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今也该说婚事了,只是你外祖母认为你前程远大,怕耽误了你的学业,建议缓两年再寻觅…你外祖母向来有眼光,你的事情,我早已托付了她,你以后遇事,也多请问请问她和你外祖父…别看他们待你不算亲近,你终究是他们看着长大的…

“往后…成了家,和妻子好好儿过…莫要胡天胡地…便是你将来出将入相了,也不要胡乱纳人,总要挑良家子,你看看你两个舅舅的后院…像你大舅母那样能干的正妻,即使遇见了,不也活活累死了?”

游姿说到这里,泪水已经将前襟都打湿,她终于说到了正经的后事,“我死之后——”

“母亲!”任慎之终于按捺不住,扑进她怀里低咆道,“母亲没事的!那个庸医——”

“我的儿,我的身子,我还不清楚吗?”游姿悲哀的看着他,轻轻抚着他的发顶,柔声道,“能拖这些年,已经花了游家许多银钱,今生欠嫡母的,也只能来生再还了…这都是命,你不必太难过,其实能够拖到现在,我也放心不少了…你如今已经大了,又拜得名师,读书也好,游家会尽力栽培你…我虽然恨不能看到你中榜那天,可我也感谢上苍,容我看你长大…”

她吃力的摆了摆手,示意任慎之听自己说话:“我死之后,你先不要扶灵回任家!”

游姿吸了口气,定了定神,继续道,“虽然你父亲去了,可你嫡祖母还在,你那些伯母婶母也都在…那些人…”她面上流露出苦涩,道,“你年纪还小,前程远大,犯不着送上门去给那起子蠢妇轻慢!”

游姿因为是庶女,从小就会看眼色,到了夫家,过得又不如意,说话措辞,向来小心翼翼,惟恐得罪了人,这样公然骂人是蠢妇,已经是她心中积怨难消的表现了,任慎之听得心头滴血,对那毫无印象的伯母、婶母当真是恨到了骨子里!

只听她接着道:“到时候,就请你外祖母放出话去,就道我…道我不忍离开故土,所以想在江南停灵…十年!”

“母亲!”任慎之哽咽难语——按照此时的规矩,游灵虽然带着儿子回娘家住,但她和任慎之终究是任家的人,何况先去的任乐葬的是任家祖坟,游姿如果去世,自然任慎之要扶灵回任家,让父母合葬的。

显然游姿知道任家那边的亲戚不是什么好亲戚,担心还没中榜又年少的儿子去了吃亏受气,这才借口眷恋故土,停灵江南,暂不合葬,无非,是为任慎之争取十年的辰光,让他年长圆滑或者金榜题名后再去齐郡——这样不说受到任家的欢迎,至少,也能够自保。

可这么做,在时下的人看来,那就是游姿的孤魂,要在江南寂寞十年…

任慎之深深的埋下了头,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怨恨过任家!

“莫要伤心了,父母终究走在前头的,我已经比你父亲有福。”游姿温柔的道,“至少我看见你长大,甚为欣慰!”

她急促的喘息了几声,任慎之大惊:“母亲?!”

“咳…不打紧的,我总还能撑几日?”游姿以手抚胸,半晌,低低的笑了,轻声道,“慎郎,趁我如今还有力气…你可有什么要问的?我如今恐怕想的不齐,可别忘记交代了紧要的事情?”

她生怕自己临终遗漏下事情没告诉任慎之,可任慎之此刻心乱如麻,根本连她的清醒都没有,被游姿再三询问,也不过垂泪罢了,游姿见状,只能自己努力回想,道:“你的那个同窗——江十七?他如今可还一直利用着你往游家来往吗?”

