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后者.....

她怎么不知道欧阳二当家还有行诗作赋的本事?每日情诗一首,三天长赋一篇,字里行间,不见一个情字爱字,读罢掩卷,肉麻的缱绻意味铺面而来.....

我生卿亦生,相逢年正好。

卿心若顾我,幸能得双老。

我不恨卿迟,卿不恨我早。

携卿共赴处,天涯伴海角。

诸如此类。她家大哥文武双全,也写不出这等字符来罢?这是如何如何如何的.....一个酸字了得!

“小姐,这一月时间都过了大半了,您到底做好决定没有?”

“做好了。”元芳菲趴在窗前案上,慵懒道。

“真的?”环燕眼前一亮,“您做好决定了?是大爷还是二爷?”

“你先告诉我,你收了他们两个人中谁的银子做了谁的线人?”

“....哪有?”环燕当即便把脑袋瓜儿垂到了胸前,借以躲避小姐视线。

“没有么?你一天照三餐来向我打听,没有?如果没有,我也就不必告诉你,这种事,我放在心里就好。”

“小姐说嘛,说嘛。”环燕拽着她袖角,左摇右晃,“奴婢大不了告诉您,两位爷的银子奴婢都收了,反正两位爷从您这里得到的答案不会有两个,您就容奴婢占个小便宜嘛。”

元芳菲颔首,“不愧是在巨贾之家做事的,算盘打得好周到。”

小丫鬟甜兮兮献笑,“那,小姐,您的答案呢?”

“俯耳过来。”

“好,”欢欣雀跃地将一只小脑袋凑去,但才听了前头一句,小脑袋上的表情即起变,直至听完,她已然像是咽下一口苦瓜,苦不堪言了。“小姐,您....不会罢?”

“你就这样去告诉他们,然后说我已经说过要在一月期满之后再来公布选择,在那之前任何人来我都不见!”

“.....好。”环燕此时可以确定,不管是哪位爷娶了这位小姐,这座府邸都会很热闹。

“环燕。”元芳菲笑颜可掬,“我可以相信你么?”

“啊?”

“如果你话传错了,从此以后,我不会再信任你,也会取消不管到哪里都要带你同行的打算。”

环燕眸儿大睁,“小姐,您打算让奴婢长久伺候您么?”

“我在考虑买了你的卖身契,然后,撕了它。”

“啊啊啊,小姐,您真好,奴婢给您磕一个头,奴婢这就去传话!”环燕喜出望外,当真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之后,欢呼着跑了出去。

欧阳大爷得到的答案是,可能会选大爷,元小姐虽然还有犹豫,但心倾大爷多一些。

欧阳二爷得到的答案是,可能会选二爷,元小姐虽然费了一些思量,但对二爷爱慕已有时日,不易更改。

两人都得到的密告是,元小姐要一月期满之后方会公布,因为怕决定得仓促了以后后悔。

环燕,你想办法给我约你们三爷,我要见他。

“不会罢,小姐?你连三爷也不放过么?”

“小丫头。”元芳菲笑骂,“你在想些什么?本小姐约你们三爷见面,为了和解不成么?”

和解?环燕虽然将信将疑,但心中已经把芳菲当成真正主子,当然要惟命是从。遂托府里张家丁相助,给三爷府里送了一个口信。两天后,趁两位兄长皆不在府中之际,欧阳中朝来了。起初侍卫们还不敢让三爷靠近主子一再吩咐了要特别保护 的人,他一通好骂,元芳菲又出话确保,两人终能坐在一处亭内叙话。

“送你走?”欧阳中朝蹙眉,“凭什么?”

“凭你不想让你们欧阳家因我失和,不想因我造成你们兄弟阎墙。送我离开,是最妥当的法子。”

“哼,我认为还有比这个更妥当的!”

“杀了我么?”元芳菲莞尔,“你也看见了,你想杀我的时候,向来疼爱你的大哥二哥都做了什么。你杀了我,他们争端的起源的确是没了,但必定会怪到你头上。届时你们兄弟不还是失和?”

“.....大哥二哥不会因为你一个女人而怨我一辈子!”

“不会么?或许不会。但你又怎敢如此笃定?”你先前也曾笃定过你的兄长们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责你打你,结果呢?

“我.....”脸上痕已失,心中痛犹在,欧阳中朝咬牙,“一切都是你的错!”

“所以,送走我这个错误,不就万事大吉了?”

“这.....”

