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想说什么,未料咸平帝紧接着轻描淡写的一句,“还是想施缓兵之计,借口讨伐东夷山,让宝奴领此大功、接着就留在西域不回来,在西域立下根基…等朕和你母后死了,你登基为帝,废不成凤奴,也能让他裂土称王?!”

太子脸色剧变,张口便道:“儿臣绝无此想法!”

“是吗?”咸平帝目光如电,冷冷的望着他,道,“若非如此,此番揭露任慎之身世之事,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太子深吸了口气,道:“儿臣…儿臣只是想让宝奴立下这一功,以向父皇、母后讨得一道保他平安的圣旨。”

咸平帝气得发笑,道:“这是功劳?!”

“…宝奴与凤奴相争多年,儿臣担忧他日凤奴不会放过宝奴,且宝奴于国于家无寸功,他日便有臣子说情,亦是…”太子的话被咸平帝打断:“骨肉血亲,天下还有什么功劳能越过?”

咸平帝冷冷的道:“你不必说两个孙儿相争!他们相争,还不是你自己作的孽?!原本你就不该宠妾灭妻!更遑论为了让绿姬压太子妃一头,居然让庶子生在长子之前!你去看看朝野上下,除非正妻生育艰难,谁家会做这样的蠢事?!虽然如此,也并非不可弥补!但你跟着宠爱庶长子、冷落嫡子,滋长宝奴的野心,却又无力将宝奴教导得压过凤奴!今日他们兄弟不和,他日若是手足相残,你给朕记住,这些,都是你自己造成的!怨不得第二个人!”

太子惨然道:“儿臣当初实是不想娶慕氏的。”

“你这是埋怨本宫了?!”一声带着怒气的喝声,蓦然从门口传来!

太子一惊,却见人影一闪,淳于皇后由贺氏扶着手,快步而入,凤目之中,怒火高炽!她又是失望又是愤怒的望着太子,“当初本宫没叫你选择?你若是决意要娶那绿姬为妻,便不必再做这太子!横竖本宫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你是怎么说的?”

“…儿臣并无怨怼母后之意。”太子再无话能辩解,他艰难的道,“都是儿臣自己不好。”

“储君乃是国之重本,你是本宫与陛下嫡长子,自幼被寄予厚望,这些年来,谆谆教诲、循循善诱,从未有怠!未想你竟如此不争气,为了一个女子,闹到了使诸子不和的地步。”皇后快步走过太子跟前,到咸平帝身边振衣坐下,冷笑着道,“你自己看看你如今,不思为国为民,不思为君父与本宫分忧,亦不思体察民情…却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保你心爱女子所出之子的储位之上!你哪里还有一点点太子的模样?!”

太子这些年来虽然经常因为绿姬和延昌郡王的缘故受到帝后的训斥,可这样重的话还是头一次听到,心中惶恐,一时间不敢出声。

还是咸平帝叹了口气,圆场道:“你既然说不敢起让宝奴裂土称王的心思,那你将此事告诉他,让他闹大,究竟意欲何为?”

“儿臣是怕宝奴会不好。”太子沉默片刻,方涩声道,“任慎之…他与凤奴那边隐隐牵扯上了,将来…一旦事发,恐怕太师等人会误会,从而对宝奴不利。所以儿臣只能让宝奴抢先一步揭发。儿臣着实是没有那些大逆不道的盘算的。”

帝后沉默下来。

确实,任慎之的身世,游家、卓家甚至宁家都不清楚,然而因缘巧合,齐王的这点血脉却与真定郡王这边牵上了关系——今日殿上,宁摇碧一个劲的帮他说话,不就是因为他是卓昭节的表兄吗?可见若没有今日延昌郡王揭发其身世一事,接下来入仕,宁摇碧必然也会不遗余力的提拔他。

这不仅仅是因为宁摇碧宠爱妻子的缘故,更大的原因是宁家大房已经只剩了一个小郎君,即使还在,与二房也不和。宁摇碧身为独子,如今有祖母和父亲在,自己也未正经入仕,倒不在乎什么。可他现下已有子女,为了子女往后的前程,以及垂老的祖母,必然也要未雨绸缪,为往后思虑——没有兄弟、长子尚幼又和妻子恩爱的他当然会选择妻族来扶持。

如今帝后正纵容着真定郡王增长势力,任慎之又是榜眼,前途自不必说——没错,帝后晓得他的来历,不会真正给予他大权在握的机会,可也不会明着打压他,毕竟还要用他将齐王余孽一网打尽…

但真正到了收网之际,宁摇碧这些人会不被拖下水吗?

这是延昌郡王打击真定郡王的一个机会,也是一次送命的可能——就看今日宰相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却还是绞尽脑汁的把局势往对他们有利的掰、甚至抓住机会提议三日后再议此事可见,一旦出现了危及他们切身利益的大事,那这些在外声名颇好的重臣,决计不惮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到那时候,被拖下水的人,如真定郡王一派;试图保住自己地位的人,如不愿意看到武将借东夷山事翻身的文官、尤其是太师与宰相们,必定疯狂反扑!

