游灵特意打扮着过去看了人,但游家这边到底因为班氏与三夫人意见的分歧,加上游灵年纪还小,所以这回因为卓昭粹饯别临时发生的挑婿事件就先搁置了下去,暂且当作没有这么一回事发生。

饯别宴后第三日,卓昭粹拜别长辈,带着来时的随从登船而去,任慎之、游炽等亲眷、林鹤望等同窗少不得要到码头洒泪相送。

看着船只在杭渠的浓柳密绿里隐去不见,众人寒暄数句,自也纷纷散去。

宋维仪与麻折疏本想顺便邀了林鹤望回书院,但这次林鹤望却笑着摇了摇头道:“两位贤弟请了,愚兄今日却要回家一趟,替拙荆捎回信笺,否则就有负重托了。”

“咦?腾光兄到现在还没使人送信回震城吗?”宋维仪和麻折疏闻言都微微惊讶,腾光却是林鹤望婚前加冠后取的字。

林鹤望含糊道:“也有几日不曾还家了,当时就想趁着今日送了昭粹弟,一并回去看看,因为想着也不差两日,索性自己拿回去。”

“原来如此。”宋维仪与麻折疏微笑着道,“那我等可不敢拉你了,免得叫嫂夫人埋怨。”

——林鹤望要亲自送游灵赔礼的信笺回震城,当然没这么简单,多半是看游灵和卓昭节似与白子华关系不一般,少不得回去向白子华问个仔细…怎么说林家虽然也是仕宦人家,论声望和族中踏上仕途者的前途到底不能和游家比、更别说千里之外长安也是炙手可热的敏平侯了。

尤其林鹤望是一心一意攻读博前程的,能用得上的关系当然要好生维护打理。

宋维仪与麻折疏和他自来交好,这会自然也不拦阻,小小的调笑了一句,便一并告辞而去。

林鹤望快马加鞭,只用了半日不到,就带着小厮回到震城林府,匆匆给长辈请了安,禀明回来的原因,自去房里寻白子华,白子华自成婚以来,因为新婚燕尔,她虽然身有病弱之态,但怎么说也是个美人,又性情温驯,林鹤望与她也是颇为恩爱的,两人见面少不得温存一番,林鹤望才恋恋不舍放开手,将信笺取出,说明了经过。

白子华就惊奇道:“哎呀,游家四娘怎么会给我写信呢?”

“这是卓小娘和游小娘特意到前院当众交给我带给你的,为什么不能呢?”林鹤望一边笑着道,一边赖在她身边不肯走,摆明了要一起看,白子华心里好奇的很,也不去赶他,就这么打开,里头是不长不短的一番信,和卓昭节当时说的话大致相同,无非是游灵为上次没能到白家陪白子华赔礼,接着又有些询问和祝愿的话语,语气亲热但也不算随意。

林鹤望在心里估计着游灵与自己妻子的关系——不至于好到了无话不谈,但也算得上要好的手帕交了。

他笑着蹭了蹭白子华的鬓发,低声道:“你既然有要好的手帕交在秣陵,我是常去或者经过的,多几步路传封信也不费事,怎么不早说?如今还叫两个小娘趁着敏平侯的嫡孙饯别宴,寻到前院找了我才能带封信。”

白子华出阁之前百般的担忧,出阁之后随着与林鹤望的恩爱也渐渐开朗起来,此刻就笑着道:“我倒没想到,哎呀…真是劳她们惦记了,只是,你该不会记错了罢?这信当真是游家四娘子写的?不会是游三娘子——即我那表妹写的,只不过她不方便,才让卓小娘与游四娘转交的?”

“我记得你说过,出阁前,游三娘子是去陪过你的罢?”林鹤望奇怪的道,“为什么你猜这信不是游四娘子写的?可是笔迹不对?也许游四娘子不便书写,请了姊妹代劳?”

白子华抿嘴一笑,指了指那信笺道:“笔迹倒是游四娘的,我虽然就见过一回,但也还记得,她的字,最是工整规矩不过,顶好认的…信的内容也像是她,问题是游四娘子怎么可能给我写这么封信呢?你是不知道,游家这四娘子,最是贤德淑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据说除了刺绣之外什么都不爱,我没出阁之前,秣陵城里小娘家出游相聚,打从我小时候起,一直到出阁,这游四娘到的次数不会超过三次,那三次还是班老夫人强拉着她才肯出来的——出来也得带着绣活做着,你不过去认真搭话她也不理你!”

林鹤望惊讶道:“这么说来你与她关系也平平了?却不知道怎么会特意托了你带信呢?”

“我哪里知道?”白子华扬了扬信嗔道,“我也好奇的很呢,按说游家可能给我写信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卓小娘,从前才学作诗时,唱和过几次,这游四娘子一来与我关系一般,根本没必要为了这么件事写信赔礼,再说事情都过去了,二来她那性.子实在不像是写信的人,就是我的表妹游三娘也不是会写信的人呢!唉,你说是卓小娘与游四娘到前院托你带的信?那么三娘没出来吗?”

“没有。”林鹤望摇了摇头,心中却转个不停:白子华过门虽然时间不长,但林鹤望自认对这个妻子不会看错的,她根本不会说谎,再说这信是光明正大由自己亲自拿进来的,写信的也只是两个小娘…白子华也没理由说谎…

如果是这样,那游、卓两人托自己传信这件事情可是有点可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