“你与其求他,不如求我。”有人冷道。

元芳菲受惊,回了螓首,欧阳北旭长身伫立。

“中朝,你回避,我与元小姐有话要说。”

“二哥,她到底有什么好?也就样子长得好看点,你和大....”

“下去。”欧阳北旭面容微凛。

“....是。”万般不情愿地,欧阳中朝起身气咻咻去了。

“你与其求三弟,何不求我?”欧阳北旭一步一步行近,两眸直锁秀靥。

“我求你,你会放我走么?”

“你不问,又怎么知道?”

“我不问也知道!”元芳菲赌气般地。

欧阳北旭眉峰微紧,有气又有恼,“为什么要走?”

“这里不是我的家,我当然要走。”

“你给出的那个答案,只是权宜之计罢。既然是权宜之计,想必我和大哥各得的答案会有所不同。如此玩弄人,很好玩么?”他冷问。

“令兄把我禁在贵府,不也是为了玩弄么?为了自保,我只得如此。”

“于是,连我也包含在内?”

元芳菲面现委屈,“都说了,是权宜之计,不得已为之。”

“为什么一定要走,名为客人,实为禁脔,欧阳二哥心知肚明。只凭这个身份,无论是从心理地位上还是实质地位,我都处于劣势。这个时候,不管我给出了你们什么答案,都免不了会有被迫意味。我须回到我的家里,方能确定自己真正想要的。”道出心中所想,她骤感轻松,终能无愧地与眼前男子四目交抵。“欧阳二哥,送我离开好么?借着这分开的时机,你也正好想清楚,你是否当真想把元芳菲当成你命中之人。会不会只是一时的怜悯,一时的兴起?”

“.....好。”这个女人,为何要如此令人喜爱?他原不打算喜欢她这么多的,可越是了解她,越是想抓住她.....元芳菲,这一辈子你莫想逃开了!

十日之后,欧阳北旭将元芳菲送到了货通天下的分号。当日,元芳菲便以眠公主小姑的身份跟上了一支皇家押运队伍,离开了京城。

斗芳菲(八)

“奇怪了,怎么只有欧阳家的老大前来提亲,你所说的那位二爷呢?”春眠小牙灵巧磕着瓜子,让白胖胖的瓜子仁儿进了肚儿同时,还能腾出时间满足好奇。

元芳菲也感觉不解,但又不想表现出太在意太焦躁,遂轻描淡写地道:“他来与不来,有什么打紧?”

“刻意说得这么云淡风清,反而显示心中在意哦。元三小姐,你对人家二爷当真动了心。但人家好像没那么喜欢你,所以不和兄长争美人,嘻。”春眠笑孜孜,颇得意自家小姑也有吃瘪时候。

“大嫂,你知道有一句话叫做长嫂如母罢?”元芳菲乜眸问。

“知道,知道。”春眠张开怀抱,“来,芳菲小妹,到大嫂怀里来,大嫂会安慰你。”

元芳菲正眼打量着这个被大哥宠坏的小妇人,很刻薄地道:“每当这个时候,我都要奇怪大哥为什么那么爱你。”

“唷,恼羞成怒了喔,欧阳二爷不来,你当真有那么失望?”

环燕正好奉茶过来,凑话道:“小姐不用着急,二爷一定会来的。”

元芳菲气不打一处出来,“你从哪里看出本小姐着急了?本小姐是不想嫁,想嫁的话还会愁嫁么?”

“您是不愁嫁,但您这一辈子,除非嫁给皇帝,不然欧阳家是不会让您嫁成别人的。”环燕道,“我在欧阳府待了那么久,看多了大爷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不是没有像您一样有傲骨的又漂亮得让人目瞪口直的,大爷也从来没有勉强把人留在身边过。这样的大爷能追到这边来上门提亲,可以想见他有多想得到您了。二爷就更不用说了,向来不近女色,一个人独来独往的那么多年,小姐没准是二爷第一个喜欢上的女人呢。而且,二爷对大爷一直都是敬重有加,少有说不的时候,为了您,他顶撞了大爷不知道有多少次。这样的二爷,又怎么可能不喜欢您呢?”