延昌郡王必成众矢之的!

太子即使已成新君,也未必能够拗得过朝野上下!

毕竟咸平帝与淳于皇后在本朝的威严,也不是朝夕得来的。名义上帝王至高无上,可若没有相应的手段与威望,古往今来被臣子玩弄于股掌之上、或者是被蒙蔽圣听的君王…还少吗?

至少太子自认储位稳固,但如今朝中那几位两朝重臣,他便是登基了也不敢轻易怠慢的。

——平定齐王之乱、带给大凉几十年盛世安康的,是咸平帝与淳于皇后,所以重臣对帝后不敢违背,民心所归的也是这对帝后,而不是太子。

“儿臣知道父皇与母后的意思。”太子小心翼翼的继续道,“留着任慎之冷眼旁观,不但可以将大凉上下的齐王余孽一网打尽,因他与宁九等人亲善,往后…也是施恩之处。儿臣辜负父皇、母后的苦心,儿臣知罪。”

如今帝后当然是对宁家优容的,一则为了长公主,二则是宁家子嗣单薄,不怕他们做出什么来。何况以帝后的地位,现下大凉有什么压不住?

但…帝后或长公主去了,天家与宁家,到底还是君臣的关系,尤其帝后看中的太孙人选真定郡王受宁家扶持甚多,以帝后的城府,怎能不防着宁家往后功高震主?毕竟宁摇碧成婚一载就有了一双子女,不出意外的话,可以想象几十年后宁家子嗣兴旺的景象,到那时候,一个不小心就又是一个梁家…

但贸然打压的话,又容易在史书上留下恶名,以咸平帝与长公主的感情,也不愿意这么做。正好任慎之与宁家有了关系,往后,施恩也好,打压也好,这是现成的把柄,主动权都在天家手里。

这同样是帝后留着任慎之、心照不宣的缘故之一,同样是帝后留给子孙的牌。

然而却被爱子心切的太子全部打乱了。

不由得帝后不失望。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太子用意

“太子真的只想保住唐三的性命?”宁摇碧冷笑,“若是如此,早先让唐三韬光养晦,岂非相安无事?”

雍城侯皱着眉,道:“但唐三此计不佳,别说帝后与诸位相公都不会赞成讨伐东夷山,即使真的起了兵燹,一切依太子与唐三所望,使古、欧起复,然东夷山易守难攻,仲崇圣武略过人,届时我大凉士卒必定折损不小!虽然承受得起,可帝后却能以体恤士卒为借口,让古、欧之辈来个功过相抵——到那时候,唐三岂不是仍旧一场空?即使唐三想不到这些,太子也会为他考虑到的。此番之事,实在叫人琢磨不透。”

“东夷山轻易是打不起来的。”宁摇碧摇了摇头,平静的道,“即使当真打了起来,帝后也不会用古、欧,也不需用古、欧。”

雍城侯疑惑道:“如不用古、欧这些沙场老将,恐怕这些年来新擢之将未必是仲崇圣的对手,届时靠着大凉兵强马壮打下东夷山,恐怕也将使国力有损?”

“父亲忘记了吗?”宁摇碧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提醒道,“还有苏伯!”

“嘿!这怎么可能?!”雍城侯闻言,想也不想便道,“苏史那确实一代帅才,足以与仲崇圣抗衡!但堂堂大凉,不过收复一座东夷山,竟要靠月氏之将!你以为朝野上下诸公丢得起这个脸?”

宁摇碧淡淡的道:“若使苏伯率大凉士卒,大凉当然丢不起这个脸,但如使苏伯率月氏之军呢?”

“什么?!”雍城侯脸色顿变!

宁摇碧嘿然道:“父亲别忘了,如今我的舅父仍旧是代头人,而非头人!父亲说,若是他有机会名正言顺的登上头人之位,不必担心我或我之子孙持头人信物返回族中…舅父会放过这份功劳?”

他继续道,“也不仅仅是月氏!西域诸胡,如龟兹等,虽然桀骜,然而如今大凉正值鼎盛,若上谕遣他们为马前卒,他们必然不敢反对!但东夷山之地形及仲崇圣的才干,都决定了除非仲崇圣投降,否则无论是谁前去讨伐,若不付出惨重代价,都不可能攻下!

“若纯以大凉士卒去攻打,帝后与朝中诸公岂能不心疼?但如使古、欧之辈前去驱使胡人打头阵,必然会使西域诸胡心有不满,也有失我大凉天朝上国之名誉。所以让苏伯归回月氏族中,以月氏为首,统领诸胡…横竖胡人死再多,朝中发道上谕体恤,赏赐些钱帛也就是了,不但不必伤我大凉子民的性命,而且也免了千里迢迢,辎重不便!”

