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旁人家妻妾数人,虽然嫡子、嫡女,也只是隔三差五去看一回,即使女儿还小,不懂得父亲与母亲的含义,然而既然把母亲当成一家人——怎么女儿会说出来“父亲到咱们家来吃饭”这样荒谬的话了?

“父亲是咱们家的人?”不想宁夷徽听了这话,小脸上露出吃惊之色,回头看向卓昭节,疑惑的求证道,“母亲,这是真的吗?”

她这副如闻青天霹雳、惊讶万分的模样,让宁摇碧险些吐血!

卓昭节这会正苦苦忍着笑,闻言差点就笑出了声,忍耐片刻才勉强道了一句:“你们父亲怎么会不是咱们家的人?”这话说完,她就伏在宁摇碧肩上,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脱力,整个人都趴在了宁摇碧身上…

宁摇碧脸色发黑,把长子往地上一放,单独抱了女儿到膝上,正色道:“这是怎么回事啊?可是谁在你跟前胡乱说话了,叫你不把为父当自己人看?”

他一向对子女疼爱万分,从不曾疾言厉色,所以这会板起脸来宁夷徽也不在意,依旧天真的道:“因为曾祖母那儿的庞家令也不是曾祖母家里的人啊!”

宁摇碧试着揣摩女儿的逻辑,试探着问:“这是庞家令告诉你的?”

“是啊。”宁夷徽懒洋洋的往父亲怀里一靠,小手拨弄着宁摇碧的袖子,悠然道,“上回曾祖母让我和大哥还有大堂哥好生相处,曾祖母说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当时庞家令恰好在,我就问曾祖母,庞家令也是一家人么?但庞家令说他只是下人,不敢当曾祖母和咱们的一家人…”

卓昭节擦着眼角的泪水,喘息着问:“好孩子,告诉为娘,这样你又怎么认为你父亲不是咱们家的人呢?”

“因为庞家令一直待在曾祖母那儿,我看父亲也一直待在咱们家;庞家令和父亲都一直给咱们买各种小玩意;庞家令总能把曾祖母哄高兴,父亲也是;庞家令…”听她煞有介事的扳着手指数庞家令与父亲的若干共通之处,宁摇碧脸色一黑再黑,若不是碍着女儿在膝、妻子在肩,差点就要掀桌而起了!

他咬牙切齿的道:“徽娘乖,不要说庞家令了!”

“好啊!所以我想,父亲在咱们家应该也和庞家令在曾祖母那儿差不多吧?那庞家令既然不是一家人,父亲当然也不是了!父亲应该和庞家令一样是下人罢?”宁夷徽觉得自己的推测好厉害!说完之后,她仰着小脸高高兴兴的等夸赞。

“……!!!”

宁摇碧阴着脸,极勉强的笑了笑,敷衍的摸了摸她头,心不在焉道:“徽娘真聪明,这么小就会想这些事儿了。”女儿小,女儿是心肝宝贝,女儿不能怪…那本世子受的委屈…是了——庞绥!本世子跟你没完!!!

卓昭节同情的看着他,正待与女儿说清楚这里头的关系,不想宁夷徽极为敏感,小脸一垮,气急败坏道:“父亲不喜欢我了!”她怒气冲冲,满怀委屈,“往常父亲问了我问题后都是极高兴的,这会连笑都不像笑!”

“谁说为父不高兴了?”宁摇碧立刻笑得灿烂无比,亲切的抱住女儿,正色道,“其实,为父是太高兴了,所以才会这样!”

宁夷徽收了发怒,怀疑的看着他:“真的吗?”

“为父几时骗过你们?”宁摇碧斩钉截铁的道,“为父没想到为父的掌上明珠如此聪慧伶俐,实在是喜出望外喜极而泣…太高兴了,所以…”

到底是小孩子,宁夷徽虽然敏感,却也好哄得很,被宁摇碧打点精神哄了几句,顿时又开心的笑出声来——不想宁摇碧才抹了把汗,袍子被用力拉了又拉,现在轮到之前被他放下地去的宁夷旷气急败坏了!

“父亲最是偏心,抱二娘为什么不抱我?”宁夷旷眼红的看着妹妹的位置,扯着宁摇碧的袍角用尽力气来回摇,大声道,“夸奖二娘也不夸奖我!父亲不疼我了,我要去寻祖父!去和祖父告状!”

宁摇碧暗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把哄好的女儿递给卓昭节,强作欢颜抱起长子:“你们都是为父的心肝宝贝,为父怎会偏心呢…”

冒姑等人眼观鼻、鼻观心,状似端庄的垂手侍立在旁,然而双肩均是微微颤抖——都在心里笑得直打跌了,可怜的世子啊…当年哄咱们娘子就够做低伏小的了,如今两位小主人渐渐长大,只看现在才两岁就这样的磨人,往后天知道会怎么个难伺候法呢…世子的苦头,还在后头啊…

双生子年幼无知居然拿亲生父亲当成外人甚至下人的事情传到纪阳长公主和雍城侯耳中,让这两位长辈也大大笑了一场,长公主尤其的开怀,指着阶下的庞绥笑骂道:“都是你个老货,你伺候本宫这许多年,如今也还在本宫这儿听用,与本宫的晚辈有什么两样?偏你守那些破规矩不肯认,倒害得本宫的曾孙女闹了这么个笑话!”