危氏在旁擦了擦眼泪,苦笑着道:“娘子,今日郎君仓促归来,田先生不放心,就是令这江十七郎陪着郎君回来的。”

游姿顿时一急,脸色瞬间涨红、复苍白,慌得危氏、任慎之赶紧帮她抚胸拍背,又端了水来喂她一点一点喝下,游姿缓和过来,抓着任慎之的手,慎重道:“快快离他远些!别说他打主意的是连你外祖母都担不起责任的昭节,就算他看中的是三房庶出的怜娘,当真闹出不名誉的事情来,三房能不恨上你?!届时你要怎么办?这个人与你根本就不是一路的,念着田先生的面子你犯不着得罪他,但往后也切勿同他有任何瓜葛来往了!!”

任慎之忙道:“母亲不要担心!今日江师兄已经和我把话说开了,他当初之所以主动和昭节搭话,并不是对昭节有意,却是…”

“这种欲盖弥彰的话你也相信吗?”江扶风风流之名满秣陵,卓昭节出身尊贵又小小年纪出落得清丽无双,游姿哪里肯信这话?当即打断他,喝道,“你若是听了他的,由着他借着寻你的名头来往,别看这种小郎君名声不好,年纪轻轻的小娘子却最容易上他们的当!当年在长安的时候,雍城侯夫人——那可是月氏族的头人!不就是被少年雍城侯三下五下迷昏了头,头人都不做了,带着族中名将跑到长安甘心做个后院的夫人?!若是昭节被他勾引了去,你外祖母…哪里能饶得了你?!你别被那江十七害死了而不自知!”

“母亲。”任慎之低声道,“江扶风说,他和昭节说话其实为了打听我——我很好奇,母亲,北地行首许镜心,这个人我根本不认识,为什么她那里会有我的画像,而且去年到秣陵时,还多次向江扶风打听我?我看江扶风这么说时不像撒谎。”

游姿一呆:“什么?”

任慎之道:“就是去年秣陵这边的永夜楼从北地醉好阁请来行首许镜心…”

“醉好阁?”游姿闻言,脸色却是微变,道,“这个许镜心,真是从醉好阁出来的?”

任慎之怔了怔,听出游姿仿佛知道些什么,就道:“我并不清楚,但江扶风是这么说的。”

游姿咬住唇,思索半晌,似自语道:“这怎么可能?既然是行首,料想年纪应该不大,可当年那班人怎么说也不该在了呀!”

见任慎之疑惑的望着自己,她叹了口气,道,“你那亲生的祖母…从前在任家,听你伯母指桑骂槐时,好像就是这醉好阁里待过的,据说,曾经也是行首。”

任慎之一惊!

“不过这许镜心既然是如今的行首,应该年岁不大,行首可不是寻常妓女可以做的,再有才华再驻颜有术,过了双十也就差不多了,你那亲生祖母年纪和这许镜心至少差了三辈还多…而且她早就去世了,这许镜心…”游姿虽然从醉好阁推测出许镜心关注任慎之的些许端倪,但更多的却不清楚了。

任慎之皱眉道:“母亲,我却奇怪她哪里来的我的画像?”

“…也许不是你的画像。”游姿蹙着眉,凝视着他的容貌,柔声道,“你和你父亲生得很像…恐怕,她寻的是你父亲!”

“这是为什么?”任慎之狐疑的问,却忽然心下一跳,脱口道,“难道与那郑氏病倒有关?”

这件事情,任慎之当天回来就请示过游姿,游姿很不情愿的写了封信的,此刻被提醒,也是双眉一扬:“你那大伯年初到过长安!”但随即又道,“对不上的,许镜心是去年就到秣陵的。”

“但也许她早就得了任家的好处?借着永夜楼的邀请行事?”任慎之如今心中仇恨任家,什么都往坏处想,什么坏处都往任家想,沉声道,“我的亲生祖母去时,听闻父亲年纪也小,而江扶风既然可以凭那画像认出是我,又因此对我心生好奇与疑虑,我想,那画像应该与我此时年岁相近!既然这样,那么亲生祖母其实也没有见到的,能够画出那幅画的…恐怕,还是任家人吧?”