宁摇碧冷静的分析着,“苏伯当年名震西域,让他统领胡兵,名正言顺,任谁也说不出话来!但苏伯素来忠诚母亲,自母亲嫁到长安后,与月氏族中颇为交恶!所以苏伯仓促回去月氏族中,即使慑于上谕命其统兵,月氏不敢加害,却不可能不加以牵掣!即使不牵掣…父亲请想,苏伯已与月氏族中不和睦了,又是统领诸多胡军,为了得到月氏的合作,会怎么办?”

雍城侯沉声道:“自然是尽力保全月氏之军,让其他胡族、尤其是与月氏不和的别族打头阵,以消耗其实力!”

“不错!”宁摇碧郑重点头,“西域诸胡原本就互有仇怨,当年大凉西征,诸胡莫能抵抗,因此纷纷投降,甘为我大凉羁縻!既然同归一国,自要放下恩怨,不敢再妄动兵戈!然而胡人剽悍而用意气,之前被大凉强压下来的恩怨未必就这么忘记。这一次若苏伯一个处置不好…不,苏伯一个不留神,太子和唐三也会从中挑唆,使诸胡之间的罅隙增大!增大到了也许东夷山一打下来,诸胡之间会接着打上一场的地步!”

“到那时候,身为统帅的苏史那自然首当其冲,必被问罪!”雍城侯目中寒光闪动,接口道,“他是你们母子的忠仆,这把火就可以接着烧到宁家来!”

宁摇碧嘿然道:“因为事情是唐三提出来的,西域因此出了事情,自然是咱们对唐三不满,故意为之,以使唐三受责罚——有祖母在,这口舌官司咱们家未必会吃亏,然而一场麻烦是免不了的,最重要的是,如此西域不宁,这才是古、欧起复之机!”

他眯着眼,淡淡的道,“区区一个东夷山,打下来不难,若没有新的兵燹需要大将镇守提防,古、欧这些人,不过是用完了再打下去罢了。”

“养贼自重?”雍城侯恍然,喃喃道,“好个唐昂!他可是太子殿下,为了唐三,这样自点边疆烽火的事情也做了出来?!”

“依我之见,他也不全是为了唐三。”宁摇碧平静的道,“父亲想,唐三有什么能让古、欧之人看中的地方?古、欧、卓这三人支持他,无非是因为太子宠爱长子、唐三本身也还过得去的缘故——再深一层,苏太师等文官已经选择了唐四,武将这边本来就因为这些年来的太平昌盛,地位日降,自然也要为自己找个出路。”

古家、欧家,还有敏平侯,都不是傻子,夺储这种事情,凶险之大,他们岂会不知?当初选择支持延昌郡王,自然有所考虑,甚至是迫不得已的。本来大凉因为富庶昌盛的缘故,就有些重文轻武,这些年来世道太平,武将的地位、朝上说话的分量那就更低了。

而且这些人的子弟里也没有出特别会读书、足以改从文来支撑门庭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众人自要考虑如何延续家声。

像敏平侯和以前的欧家,还可以靠爵位撑上几代,但古太傅因为为武将之首,在军中威望过高,所以虽然得了三公之位,却到底没能封爵。

为子孙计,再加上太子明显的偏爱,他们选择了延昌郡王——在当时,这个选择实在不坏,毕竟真定郡王想登基,必定是从太子手里接过帝位。而太子那么宠爱绿姬…

那时候谁都认为真定郡王的指望不大。

可几年下来,局势变幻,真定郡王却占据了极大的优势,反而是延昌郡王每况愈下!

古、欧这些人,包括敏平侯,甚至还有曾经的祈国公宁战,都在这场争储里一败涂地。如宁战甚至因此合家身死,几乎灭门。

“唐三的势力来自于太子,因着帝后支持唐四,唐三受到打压,也等于是太子的势力受到了损失。”宁摇碧哂道,“如敏平侯这些人,之前可都是兼着东宫属官!却皆在支持唐三时被打压了下去,反而唐四深得帝心…”

雍城侯了然的点了点头——宁摇碧把话说到这里,他也明白了。

太子现在指使延昌郡王揭发任慎之的身世,从而提出东夷山之议,不仅仅是为了为长子铺路,还有为自己…甚至,更多的是为自己的缘故。

正如宁摇碧所言,支持延昌郡王的臣子基本上都是太子的势力,却由于延昌郡王在和真定郡王交锋中的一再失利,形势逆转,导致这些人被打压得极为凄惨。使得太子一派的势力也大大下降。

当然咸平帝无妃,诸皇子都出于淳于皇后,彼此友爱,而且晋王、光王一向都对太子十分恭敬,即使如今太子很失帝心了,这两王对太子依旧竭力扶持、恭敬有加,丝毫没有落井下石甚至是取而代之的意思。

所以太子势力被严重削弱,他不担心晋王和光王——他现在,担心的是真定郡王。

虽然真定郡王是太子唯一的嫡子,然而由于太子宠爱绿姬的缘故,一向对这个儿子不大亲近,甚至为了真定郡王与延昌郡王相争,多次训斥这个嫡子。父子之情淡薄。

这几年真定郡王在帝后的支持下,皇太孙之位越发的稳固,反而是太子,由于执意支持庶长子,一再被帝后训斥责备,不管是势力,还是帝宠,都摇摇欲坠。在这样的情况下,太子当然要担心真定郡王羽翼丰满——太丰满的话,那可不是太子登基之后也无法不立他为东宫的事情了。

而是…太子登基之后,朝政到底是在新帝手里,还是在真定郡王手里?