庞绥的年纪比长公主要年轻很多,说是差了一辈也不过分,但因着去年长公主的危急,他原本黑如墨染的鬓发也打了层霜色,面容亦苍老了许多,只是神态之间的从容安定如旧,闻言含笑道:“殿下乃是天家血脉,下官如何敢当殿下的晚辈?只是下官也没想到小娘子会这样误会了,却是下官的不对。”

长公主挥手道:“哪里来这许多的废话?小孩子家都有许多奇思妙想,这儿一出那儿一出的,谁不是这么过来的?笑笑也就是了,难为本宫还真的和你计较?”只是说了这话,长公主又皱着眉道,“但把这事儿给本宫管好了,别叫有心人折腾出来说他们不孝之类的谣言!”

庞绥忙道:“下官听到之后就去做了。”

——长公主府的主仆见过的风浪比侯府那边多得多了,虚岁才两岁的小孩子说几句天真的趣话也许暂时无人注意,可谁知道将来长大了会不会被政敌翻出来说他们从小不孝、竟然以父为仆呢?跟着没准还要扯出卓昭节妻为夫纲的话头来。

长公主可不想孙辈被这么坑一把,自然要帮手善后。

然而庞绥精明能干,却是不必长公主提醒就去做了。

既然二房的孙辈们不要操心了,长公主又叹了口气,问庞绥:“清郎这几日怎么样了?药还在吃吗?”

第一百七十一章 到时家

宁朗清自然一直都在吃着药,吃穿用度上,宁摇碧和卓昭节待他一直都不差,只是不常让他到陌香院,不过这也有话说:“清郎的身子骨儿一直不大好,旷郎和徽娘都年幼娇弱,若是过了病气,三个孩子都病了,实在叫人担心。”

连长公主听了这话也同意让宁朗清少与两个堂弟、堂妹接触,毕竟宁家如今子嗣单薄,现下三个曾孙都是嫡出,一个比一个金贵,不能不小心点,只是叮嘱卓昭节不可疏忽了宁朗清身边的人,不能弄出奴大欺主的事情来。

这一点卓昭节自然是不敢怠慢,之前陪着宁朗清从剑南回来的人都被她以荣养为借口打发到庄子上去了,因为打发他们的庄子说是以后要拨给宁朗清为产业的。叔父和婶母为侄子陆续置办产业,让他们这些心腹老人去帮着看着点儿、又是体恤他们当年追随大房去了剑南,赏他们一份清闲的差使,谁也挑不出理来,都要说宁摇碧和卓昭节厚道,不但抚养侄儿,还要将原本属于自己子女的产业分润给宁朗清。

如今瑟兰居里都是宁摇碧亲自物色的人,对宁朗清照料得十分殷勤体贴,长公主几次着人突然去探望宁朗清,也不能不承认这些下人是用了心的,只不过老是拘着宁朗清不叫他出门。

自己带大的孙儿自己清楚,长公主很明白宁摇碧是不可能拿宁朗清当亲生骨肉看待的,之前宁摇碧也这么说过,现在看宁摇碧果然对宁朗清给足了份例却不亲近,长公主反而放心。

但宁朗清一直身体孱弱,让长公主却多了份记挂。

此刻听了庞绥的话,长公主叹了口气,道:“回头让许珍过去给这孩子诊一诊脉罢,老是病着,大房往后还指望着他呢。”

庞绥劝说道:“下官听说小时候病一病,长大了反而更加的健壮,也许清郎君就是这样的。”

“但望如此吧。”长公主沉吟着,道,“这会去翠微山,叫这孩子跟本宫住。”

“可是殿下年岁长了,清郎君又一直病着…”庞绥为难的道,“恐怕会过了病气给殿下,下官如何能担这样的责任?”

长公主皱眉道:“他一个小孩子家能有什么病?本宫看他多半是身子弱些罢了,九郎那边有旷郎和徽娘,不方便总叫他到跟前去,老是一个人待着怪可怜的。”又道,“这事儿你只管办,不必你担责任,行了罢?”

“殿下言重了。”庞绥忙道,“那下官先去寻了许院判给清郎君诊断一二。”

回过头来他把这消息报到宁摇碧跟前,卓昭节正好也在,不免忐忑,道:“祖母可是…”

“许是祖母看他一直孤零零的,想带上几日。”宁摇碧平静的道,“不必担心,苏伯自有分寸。”他转开这个话题,道,“淳于和时大娘子都已经在收拾东西了,趁着咱们还没去翠微山,你各送一份礼去吧。”

卓昭节惊讶的问:“时大娘子?她收拾什么东西?”