“有道理。”春眠颔首。“欧阳二当家在这个时候不来,是不想破坏兄弟感情罢?若你应了大爷的求婚,便代表你的答案已经给出了,他只能遵循承诺,退出。一旦欧阳大爷被元家拒婚的消息传出,想必他就会有所行动了。”

“他有所行动,我就一定会有所回应么?他纵使来了,我也不会允婚。婚姻这类事,适合大嫂,不管大哥把大嫂疼什么样儿,大嫂都不会嫌烦,不适合芳菲。芳菲不想把一个枷锁套在身上,平白失去了大好的自由。”元芳菲此话,倒非矫情,她是切切实实不想被婚姻所累。但欧阳北旭的未到,她仍是失望。那个以一只臂救他免落于水又迫不及待推开的男子,仅仅是那个动作,让她还未看见他五官面貌时,便心存了欣赏。她实在不想从此便和他天涯陌路。携卿共赴处,天涯共海角。这话,不该只是纸上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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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北旭当真未到么?不然。之所以后兄长而至,也只是和兄长玩了一个小小心机而已。

春花烂漫时节,在欧阳南天求亲遭拒未久,元府再迎欧阳家人。

“北旭兄,令兄到元府求亲之事你想必晓得,你此举不怕坏了兄弟感情么?”元慕阳对欧阳兄弟间的情感深笃早有了解,兄弟争妻之事传了出去,一半是美谈,一半便是丑闻,欧阳府如何会让这种事发生?

“小弟与吾兄早有言在先,谁能争得芳菲芳心,另一人必定要心悦诚服的退出。”

“贵兄弟怎会以为吾妹非欧阳府莫属?”亲妹被禁人府,这口气,不是将欧阳南天骂一顿便能完全出尽的。若非芳菲并未受到实质伤害,他岂能如此轻易就算了?

“小弟此来,也并不一定要求亲。”

“何解?”

“芳菲性子洒脱,不喜束缚,小弟不想抹煞她的天性。”

“既如此,你来醒春山庄又为何事?”

“我想请元兄允许我接近芳菲。”

元慕阳掀眉,“只接近她,不娶她?”

“小弟何尝不想娶芳菲为妻?但一个人十几年形成于心的观念不能轻易改变,何况芳菲的性子强中有韧,若执意勉强,只会激她反弹。小弟想先如一个朋友般的接近她,影响她,让她喜爱小弟喜爱到愿意占为己有,直到有一日,她点头嫁我。”

敢情这欧阳府里城府最深的,不是欧阳南天么?元慕阳淡哂,“她一个家世清白的黄花闺女,你想如何接近她?”

“小弟已将手中属于欧阳家的产业尽还给了兄长和几位弟弟,兹今日起,小弟会在黄梅城创业,只请元兄在小弟上门时,莫拒小弟于门外。”为得佳人,虽不能无所不用其极,但天时地利人和便该能用则用,他庆幸自己不是长子,卸去了责任别人还要赞一声高风亮节。

元慕阳沉吟道:“直到目前,你尚算合格。至于你能否争得芳菲芳心,端看你个人本事。但你必须应我一事。”

“元兄请讲。”

“你要得芳菲之心,必须是以心动,以情感之,不得用任何下作手段。意即,在芳菲嫁你之前,你不得越雷池一步。懂我的意思么?”

“明白。”欧阳北旭眸尽坦诚,“小弟会尊重芳菲,珍惜芳菲。”

“一旦你有违此诺,我会让内人把芳菲送进宫里长住。届时,她是当真做了有辱家门之事,罚她一辈子独处并不为过。有本事,你们欧阳家和皇家争人去。”

“是。”

元慕阳话放的狠,欧阳北旭语应得恭,一个是为给自家妹子当家作主,一个是为搬去抱得佳人归路途上的第一块巨石。如此当儿,两个男人都没有想到:有时候,采用“下作”手段越过那道雷池的,不只有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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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近水楼台,欧阳北旭在黄梅城住了下来。这一住,不是一时一日,也非一日一月,一晃,六年过去了。

六年中,欧阳南天几次南下提亲未果,终有一次,元芳菲愿意见他一面,把话当面说开。

“欧阳大哥,请您不要再来了。”时过六年,元芳菲褪去了那一丝宜男宜女的少年味道,女人的妍媚开始在身上盛放,和其兄形容越差越远。

欧阳南天两眸瞬也不瞬地看着她。这些年里,他所领略到的失败,是他此前二十几年的总和,而这些失败,都是这个女人带来的。

对她的心,从什么时候开始觉醒的呢?是三弟拿剑擦过她剑的那个瞬间罢。那个瞬间,仅差一毫,她便可能死于非命。

他懂得何谓生死。当父母在眼前闭上眼,所有的生命迹象消失,曾是最亲最密不可分的人就此完完全全从他的生命中抽离……当意会到元芳菲也可能如此消失,她的花容月貌,她的狡赖刁钻,都会湮灭不见时,他蓦地明白自己要这个女人的心何以如此强烈。所以,才会对三弟打出了那一记耳光。

“菲儿,为何不能给我一次机会?若你是为了过去我曾错待你而气未消的话,你告诉我,要如何做,才能让你消气?”