本来太子是为了心爱长子的未来策划,如今却是为了自己的前途策划…也难怪太子身为储君,却不惜亲自挑起边疆战火!

“其中曲折,你既然能看破,帝后当然也会看破。”雍城侯松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太子此计,自不会成功,只看他们这回如何收场罢。我倒更担心太子如此不智,帝后可会…”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宁摇碧冷笑着道:“此计怎不会成功?若不能成功,太子又何必得罪今年这一班新科进士,还让同样毫无防备的宰相们心生不悦?”

雍城侯变色道:“为何?”

“圣人是君也是父。”宁摇碧平静的道,“太子是帝后嫡出,唐四是太子嫡出,一般是嫡出,但对帝后来说,唐四总归比太子隔了一层的,不是吗?”

雍城侯仿佛想到了什么,神情再变。

“若是只是唐三和唐四相争,那么帝后必定毫不犹豫的选择唐四!为此不在乎对唐三更冷淡些,但若太子与唐四之间,帝后却不能不管太子的。”宁摇碧嗤笑了一声,道,“这几年来,太子的势力确实被削弱得太狠了,往后太子登基,压不住唐四,不是不可能。而且他们父子情份淡薄,太子又一直偏宠绿姬母子…往后若父子反目…父亲请想,帝后岂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父弱子强,从帝后来看也是不愿意如此的。”

太子花言巧语的为延昌郡王说话,帝后可以不理,但现在真定郡王的势力已经威胁到了太子登基之后的权柄,这个事实却不容帝后不理了!

“但太子既生忌惮唐四之心…”雍城侯面上掠过震惊之色,“那唐四岂非极为危险?”

宁摇碧道:“唐四羽翼已成,除非帝后将之打下去,否则即使古、欧重获重用,太子想铲除他,也不太可能了。实际上太子势力被削弱,也不是一天两天,他故意隐忍到现在才说,显然也是为了逼迫帝后,为了避免父弱子强、子弑父的情况,这次东夷山不管是打是招降,总而言之接下来帝后应该会偏向些太子了。”

“帝后扶持唐四数年,如今已经深入人心,料想不至于因太子将之废弃罢?”雍城侯脸色极为难看,道。

“无论太子还是太孙都非同儿戏,不可能因小事废立。”宁摇碧点头,平静的道,“再说这件事情之后朝局的变化罢,欧家得罪了祖母,祖母还在,是不可能起复的。卓家现在是咱们的姻亲,又立了亲近四房的大房为世子,我想太子定会选择古家为主,卓家为辅——卓芳涯不是一直都与唐三亲善?不过帝后到底会怎么做,我亦不知。”

雍城侯深深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这些人死灰复燃,还是帝后允许的复燃,虽然从帝后考虑是避免未来太子压不住真定郡王,却也意味着真定郡王此刻就被太子猜忌上了…原本已经看到曙光的夺储之路,现下仿佛又重归黑暗…

第一百六十四章 封侯

三日之后,君臣于紫宸殿中议任慎之一事。

延昌郡王自然是呈上确凿证据,不但有林鹤望、卓芳涯、郑氏姐妹上朝佐证,甚至还利用这三日光景,快马从齐郡带来一名任家老仆——若非任平川据说已经病倒在榻,这过来的就会是任平川了。

那已经垂老的老仆眯着昏花的老眼几次打量任慎之后,确认他确实为任乐之子。

关于任乐,任家老仆指天发誓任平川当年纳顾秋水进门前就知道任乐并非其子了,之所以会认下这个儿子,全是为了顾秋水不菲的私房,也因此,顾秋水去后,任家对任乐十分恶劣。

朝臣对这个回答自然不会没有疑问,尤其是温峥,他不但是今年的主考,而且是吏部尚书。结果殿试当日被延昌郡王点出任慎之的身世,虽然未被问罪,然而总归是个对考生身份失查的印象。

再加上这几年考绩,任平川的评价不差,可如今从这老仆说来,不但贪财,甚至为了贪财冒认他人之子、纳妓.女进门——品行低劣至此,温峥掌管吏部,若被这老仆落实了任平川此举,岂非跟着要落个失查之名?

于私于公,温峥都不可能沉默,当下出列,道:“陛下,齐郡太守任平川考绩素来不错,何况任平川并非家中贫寒交迫,臣以为此人不至于如此无耻,为区区财货,认下与己无关的血脉!恐怕内中另有隐情!”

——顾秋水携任乐进任家门时,温峥可还没管吏部,若任平川是被骗过,以为任乐是亲子,那接纳这两个人进门就不算品行有缺了;或者是他索性就是齐王余孽,责任也该由当时负责追剿齐王余孽的人负责。

咸平帝淡淡的道:“任家老仆可有解释?”