“她不是一直恨为女儿身吗?”宁摇碧道,“又一心一意的盼望能够沙场报国,偏赶上了太平盛世,这回东夷山的事情可能打也可能不打,总归她动心想跟过去。”

“圣人与皇后娘娘?”

宁摇碧一哂,道:“当然不同意,华容姨祖母也不同意。但时大娘子直接寻了淳于,淳于赖在蓬莱殿里纠缠了一个多时辰,皇后娘娘烦不过了,就说华容姨祖母不答应,时大娘子哪儿也不能去!”

卓昭节惊讶道:“那怎么时大娘子也收拾东西了?”

“淳于去寻了时五帮忙,时五就和他的祖母说,时大娘子如今都二十有余了,还是不肯出阁,总这样也不是办法,淳于一直对时大娘子有意,这回去西域,索性叫时大娘子跟着,回头没准就成了一对呢?”宁摇碧哂道,“华容姨祖母为时大娘子的婚事操心着呢,想想觉得有道理,就松了口,又说服了时相,这会时大娘子可不也收拾起来了?”

“可时大娘子方便跟着吗?”卓昭节狐疑的问。

“谁也没指望她当真跟到东夷山去,就盼望着这一路风尘劳顿彻底的打消了她那不切实际的想法。”宁摇碧道,“现在就怕淳于到时候也一个糊涂跟着她半途折回来,楚国公这几日正拎着淳于训示此事,让他不可为了一介女子荒废自己前程。我过会也要去楚国公府叮嘱他几句,这回是帝后平白送他一份好前程,若是犯了糊涂连带着楚国公都没脸,淳于往后也没什么好差使领了,他再恋着时大娘子好歹把轻重分一分。”

卓昭节总觉得好好的劝降人员里夹进一个女子实在是荒谬了点儿,因为也有些日子不见慕空蝉了,送到时家的礼索性亲自带上门去,顺便打探消息。恰好苏夫人与时未宁都不在,却是慕空蝉迎出来招呼,两人寒暄着到了里头坐下,卓昭节就问她:“时大姐姐也要去西域?”

“可不是?”慕空蝉一听问这个,就唉声叹气开了,皱着眉诉苦道,“我昨儿个还在怪五郎,祖父祖母都不赞成的事情,他非要去帮那淳于,结果好了,父亲母亲知道后生气极了,昨儿把五郎叫去上房骂了半晌,今儿一早,母亲就带着大姐进宫去求见皇后娘娘,到这会还没回来呢。”

卓昭节掩唇道:“我昨儿听九郎说起,心里还纳闷得很,这劝降叛贼,非同儿戏,怎么会让时大姐姐跟着呢?”

“名义上当然大姐是不能算进去的。”慕空蝉叹道,“只不过大姐恰好也要去西域,又与天使熟悉,让她一起搭个伴罢了。”

“原来是这样。”卓昭节这才释然,道,“不过此去西域万里迢迢,时大姐姐一个娘子未免多有不便吧?”

慕空蝉道:“谁说不是呢?如今祖父祖母都盼望着她吃不住苦头,跟个两三天就转回来。不过叫我来说大姐倔强的很,若她当真一路跟到东夷山下,不打起来倒没什么,打起来,她可别真一个糊涂上了阵!”

卓昭节惊讶的问:“那华容姨祖母怎么还准了时大姐姐去?”

“还不是盼着她能和淳于成一对?”慕空蝉皱着眉道,“而且到时候当真动起武,淳于怎么也该拉住她的。但我总觉得不大妥当,咱们这些人,打小娇生惯养,所谓‘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看这些诗句是激动人心,然而当真到那开口说句话都容易吃一嘴沙的地方去能待吗?”

卓昭节也是这么想的,时未宁心气高,不屑和寻常闺秀一样以相夫教子为毕生目标,一意学前朝的巾帼女雄,但时未宁本身就是锦绣堆里长大的,虽然她多年来一直习武练枪,也算吃过些学武的苦头,然而哪次不是一群使女围在旁边,练完了就上去忙不迭的伺候?

真到了西域那等苦寒之地去,哪里有时相府里这么方便快活,那地方似乎洗个脸都得算计着点儿水呢!

慕空蝉叹道:“本来我能劝就劝,劝不住我也没办法。但这会五郎也插了进去,拿了大姐的终身大事说动祖母——昨儿个父亲母亲还说了,若大姐这回平平安安的回来,也就算了,若大姐有失,非打断五郎的腿不可!你说这是不是无妄之灾?下回见到淳于我非骂他不可,自己觊觎着大姐,不敢去祖母跟前说,把五郎拖下水,这是什么事儿?”