游姿一个激灵,喃喃道:“我早就不指望你能得任家什么东西了,连我自己留在那里的嫁妆都拿不回来我也不在乎——他们还想怎么样?”

任慎之目光沉沉,他终究是以攻取功名为目标的学子,一直在书院,又有游若珩私下指点,眼界、思虑却比游姿深远,缓缓道:“听闻如今东宫的长子与嫡子皆已长成,陆续到了成婚之龄,隐隐有争锋之势!外祖父…崔山长…虽然辞官,但皆与时相关系深远…也许任家…”

话说到这里,游姿、危氏都变了脸色!

“好个狠毒的任家!!!”

第九十八章 时五是对的

夜色已深,今晚轮到明吟值夜,她睡在靠窗的软榻上,发出匀净的呼吸——原本,该有两个使女进内室值夜的,但如今新来的四个小使女还不怎么熟悉卓昭节的性情,所以就让明吟和明叶轮流,反正缤蔚院是游府后院,顶顶安全不过的地方了——这个想法,对卓昭节来说,仅限于今晚之前。

因为就在她打发了明吟先行入睡,自己将烛火移进帐子,接着看白日没看完的闲书时…忽然从自己睡的榻下,爬出一个人来!

“啊…!”卓昭节吓得把书一扔,叫到一半,忽然看清这人模样,下意识的一口咬在被角上,呆呆的看着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宁摇碧再一次展现了他的反应能力,卓昭节虽只叫了半声,外间无人听见,同室的明吟却已经被惊醒!只是明吟才揉了下眼睛欲起身,就被宁摇碧眼疾手快的抬手弹出一颗明珠击在颈侧,直接晕了过去!

“吓着你了吧?”宁摇碧收拾了明吟,暗松了口气,带着温柔之极的笑容转过头来,随手拍了拍在榻底沾的灰尘,柔声安抚卓昭节,“别怕,是我。”

卓昭节哆嗦着问他:“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现在恨不得趴到地上看一看,这位世子…难道在什么地方挖了条地道?

宁摇碧笑着道:“晌午的时候苏伯到游家来拜访过,你不知道?”

“…晌午?”卓昭节茫然道,“你从那个时候…留到现在?!”

“原本我想和他一起登门的,但后来想了想,觉得太引人注目,不便过来见你。”宁摇碧很体贴的说,“因此我就乔装了一下,趁没人留意到这里来找你,结果看你正在午睡,怕吵醒了你,后来使女要进来,我临时避到榻下去…使女迟迟不出去,不知不觉,我竟睡着了!”

“………”卓昭节目瞪口呆的看了他半晌,才发现他身上果然穿的不是一贯的华服,而是一身玄色近似于小厮的服饰,她几乎是下意识的问,“你留到现在…到底想做什么?”

宁摇碧道:“我么?我自然是来看你的。”

卓昭节茫然了:“生病的是我小姨母,不是我啊?”

“生病?”宁摇碧一惊,道,“怎么你不舒服么?”

没等卓昭节回答,他已经迅速伸手在卓昭节额上探了探,暗松了口气,道,“看起来没事,你可有哪里不好?”

“我很好!”卓昭节用力拿开他的手,正色道,“你难道不是误听了谁说我生病的谣言过来的?我好的很!生病的是我小姨!”

宁摇碧道:“咦?外面有这样的谣言?我却没听到,我就是过来看你而已。”

卓昭节无语道:“那现在呢?”

宁摇碧压根就没察觉到她的复杂心情,认真道:“现在么…我倒有点饿了!”