“回禀陛下。”那老仆年岁已长,跪在那里,显得颤巍巍的,胆子却不小,御前回话又被宰相质问,却还是镇定自若,嘶哑着嗓子道,“顾秋水时为长安行首之中的翘楚,自赎其身后,单是示与家主人所观,黄金足有数箱之多,珠翠无数,至于名家字画、珍琴玉笛自不必提,甚至还瞒着鸨母另置了庄园良田,便是长安城中富户,也鲜有能及。她泣诉于家主人,道是自己也不知任乐生父为谁,然而亲生爱子,不愿他流落贱籍之中,愿以财货换取任乐得一官家子弟的身份,家主人不知内情,一来怜她红颜弱质,二来确实对财物动心,所以…”

“此言甚是荒诞。”高献陵摇头,道,“且不说顾秋水当年名动长安,结交无数,又能自赎其身,若想脱籍,有何难处?顾秋水来往之人中,任平川身份官职皆不高,何以偏偏选中了他?任平川岂能不疑惑?此人为一方太守多年,如何这点儿警醒也无?”

——时斓年岁已长,虽然帝后一再挽留,但致仕也就是这几年了,时斓既去,高献陵虽然现在仅排在时斓之后,然而却不代表着他必然能够接下时斓的位置,比如说今年帝后都十分宠爱的晚辈宁摇碧下场,主考之人却是温峥,可见温峥也未必没有机会。

因此虽然如今是宰相们一起反对对东夷山动武,可有机会踩温峥一脚,他也不想放过,这会他名义上是在帮任平川说话,实际上却是在提醒咸平帝温峥的失职。

温峥察觉到,脸色不禁沉了沉。

却见任家那老仆胸有成竹道:“高相公不知,顾秋水其时能够自赎其身后还剩有大笔财货也是有缘故的,是因为她不慎伤了容貌,无法再抛头露面招呼各路恩客,这才得鸨母放人。原本她能够结交四方,靠的也就是一副好容貌,结果一朝出了变故,自不敢再登高门,也不欲再留长安与故人相见,这才择了家主人。为的就是能够离开长安。”

高献陵皱起了眉——顾秋水当年被任平川纳过门非常的突然,因为消息传出来时人已经到齐郡了——外人惋惜一番,但连任乐都有了,到底没人干出来到任家抢人去的事情,只道顾秋水独独爱上了任平川,这才放着无数良缘不就,偏愿意去给一个太守做小。

现在照这老仆说,是因为顾秋水毁了容貌,倒也可信。不过顾秋水从进任家后就没再露过脸,假如任家想脱身,编造了这话也不是不可能。

问题是…区区三天,虽然他们竭尽办法,终究搜集到的消息不足以与早有准备、深知内情的太子、延昌郡王比的。

所以尽管朝臣不断挑剔延昌郡王提出的人证物证,最终延昌郡王还是证明了任慎之的确是齐王血脉,只是任慎之坚持自己至今方晓得此事,在这一点上,被传上殿、明显受刑无数的许镜心亦不肯松口,延昌郡王却也是无可奈何。

既然任慎之确实是齐王血脉,那接下来要商议的自然就是如何处置此事了。

在这一点上,朝臣们很不情愿的提起了东夷山,众口一词,要求任慎之出面劝降仲崇圣。

对于这个要求,任慎之自是满口答应,他在丹墀下长跪不起,几度落泪道:“小子无知,今日始知乃是罪臣之后,幸蒙陛下宽大为怀,不计前嫌,又有诸公宽仁,幸何如之?陛下与诸公既不弃,小子何敢不效死之劳?”

他的态度让君臣都满意的很,咸平帝和蔼的道:“汝之祖父已故,其时汝父尚且方才出生,所谓稚子无辜,朕何忍复责于汝?且起身,此事诸卿自有计较,不必害怕。”

——最终朝议的结果出来,任慎之还真没吃亏,他榜眼的名次被保留着不说,咸平帝以他为皇室血脉、流落民间饱受苦难,却还孜孜不倦的勤奋苦读为由,封为义荣侯,亡父任乐改回唐勒之名,追封义荣公,亡母游氏追封义荣公夫人——任家虽然咬死了不知任慎之身世,皆因贪财才接纳顾秋水与任乐进门,躲过了齐王余孽的罪名,却也被咸平帝以亏待了任慎之,不,是唐慎之父子削职为民。

这样兔起鹘落的变故,使得朝野上下都有点应接不暇。

尤其是卓家。

殿试之日,四房是欢欢喜喜的六名新进贡士送进宫的,游氏甚至连晚宴都安排好了,结果六个晚辈进宫,午时就有人出来,原本只道是圣人如今精神不济,省略了赐宴。未想一点人数却少了外甥任慎之不说,其余五人脸色都古怪得紧。

当问出任慎之很可能是齐王之孙后,游氏差点没晕过去!