卓昭节安慰她道:“我想时伯父和苏伯母也不过是说说罢了,他们疼时大姐姐,五郎也是她们的亲生骨肉呢!再说大姐名义上是自己去西域,可还不是跟着使者走吗?不说副使淳于会看着点了,时大姐姐也是父亲瞧着长大的,父亲还能不护着点她?圣人可是从御林军里拨了精锐护送使者西去的,东夷山下也有我大凉的驻军呢!这还能出什么事?”

“别的倒不怕,就怕唐三搞风搞雨的。”慕空蝉冷笑了一声,抬头道,“我姑姑都叫我提醒大姐防着他点儿呢!这回宰相们的立场和太子殿下可不一样,谁知道唐三会不会中间弄些手脚?大姐一个娘子夹在里头…这不平白的多事么!”

“他也不过是副使之一罢了。”卓昭节道,“盯着他的人也多得很,时大姐姐又会武,小心些就不会有事儿了。”

慕空蝉掠了把鬓发,叹道:“听你这么说说我倒是放心了。”声音一低,“不瞒你说,昨儿个父亲和母亲说了话后,我总是觉得心里有些突突的。只是我亲自去大姐院子里劝了她大半个时辰,倒被她赶了出来。”

这么个大姑子也是让人头疼的,卓昭节同情的看了她一眼,道:“不如给时大姐姐派几个得用的人?这样也放心点儿。”

“人手是祖父亲自预备的,都是骁勇能干之辈。”慕空蝉一拍手道,“不说这些烦心事儿了,横竖我也拦不住她…你今儿个过来怎么没带徽娘?”

卓昭节笑着道:“你怎么就问徽娘不问旷郎?回头旷郎晓得了一定又会嗔你了。”

慕空蝉拨着面前漆盘里的蜜饯,笑道:“这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正缺个小娘子,你家徽娘又生得那般可爱,我见着了她就欢喜,对小郎君么就不如小娘子稀罕了。”

“你这话叫旷郎听见了必然当场与你翻脸。”卓昭节笑了一阵,也问到鸿奴,“上回见到他消瘦了些,今儿怎么没在你跟前?”

慕空蝉笑着道:“他成日里在园子里跑来跑去,能不瘦吗?这会又去撒欢了,我本来想拘着他学几个字,毕竟如今也有五岁了,然而母亲舍不得,我也只能先纵着他这一年,明年再给他规矩罢。”

正说着,外头使女进来禀告:“四娘子听说雍城侯世子妇来了,想过来说说话呢。”

“我这儿还不让她进吗?”慕空蝉一怔,随即啐道,“什么时候四姐过来也要禀告了?”

这时候时兮墨就在门外,听见这话就进来告饶,道:“哪里是和弟妹、初岁生份了?是想着初岁如今忙着一府事务,又有小郎君和小娘子需要照拂,突然上门,多半有事情要说,怕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呢!”

慕空蝉这才道:“这话还差不多,只是我们说话几时特别避着四姐你了?纵然初岁上门来说事情,你难道听不得?”

时兮墨转头对卓昭节道:“初岁你瞧,这话哪里像弟妹与大姑子说的?倒仿佛是嫂子教训小姑了。”

卓昭节笑着道:“慕姐姐今儿个心急,时四姐姐你别和她计较。”就转开话题,道,“说来我还要贺四姐姐。”

——时兮墨到底还是与高寅定了亲,就定在了年底成婚,据说高寅闻讯之后欣喜若狂,对时家人发誓一定会好好对待时兮墨…

只是当真要成就美好姻缘,还是要时兮墨自己想得开才成。

卓昭节这么说了,不免分心留意一下时兮墨的神情,却见她神色一黯,但黯淡过后也就恢复了常色,微微红着脸道:“你如今和五弟妹一样是学坏了。”

卓昭节含笑与慕空蝉交换了个眼色,慕空蝉悄悄颔首——见状,卓昭节也松了口气,这么说来时兮墨真的想开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孩子

五月末的时候长安已经有点热了,但因为之前朝上争论耗费太久,好容易把使者定下来,既怕生变,也怕仲崇圣那儿得到消息会疑神疑鬼的反而对招降不利,所以使者还是都顶着酷热出京去。

咸平帝命真定郡王代自己在十里长亭送行——次日圣驾就驾幸翠微山。

论起来卓昭节到长安也有四年了,可翠微山还就来过两次,有一年是敏平侯失势且病倒,那时候她还没出阁,合家大小都留在长安侍奉榻前;去年却是宁家大房有丧,为了守丧留了下来。

这回到翠微山还和刚新婚时不一样,宁夷旷和宁夷徽现下会走会跑了,正进入了最闹人的几年。两个孩子打落地起就被千宠万爱,性情都倔强得紧,虽然年纪小,可身边人忌惮着宁摇碧和卓昭节对子女的宠溺,也不敢强迫了他们听话。偏偏丹葩馆里又多水又多小树林,既怕他们落了水,又怕他们在林子里刮到划到。