让名震黑白两道的欧阳大当家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已算极限。元芳菲深谙此理,道:“那一段的确不算善待。但,我拒婚,不止是因为那些。”

“因为二弟?”

“没有他,芳菲也不会应婚。”元芳菲拿指尖回指着自己脸颊,“请问,元大哥,除了芳菲这张皮相,您还对芳菲了解多少?”

“你以为我想要的,只是你的美貌?”

元芳菲摇首,冁然道:“芳菲若如此以为,不就等于承认自己除了美貌便别无所长了么?只是,欧阳大哥了解芳菲多少呢?”

“需要我把对你的了解一一说清楚?”

“您所了解到的芳菲的那些,只如冰山一角。若你当真了解,就不会一再……”求婚。她厚道地未把话道出。毕竟,对世上太多人来说,婚姻是男人对一个女人最珍重的承诺。像他那样一个人,尤甚。“这些年里,你始终没有放弃,是因为不想失败,还是已形成习惯,积习难改?”

“没有人会把失败形成习惯。”

“但欧阳大哥每一回前来求亲时,是认为一定会失败的么?”

“于是,你一定是会拒我到底了?”

“欧阳大哥。”元芳菲举杯,“芳菲敬您一杯茶,叫您一声大哥,这声大哥,由心而发,芳菲从此,愿将你当成大哥来敬重爱戴,过往那些纠葛,只为种下你我兄妹之缘。这份缘,或许比男女之情还要来得长久。”

这个女人,有女人的妍媚,有男人的豪气,有女人的娇柔,有男人的刚毅……如此一个值得捧在手心珍惜的女人,他为何没有在初识时发现?

过去种种因,种得今日果。所谓因果报应,莫过如是。欧阳南天尝到了心头浮上的苦意,苦笑道:“芳菲,直到你嫁人为妇之前,欧阳家当家主母的位置始终为保留。”

不是想就此放弃,只是……过去,他一次次为难她,逼迫她,这一回,他选择守候。

这守候,直到欧阳二当家跑到元慕阳面前告状,他被元芳菲霸王硬上弓,请其作主主婚,仍未停止;直到元芳菲珠胎暗结仍不想进入婚姻,犹在继续……

斗芳菲(九)

六年前,醒春山庄小姐被京城巨贾兄弟先后求婚,一时出足了风头。奇怪得是,这位小姐没有趁着年龄如花时嫁入豪门,反屡求屡拒,恁是拿乔。更让人不解得是,别人拿乔都是蹉跎青春,直至无人问津,给人徒添笑柄。元小姐拿乔,却是让求婚者屡败屡战,甚至还有一位爷不远千里由京城移居黄梅城,只为得近水楼台之便。

从那时起,黄梅城街头巷间,便时常可见这位痴情男子的身影。要么是从住宅到店铺,要么是从店铺到元家,要么是从元家回住宅……逢三逢五,还能见着这男子邀元小姐游湖泛舟,游园赏花。男的高大,女的纤细;男的英伟,女的姣美。黄梅城人渐渐将这以天作之合看待,也渐渐将之当成了黄梅城的一道风景,津津乐道同时,还能养眼怡目,不亦乐乎。

诸人从纯粹的看戏姿态,到入戏太深的随之起伏,到现在,静观其变,给予美好祝福。

但旁人不管入戏多深,祝福多少,都不能替真正身在其中者感同身受。

身在其中的元芳菲,随着日子推移,耐心越来越少,火气越来越大。在送走了欧阳南天之后,三小姐痛下决定:不忍了。

“季东杰。”

被唤者专心打量着手中一株药草,观其形,嗅其味,以确其性,对来者仅抬一下眼皮以示招呼。

“季东杰,你眼睛当真有问题,大美人来了,你还这副德性,不会是哪里出了什么故障罢?一个大夫,医人不能医己,很悲哀的一件事。”

季东杰想,元慕阳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妹子在私下讲话时如此生冷不忌,因为这女子太会装乖卖巧,不像眠儿,小鸟依人又聪慧动人,偶尔的小小刁钻,更让人感觉灵巧可爱……

“姓季的,我在叫你。”

“有话就说。”