本朝因为正逢盛世太平,几十年来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事值得说嘴的,齐王之乱算是本朝最大的一件事儿了——游氏生长于太平之中,虽然因为公公敏平侯的站队失误导致卓家如今门庭衰微,但比起古家、欧家和宁家大房,敏平侯算得上是因祸得福了。

游氏何曾想到除了敏平侯去职养病之外,这辈子还会经历这么一件惊魂之事?!

而且这回她不仅仅要为卓家忧虑,更忧虑的还是娘家!

卓家好歹还有几门姻亲在,比如最可靠的是宁家,长公主的面子帝后总要给的,而且任慎之不过是这几年才到卓家寄居的,料想再被追究问题也不大。游家远在秣陵,出点什么事情或者有点什么动静,一时三刻根本就照顾不到!而且班氏非常的厌恶或者说憎恨任慎之的亲外祖母,她肯让庶女带着外孙回娘家长住,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任慎之书读得好,有栽培的价值。

结果却栽培出来一个余孽…班氏现在年纪也大了,一旦听到这个消息她怎么受得了?!

即使班氏受得了,谁知道有没有人居心叵测,哄她自尽以撇清家族的关系?毕竟长安和秣陵隔得远,消息传递困难,班氏被蒙蔽的可能不小!

若非卓昭节从宁摇碧处也听到这个消息后,次日匆匆回了娘家,告诉游氏,她已经在知晓后立刻将来龙去脉、并帝后的态度写信以猎隼送往江南了——这一刻,游氏无比的感激上天,对于之前小女儿和小女婿未定名份就私下书信来往真是既后怕又庆幸了!

要不是当年宁摇碧留了这么一手,如今哪里来更快的法子与班氏说明?毕竟班氏可不知道帝心如何,万一有人告诉她,帝后因任慎之的身世深为震怒,要牵累游家,那以班氏的为人,做出舍弃自己、保全家族的事情来不是不可能!

晓得游氏必然被这个消息惊吓,卓昭节索性将双生子丢给宁摇碧和乳母,在娘家暂时住了下来,陪伴游氏等待朝中决议。

现下听到任慎之改回唐姓、又封了侯的消息后,上上下下,都是长松了口气!方将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去!

不管往后会怎么样,至少这一次,卓家、游家都是有惊无险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非是心软,实不得已

唐慎之的爵位来的突兀,圣人虽然赐了宅子,但一时三刻也收拾不过来,所以暂时还是借住在姨母家。

看着宫人殷勤送他进门,卓家上上下下、包括游炽、宋维仪等人心情都复杂得紧,游焕、游炽兄弟两个更是暗暗庆幸幼时不曾为难过他。一群人各怀心思的彼此见了礼,卓芳礼亲送了宫人回去复命,再回堂上,看着已经改回本姓的外甥,便有些尴尬。

卓芳礼赖父荫,至今也才一个四品散官,唐慎之若只是中了榜眼,横竖还是晚辈,可如今既封了侯,又是皇室血脉,卓芳礼也吃不准该怎么对待他了。还好唐慎之并非得志便猖狂之人,主动提议还是按着家礼,并当堂跪下谢过姨夫姨母的照拂之恩。

他这么一跪,卓芳礼和游氏虽然是忙不迭的搀扶叫起,心里的不悦和生疏倒是去了大半。只是游氏心里还是有点芥蒂,寒暄之后,把余人打发了,便叫了唐慎之到跟前,正色道:“你是几时晓得这身世的?可是你母亲叫你瞒住你外祖母?”

班氏的为人游氏很清楚,倘若班氏早就知道唐慎之的身世,就算不立刻揭发他们母子,肯定不会让唐慎之到卓家来的。然而之前唐慎之进京,班氏可是专门写了家信让游氏多照拂他一些,免得这内向寡言的外甥在侯府受了委屈。

要说唐慎之这些年,最疼他的,当然是其母游姿,可论到为他长远考虑的决计是班氏了。游若珩虽然爱才,可性情木讷,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全靠班氏斡旋打点,一家子才兴旺如今。不说旁的,只说同样是寄人篱下,沈丹古打小受了多少委屈欺负?唐慎之的景遇比起沈丹古可好多了,这不仅仅是他有个母亲,毕竟游姿在娘家也是做低伏小的;也不仅仅是侯府的恩怨比游家复杂,班氏对唐慎之的亲外祖母可是欲除之而后快的!

然而当年游姿带着唐慎之回娘家,班氏虽然没什么好脸色,到底也没赶他们出去。后来唐慎之展露出读书上的天赋,班氏也随之提高了他们母子的待遇。本来么,嫁出门的女子泼出门的水,尤其还是爬床使女生的一个庶女,班氏能容游姿拖着幼子回娘家吃住就算大度了,要说读书的才华,游家又不是没有这样的子孙,换个心胸狭窄些的老夫人——唐慎之怕是书都没得念。

就连游氏对这个外甥的上心,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班氏的叮嘱。不然游氏可没什么需要指望唐慎之的地方。她的次子卓昭粹这回不是也中了吗?名次是没有唐慎之高,可前程却未必不如唐慎之。

更不要说这次的状元宋维仪,进士白子静,也是游氏的侄女婿,而且游氏还有两个世子女婿。唐慎之这个外甥对游氏来说并非必须笼络的。

所以班氏对情敌的血脉真的很用心了——唐慎之却还把这样的大事瞒着班氏,即使考虑到他恐惧于班氏的翻脸,游氏也替母亲觉得心寒!