卓昭节特意把年初才配了人的初秋等四个使女叫回来,一人两个的盯住他们,初秋、立秋、高秋、暮秋都是从江南来的,擅水会泳,当真出了事儿也不至于慌了手脚。

到丹葩馆次日,谢盈脉打发人送了荷花糕来,卓昭节忙叫分两份送到旁边的曼徊山庄去,也给长公主和宁朗清尝一尝。

因为有几日没和阮家来往了,就留着来人问问近况,这会过来送东西的赵氏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本是阮家仆,谢盈脉出身不高,出阁时也只有屈家替她买的一批下人,大抵年少,不能独挡一面。

好在她也没有旁的妯娌,可以放心的用阮家旧仆,这赵氏就是谢盈脉掌家后提拔起来的,所以对谢盈脉一向忠心,此刻听卓昭节问起阮家人,未语先笑道:“郎主与夫人都好得很,大郎君与少夫人也好,小娘子这两日坐得稳当了,夫人和少夫人这几日都开心得紧。”

赵氏说的小娘子,即是谢盈脉与阮云舒的嫡长女阮穗娘,正月里出生的,和卓昭节的生辰就差了三日,是正月廿一诞生。所谓三坐六爬,如今也有快四个月了,生得粉妆玉琢,可爱得紧。

本来阮家子嗣也单薄,伍氏和谢盈脉都盼望能够和慕空蝉、卓昭节一样一举得男,对谢盈脉在夫家的地位稳固更有好处。然而阮穗娘落地之后,却勾起了阮致和卓芳华对早夭之女的思念——阮云舒虽然是个很好的嗣子,可到底不是阮致与卓芳华的亲生骨肉。

偏阮云端去的又早,阮穗娘虽然生得未必像阮云端,但因为都是娘子的缘故,一下子激发了卓芳华对亡女的怜爱和愧疚,这小娘子才满月就被卓芳华抱到身边亲自抚养,宠爱不尽。

由于这个缘故,卓芳华自觉对不起媳妇,这几个月以来对媳妇是越发的体贴和照拂。实际上谢盈脉私下里与卓昭节说过:“父亲母亲统共就云端姐姐一点骨血,不想却是难产去了,舒郎也说穗娘能够安慰安慰父母之心那是再好不过…何况我们早晚都要到母亲房里去请安,横竖见得到不说,我养孩子哪里有母亲仔细?”

谢盈脉自己父母早逝,她是跟着师父长大的,她师父是江湖中人,又是男子,虽然很疼爱这个关门弟子,但带起她来和寻常孩子多的百姓家其实也差不多,不过是供她吃饱穿暖、不叫她受了大的欺负便是。

而谢盈脉是见过卓昭节对宁夷旷和宁夷徽的,那叫一个谨慎仔细,用谢盈脉的话来说,真真是把小孩子当成了一点也碰不得的稀世珍宝一样了。那会谢盈脉就忧愁于她往后带子女若是不符合高门大户的规矩,别叫人挑了理去。

如今卓芳华接过手去,虽然对头一个亲生骨肉不能养有点遗憾,但转念也想开了——对于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或高门贵妇,自己是半路出家,论到如何把阮穗娘教导成一个合格的闺秀,侯门出身又嫁得御史、还养大了自己的长女的卓芳华绝对比自己在行。

谢盈脉早年随师父在江湖上闯荡过,虽然如今做了阮家妇,但心胸到底比寻常女子开阔,想通之后倒也不怨卓芳华,婆媳两个现在处得犹如亲生母女也似。婆媳和睦,阮家下人做事也方便,不必顾忌这个那个,所以赵氏兴致勃勃的描述了阮穗娘昨儿个自己忽然从榻上爬了坐起来,伸手抓着卓芳华的衣襟不肯放的经过,虽然这场景很普通,但四个月不到的小孩子做来却足以叫长辈们惊奇欢呼了,卓昭节回想着宁夷旷和宁夷徽四个月时的模样,听得也是津津有味。

装了几盒侯府的点心做回礼,又取了几件小孩子的玩具搭上,送走赵氏,卓昭节就问左右:“旷郎和徽娘呢?怎么还没过来?”

“方才乳母过来说,早上旷郎君起身后闹着要见君侯,乳母哄他君侯去西域公干了,奈何旷郎君又说也要去西域…正好徽娘子想去见长公主殿下,乳母就哄了旷郎君一起去。”冒姑含笑道,“这会怕是被长公主殿下留住了。”

卓昭节道:“咦,不早说,方才送荷花糕时也把他们那份捎过去,这会怕是要把祖母的份子吃掉了。”

“过会再送些过去好了。”冒姑笑着道,“上回送吃食,长公主殿下不是说,便是她自己不想吃,可看着郎君娘子们吃得香甜也开心吗?”