“…我去给你拿点点心。”卓昭节略能体会到河边自己抱了宁摇碧若干辰光后,宁摇碧绞尽脑汁想着安慰她的话、而她却一句都没听清楚就睡着了后宁摇碧的心情了,她捏着被子,正要说“你先出去让我起身”,没想到宁摇碧先摇头道:“这样的小事怎么还要你来操心?”说着就轻轻打了个呼哨。

卓昭节疑惑的看着他,片刻后,窗户悄无声息的开了,一个玄衣劲装男子犹如一片枯叶飘落进来,不惊片尘的拎过一只沉甸甸的食盒,低声道:“世子,晚饭时世子没有出现,属下就去游家厨房拿了一份饭菜,但如今已经都冷了,世子若要热的,属下再去看看。”

“无妨,就这样好了。”宁摇碧漫不经心的道,“本世子也不是来吃饭的。”

食盒打开,但见上下三层塞满了各种菜肴点心,卓昭节推测了下,估计晚饭时端颐苑和自己这缤蔚院里所有的菜肴都被取了一份,她瞬间就被惊呆了,讷讷半晌,见宁摇碧要先打发那人走,才吃吃的问道:“这…这些都是在游府大厨房取的?”

那劲装男子看了眼宁摇碧,才道:“回娘子的话,自然不是。”

卓昭节心下稍安,大厨房丢只食盒也还罢了,连菜肴都一下子丢了这么多,还不察觉,简直就是死人了。

哪知那劲装男子又继续道:“二房的小厨房因为正巧路过,也取了两份。”

“…”卓昭节暗吐一口血,道,“没人发现?”

那劲装男子憨厚的笑了笑,道:“娘子放心罢,等世子用完,属下立刻将杯盘食盒都销毁殆尽,决计无人能够疑心到娘子的。”

卓昭节再次暗吐一口血,勉强笑道:“那可多谢你了…”

“娘子太客气了!”那劲装男子见宁摇碧微微颔首,似对自己十分满意,略带了丝受宠若惊道。

…我还是不要接话了。

卓昭节沉默的看着宁摇碧在一桌子菜肴里挑挑拣拣的吃完,那劲装男子以奇快的速度收拾好,拎上食盒,飘然出窗,又贴心的在外面关好…无声无息的离开,这才问:“莫非,刚才那个就是传说中的…影卫?”

宁摇碧不在意的道:“我也不清楚,反正是我祖母的人。”

“世子现在已经用完饭了,天不早了,该回去了吧?”卓昭节见他又坐进帐中来,很有和自己秉烛夜谈的意思,忙警惕的提醒他。

宁摇碧道:“不要紧,有刚才那人和他的同伴在,苏伯不会担心我的。”

…我绝对不是怕苏史那担心你!他要是担心你,他就不走了!

卓昭节索性直接问:“世子你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自然是有事的。”宁摇碧笑着道,“只是昭节你为什么还要叫我世子?这也太见外了吧?”

卓昭节愣了一愣,嗯,按说和宁摇碧也见过好几次,尤其这次被陈珞珈挟持,宁摇碧不但救了自己,自己还被他收留了好几日,甚至连瞒下自己乃是被宁摇碧一行所救、而非被谢盈脉救回,也是苏史那为游府考虑,主动提出的…再加上之前船上的樗蒲、坠湖、抢被子、饮渊…自己和宁摇碧的确算得上熟悉了,就道:“你既然不爱听我叫你世子,那我叫你什么呢?”

“叫我…”宁摇碧思忖了下,微笑道,“我行九,你叫我九郎罢。”

这是极亲近的称呼了,卓昭节本以为他让自己叫名字的,又愣了一下才道:“宁九郎?”

宁摇碧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这几日,你可想我?”

“………”这天外飞仙的一句瞬间将卓昭节击得神智混沌,数息之后才反应过来,冷静道,“宁九,你又想哄我什么?”

果然,小娘家家的就是面嫩!这应该就是时采风所言的“小心肝乱如鹿撞、满心儿的同意却只作不肯不愿不明”状态了吧?

宁摇碧对照着时采风的教诲,不由对好友肃然起敬,简直一点不差啊!看看,这不就是在顾左右而言其他了吗?

为什么顾左右而言其他?当然是害羞、是不好意思承认她想自己了嘛!