她问过之后,紧紧的盯住了唐慎之的眼睛。

唐慎之沉默片刻,才道:“姨母,我是这次回齐郡后才晓得的。”

“齐郡?”游氏一皱眉,诧异的道,“任家?”

“不是任家告诉我的。”唐慎之轻声道,“是回来的路上,那对郑家姐妹一个劲的纠缠,我怕带她们回来让姨母为难,所以拉下脸来让下人把她们赶开。哪知,当天晚上,忽然有人潜入我屋中,让我把她们带上!”

游氏一惊,道:“竟然如此?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来人蒙着面,看得出来武艺高明,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唐慎之苦涩一笑,道,“现在想来,恐怕是太子殿下或延昌郡王的人罢?”

游氏脸色微变,本来她是敏平侯的媳妇,敏平侯既然选择了延昌郡王,她当然也是盼望着延昌郡王得胜、卓家有一份从龙之功的。但后来敏平侯失势,倒是小女儿卓昭节嫁了真定郡王一派的雍城侯世子,游氏自然是觉得还是真定郡王上位对自己家更有利了。

如今听说外甥的封侯竟然是被太子与延昌郡王拖下了水,一颗心顿时提得高高的,忙问:“郑家姐妹也是他们安排的?”

唐慎之叹了口气:“我想是的罢?原本我是不肯答应的,虽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郑家姐妹有什么不对,但那人既然迫我带她们到长安,自然有内情。可那人见我不答应,就取了一缕头发与我瞧,让我翌日起来去看三表哥。”

“那缕头发是三郎的?”游氏立刻明白了。

“不错。”唐慎之眼中露出悲哀之色,“那人出入,咱们随行之人竟是毫无察觉,连三表哥自己都没发现被割去过一缕头发,我若不依他说的做,那三表哥…”

游氏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唐慎之继续道:“后来那人又来,与我说了身世…我自然不信,但那人说,之前七表妹出阁,我打算给她添妆的那对镯子,其实根本不是我那所谓的亲祖母顾秋水之物,而是…齐王府里出来的!当时镯子并不带在我身上,可那人却描述的丝毫不差,我…将信将疑,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想着回来之后,尽快将那对镯子处置了。”

说到这儿,唐慎之眼中露出一抹痛色,道,“许镜心…就是今儿个上殿佐证的那位行首,她那里有我父亲的画,这个我之前知道,只是当时她也没和我交底。一直到这次经历后,我才怀疑起了许镜心的来历,所以我后来才一路劝三表哥答应任那郑家姐妹一起到长安。后来…正月初二,五表姐和七表妹归宁那日…郑家姐妹其实是我劝说看院子的人放她们出来的,那些人都是三嫂的人,自然不会不答应…”

显然那段日子的煎熬与恐惧,不是什么好回忆,唐慎之此刻说起来还有点语无伦次,顿了片刻,方继续道,“其实一回长安,我就设法寻到许镜心,问明了事情经过。许镜心说,只要将郑家姐妹弄出侯府,她会为我解决此事。所以当初七表嫂让我表态,我说给她们银钱,送她们出府…我不是心软,姨母,我只是不想侯府染上麻烦——当时我实在不知道那个在客栈里割了三表哥头发与我看的人是太子与延昌郡王之人,因为许镜心也推测成了…燕王余孽。”

游氏喃喃的道:“燕王哪里来的余孽?燕王与燕王世子…早就都死了啊?几位郡主各自成家,燕王妃如今还在长安好好的待着呢!”

没有男嗣,即使有些忠心下属,又如何成事?到底也不过是守着旧主的眷属过日子罢了。

即使有那么些个不肯死心的,几十年了,早就换了两代人,哪儿还有这样的不死心的道理?要知道燕王可是死在了先帝之前——而且燕王与世子都是病逝,这一点,是先帝亲自命人彻查的。

唐慎之苦笑着道:“当时以为燕王或许在别处有不为人知的血脉。”

游氏只觉得一片纷乱,她定了定神,沉声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既然自己没主意,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你认为一说之下,我会立刻害了你?!”