既然在长公主那里,以长公主的为人自然会把两个曾孙都照顾的好好的,卓昭节就不担心的,叫人做好乌梅饮:“吊到井里去,等九郎回来了喝,大热天的回来吃冻酪伤身。”

又盘算着七月里长公主生辰,叫了夏氏到跟前,问起生辰时献的舞练得如何,叮嘱她用些心,务必要让长公主看得开怀。

把一干事情忙完了,也过了午时,卓昭节照例要小睡片刻。

只是这日才睡了不久,就被冒姑推醒,说是宁夷旷和宁夷徽回来了,卓昭节揉着眼坐起来,看着窗口放下来的帘子,不确定道:“这会正热着吧?祖母怎么就放他们现在回来?”

“婢子看是背着长公主殿下偷偷溜回来的,而且…”冒姑苦笑着道,“清郎君也来了。”

卓昭节顿时一惊,道:“怎么会三个一起过来?”

“听乳母说,是旷郎君把清郎君拉过来的。”冒姑尴尬的道,“这会长公主殿下好像也睡着了,旷郎君和徽娘子玩不到一起,就拉上了清郎君。”

卓昭节皱眉片刻,道:“先把他们叫过来罢。”

三个小孩子一起进来,脸色都红通通的,明显路上追逐嬉戏过,就连看着病歪歪的宁朗清也不例外。卓昭节不动声色的问:“你们怎么现在过来?可是瞒着曾祖母?”

见她开口,宁朗清立刻脸色一变,甚至于悄悄的往后退了一步,俨然很害怕她的模样。见这情形,卓昭节心中更加不悦了。倒是宁夷旷和宁夷徽,双双靠到卓昭节膝前,争先恐后的说着话,两个人硬是说出了七嘴八舌的效果,卓昭节听了半晌才听出来.经过,和冒姑说的一样,兄妹两个各有所好,玩不到一起,宁夷旷就把玩伴瞄上了宁朗清。

卓昭节便淡笑着道:“你们就只顾自己,也不看看你们堂哥这么弱的身子骨儿,大日头下的被你们拉了跑过来?”

宁朗清似乎担心因此不能和双生子一道玩耍,忙道:“婶母,我没事的。”

宁夷旷和宁夷徽唧唧喳喳的道:“我们没被晒到,乳母给我们拿扇子遮着呢!”又说想吃果子。

卓昭节打发人去井里提上来,分与三人吃了,又看他们在跟前打闹一阵,看看辰光也差不多了,就借口宁朗清身体不好,别叫长公主担心,派人把他送回曼徊山庄。

宁夷徽倒没什么,她虽然和宁夷旷玩不到一起去,但对宁朗清这堂哥兴趣也不很大。

倒是宁夷旷颇为遗憾,还说明日再去寻宁朗清玩耍。

听着儿子的许诺,卓昭节不免有些头疼,按说自己对宁朗清虽然谈不上亲热,但也没大声呵斥过,可今日看宁朗清对自己那副畏惧的样子,说这小郎君心里没什么想法,卓昭节是不相信的。也亏得刚才没有外人在,不然还道宁朗清平常在侯府一直被打打骂骂、所以才会这么畏惧婶母呢!

何况宁朗清又比宁夷旷大了三岁,小孩子们一起玩耍,下人盯得再紧,总归难免有疏忽,万一宁朗清…还是把两人分开了好。

所以宁摇碧回来后,卓昭节就与他说起了今日的经过,道:“我看不如把鸿奴、畅娘这些孩子一起邀到一块玩耍罢?”宁夷旷也未必就多么喜欢宁朗清,只怕还是与妹妹玩不到一起,想着另寻投缘的小郎君玩耍罢了。

宁摇碧也赞成这么做,道:“明儿个你就开始发帖子,总之不能叫旷郎和清郎太亲近了,这小子被祖氏教唆过,我瞧他嘴上不说,心里对咱们这一房总归提防着,别到时候在旷郎身上使坏。”

然而还没到明日,晚上夫妇两个带着子女用饭时,忽听宁夷旷道:“父亲、母亲,堂哥好生可怜,父亲母亲何必总是不叫他出门?”

宁摇碧和卓昭节一起阴了脸,道:“这话是谁说的?”

“是堂哥悄悄和我说的。”宁夷旷仰着小脸,一脸认真道,“堂哥说父亲母亲不喜欢他,所以经常不叫他出门,这回到翠微山来,若非曾祖母接了他去曼徊山庄,说不定他还会被留在长安的。”

夫妇两个对望了一眼,宁摇碧不动声色的问:“哦,他说了这个?还说了别的不曾?”

“还说很羡慕咱们有父亲母亲疼爱。”宁夷旷怪同情的道,“父亲母亲也疼一疼堂哥罢?我瞧堂哥这么说时眼眶都红了。”

——他这儿童言无忌,伺候他的人却连腿都软了!