于是,宁摇碧自动将她的反问理解为“想”,顿时心情大好,畅快无比!

卓昭节狐疑而警惕的看着他。

——绝对不能轻易的相信宁摇碧的任何一句话!

三番两次被宁摇碧哄骗戏弄的教训在前,卓昭节向来自诩聪明伶俐,才不想被一而再、再而三的骗过!

见宁摇碧忽然之间笑如春风,那种愉悦得简直到了会闪亮的地步的喜悦,更加让卓昭节心怀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宁九向来说话难测真假,之前在青草湖,他是没说谎话,却让苏史那的回答故意误导我们,认为那猎隼饮渊不是他的!

“后来在端颐苑的书房,他先拿揭发东宫争储之事吓唬我,接着又威胁把无意中听到的事情告诉外祖父…迫得我替他带路,路上遇见三表姐一行人,他骗人骗得那么厉害…哼!

“之后明月湖里就更过分了,苏史那按着月氏族的规矩教导他,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还帮了他一把呢!他竟然装模作样!说什么怀疑我和明合、明吉谋害他,吓得我…最后才说出真相拿我取乐!

“本来以为明月湖之行只是苏史那和外祖父一时兴起,我和宁九只是恰好跟了去,却不想是他早有算计!这小子才比我大一岁,却心眼这么多,偏他身边就多事,那颗酒珠不过在聚宝记略放一放,就惹出陈珞珈一事…真真是害苦了我!”

所以…

“这么狡诈的人,这三更半夜的偷偷溜进我屋子…不对,他是晌午来的?他这次居然宁可扮作小厮潜入进来!还带齐了侍卫人手,定然不安好心!还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样的坏事呢!!”卓昭节想到此处,越发瞪大了眼睛盯住宁摇碧,心想,“他开口就这么一句,看似轻薄无礼,定然是故意作这等言辞使我惊诧震惊,好乱我心神…然后接着骗我!我这么聪明伶俐的人,之前被他骗了那几回,无非是心存良善没有防备,如今既然已经看穿了他的目的,又有了准备,怎么可能再中计?!哼哼,凭他接下来说多么危言耸听的话…也休想我上当!”

想到这里,卓昭节握紧了拳,充满自信的笑了…

这笑容落在宁摇碧眼里,使他彻底将时采风信中的分析信了个十成——啊呀,这就是出于害羞,故作不解并反问,但她心里太有我了,所以虽然不肯直接承认,但看到我就忍不住开心啊…忍都忍不住要笑出来啊…

时五,你真厉害!

宁摇碧眼睛亮闪闪。

第九十九章 时五的攻略

两个人状似深情,实则心思相去迥然的对望片刻,到底卓昭节抗不住宁摇碧越来越明亮的注视,不自在的撇开目光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管你怎么说、怎么做,反正我是绝对不会上当的!我一定要透过你种种卑鄙可耻的伪装、从你那狡诈的言辞中推测出真相!小七娘心中如此想着。

宁摇碧见她似乎心慌的别开视线去,更加笃定了:嗯,果然,害羞了害羞了,果然昭节她,她早就深深的、无法自拔的爱上我了呀!

于是,世子脱口而出:“你别胡乱担心,我也很想你的!”

卓昭节淡定的听着,暗想:“果然!哼哼,想用这样的言辞混乱我心神?你做梦去吧!”

宁摇碧见她沉默,又道:“开春之后,我就要回长安,届时会请祖母进宫求旨赐婚。”

“他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卓昭节一头雾水的想。

“我一定会风风光光的娶你过门的!”宁摇碧深情款款,目不转睛的望着她,道。

“…”卓昭节认真想了想,道,“我方才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宁摇碧笑着道:“你放心罢,我说到做到,等赐婚的圣旨下来,我就到江南来陪你,这样,你及笄后回长安,正好过门…”

卓昭节一瞬间有一种九雷轰顶的感觉,她瞪大眼睛,看了宁摇碧片刻,又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才吃吃道:“你说谁过门?”