“我怎么会这么想?”唐慎之摇头,道,“姨母忘记了吗?当时在路上,我担心三表哥,回来之后,我立刻去找了许镜心,她说可能是燕王余孽,我也以为是了。然后我便想,这件事情若是告诉了姨母,固然有姨母给我出主意,但却更可能打草惊蛇——那被我误认作燕王余孽的人既然有高来高去的武功,万一伤了姨母、还有秣陵的外祖父外祖母…便是我粉身碎骨又如何弥补?而且我也确实担心我的身世会招来天家怪罪,可我并不是怕姨母赶我出去,我担心若告诉了姨母,即使上殿陈明,卓家也难洗脱干系。”

惟恐游氏不相信,他迟疑了下,才缓缓的道,“因为我到姨母这儿来后,隐约听到些以前的事儿。仿佛…君侯的元配梁老夫人,乃是燕王的母家,燕王是与齐王争储,才会被流放的。后来梁家却跟了齐王…所以我想,若是燕王余孽的话,怕是对梁家也不喜欢的。”

“燕王余孽最恨的我想应该还是我,可在回长安的路上,那蒙面人明明有机会杀了我,却没有杀,反而拿了三表哥的性命迫我带郑家姐妹到长安侯府里来。我思来想去,觉得很有可能他们是想害侯府,这许多年都没听见过燕王余孽的风声,既然有所动作,怕是…会有雷霆一击!我想着姨母对我有大恩,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他们如愿,因此从许镜心那儿证实了那蒙面人的话后,便想方设法的把郑家姐妹弄出侯府,让许镜心设法除了她们——齐王余…我亲祖父的人手与燕王余孽本就是对头,总而言之我不想拖累姨母。”

唐慎之垂首道,“我想这样的事情姨母知道了怕更麻烦,索性我悄悄的处置了…许镜心也赞成这么做,那蒙面人提到的镯子,我也摔碎后扔到护城河里去了,为的就是…若有一日事发,少了一件证物总归是好的。许镜心那里的一些东西我也叫她烧了…可我没想到,设计这些的不是燕王余孽,而是太子殿下。而且证明我身世的也不只是那幅镯子。”

他颓然闭目,道,“我原本的打算,是回长安后离会试也没多久了,立刻搬出去,姨母这儿我交代不出好的理由,也容易引人注意。本想过了殿试,设法求姨母寻个偏僻的地方去任职,这样往后再出事,尽力不拖累姨母和外祖父他们。许镜心答应会留意好了燕王府相关之人的动静…我以为几个月的时间总归不会出事的。”

游氏深深叹了口气,明白了为什么事情会是这个样子了!

之前唐慎之竭力劝说卓昭质,硬把郑家姐妹带回侯府,游氏不高兴之余,就觉得有些疑惑。因为唐慎之也许确实是个心软的人,可像他这样长年寄人篱下的晚辈,却又哪里来的胆子做这个主?

毕竟唐慎之自己都是在侯府都是寄居之人,没有侯府的准许,贸然带人进门,这实在不像是个惯会看人眼色的人做的事情。

却不想是太子在幕后操纵!又因为唐慎之知道身世后自己心虚、敏平侯府本身错综复杂的关系——再加上许镜心这些齐王余孽的判断失误,让唐慎之误以为对手只是燕王余孽,所以唐慎之小心翼翼的安排着、策划着,自以为守口如瓶是对卓家好——可谁想到,幕后之人并非什么燕王余孽,而是大凉的储君!

那么许镜心等人的防范,自然成了一场笑话。

唐慎之的为卓家好,也是一场空。

——殿试当日,唐慎之可谓是彻底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若非他一向寡言,又性情隐忍,怕是当场就会惊骇失仪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尴尬的婚事

问明了唐慎之如何晓得自己身世的经过,游氏心中又添了一件心事——延昌郡王在殿上拿出了任慎之实乃唐慎之的铁证,这些铁证完全没必要让郑家姐妹参与其中、特别赶到长安来,但事实却是唐慎之被迫带了这对姐妹到长安,而后“顺理成章”的引出了如今的事儿,如今看起来唐慎之因祸得福封了侯,可太子父子至于这样为他考虑么?

说太子往后没有再用到唐慎之的地方任谁也不相信的。

好好的外甥,高中榜眼,正该给秣陵报喜、一起庆贺的时候,偏突如其来了一个皇室血脉的身份,又涉及到了太子,如今纵然把宴席摆上来,谁还有心思享用?

游氏不知道唐慎之的身世早就在帝后掌握之中,太子亦是心里有数,这是特意拿出来给庶长子用的,之所以兜这么个圈子,主要还是掩盖帝后早就晓得此事的痕迹。毕竟当年咸平帝明着下旨赦免齐王姬妾儿女,颇得了一个仁德贤君的名头,暗中却命潜伏在齐王后院的死士斩草除根,仅留唐慎之之父做诱饵,虽然如今咸平帝帝位稳固,真相传出动摇不了什么,然而总归是青史上的污名。

到底满朝文武都不是吃素的,太子父子揭出此事,欲使武将得势,文官们能不可着劲儿阻止?是以如何发现唐慎之身世的经过必须能够自圆其说,免得本朝文武不敢深究,后世却会从中觑出端倪,有损帝后贤明的名誉——当初殿试后,淳于皇后责问延昌郡王,虽然皇后心中恼火,却碍着木已成舟,不得不帮着他将几处疏漏弥补过去,否则今日紫宸殿议事,延昌郡王也未必那么容易在宰相们手下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