宁摇碧冷冷扫了眼失职的下人,按捺着性.子问:“你要父亲母亲疼爱他,可万一父亲母亲疼了他,却顾不上你了,怎么办?”

就听宁夷旷天真道:“堂哥说他身子骨儿不好,不能和我比,还不知道能活多久呢!等他死了,父亲母亲再疼我好了。”

“…”卓昭节深吸了口气,道,“谁教你乱说堂哥会死的话了?”这要是传了出去,没准还认为宁夷旷咒宁朗清早死呢!

宁夷旷道:“堂哥自己这么说的呀!他说他身体不好,指不定就会早早死了…”想了想,又道,“堂哥好像很怕母亲,之前母亲说话时,堂哥被吓得都退了一步,母亲,念着堂哥快死了,对堂哥好一点成吗?”

宁摇碧和卓昭节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两人心里都是一个念头:往后是万万不能让宁朗清与这两个孩子接触了,这才一起玩了半晌,就把自己长子教导得对他同情得一塌糊涂、深信不疑,再有下次还得了?

半晌,宁摇碧难得没有回答儿子的话,而是简短的吩咐鸾奴:“话都记下来了?去告诉祖母!”

第一百七十三章 游氏出手

原本打算次日邀别人家小孩子上门来玩的,但闹了这么一出,宁摇碧和卓昭节都觉得应该立刻把这对堂兄弟分开,免得宁夷旷年纪小不懂事,当真被宁朗清把这嫡长子哄了过去,那才叫冤枉!

所以次日一早,卓昭节就领着双生子回了娘家,让他们与表兄弟一起玩耍。

这时候卓无畏、卓无忧和卓无忌都已经入学了,但避暑中间,总归是要松弛些。听说姑姑带着表弟和表妹回来,全部抓了这个理由逃学到游氏这里来请安。

游氏本来就对孙儿、侄孙们纵容些,加上女儿也不经常带子女一起回来,就笑着道:“你们来看姑姑和表弟表妹?”

几人都道正是,拿路上折的花草逗双生子,游氏晓得这点大的男孩子未必有心思带小孩子玩耍,不过是借口逃课罢了,但也不说破,叮嘱道:“那正好带着旷郎和徽娘看看咱们的院子,记得别在太阳底下晒着。”

卓昭节不免觉得几个男孩子粗疏得很,命下人多半都跟上去才能放心。

把小孩子们打发了,游氏就问:“怎么忽然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卓昭节虽然回来之后神情如常,但知女莫若母,游氏却察觉到这小女儿似乎有什么事情,就关切的问起来。

“还不是大房的那一位?”卓昭节今日一来是带子女回娘家,把宁夷旷和宁朗清分开,二来也是顺便与母亲诉诉苦的,闻言就叹了口气,道,“母亲也晓得他虽然是个小孩子,身世也堪怜,然而他祖母与九郎之间到底是…我那婆婆去世时,九郎不是和他如今差不多大?那时候欧氏也没可怜九郎啊!若非长公主和苏史那,九郎怕是根本长不大!所以这会虽然养着他,总归是不常让他出门的,结果这回到翠微山来,祖母把他带在了曼徊山庄,昨儿个旷郎和徽娘过去祖母跟前,和他就玩上了,回来就要我和九郎对宁朗清好点——之前我问他们话,也没怎么样啊,宁朗清就当着旷郎的面一副被吓得倒退一步的模样,所以今儿个特意带了他们过来,万万不能再叫他们和那小子一起了。”

游氏听了也皱起眉,道:“下人这是怎么看的旷郎?被挑唆了小主人也不管?”

“昨儿个九郎重重的罚了几个,说是如今在山上人手不便,回去之后就全部换掉。”卓昭节蹙着眉头道,“问题是旷郎现在同情着他那别有用心的堂哥,我愁着要怎么和他说呢?这么点大的小孩子,上几代的恩怨他哪儿懂?偏那宁朗清用心险恶,教得旷郎现在出言无忌!”

“这宁朗清小小年纪就这许多心思,也不怪九郎防着他。”游氏沉吟了下,道,“也是你们疏忽了,没有提前和他说不要相信宁朗清的话,如今倒叫这孩子先入为主。”

卓昭节愁道:“可不是吗?昨儿个九郎与旷郎说,宁朗清身体不好,所以就爱多想,他说的话都作不得准的。可旷郎坚持说宁朗清盼望着能够多得九郎和我的宠爱…这傻孩子,宁朗清和他哭了几声说了几句自己大限不久的话,他居然信以为真了!”

游氏嗔道:“你心急了也别怪自己孩子啊!旷郎才多大?那宁朗清多大?这都怪宁朗清心肠狠毒,连这么小的堂弟也算计!而且旷郎同情他,也正说明了旷郎心善。”

“能不急吗?”卓昭节皱眉道,“旷郎可是嫡长子,若他往后当真护上了这堂哥,我与九郎要怎么办?这宁朗清现在也才五岁罢了,心思就这么多,往后旷郎要是一直都被他哄着,岂不是产业都要叫他谋了去?”