“自然是你。”宁摇碧笑道,“不然我为什么要来找你?我就怕你等急了。”

“…我…等…急…了?!”卓昭节瞠目结舌!

“嗯?”宁摇碧见她听了自己的亲口承诺,一点欣喜万分的模样也没有,不觉皱起眉,道,“你不想嫁给我么?”

卓昭节默默看着他,道:“对不住啊,我想都没想过!”

时五说,小娘子脸皮薄,话都要反过来听。

那么这番话就是…这是昭节她梦寐以求的事情?

宁摇碧心情忽然好了起来:“不要紧,你放心罢,我总不会叫你委屈的。”

…这是什么和什么!卓昭节心里乱七八糟的,她盯着宁摇碧半晌,忽然探手去摸他额上,宁摇碧高高兴兴的任她摸了片刻,就听卓昭节狐疑道:“你没病啊!”

宁摇碧道:“是,我自然没生病,我身体好着呢!”说着,顺势抬手按住她的手,轻轻握住。

卓昭节重新回到宁摇碧不安好心的思路上去,冷静的收回手:“世子,你到底想做什么?天可晚了,我明儿还得去给外祖母请安!”

时五说,小娘子害羞时往往拿长辈做借口来掩饰真正的想法…现在昭节提到班老夫人,应该就是这种情况吧?

宁摇碧回忆了下时采风的教诲,决定不戳穿她,微笑着道:“我就来看看你,顺便把提亲的事告诉你,也叫你高兴高兴。”

我有什么可高兴的!卓昭节愣愣看他半晌,道:“你不会真的提亲吧?”

“为什么不是真的?”宁摇碧皱起眉,只是才皱眉他又想起来——

时五说,小娘子怀疑起自己的真心,这个时候必须以坚毅的姿态、肯定的措辞来表态…

宁摇碧双眉舒展开来,嘴角重又勾起,道:“可是觉得突然了?”

简直太突然了!卓昭节心里默默的想,自己今儿一定要记住了这世子说的每一个字都要揣摩三遍才能回答,谨慎的道:“的确。”

“也只是先定亲,咱们如今年岁都还小,我祖母让我束发之前不要近女色的,免得亏损身子,我想小娘家家太早成婚应该也不大好罢?”宁摇碧从容不迫的道,“是以婚期可以拖后几年…当然,你若是想早些成亲也…”

卓昭节用力按住心口,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颤巍巍道:“世子…”

“都什么时候了还叫我世子?”宁摇碧笑着道,“都说了,叫我九郎。”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忽然想到提亲这件事?”有船上宁摇碧前一刻还在咄咄逼人的追问卓昭节和明合、明吉与祈国公府的人手勾结意图谋害自己,后一刻却笑如春风谢过救命之恩的教训,凭宁摇碧怎么深情怎么示好——卓昭节此刻满心对他都是防备戒备与警备!

宁摇碧闻言,一怔,他思索片刻,才道:“一开始的时候,在青草湖上,就是觉得你挺好玩的,看书看一半、被饮渊吓得淋半晌雨不敢动弹的小娘子…后来在博雅斋遇见,你竟然也没什么防备心,我给你酒你就喝,也不怕我在酒里做手脚?你这么好看的小娘子,居然一点也不防着点…你外祖父寿辰那日,咱们恰好撞见,觉得逗你很有意思…到明月湖去的船上,嗯,就是,欺负你…不,就是觉得和你在一起挺好玩的…那会我就记住你了,想着若是常能够见着你,在江南多留几天也没什么,正好今年黄河封冻得早…只是,那会我还没想到要特别去找你。”

顿了顿,他又不确定的道,“上回你从陈珞珈手里逃生后,在屈家庄那几日,咱们说说笑笑不是很好么?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但上个月那吕氏寿辰,我见到你与那白子谦说笑,又看到任慎之从你在的阁子里出来,就很不痛快,我不喜欢他们同你说话、逗你开心!我甚至不喜欢他们靠近你。后来你去探望谢娘子,我其实本来想到游府来寻你的,看到你马车往城北去,才远远跟着,你探完谢娘子我跟了上去,想和你说话,结果你说…我与旁的小郎君并没有什么两样,我很不高兴,却不知道为什么不高兴,所以…写信问了时五,他说…咱们是两情相悦,我这才醒悟过来!”

说到此处,宁摇碧道,“既然两情相悦,咱们两家门第也相若,纵然你祖父与我父亲有些不和睦,但有我祖母在,请得宫中赐婚,这些也不算什么,你不必担心。”

“………”一息、两息、三息…卓昭节紧紧盯着他,预料中宁摇碧忽然敛起深情之态哈哈一笑道“怎么样又被本世子骗了吧”的场景没有出现,少年世子安安静静的望着她,在橘红纱罩透出的绯红灯光里,他面容恬静如梦,却又带着磐石般的坚毅。

卓昭节用力掐着被子,心里问自己:“我要怎么回答他?”

僵持良久,宁摇碧笑了,卓昭节心头一松,只道预料中他自己公布真相的时刻就要到来,然而宁摇碧却伸手替她掠了掠落到腮边的一缕碎发,微笑道:“这些事情都交给我来办罢,你好好的等待就成了…嗯,天晚啦,我不打扰你了,你先睡,下回我再来看你。”

卓昭节茫然道:“哦。”

宁摇碧的指尖掠过她面颊,她能够感觉到上面的薄茧,只一瞬,宁摇碧站起身来,这玉堂金马的尊贵世子,即使只穿着玄色小厮服饰,仍旧气宇轩昂,道:“你早些睡,纵然要看书,也多点上几盏灯,免得伤了眼睛。”

之前送过饭菜的侍卫悄无声息的接了他离开,重新合上窗户——环顾内室,方才的一幕像是梦境。

卓昭节苦恼的思索了片刻,将灯吹灭,拉起被子把头一蒙:“唉唉,反正他已经走了,下回?下回再说罢?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

距离游府不到两条街的独立小院里,苏史那以金钳挑了挑火盆里的炭,喃喃道:“这江南湿冷,单靠火盆,晚上小主人恐怕睡得不安稳。”

话音刚落,门外伊丝丽脆声招呼道:“小主人!”

“嗯,回来了?”苏史那放下金钳,起身过去开了门,不出意料的看到宁摇碧脸色略带阴沉的走了进来,对试图跟进来伺候的伊丝丽冷声道:“出去!”

伊丝丽乖巧的退了出去。

苏史那见宁摇碧进来后,往窗边的软榻上一躺,闭目不语,忙从附近的桌上倒了一盏温热的沉香饮放到他手边,半晌后,宁摇碧才睁开眼睛,手碰到沉香饮,拿起来随口喝了,脸色渐渐平静,眼中阴霾却依旧,简短道:“本世子似乎被时五骗了。”

小主人你终于醒悟过来了!

苏史那欣慰万分——宁摇碧年少,又一向受纪阳长公主几乎毫无原则的宠爱,养就了做事随心所欲、坐言起行的性情,但他决非旁人可以轻易左右之辈,这也是苏史那即使知道他这回去找卓昭节,定然碰一鼻子灰也不阻拦的缘故,毕竟一来宁摇碧有长公主为后盾,本来就很顺风顺水了,若不叫他经受些小挫折,对他心性反而不好;二来宁摇碧的聪慧也的确对得起纪阳长公主对他的偏爱,时五的信可以让他一时冲动,却不可能让他一直沉浸其中。

因此苏史那直接忽略了宁摇碧眼中的阴霾,恭敬道:“小主人如今打算怎么办?”