“尽胡说,那宁朗清又不是你们房里的,你们给他置点东西那就是对他的恩德了,凭什么谋取你们这一房的产业?”游氏斥责了一句,伸手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有些得意的笑了,“你们啊,子女缘分是好的,成婚才一年就子女双全了。可也正因为如此,自己都还脱不了被长辈护着的小孩子脾气呢,就要去带起了儿女,也难怪遇见事情就着了忙!”

听游氏这口风,卓昭节忙问:“母亲可是有主意?”

游氏微笑着道:“没主意的话,还怎么给你拿主意?”

卓昭节一喜,忙问:“母亲快说一说要怎么办?”

“宁朗清不过一个小孩子罢了,料想九郎自有主意。”游氏淡淡而笑,道,“如今你为难的不过是怎么把旷郎的想法扭转过来,毕竟叫他这么点大的小孩子弄明白是宁家大房对不起他嫡亲祖母、父亲在先实在太过为难他了点。”

卓昭节牵住游氏的袖子,道:“可不是吗?”

“而宁朗清能把旷郎哄得帮他说话,无非也就是利用了旷郎年幼天真、心肠又好罢了。”游氏似笑非笑的道,“旷郎向来被你们宠得衣食无忧,生活甜甜蜜蜜,从来都没听说过苦日子是怎么过的,这样的小孩子忽然听说堂哥没父母疼爱云云,多少会同情点的,针对这点下手,不就成了?”

“难道要让旷郎去过几天苦日子?”卓昭节为难道,“就为了宁朗清?恐怕我舍得,九郎也舍不得啊!”

游氏又好气又好笑的打了她一下,喝道:“你怎么这么笨?!我是说,他从来没听说过别人的苦日子,所以宁朗清一说他就同情了,你就不会多找几个过的还不如宁朗清的人去给他说说自己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听多了比宁朗清凄惨几倍的故事后,你看他再看到宁朗清哭哭啼啼的告状说委屈,他烦不烦?”

卓昭节恍然大悟,喜道:“果然母亲有主意!就这么办!”说着就迫不及待的要出去叫人,却被游氏又叫住了,怒道:“我还没说完呢!还说旷郎,你自己都不是个好女儿,还好意思怪自己儿子不好!跟着你他能学好吗?”

“母亲!”卓昭节复坐回游氏身边,扯着游氏的袖子撒娇,“女儿不是以为你都说完了嘛!”又殷勤的给游氏捧上茶水,“母亲请说!”

游氏恨恨的看了她一眼,接过茶水吹了吹,慢慢呷了几口,才不慌不忙的道:“这一次其实也正是个机会教导旷郎知事,总归他是嫡长子,你和九郎往后都是指着他的。你听我说,你也不要回去找了,我一会叫几个下仆去给旷郎、徽娘一起讲一讲他们下人过的日子!回头,旷郎与徽娘问起你来,你就把他们往自强那路上引,这样一来对旷郎和徽娘有好处;二来,下次宁朗清再哭诉,你等着看旷郎瞧他不起罢!堂堂一个郎君,在比自己小三岁的堂弟跟前哭诉,真好意思!”

卓昭节欣喜道:“母亲英明!”

“做下人的早起晚睡,中间辛辛苦苦、战战兢兢的伺候着主人,不留神还会叫主人责罚,都不敢因此在小主人跟前哀哭,不比宁朗清更可怜?好歹他还是锦衣玉食有人伺候着呢!”游氏语重心长的道,“依我看为了这么一回就把旷郎身边的人都换了也没必要,到底是一直伺候着他的人,尤其是乳母。敲打一番也就罢了,正可以把他们的遭遇说与旷郎听——都是因为宁朗清的挑唆才让这些一直伺候着旷郎的人挨打受罚的,宁朗清可未必不知道自己在旷郎跟前诉苦会害了这些人!可见宁朗清心肠才没有旷郎想的那么好!再者,也帮旷郎笼络一下身边人的心!我知道九郎御下严,可一味严了老是换人也麻烦,这批人若能再得机会,只会比换上来的人更防着宁朗清!”

卓昭节深觉有理,频频点头道:“都听母亲安排!”

——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昨儿个为了长子对宁朗清的亲近和同情,夫妇两个翻来覆去一晚上都没睡好,不想今儿个才到游氏跟前一问,就得了解决的法子。

卓昭节觉得往后遇见事情还是多回娘家问问的好,到底亲娘跟前什么苦都能诉说请教。

第一百七十四章 绿姬

虽是午时,骄阳正烈,然而名为流碧的八角亭上银练如瀑,飞扬直下,隆隆坠入亭外湖水之中。水幕仿佛隔开视线与声音的同时,也将季节隔开——亭外正值盛夏,亭内却凛若高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