宁摇碧淡淡的道:“时五的帐,只能等到回了长安再和他算,至于昭节这边…”

听他还是直呼卓昭节的名字,苏史那一皱眉,果然宁摇碧平静的道:“虽然时五用心险恶,故意误导,但昭节她见到本世子半夜从她榻下出来,硬是忍住尖叫,可见对本世子还是很信任的,并且,她起初没把本世子说的提亲之事当真,后来渐渐觉得是真的之后,也没有立刻拒绝,不管她是为了本世子的颜面,还是将信将疑…至少说明她对本世子并非全然无情。”

“既然如此,时五的判断其实还是对了一部分的,只不过他用心险恶,故意夸大…”宁摇碧摩挲着腰上系的一块玉佩,若有所思的道,“昭节并没有坚定的、必须拒绝本世子的意志,如今才是腊月,黄河解冻须得开春之后,还有几个月光景,她未必不会喜欢上本世子。”

苏史那见他已经冷静下来,也正色的问:“小主人一定要娶这卓小娘?为什么?”

第一百章 清醒

宁摇碧看着他道:“本世子是你看着长大的,为什么你还不清楚吗?自然因为本世子想娶她。”

苏史那沉吟着。

宁摇碧道:“怎么?苏伯不喜欢她?”

“当然不是。”苏史那摇了摇头,“是小主人娶妻,又不是某家娶妻,再说这卓小娘也不惹人讨厌——何况主人与某家,一辈子做事不能随心而为,无论主人还是某家,都盼望小主人可以自由自在,娶喜欢的人、过想过的日子,小主人想娶,某家当然要为小主人考虑。”

不待宁摇碧接话,他又继续道,“只是某家要劝小主人一句,即使开端是两情相悦,最后也未必能够恩爱和谐到老,更不用说…一相情愿了!”

苏史那湛蓝的眼中,流露出深沉的悲哀,“彼此相悦是这世上最不能勉强之事,它与权力尊贵乃至于美貌、聪慧、地位、家产都未必有关系,如果卓小娘真的不喜欢小主人,凭小主人的身份当然也可以求得宫中赐婚,然而某家认为,这样到头来难过的还是小主人。”

宁摇碧淡淡的道:“这个苏伯无须担心,至少昭节她不讨厌我,何况如今她身边除了本世子之外,又有什么良人?那任慎之、白子谦之流,便是不倚仗家势,单纯斗智,本世子要玩死他们也不过是小事,何况他们的门第配得上昭节吗?”

“可卓小娘总要回长安的。”苏史那提醒道。

“长安?”宁摇碧不在意的笑了,“长安除了本世子和卓昭粹,她如今还见过谁?何况论竞争,本世子从来怕过谁?便是号称长安最会哄小娘子欢心的时五,他若敢插一脚,嘿嘿!”

苏史那道:“小主人既然都已经考虑清楚,某家自无他话,惟听小主人吩咐!”

宁摇碧思索片刻,道:“你这段辰光,就不时往游府与游若珩打好交道,也不要只谈水文,得空,把话题引到猎隼上去。”

苏史那一怔,道:“小主人要做什么?”

“走之前,本世子想把饮渊留给昭节几日。”宁摇碧道,“今年没能赶回长安,祖母已经想本世子想得紧,开春之后,祖母必然会催促本世子及早北上,而昭节却要到后年行完笄礼才能走,这一年的功夫,本世子可不想和她生份了,若使人传递信笺,不方便、容易招人注意、为游家或卓家所阻止不说,速度也慢,有饮渊就方便多了,不过饮渊要怎么送到昭节手里,这就看你的了。”

苏史那道:“那小主人是不是先和卓小娘说一声?免得届时卓小娘不肯要?毕竟当日在青草湖,卓小娘被饮渊吓得不轻…”

“她如今并不怕饮渊。”宁摇碧摇头道,“也许是因为饮渊攻击陈珞珈时为她争取到逃命的机会的缘故,反而看起来很喜欢猎隼,料想她不会拒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